这两天太阳好,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也都融化了,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弄得台阶上总是湿漉漉的,进进出出都得小心着,免得滑倒了。
太阳好就是晒被子的时候了,大杂院里各家都把被子拿出来挂外头,满院子但凡晒着的地方就是被子。
被子晒了一天,临到天儿快变凉的时候收起来,被子上就一股“老阳儿”味儿,顾舜华将晒得松软的被子叠好了放在外屋的床板上,又过去把佟奶奶的被子也帮着收起来了。
她心情不错。
拿到了全大杂院人家的签字,过去给房管所看了,房管所自然没意见,意思是可以随便盖了,不过人家说好了,盖房子的材料人家可不管。
顾舜华当然也不可能让他们管,她带着两个孩子,坐着公交车,边逛边走,到了邮电局,等了半个小时,打通了任竞年的电话。
等电话那头传来任竞年声音时,顾舜华也不说话,就让两个孩子叫爸。
两个孩子好久没见爸爸了,现在一听爸爸声音,都激动起来,拼命喊爸爸,还四处看,要找爸爸藏哪里。
他们哪懂什么是电话,以为听到爸爸声儿了,这就是爸爸来了。
任竞年在电话那头自然听到了,他忙道:“满满,多多,爸爸在这里,爸爸在矿井上。”
满满平时其实挺懂事一小孩儿,可现在忍不住了,扁着唇儿,“哇”地一声哭了:“爸爸,爸爸,你在哪儿,爸爸!”
平时不爱说话的多多却咬着唇,忍着,没哭:“多多不哭,多多不哭,多多不爱哭……”
孩子说不哭,但顾舜华的眼泪却瞬间落下来了。
她之前不敢让孩子和任竞年通电话,就是因为这个,现在看孩子哭,她也忍不住想哭。
不过她还是赶紧擦了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笑着说:“满满和多多都不哭,快和爸爸说话,爸爸在电话那头,他和你们说话呢!”
任竞年也赶紧哄,笑着逗孩子,还给孩子讲自己在矿井的趣事,讲了隔壁陈叔家养得那条老土狗。
孩子们终于不哭了,他们两个对着电话筒和爸爸说话,向爸爸显摆自己吃到的“喝了蜜”,大排骨,红烧肉,当然还提到了自己结交的小朋友。
“爸爸,我们去大栅栏了!大栅栏什么都有,爸爸你也快来看看吧!”
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单纯无邪,他们的世界里也只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小朋友而已,他们不懂离婚,也不懂户口,更不懂他们在那本书里被标注下的惨淡人生。
任竞年听到孩子的话,笑着说:“大栅栏有什么好玩的?快和爸爸说说。”
两个孩子便争着说,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驴打滚,那个说焦圈儿,满满嘴皮子利索,多多说着说着不知道说什么了,急得睁大眼睛,小手儿抓着电话筒,结巴又大声地说:“爸爸,多多都吃了,多多吃了!好吃!爸爸也吃!”
任竞年听着女儿奶声奶气的话,便低笑出声,笑得宠爱而温暖:“好,等过些天爸爸过去找你们,到时候满满和多多要带爸爸吃好吃的,爸爸全靠你们带路了。”
满满和多多就更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说要去带爸爸吃好吃的,他们以为爸爸很快就要来了。
两个孩子说了好一会,顾舜华才接过来电话筒,让两个孩子现在电话屋里玩儿,她自己和任竞年说。
她压低声音说:“你别瞎应承,回头估计天天问我你什么时候来。”
小孩子记性很好,你答应了,回头做不到,你只以为他们是小孩子不懂事,其实小孩心里都记得,也许只是没说而已。
她这两个孩子的将来已经被标注成了那样,她现在格外在意孩子的想法,想维护他们,不想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谁知道任竞年说:“年后我就过去廊坊了。”
顾舜华也没想到:“啊?这么快?”
按说转业手续拖沓着呢,就算快,一般也得半年!
任竞年:“转业手续在办,一时半会办不好,不过组织上已经和廊坊协调好了,我先借调过去工作,转业手续正式办好了再转为正式工。”
顾舜华不敢相信,欣喜不已:“那太好了!太好了,你可以过来了!”
廊坊距离大栅栏不过五六十公里而已,比起千里之远的巴彦淖尔盟,这就实在太近了!
任竞年听到她笑,也低声笑了:“我现在已经开始做矿井的交接工作了,家里也在收拾,咱们的那些家具,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就连床都已经被订出去了。以前养的鸡,卖的话也不值当,养得挺好,那两只芦花还能下蛋,我就送矿上邻居,各自分了分。”
顾舜华听着这话,想起他们在矿上的家,多少有些难受,毕竟那些东西都是一点点攒起来的,好不容易把家凑齐整了,现在就这么卖了。
任竞年在那头,估计也感觉到了顾舜华的情绪低落,便道:“我已经和老徐联系了,他说运木材不是事,不光是檩条的木材,还能多运一点打家具,我们肯定会有新家具,过去的那些,也说不上多好,卖了就卖了吧,到时候咱们打一套全新的。”
顾舜华:“嗯,我知道,那些也不容易运过来。”
任竞年想了想:“只是马上就进腊月了,腊月里找打家具的也不容易,再说房子没盖,打了也没处放,所以我想着,年后我就去廊坊了,到时候还不如干脆托老徐把木材运到廊坊,我有个战友认识廊坊中石油的转业人员,我和人家联系,打听了下,那边提供职工宿舍,而且地方宽阔,到时候把木材运到那里,我请人打家具估计也便宜,有什么事还能自己动手。到时候打好了,我直接送过去首都,你不就省事了?”
顾舜华一想也是,自己到底带着两个孩子,到时候盖了房子,又在大杂院里做家具,闹闹腾腾的,街坊好心,不会说什么,但是像乔秀雅那种,难免说句闲话。
况且这年头木材不好整,万一被她看了眼红,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倒不如任竞年先在廊坊打家具,打好了运过来,反正五十多公里,排子车直接拉过去,也用不了多久。
而盖房子这个事,用檩条封顶是最后一步,也不急着非要先运了檩条。
当下自然应着,就按照他说得办,又叮嘱说:“到时候我们盖了房子再量尺寸,肯定不能太大了,太大了也放不下,都得做小的,不图什么好看,实用就行。”
任竞年:“我知道,咱先攒材料,攒好了估计也年后了,到时候地结冻了,我们就盖房子,盖房子我也过去,等房子开始动土,我这里也开始量尺寸,订做家具。”
顾舜华连连点头:“你来了廊坊,就算远一点,可周末跑过来还是挺快的,到时候盖房子体力活你就能帮着干了。”
说实话,在一些事上,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运煤盖房子做煤球都是力气活,这些活男人就是比女人干起来轻松,这也多亏了她摊上一群街坊,不然煤块运到首都,她带着两个孩子把煤块变成蜂窝煤,那不知道作多少难呢!
如果任竞年过来就好了,他动手能力强,给他材料,他自己能把房子直接给支起来!
顾舜华高兴,便又和任竞年说起来:“我打算这两天去找雷永泉,让他帮忙想办法弄砖头,至于黄土,倒是能自己拉,反正各种东西慢慢攒,攒够了,盖起来,我们在首都终于能有一个自己的窝了!”
说这话的时候,顾舜华心里充满向往。
拥有一个自己的窝,哪怕再小再简陋,也是一个家,这意味着,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她都可以给孩子遮风挡雨了,有户口有住处,她什么都不怕了!
一时又提起来煤的事:“事情能这么顺利,多亏了高俊的煤,你回头好好谢谢人家!”
任竞年:“我心里有数,我特意留下了两只老母鸡,都提他那里去了,还有一些别的小件,家里家什,都放货车里直接开下山给他了。”
顾舜华就放心了,任竞年办事还是挺靠谱的。
他们和高俊以前关系挺好,遇到什么事麻烦人家,倒也不算什么,不过看首都煤球这供应,以后可能还需要麻烦人家,趁着现在任竞年还在内蒙,给人还个人情最好不过了。
夫妻两个又说了别的,任竞年提到他的教材收到了,最近在学,不过事情也忙,只能抽工夫了,晚上倒是没少熬灯油。
顾舜华看看时间,已经不少时候了,电话费不便宜,心疼,便说:“那先不说了,我让孩子再和你说两句就挂了吧。”
说完就低头招呼孩子。
那头的任竞年便说了一句什么。
顾舜华没听清,正叫过来孩子,便随口问他:“你刚说什么了?”
任竞年闷闷地来了一句:“没。”
顾舜华没多想,让两个孩子和任竞年说话,两个孩子知道要挂掉电话了,舍不得,又有些想哭,不过努力忍住了。
挂了电话后,两个孩子看上去还挺高兴,不过他们是眼巴巴地盼着爸爸早点过来了。
顾舜华领着他们往外走,想了想,嘱咐说:“先不要和外人提你们爸爸过来的事。”
满满不懂:“为什么啊?”
顾舜华:“也不一定呢,反正等爸爸来了咱们再说。”
她是想尽可能降低任竞年出现的影响,毕竟“离婚”了嘛,回头等他工作彻底定了,房子修好了,再复婚,事情一步步地来吧。
两个孩子不懂,不过还是乖巧点头:“好,我们知道了,我们爸爸要来了,不告诉别人!只有咱们自己知道!”
多多想了想,突然蹦出来一句:“这是我们的秘密!”
顾舜华抿唇笑:“对,我们的秘密!”
这么说话间,两个孩子走路便有些蹦蹦跳跳的了,拥有了一个神奇的秘密呢。
不过顾舜华却忍不住想起刚才,任竞年说了一句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