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上班六天,周日总算歇班,她带着两个穿了簇新棉猴的孩子过去了邮局,给任竞年打电话,两个孩子一听爸爸的声音,特别激动,兴高采烈地给任竞年说自己的新衣服,说幼儿园的新同学。
两个孩子乖巧懂事,幼儿园老师很喜欢他们,同学也友善,和小朋友玩得好,两个孩子对幼儿园喜欢得不行了,掰着手指头把幼儿园好吃的都说了一遍,连早上的牛奶都没忘记提。
任竞年听着两个孩子的声音,在那边笑声清朗:“爸爸过了年就去找你们,你们想要什么礼物,爸爸给你们买!”
两个孩子欢快的叫起来,顾舜华忙让他们声音稍微小点,免得影响旁边打电话的,两个小孩便忙捂住嘴巴,小声地和爸爸说话。
最后终于说完了,顾舜华叮嘱任竞年:“可别给我寄钱了,你把你工作调动的事整落听了比什么都强。”
任竞年:“我知道。”
说着,他又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还得上班。”
他虽然没接触过,不过也能猜到,做厨师这一行肯定辛苦,别人吃饭的时候他们正是忙的时候,每天都要忙到挺晚,只休息周日那一天,关键她还得照顾两孩子呢。
顾舜华:“也还好,我妈最近性子变了不少,凑手就能帮我,大杂院里人也挺不错,就算周末不上幼儿园,把孩子扔大杂院里,和小孩子一起玩,俩孩子一点不受委屈。”
任竞年:“那就好。”
顾舜华:“对了,前几天我还和我爸提起你呢,我爸肯定要看看你。”
顾全福所谓的“照一眼”,其实就是看看,把把关,毕竟之前顾舜华和任竞年结婚,顾家其实是不同意的,可是顾舜华倔,就这么结婚了,顾全福到现在还没见过自己家女婿呢。
任竞年:“我明白,我会好好表现。”
顾舜华听着任竞年语气一本正经,也是忍不住笑了:“也没什么,差不多就行,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紧张。”
任竞年:“我怕老岳丈看不上我。”
顾舜华更加想笑了,因看两个孩子正疑惑地看着她,便压低了声音匆忙说:“其实也没什么,我爸妈人都还不错。”
说完赶紧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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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腊月,日子一天天地过,顾舜华早出晚归地在饭店后厨勤练,要知道灶台上处处都是功夫,各样功夫都得勤练,没有什么一蹴而就的,只能踏踏实实地磨。
她先练的是刀功,要知道好厨子的手艺不光是在灶上,还要在刀功上,有一句话说“三分勺工,七分刀工”就是讲的刀功。
刀功第一先要磨刀,选刀开膛开刃,这都是要做的,如今顾舜华练了一个多月,进步也是快,已经过了磨刀,练了空切,开始练切报纸了。
她设法要了一大摞废旧报纸来切,先拿一张报纸来切,等切利索了,再切五页,五页切得干脆了,就切一沓,就算晚上回到家,等两个孩子睡着了,她没事就自己蹲屋里练。
好日子总是过得快,转眼就是年了,顾舜华在内蒙兵团过了七个年,如今回来,倒是想念北京的年味儿。
北京的年是从腊月二十四就开始了,各家飘出来油炸的香味儿,伴随着滋啦啦的响声,再有孩子们放鞭炮的烟火味儿,气氛就上来了。
潘爷拿了一副对子,贴在了大院门上,又倒贴了两个“福”字,各家也都开始买对联买年画了。
小孩子们当然是最高兴的,穿上新衣裳蹦蹦跳跳,掰着手指头数哪天过年,或者看家里炸什么好东西,趁机捏一块塞嘴里,那叫一个香。
大杂院里就这传统,无论穷富,但都想过一个好年,平时舍不得的,现在也都开始买了。
要不然穷老百姓过日子图什么,不就图个开心。
顾舜华抽时间带着孩子出去逛街,又让顾跃华也跟着,这个时候的大栅栏真热闹,卖什么的都有,大多不要票,可劲儿买吧,买面蒸馒头,求一个蒸蒸日上,再就是置办白菜、猪肉、鱼、酒、糖等,买完这些,让顾跃华送回家去,她又给两个孩子买,给多多买了皮筋,红色的头花,毛线围巾和棉手套,给满满买了一顶小军帽和棉手套,各自买了暖和的绒裤和崭新洋气的毛衣,最后看到卖鞋的,可惜没票了,只好先回来。
回到家时,谁知道一回到家,就见陈璐在呢。
陈璐一看到顾舜华,便笑着招呼:“姐,你回来了,多多满满也回来了,快过来看,姨给你带来好吃的了!”
说着,就拿了旁边的牛舌饼来,要给孩子吃。
“吃吧,这个又香又甜,可好吃了!”
她要把牛舌饼塞到两个孩子手里,谁知道两个孩子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接。
陈璐也是没想到,这么好吃的,这两孩子竟然不馋?
多多其实是记着妈妈的嘱咐,妈妈说了,就算再馋再饿,回头告诉妈妈,妈妈想法给你们买了吃,千万不能馋别人手里别人嘴里的,再馋也得忍住。
这其实是最初顾舜华来北京时告诉他们的,怕小孩子不懂事没规矩。
可多多却是牢牢记住了,她摆着小手,认真地说:“妈妈说了,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奶声奶气的,她可是很乖很乖的宝宝。
“别人的东西”?
陈璐暗暗皱眉,什么小孩儿,一点不会说话,怪不得长大后那么讨厌,不就一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大小姐吗?
她转而笑望着满满,这是她设定中的儿子,以后会对她言听计从。
她温柔地笑着说:“满满吃吧,这个很好吃,特别酥——”
满满:“阿姨,我吃饱了,口渴了,想喝水。”
陈璐脸上便挂不住了,怎么这两个孩子这么不给面子?
顾跃华正好过来,他提着几幅年画到处贴,现在看到这场景,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就认了吧,你这个人天生没小孩子缘,小孩儿不喜欢你。”
陈璐便有些恼了,她也不是那有耐性的人,谁没事哄着两个臭小孩?要不是考虑到任竞年,她搭理都不带搭理这两个小屁孩的!
顾舜华从旁看着,却是觉得欣慰。
她的儿子和女儿都对陈璐没任何亲近感,抢她孩子,别想了!
她愉快地倒了水给两个孩子,心情大好的她,语气却是淡淡的:“今天带着孩子过去街上,吃饱了。”
陈璐一听,眼睛便觑向旁边顾舜华那网兜盒子的,真是不少。
她语气中便有了些嘲讽的意思:“姐,你现在去了玉花台,可真是和当初不一样了,想你刚来北京那会儿,跟逃难的一样,现在还真是了不起了!”
顾舜华笑了:“是啊,刚来确实是像逃难的一样,可这不是一直在使劲过日子吗,现在户口落下了,盖房子的地儿有了,蜂窝煤有了,砖有了,木头也很快运来,工作这不是也到手了,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这一步步的,真是什么都不缺了!”
她当然故意这么说的,她现在觉得陈璐很不对劲,想试探下她的反应。
谁知道陈璐一听这话,那脸色就一下子难看了,过半响竟然一声都没坑出来。
顾舜华看着,更觉得有意思了,这么不盼着自己好?行啊,我日子越过越好,活该气死你!
当下干脆又说:“这人呢,怎么才能活得有滋有味,关键是看走上坡路还是下坡路,有些人虽然不大富裕,但日子越过越好了,比自己之前好,那当然有盼头,有些人就不一样了,今天看着间壁儿好了,明天看着对门儿好了,就自己,越过越倒退,那你说,看着别人好,她自己心里能舒坦?怕不是得气死了!”
陈璐过了这半天,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她斜眼盯着顾舜华:“姐,你这是说谁呢?”
顾舜华诧异:“陈璐怎么了,这么凶?我也没说你啊,你别吓到孩子,孩子小呢——”
说话间,顾跃华已经过来了,一手抱起一个举高高:“我姐说得也是,孩子小,你一瞪眼就跟个瞎眼驴,这不是故意吓唬孩子吗?”
瞎眼驴?
陈璐受不了了,大过年的这姐弟俩在这里给她玩蝎了虎子:“这是过年呢,你们——”
正着急,就见陈翠月来了,她一下子得了靠山,扑过去,拉着陈翠月的手,眼泪都往下掉:“姑妈!”
还没说完,她噘着嘴掉眼泪。
她不说,就等着陈翠月问。
果然,陈翠月一看她哭了,便皱眉:“这怎么了,大过年的在这里抹眼泪,像个什么样?”
陈璐这才说:“过年了,我这不是想着两孩子饿得五积子六瘦的,就买了一斤牛舌饼过来给孩子吃,孩子不吃,我也没法儿,可跃华还那么说我!姑,我知道现在姑父和舜华姐都去了玉华台,家里光景和以前不一样了,我那牛舌饼,大家伙也看不到眼里了,可好歹过年,我过来,也不能那么说我啊!”
陈翠月:“跃华说你什么了?”
陈璐咬唇,含泪看了一眼陈翠月:“他说我瞎眼驴。”
陈翠月一听,便笑了:“说你是瞎眼驴你就是瞎眼驴了,你甭搭理他,他成天介没个正形儿,我要和他置气,还不得气死!”
陈璐撅嘴,拉着陈翠月的手撒娇:“姑姑,他说这话可是故意的,他就是想——”
陈翠月却不太想听,叹道:“我说陈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生气着恼的,像什么样,大过节的,这也不吉利啊!”
陈璐看陈翠月说话有点不客气,也有些意外,想着这和陈翠月的设定不一样啊,不过她很快想到,陈翠月是老派人,有一堆的老理儿和老讲究,这也没法儿,现在过年,她讲究,那遇到什么事还真得注意着,可不能让她炸了庙。
不过,她可不是白白受气的人——
陈璐便扫了一眼旁边的那些盒子网兜,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年货,买下来估计花费不少,她家置办的年货可没这么齐全。
说起来丢人,她也不是那种馋货,更不是没见识的,可是肚子里缺油水确实难熬,人如果肚子里空落落了,自然就变着法儿在上面动脑筋,于是她还是试探着开口道:“姑,你这里有什么过年的东西吗,我爸让我带点回去。”
这话说起来,其实很稀松平常,就是随口一说,要是以前,陈翠月赶紧就给她包上拎着了,甚至都不用她开口,什么事都给她整落听了。
所以陈璐说这个的时候,丝毫没觉得不对,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然而——
陈翠月却觉得不对了。
她听到这个,有些茫然,也有些疑惑:“带点回去?你要把这些东西带点回去?”
她太不能明白了,就算是亲戚,就算是娘家,可以说帮衬着,但你怎么开口开得那么坦荡荡,倒好像我欠你的。
陈璐一怔,有些无法理解地望着陈翠月,这……有什么不对吗?
然而陈翠月接收到陈璐那迷惘的眼神,她脑子里一个激灵,就想起来了,是啊,为什么陈璐觉得这是应该应分的,因为她以前一直这样!
她以前都是想都不想,就把东西塞给陈璐,好的东西她要给陈璐才觉得舒坦。
陈翠月一想起这个,整个人就头疼了。
其实打心眼里,她是觉得自己应该照应着弟弟,所以凡事也是顾念着的,有什么好的,不会忘了弟弟。
可是就算顾娘家,按说也应该有个尺寸,不至于太离谱,现在来看,她以前可真是过了!
她想想这些,心里有些懊恼,看着陈璐就更反感了:“陈璐哪,走,我回去家里,和你爸提提,你说你爸怎么教的你这孩子,张口就知道找亲戚要东西,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还是怎么着?”
陈璐:啊?
什么意思?
陈翠月:“哪能这样,咱们陈家的老礼儿都丢了?好好的姑奶奶,怎么不管教着,这还像样吗?要我年轻那会儿,我爸可得一个耳刮子过来了!想当年,咱们老陈家也是有里有面儿的人家啊!”
陈璐傻眼了,她不明白,这陈翠月怎么这样了?什么老礼儿?什么她爸?
这,这都多少年前的了?
陈翠月却越想越觉得不对,所有的事翻腾过来,家里风光的时候,年轻的时候,这些年做过的一些事,她心里翻腾着,当下就更难受了:“陈璐,你快去,把你爸叫来,让他说说,怎么教的你。”
这这这?
陈璐深吸口气,再不敢提要东西,赶紧低头一溜烟跑了。
这陈翠月怕不是中了邪,怎么突然变这样了?以前她哪来这胆子,不都是小心翼翼捧着自己吗?
旁边顾舜华顾跃华两姐弟看着这场景,都看呆了,心想我妈竟然对陈璐这样?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打小儿就没见过的!
她妈这个人,平时不是见了陈璐就宠着惯着,看得比自己亲生儿子还亲吗?
顾跃华忍不住叹:“我的亲妈啊!”
顾舜华看着,却是心里明白,自己妈估计受剧情影响太厉害了,所以什么都是可着陈璐来,现在好像醒了过来,行事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陈翠月,撵走了陈璐后,整个人就跟泄了劲儿一样,叹了口气:“这都唱的哪一出啊!”
顾舜华和顾跃华面面相觑,过了半响,还是多多喊着:“小舅舅,这个好,这个好!”
姐弟两个看过去,她手里拿着一幅年画,却是《吉庆有余》的,上面画着一个胖小子一个胖闺女,胖闺女梳着小抓髻,胖小子只留着前面刘海,都穿了绣着云腾雾绕的大红肚兜,怀里抱着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顾跃华便笑了:“行,这个好,这个和满满多多长得一样,舅舅给你们贴上去!”
顾跃华便带了两个孩子去贴年画了,顾舜华也过去看,小小的外屋便热闹起来,顾跃华负责贴,两个孩子帮忙,等贴上后,看着倒是挺有家的味儿,喜庆多了。
大家正说笑,就听到他爸喊:“满满多多呢,快出来看,好东西。”
两个孩子一听,撒欢跑出去。
他们已经知道了,姥爷一喊,就有好吃的,现在姥爷在饭店上班,三不五时总有小零嘴儿。
顾舜华跟着两个孩子出去,就见她爸手里拎着两双鞋子故意道:“瞧这小皮鞋,这是给谁穿呢,要不姥爷穿上吧。”
说着还作势把那小皮鞋往自己脚上穿。
两个孩子“哇”的一声,开开心心地跑过去,喊着:“我的,我的!”
多多的是红色,满满的是黑色,一样的样式,橡胶模压底,上面是细绒毛面,鞋帮上是两排穿着鞋带的扣眼,鞋子簇新,一看就暖和。
顾舜华一眼看到就知道这个不便宜:“爸,你干嘛花这个钱!这还得要鞋票吧?”
顾全福看起来心情也不错:“你就别管了,我早说过年给孩子添置个东西,瞧这两双小皮鞋,孩子穿着多好!”
说着,他已经问孩子了:“喜欢吗,小皮鞋?”
两个孩子高兴得直蹦跶:“喜欢!”
顾舜华见这样,也忍不住笑了:“给你们剪个鞋垫,这就穿上。”
很快,顾舜华拿来了剪刀,从以前剩下的破铺陈里找出来小块厚呢料,先画了样子,又剪了鞋垫儿,给两个孩子铺在鞋子里,两个孩子忙不叠地穿上了小皮鞋。
穿上后,那就得意了,故意在地上跺跺脚,啪啪地响,两个孩子也不嫌冷,开心地跑进院子,小皮鞋哒哒哒的,特别惹眼。
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滚铁环,马上看到他们小皮鞋了,一个个都围着看,稀罕得不轻。
多多骄傲地昂着头:“我姥爷给我买的!”
小孩子们羡慕得不轻,大人们听到这话都笑起来,想着顾全福如今重新当了掌勺,到底是和之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