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一,早上醒来时,身上阵阵地凉,看看窗外,这雨还在下,就这么飘了整整一夜。便是并不大,一夜下来,大杂院里有些洼地也积攒了一些雨水。
顾舜华一看就知道,外面路好走不了。
老胡同就是这样,春雨把灰墙灰瓦一洗,整个焕然一新,滋润新鲜,路边的柳枝儿都透着新绿,可实际上呢,北方历史上雨水少,排水系统从来就没好过,哪怕是小雨,下几天,路上坑洼积水就让人犯愁了,上官茅房都麻烦。
不过两个孩子往外一看,倒是眼睛发光,俩人跃跃欲试想淌水玩儿呢。
顾舜华给任竞年使了一眼色:“等会你和我一起送他们去托儿所。”
任竞年明白:“好。”
然后他就开始哄了:“爸爸背着你们去上学,好不好?你们猜爸爸能不能背得动你们两个?”
这下子好了,两个小娃儿的兴趣瞬间被转移,开始举手,一个猜背得动,另一个也猜背得动。
卖了好一番官司,任竞年终于“吭哧吭哧”地背着两个小娃儿出发了,旁边顾舜华举着伞,拎着上学要用的小书包,小书包里是备用的衣裳和鞋子。
终于把两孩子顺利送上学,任竞年道:“等会和跃华说,放学时候他过去接吧,我估摸着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路上确实不好走。”
他算是体验到了,有些狭窄的胡同地势比较低矮,这都要成河了。
顾舜华匆忙拿笼布包了一些烧饼,芝麻烧饼,一咬掉渣那种:“这个拿着路上吃,不然都没时间吃饭。”
她知道他时间很紧,毕竟周一一早赶过去单位,也怕太迟了领导看不过去,一般赶到了廊坊就直接上班,并没有什么吃饭的时间。
任竞年笑了:“好,我正好坐车上吃。”
顾舜华顺手把军用水壶塞给他:“温的水,别光知道吃,多喝水,不然回头上火了。”
任竞年:“嗯。”
顾舜华看他就这么看着自己,也不说要走,便催道:“赶紧走吧,别太晚了。”
任竞年举着一把塑料伞,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那我走了啊?”
顾舜华:“快点吧!”
任竞年点头,之后转身,举着伞,踩着雨水往胡同外走。
顾舜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有些不舍得了。
鼻子甚至发酸。
多希望他也能住在这里,每天一起送孩子接孩子,哄着孩子睡觉,晚上还能一起说说话,那该多好啊。
不过她到底没吭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种分离只是暂时的,犯不着为了这个难过。
谁知道他却突然停住了,转过身看她。
青黑色的砖瓦和初初抽出嫩芽的老槐树都被笼罩在这雨雾连天之中,他墨绿色的雨伞便格外惹眼。
“周五我早点过来。”他好像窥破了她那点不曾表露的不舍,竟然这么说。
“嗯,走吧。”她唇边挽起一抹笑来,催他。
“好,那我走了。”他终于将目光从她脸上抽离,背着那个刚刚塞了热烧饼的挎包,举着伞淌着水走出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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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舜华打心眼里心疼自己这嫂子,这嫂子是一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不争不抢就容易被人欺负,所以顾舜华想对她好点,希望她能在玉花台有一份工作,哪怕是临时工好了,至少不缺嘴,肚子里有油水,还能学点手艺,走出去也是一个行当,能当谋生的路子。
可顾全福的意思是,自己已经带了女儿过来玉花台,总不好再塞人,只能请牛经理帮忙留意着,看看别处需要人的,想办法塞进去。
顾舜华明白父亲的顾虑,也只好先这么算了,至少牛经理那里一时半会哪那么容易找到工作。
这件事这么悬着,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苗秀梅一天比一天着急,她好像很不安,多吃一口饭都像是欠了人一样,恨不得自己当牛马来还。
陈翠月也感觉到了,反过来劝她:“你安心吧,咱们家不缺饭票,现在你爸和舜华工作都好,怎么着也不至于闹饥荒!”
然而苗秀梅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言语在她这里好像自动屏蔽了,她就跟一头勤恳的老黄牛一样,恨不得日夜不停地干活,没活了也能找活干。
顾舜华没法,到处托关系打听,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帮人去顶班,让哥哥去给木炭车间烧木炭的临时工顶班,一个月也挣三十多,也给一点饭票,而嫂子则是安置在北京东郊机制煤球厂,工资二十多。
哥哥的工作辛苦,一天到晚累得跟什么一样,而嫂子的工作地点太偏远,得一口气到大郊亭了,大郊亭那就是郊区了,荒凉。
可即使这样,苗秀梅都高兴得哭了,她觉得她总算有个事干了,她感激涕零,恨不得马上去上班,至于这上班地点远需要倒公交车,这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事:“正好锻炼身体呢!”
她这么说。
顾舜华这才松了口气,想着好歹有一份事干着,哪怕再少也是一个进账,关键是嫂子不用整天火烧蚂蚁一样。
至于以后换个别的工作,那怎么着也得迁好了户口再说了。
哥嫂的工作落听了,她也稍微心安,这天两点多下了班,一出玉花台,就看到一辆红旗小轿车。
小轿车上是雷永泉妈妈,她笑呵呵地道:“舜华,有个事,阿姨得叨扰你了。”
顾舜华一看就明白了,笑着听雷永泉妈妈提起这事。
雷永泉妈妈便道,家里总是有过来探望老爷子的,也有老爷子的老战友什么的,来了人总是要招待吧,她想做一些精致的点心小果子之类的,放在家里,只是这个活儿不是一次的,得时不时做,图个新鲜。
雷永泉妈妈笑望着顾舜华道:“再往远点说,过两个月就是我家老爷子做寿,也得请个帮衬的,到时候舜华你可得帮阿姨参谋参谋了。就是不知道舜华你这里时间上方便不方便,毕竟阿姨也怕打扰你工作。”
顾舜华笑道:“阿姨,我和永泉是多少年的好朋友,共患难过来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阿姨对我一向不薄,阿姨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有什么事,阿姨您就说话,吩咐一句的事,我就算没时间也得抽出时间来。”
这话听得雷永泉妈笑逐颜开:“哟,我说舜华啊,我就喜欢你这痛快劲儿,要不我说你就跟我亲闺女一样,我年轻时候也是你这性子!”
既然大家说开了,雷永泉妈妈就提了想法:“阿姨这么叨扰你,阿姨也不让你吃亏,什么事咱都说到明处,每次你过来,阿姨给你包红包,这是车马钱,阿姨家里也不算多富裕,但是每次咱怎么着也得有三块。”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阿姨知道,你现在是玉花台的大厨师了,身价绝对不止这个钱,这样肯定是委屈你了,阿姨说出这话,就怕你嫌少。”
要不说雷永泉妈妈真会说话呢,其实一次给三块,这真是不少了,一周去一次的话,一个月也有十几块钱,能管住一个孩子的托儿所费用,这对顾舜华真是再好不过的买卖。
可人家雷永泉妈妈,说得仿佛委屈了自己一样,这种话让人听着自然舒服,真是又给人面子又给人里子。
就凭这,顾舜华就不得不佩服人家,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她得学着点。
当下顾舜华也不拿乔,自然直接答应了,答应了后,也说了这件事自己很感激,是一个好机会:“这种活儿,对我来说,求之不得,天大的好事呢!”
这倒是把雷永泉妈妈逗笑了:“舜华是个实在人儿。”
当天晚上下班回家路上,顾舜华和顾全福提了这事,顾全福也觉得可以,旧社会那会儿他跑堂会,所谓的跑堂会一般就是大户人家开酒席办寿宴什么的,当厨子的过去帮忙,大户人家都给包一个瓷实的包儿,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那个时候顾全福过得倒是滋润。
现在顾舜华能找到这么一个活儿,日子终究会舒坦一些。
父女两个就这么说笑着回家,谁知道一到家,就发现气氛不对,陈翠月坐在床边抹眼泪,家里冷冷清清的。
顾跃华看他们回来,赶紧使眼色,之后拉到一边说话,这才知道,原来今天哥哥一朋友过来,那朋友和哥哥说了好一番话,等朋友走了后,哥哥便和妈妈吵了起来。
顾舜华纳闷:“那朋友是男的女的?”
顾跃华压低了声音:“男的,不过——”
顾舜华:“不过什么?”
顾跃华这才道:“刚才妈妈和哥哥吵架,提到了一个人,姓冯,是一个女的,我知道这个女的,以前我见过她!”
顾舜华顿时感觉到情况了:“女的?你见过?什么人?”
顾跃华看看窗户外头没人,便给顾舜华说了一遍。
“当时咱妈单位不是开元旦联欢会吗,当时你们学校也开会,你没去,但是我偷跑着过去了,去了后,才发现咱哥也带了一个女同志过来,那女同志就姓冯,当时他们应该是搞对象呢!”
“搞对象?然后呢?”
顾跃华:“当时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反正后来在单位外面的电线杆旁,咱妈和那个同志嚷嚷起来了,咱妈骂那个同志,说她不要脸,让她离自己儿子远点。”
啊?
顾舜华惊讶,心想妈可真行啊!
顾跃华:“他们越吵吵越厉害,最后咱妈打了那女同志一巴掌,女同志哭了,这个时候咱哥过来了,女同志哭着跑了,咱哥就追过去了……”
至于后来,他一摊手:“我也不知道,那不是过了没多久,咱哥就下乡了吗?”
顾舜华拧眉:“那就是说,他们今天又为了这位冯同志吵吵起来了?”
顾跃华:“是啊!”
顾舜华:“大哥人呢?”
顾跃华:“谁知道呢,和妈吵完后就出去了,估计去朋友家了,到现在不见人。”
顾舜华叹了声,先过去看了看陈翠月,陈翠月唉声叹气的,一脸无奈。
顾舜华忍不住:“妈,到底怎么回事?”
陈翠月:“这不是当初他搞了一个对象嘛,那对象是没爸没妈的,成分也不好,家里就一个姥姥,咱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成分,你说凑一起能有好日子吗?当时我心里就不太乐意,后来那对象还跟着他来我单位,净说一些不中听的话,说什么她成分不好,但幸好找了你哥,以后可以帮衬着她家里了,又说她已经和你哥说好了,咱家房子怎么怎么住,以后她要怎么样,我一听这火气就上来了,还没进门呢,这先盯上咱家房子,我直接给她一巴掌。”
顾舜华简直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都什么事啊!
她纳闷地问:“妈,听您这一说,这位对象说话也不好听啊,您当时和哥解释了吗?”
陈翠月提起来就憋屈:“我提了啊,可你哥说了,人家不是这个意思,人家姑娘心眼好着呢,说我就往歪处想!”
顾舜华:“就算您不同意好了,他自己娶那个姑娘,也不至于突然就下乡了!”
陈翠月更是憋得一口气喘不过来:“我那不是给了她一巴掌吗,结果据说她一气之下就嫁给别人了,觉得在我这里受了大委屈,没法接受了,怎么着也得赶紧嫁出去,不能让我们家看她热闹。”
顾舜华:“……就这么嫁了啊,那不是挺好的吗?”
陈翠月:“是啊,本来嫁了就嫁了,你哥难受一下,下乡去,重新结婚,也就没事了!可关键是,我听说这姑娘嫁了后,男人整天打她,日子过得不好,她就时不时给你哥写信,说她难受,弄得你哥日子也过不安生。这不,你哥回来了,也结婚了,日子好好的,她朋友又过来了,说她现在多难熬,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只能给别人家当保姆!”
顾舜华只好深吸了一口气。
就哥哥那种人,简直是不能欠人家一点,前面那对象但凡日子过不好,那不就得算到这哥哥头上?
脑门子顶着这么一桩子陈年旧债,日子能过安生吗?
陈翠月长叹一声:“我哪想到,我当时一时气不过,就这么给她一巴掌,倒是毁了人家一辈子呢!”
顾舜华这才知道,所谓“毁了一辈子”的由来。
一时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要说当时的情况,就那姑娘说的话,听起来确实戳火,要是她的话,估计也有些恼,毕竟一个大姑娘你才谈对象,就动不动说人家房子该怎么安置了,这算什么事?
所以陈翠月给那一巴掌,虽然过激了一点,但她能理解。
但后头,就有点琢磨不明白了。
只能说有些人的一辈子她太脆弱了,就跟玻璃杯一样,稍微一碰,就那么坏了。
顾舜华也没别的法儿,只能是劝了劝陈翠月:“可能有些人的命就那样,您要是不给那一巴掌,她该选择错误还是会选择错误,一般人气性这么大,为了一巴掌就随便找一个男人嫁了呢!”
陈翠月:“可你哥哥恨我啊,他就认为人家被害了一辈子,他心里难过,一直愧疚,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人家!”
顾舜华:“那,那就随他吧……”
这时候多多喊妈妈,她赶紧借着这个由头过去照顾两个孩子,打了水给他们洗漱,照顾他们先脱衣服上床,心里却在想,哥哥这个人就是太好心眼了,责任心太重了,恨不得什么担子都给挑自己身上。
可问题是,你挑得起来吗?
等孩子都安顿好上床睡着了,她猛然想起来苗秀梅。
人生地不熟,初来乍到,爱人又因为之前的对象和婆婆闹别扭,按说她是最难堪的那个,可刚才自己来来去去的,都没注意到苗秀梅。
她勤恳又安静,任劳任怨的,好像所有的人都可以轻易忽略了她。
当下看两个孩子睡得踏实,她便悄悄出了门,过去敲了敲后屋的门,虽说家里就这么巴掌大一块地,但到底是嫂子,隔着一层,她还是得讲究讲究。
她刚敲了两下,就听到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
昏暗的灯光下,迎上的是一双期待而带有惊喜的眼睛。
当那双眼睛里期待惊喜的光瞬间灭掉时,她几乎不忍心去看。
不过她还是笑了下:“嫂子,我哥还没回来呢?”
苗秀梅点头,开门让她进来:“没回来,跃华出去找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舜华便安慰:“你别担心,不是走的时候说去找朋友了吗?他刚回来,多少年没见那些老同学老朋友了,见了面多说说话也是有可能的。”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很没意思,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用得着自己在这瞎编?
一时也有些气恨,想着哥哥实在是有些过了,光顾着自己的情绪,怎么不想想别人?
谁知道苗秀梅反而是笑着安慰顾舜华:“没事,舜华,他心里也难受,不想回来就过去和朋友聊聊,等聊够了,气性过去了,不就回来了。”
然而她越是这么笑,顾舜华心里越难受。
她觉得对不住嫂子,嫂子是个好人,哥哥在这点上其实有些混账了。
苗秀梅:“对了,舜华,我看家里有一些破铺陈,闲得没事就给孩子做了几双鞋垫,还给你做了手套,孩子跑起来出汗多,鞋垫得勤换,你在厨房里估计手套也耗费大,我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适合,你看看能用不,不能用就算了。”
顾舜华忙道:“嫂子,谢谢你,我正需要呢,这几天也说要做,可惜就是忙,没那功夫,你帮我做了,可真是省了我的功夫!”
苗秀梅一听便笑了:“那就好,能用上就好。”
正说话间,便听到外面脚步声,顾舜华注意到,苗秀梅的眼神顿时往外面扫去。
很快,外面传出声音,果然是顾振华和顾跃华回来了。
苗秀梅赶紧跑过去开门,像个贤惠的小媳妇一样把顾振华迎进来,又谢顾跃华:“跃华,多亏了你陪着你哥,这么晚了,真是辛苦你了。”
顾跃华忙道:“没事没事。”
当下顾舜华也就趁机跟着弟弟从屋里走出来,走出来后,两个人面面相觑。
顾舜华压低声音说:“哥也真是的,就算过去有什么遗憾,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他自己过不去那个坎,凭什么闹腾着给嫂子看,人家活该欠他的啊!”
顾跃华叹了口气:“姐,我也是刚才陪着哥哥才知道,哥哥过去谈的那个对象,现在特别可怜,她姥姥前几年去世,她自己被家暴离婚了还被前夫纠缠着要钱,孩子前几天也生病了,世上没什么亲人了,反正挺可怜的。”
顾舜华听得皱眉,想了想,还是道:“我觉得吧,别管以前那些事,你娶了谁,首先就得对谁负责任,既然娶了嫂子,都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你要说后悔,那也行,你赶紧离婚啊,干嘛非晾着一个又去惦记另一个,总之这事做得不够爷们儿。”
顾跃华:“姐,你说得对,我也觉得不够意思,嫂子挺好一人,哥为了这个和妈闹腾,嫂子知道了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今天其实也说他了,可他却说,他和嫂子的事我不懂,让我不要管这个。”
顾舜华:“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怎么着,我们管不着,但他是我们顾家的人,只要他还和嫂子没离婚,他如果在外面和那个对象乱搞,做出什么不仁不义的事来,那我们就得管了,做人不能不讲道义!”
顾跃华:“哎……那谁知道呢,我只能说,咱们虽然一起长大,但分开了这么多年,都受了一些罪,咱肯定各有各的难处,当兄弟的,只能说需要的时候两肋插刀,但再多,我也不知道怎么着了。”
顾舜华叹:“且看着吧,只希望大哥别钻牛角尖。”
只是同为女性,看到大嫂的难堪,她终究不忍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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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来,顾舜华特别留意了嫂子的情绪,她倒是像没事人一样,照样起来忙东忙西没个停歇,见到人依然是笑。
顾舜华看着这样的苗秀梅,便想起跃华昨晚说起的,他说大哥说了一句“我们之间的事,我心里有数”。
之前任竞年也猜着说,大哥大嫂夫妻关系有点不对劲。
顾舜华便想着,难道还真让任竞年说中了,大哥大嫂感情有问题?可就算感情有问题,这边你没办离婚证,那边你也得收着点。
别说嫂子心里怎么想的问题,就是街坊邻居看到了,人人都知道你不把人家媳妇当个人看,那谁还能把你媳妇当人?
只是也就在心里想想罢了,到底是忙,而且哥嫂之间的事,她也不好轻易插手什么,毕竟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只能说她盯着点,如果哥真做对不起人家的事,她再想法子。
这天,顾舜华一口气忙到了两点下班,这才过去了雷家。
到了雷家,接待顾舜华的却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人,说是雷家最近新来的保姆,叫冯书园,冯书园长得模样不错,看着白净秀气,笑起来也挺好看的,接人待物也很有分寸。
顾舜华想起之前牛得水说的,当时陪着雷永泉妈妈的还有一位年轻女同志,估计就是这位了。
冯书园笑得格外温婉:“昨天阿姨就提这事了,说家里得请个厨子,到时候就不用愁做饭的事了,没想到今天就来了,顾同志,为了做饭的事,阿姨可愁了,永泉也是嘴挑,这事可得劳您费心了。”
顾舜华听她那话里语气,倒是很以主人家自居,多少有些意外,想着这保姆估计有什么来历,是亲戚或者什么的。
这个时候,就听到外面动静:“舜华过来了啊!”
这是雷永泉的声音。
顾舜华起身,旁边的冯书园也忙站起来,顺势撩起垂在耳边的头发。
雷永泉进来后,看到顾舜华,自然高兴:“竞年最近复习得怎么样,年后他还说回头找我一起看书,现在也没动静了,我倒是想找他,可他一天到晚的跑廊坊啊!”
顾舜华便说起任竞年最近来回跑的事,雷永泉想了想:“还是得想办法往回调,不过如果能考上大学,那最好了,等考完了吧,如果实在考不上,再说调的事。”
这时候,旁边的冯书园便端过来茶水:“永泉,你多喝点水吧,不然回头上火了,阿姨又得心疼。”
她亲手帮雷永泉倒了茶,又把嘴儿放在茶碗旁帮他吹了吹,才端到他眼跟前。
顾舜华注意到,那茶碗上留了一点点红色痕迹。
她皱眉,正想说是不是嘴破了,之后猛然醒悟,是冯书园的口红,她化妆了!
顾舜华自己这些年在五原那种荒凉的地方,物资匮乏,哪有闲工夫化妆,也不太懂这个,现在进了勤行,天天戴口罩,更不可能化妆涂口红,加上身边的人都朴实,也没化妆的,所以竟然没注意到。
顾舜华看到雷永泉拿了茶杯就要喝下,还是提醒:“这茶杯是不是沾上东西了?”
雷永泉低头一看,这才看到白色茶盏上那一点残红,顿时皱眉。
冯书园见了,顿时愧疚得要命:“永泉,对不住了,我也太粗心大意了,我也是怕热茶烫嘴,才帮你吹吹,没想到自己不小心沾上了,都怪我,我这就给你换一杯。”
她连忙将茶杯拿下去,换了新的给雷永泉沏上了。
这一幕,顾舜华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见过这种事啊。
雷永泉脸色也有点不太好,不过还是对顾舜华笑了下:“别提了,家里新请的保姆,我爷爷一位老战友帮介绍的,说是他以前老乡家的孩子,却不过面子,就用了,平时做事还挺麻利的,就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顾舜华:“那还挺好的,这样阿姨也能轻松,不至于太辛苦。”
说话间,冯书园很快就回来了,却是道:“永泉,刚才阿姨说了,家里来了几位客人,都是叔叔的朋友,叔叔正好不在家,阿姨正陪着,说让你也过去一趟,招待下客人。”
雷永泉一听,便愁眉苦脸的:“又是客人啊!”
不过也不能怎么着,只好赶紧起身,临走前对顾舜华说:“让书园带你过去厨房看看,研究一下做什么好吃的吧。”
顾舜华点头:“好,我先去厨房看看。”
这边雷永泉走了,冯书园笑望向顾舜华:“顾同志,您去一趟厨房吧,我把该知道的都给您指指,您再看看咱能做什么菜。”
顾舜华:“行,您受累带我过去看看。”
当下冯书园起身,带着顾舜华出去,走过门前的香椿树下时,她笑望着顾舜华:“顾同志才刚回来北京吧?瞧着倒是和永泉挺熟的。”
顾舜华听这话,明显感觉到了试探的意味。
她不懂女人的口红,当别的女人涂了口红,她甚至丝毫不会注意到,但是别人言语中的善意恶意,是坦然诚恳还是试探打量,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她便笑了下:“是挺熟的,关系特别好,以前一个锅里吃饭,还睡过一张床。”
冯书园脸上的笑便凝住,诧异地看着她。
顾舜华叹道:“睡大草棚子啊,里面铺上干草大家伙一块睡,三四十号人的大床呢,刚去了的时候根本没屋子住,只能这么挤着了!”
冯书园略松了口气。
顾舜华又道:“不过我们关系确实不一般,我怀孕了后,他高兴得要命,我医院生孩子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陪着我。”
冯书园无法掩饰脸上的惊讶:“你?”
顾舜华便笑了,笑得轻淡:“我怀孕时候,是我们那一批知青头一个怀孕的,大家都高兴。到了生的时候,我难产,我爱人正好出去送煤了,是大家伙一直守着我照顾我。”
冯书园缓了一会后,才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顾舜华,之后别过脸去了。
顾舜华挑挑眉,不再说话了。
她现在确定了,冯书园对雷永泉有些小心思。
也是因为这个,她刚才以为自己是她的威胁,所以才试探自己。
冯书园缓过来后,温柔地笑望着她:“原来你已经结婚了,有孩子了。”
顾舜华:“是。”
冯书园:“那咱们倒是挺像的,我也有一个孩子了。”
顾舜华略有些意外。
冯书园:“不过我已经离婚了,我前夫前两年出了一点事,我也是没办法了,只能离婚,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没办法过,我家里一位长辈认识雷家老爷子,就给我介绍了这么一个活儿,好歹挣点钱。”
顾舜华默了下,多少有些同情。
当时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进北京,并不确定她和任竞年的未来走向何处,那个时候的迷惘和无助她知道,所以离婚带孩子的女人,她多少会有些宽容。
再说,她对雷永泉有意的话,如果能收服了雷永泉的心,又能让雷永泉妈妈同意,那就是人家有本事,这件事也和自己没关系。
有心思也没什么,谁还不能有一点自己的小九九。
至于雷永泉和常慧,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可能了,她这个常慧的朋友,就算看着多少有点心里不喜,其实也和自己没关系。
说话间走进了厨房,冯书园便给她介绍现在的情况,原来现在有两桩要紧事,一个是得在家里备一些日常用的,万一有个客人过来拜访,也能拿出点东西招待,另一个却是眼下的事,赶明儿雷家老爷子招待了几位客人过来,都是多少年的老战友了,年纪大了,过来也不知道给吃什么,就想着好好招待着。
“昨个儿才提的,去饭店也不愿意,说就吃个家常便饭,千万不要太铺张,就是几个老人家简单聚聚。只是阿姨那里,终究觉得为难,来的都是老爷子多少年的老战友,现在一个个位置都不错,那肯定不能太寒碜,毕竟这也不是要忆苦思甜,但也不能太铺张惹眼!”
顾舜华听这个,便明白了。
太铺张了传出去不好,有违老人家艰苦朴素的本意,但是太俭朴了,年轻一辈却过意不去,这样一来,让自己帮着做是最合适的,简单的食材,家常便饭,但吃起来地道,至少不至于跌份儿了。
顾舜华略想了想,道:“我心里大概有数了,等回头雷阿姨过来,我和她详细谈谈吧。”
冯书园听这个,笑了:“顾同志,您甭客气,有什么事您就和我说就行,我虽然不见得能做主,但回头我和阿姨说一声就是了。”
顾舜华听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点头,道:“咱们一码归一码,先说平时备用的几道,按照现在的时令,也无非是春节常用的那几样了,现在菠菜上市了,可以做干菠菜包子,再准备日常家里备着的茶叶蛋,萝卜糕,搭配上次我带过来的枣糕,再拉一点炒咸什,有这么几样,万一来了客人没什么准备,放上去也能应对。”
冯书园认真地听着,点头:“菠菜也就这么一段时间,不几天就过季了吧,到时候再淘换别的菜?”
顾舜华道:“所以我说的是干菠菜包子啊,把新鲜菠菜放开水里烫一遭儿,之后便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得干干透透的,多晒一些收起来,就算过了季,照样吃,不见得比得过新鲜的,但搭配着炖得够味的肉末肉汤,搅拌做成馅,也是有滋有味,这个不知道的根本辨不出,还以为是新鲜的呢!”
冯书园听这个,略想了想,点头:“顾同志果然有两小下子,我往常可没这么做过包子,听您这一说,味道应该不错。”
顾舜华继续道:“至于说到老爷子几位朋友,刚才我说的那几样小吃,都是老北京地道小吃,想来他们喜欢,配几道时令小菜,可以来熏雁翅,炒豆腐松,除了这个,最后再来一道压轴的。我是想着最近虽然过了冬,但阴云连绵,阴凉潮湿,人年纪大了,身上血气不足,加上老人家当过兵,难免有些旧伤,这个时候正是补气血时候,倒是可以吃砂锅炖羊蹄子,这个入口即化,肉吃起来也嫩,吃了可以强身健体。”
冯书园听着,连连点头,笑道:“顾同志,您对做菜可真是有讲究,怪不得雷阿姨一个劲地说要您来帮忙,别人她可不能放心。”
顾舜华听话听音,只这一句,她便明白了。
看来冯书园也会做几道菜,她来当保姆,是想把这个活儿给扛下来,这也是为什么雷永泉妈妈迟迟没找自己,竟然耽误下来吧?
结果后来可能雷永泉妈妈没太看上冯书园的菜,去玉华台试了试自己的手艺,最后还是让自己来了。
不过她也只是这么想想罢了,面上依然淡淡的,笑着说:“今天也没那么多功夫,我给您列一个食材单子,您拿笔给记下来,今个儿抽空赶紧去买了,等我下了班就过来帮衬着做了。”
冯书园忙道:“行,那您列单子吧。”
当下她找了笔来,顾舜华说,冯书园记,冯书园写字还挺秀气,看得出,肚子里应该有点墨水。
顾舜华又把需要的各样佐料都说了,最后问:“这些今天一天能买齐全吗?”
冯书园便笑了:“顾同志不懂了,雷家是什么人家,需要什么,别说自己去买了,勤务员跑跑腿的事,哪至于买不到,这个和普通人家可不一样。”
顾舜华点头,那就行,当下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谁知道出厨房一看,外面竟然又下起了雨,并不大,但那么绵绵地洒着,看着不像是能随便停了的样子。
冯书园见了,便道:“顾同志,要不我和司机师傅说一声,让司机师傅送您过去吧?小轿车开起来就一脚油,也省得您费劲去赶公交车了。”
顾舜华当然不可能真坐小汽车,那也不是她坐的啊,她便道:“麻烦冯同志帮我找一把伞吧,我来的时候匆忙,没带伞。”
冯书园:“那我看看,过去找一把。”
她便去拿伞,谁知雷永泉正好走出来,看到了,便跑过来:“这怎么下起来雨了,走到公交车站还有一段呢,前面路不好走。”
顾舜华:“没事,现在天暖和了,我挽起裤腿能走过去。”
雷永泉:“这可不行,我骑车子送你吧,你等一会,你可别着凉了,回头又落下毛病!”
说着,他就要去推洋车子,这时候,院子里正屋走出来一个人,由雷永泉妈陪着往外送,看着文质彬彬的。
雷永泉见了,忙打了个招呼:“严老师,您怎么不多坐一会?”
顾舜华听到“严老师”这几个字,下意识看过去。
她心里隐约有感觉,结果一看,竟然真是严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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