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竞年入学后,顾舜华回去多炸了一些西瓜酱,放在了小坛子里,让任竞年带到了他们班里。
任竞年那些同学,什么年纪的都有,其实除了个别的,大部分条件都不宽裕,有的是和任竞年相同的情况,拖家带口的,家里光景就很一般,也有的家里贫穷,就是一个月十七块五的补助,还想抠出来一点寄给家里呢。这个时候,那油炸西瓜酱简直是再稀罕不过的好东西了,大家都很感激,一再地说嫂子大方敞亮。
顾舜华见此,其实也挺高兴,她这么做,除了看大家伙挺喜欢吃的,当然也有一些自己不值一提的小私心。
而任竞年入学后,顾舜华也开始上心自己那“上大学”的机会了。
她又打听了打听,这才知道,原来之前所说的大学,就是北京广播电视大学,那可是二十年前就创立的,校长还是挺有名一个大历史学家,叫吴晗,之前十年期间,电视大学也停了,从去年开始,国家重新恢复了,开始招生。
这个招生的条件可就放松了许多,高考满300分就能进去,或者单位推荐也行,反正就是最大限度地给他们这批被耽误了的青年一个接受教育的机会。
雷永泉妈妈:“上次提了,你倒是感兴趣,我就到处打听了打听,现在除了电大,还有注册视听生和函授大学,这些都能让大家接受再教育。至于这个电大,主要针对的就是职工和老师,当然也有一些城市里没工作的青年。”
顾舜华听得激动:“那我怎么也得试试,我先试着走单位推荐的路子,如果不能,我就豁出去也考试,反正现在任竞年已经考上了,也不用工作了,他轻松了很多,可以帮我辅导了。”
雷永泉妈妈便叹道:“舜华,你身上真是一股干劲,看得我都觉得你这日子过得带劲,你们夫妻两个都是上进的人,这么努力下去,将来日子肯定不会差,你要注意的就是自己多放松,别把自己压太紧。”
顾舜华笑了下:“以前在内蒙古,确实荒废了不少时间,虽然那八年也磨练了意志,但到底少学了八年,现在总想着补回来。”
雷永泉妈妈却道:“这个不急,你也才二十四吧,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你也不用再生了,孩子上了托儿所,后面也就是接送,不用太费心,以后竞年毕业了,肯定能进好单位,你自己再努力提升提升,往后都是享福的日子,没什么大操心的了。”
顾舜华想想好像也是,反正户口有了,房子也有,孩子都生了,男人还上了大学眼看着有很好的前途,其实她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比起最初茫茫然带着孩子进北京时,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说话间,常慧过来了,她已经在图书馆里工作,很清闲,有时候不轮班就先回来了。
看到顾舜华,她也挺高兴的,好久不见了,想说说话。
雷永泉妈妈见此,便道:“你陪舜华说说话吧,舜华现在想上电大,我听着倒是不错,你也多了解了解。”
常慧淡淡地道:“好的,妈,我知道了。”
雷永泉妈妈也就过去书房了,常慧给顾舜华使了一个眼色,于是顾舜华要走,常慧送顾舜华。
常慧:“你想上电大?”
顾舜华:“试试呗,没准就能上呢,总归是一个机会。”
常慧:“那也不错,不过得考试,你提前复习复习,让竞年给你补补。”
顾舜华:“你呢,最近怎么样,什么打算?”
常慧:“也没别的,反正现在跟着永泉搬回家来了,就这么和他父母处着,不冷不热的,我大面上能过得去,她也挑不出来毛病。”
顾舜华:“永泉多久回一趟家?”
常慧:“一周回来两次,反正挺没意思的,等于大多时候我下班就陪着他家里人了,不过我也认了,他考上了大学,总不能我也跟着去住校?其实想想也后悔,早知道不进这个理工大学了,过去他们学校随便当个什么了,他们学校现在改了,以前叫经济学院,现在他所在的专业改成了北京物资学院了,看着也算不错,就是太偏了,在四惠东边了,那都是乡下地方。”
顾舜华:“这也是人没前后眼,虽然那地方偏僻,可永泉在那里上大学,如果你去永泉他们学校当行政,在那边住个宿舍,不就方便了,夫妻两个一处住,还不用和公婆一个屋檐底下。”
常慧:“要不说当时傻了,当时就想着理工学院在市内,而且学校好,比那个经济学院强多少,荒郊野岭的。现在要是换,劳师动众的,我也不好意思提了。”
顾舜华:“那就只能别想了,再说上学也就是那么几年,等永泉毕业了,他家里肯定给他安置到市内,到时候不就团聚了。”
常慧苦笑:“这有得熬了。”
顾舜华:“是不好熬,不过人走到哪一步就说哪一步的事,我知道永泉妈妈那人天天相处的话,估计也累。但是你也想想,不管怎么说,你们现在结婚在一起了,你还有了那么好的工作,在大学里当图书管理员,多少人羡慕呢,可人家一句话,你不就进去了!咱既然放下了这个身段,那就不能太撑着脊梁骨,阿姨是有些太讲究了,但其实她也不是不讲理的,平时多说说话,沟通一下,说一下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她也是为自己儿子考虑的人,既然接受了你,也不至于太为难。如果能处好了,回头对你,对永泉,都是好事啊。”
常慧默了一会,点头:“舜华,我知道你说得是对的,我尽量吧,有时候人的性子就这样,让我和长辈说说笑笑,就是挺难的,比如我和她说话凉凉淡淡的,不是我对她有敌意,而是我就这性子啊。我但凡有你一半的能耐,估计也就没事了,她倒是经常夸你,说谁娶了你谁有福气。”
这话听得顾舜华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确实人的相处也看性子的。
她想了想,只好道:“不行你也想办法上个大学,这样有别的事操心着,也顾不上家里的事,而且你上了大学,他妈面上也觉得有光,对你也就宽松一些。再一个,永泉上大学进步了,你也可以进步下,不求什么学历,就求长个见识啊。”
常慧拧眉想了一番,最后道:“这办法好,要不你再撺掇下新瑞,回头我们一起拼电大?”
顾舜华笑起来:“我看行。咱们可以继续当同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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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做了两手准备,本着实在不行就考的想法,顾舜华对于单位的推荐入学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其实参加高考这个事,有时候就是一个决心,没下决心前,便觉得这件事太难了,她想起自己小学时代的荒废就觉得自己不行,但是等下了决心后,也觉得没什么,无非就是考一考,考不好的话,自己照样干自己玉花台的大厨,也没什么损失。
谁知道这天,牛得水却拿来一个申请表让她填:“填了这个,交上去,就等上面的审批了,我问了问,这次的名额增多了,说是增加到五个了。现在一共要报上去十几个,所以你要和十几个人竞争那五个名额,那十几个人里,大多不是干厨师的,都是会计或者做办公室的,和咱们不是一个路子。”
顾舜华听这意思,知道自己希望不大,不过还是麻利儿地填了表格:“牛叔,谢谢你,别管最后成不成的,我都无所谓,我现在动了这个心思,万一推荐不成,我就自己考。”
牛得水叹了口气:“舜华哪,你这孩子,天天脑子就没个闲着的时候,总想着琢磨事儿,这次的机会,要是你能去,那是最好,叔觉得你是个人才,应该多读书上进,哪怕当厨师,知道的多了见识多,做出来的菜也有文化底蕴不是吗?所以叔一定想办法为你争取这个机会!”
顾舜华听着,心里感动,想着牛得水对自己真是不错了,她也没别的法,只能想着好好工作报道。
最近家里也没什么操心的,自然也就更用心在灶上了。
而这一天,她回到家里,佟奶奶却把她叫过去说话,说是那老爷子已经没了,农场把老爷子给安葬了,又把这一千块给佟奶奶退回来了。
顾舜华一看这个,自然担心佟奶奶。
佟奶奶倒是也没什么特别难过,她只是叹了口气:“五十年前,也就是这么一个秋天吧,那时候宅门外的老槐树开始掉叶子了,我就陪着他往前走,他和我说,很快就会回来,说让我信他,我信了他,那时候,我哪知道,这是这辈子最后一面。”
那位老爷子也是讲究人,因为病了,沦落到那个地步了,怎么也不想让曾经心爱的人看到自己的不体面。
佟奶奶也就成全了他的心思,就这么再不相见。
顾舜华听得唏嘘,佟奶奶却笑道:“他这个人,这辈子就这样。这下子好了,我再没牵挂了。”
顾舜华便想起来潘爷,想着如果佟奶奶放下了那位老先生,潘爷倒是有机会了,其实这么多年了,年纪大了,情情爱爱估计也淡了,更多的是做个伴,圆一个梦。
正好顾舜华找骨朵儿想谈谈清酱肉的事,便和她提了这一茬。
“我也正想和你说道说道这事呢,要不就找咱们大院里年纪大的给提提?就怕老人家年纪大了,彼此都抹不开这个脸,时间就这么蹉跎下去了。”
顾舜华一想:“咱们推推这事,其余的就顺其自然吧,反正就这么门对门的,就算不一起过,也是彼此关照着的。”
可骨朵儿却积极起来,她知道自己爷爷的心思,总是想圆了爷爷这场挂念,于是找了霍婶儿帮忙去说道,谁知道潘爷那里先摞担子,怎么都不成,当晚辈的也没法说什么,也就罢了。
顾舜华见此,便也不去想,随缘吧。
这时候,天已经凉了,风一吹,外面哗啦啦都是落叶了,换季的时候,也该换衣服了。
两个孩子都长高了不少,去年的秋衣秋裤显然是没法穿了,只能买新的。
现在任竞年上了大学有补助,顾舜华手头也有积蓄,自然不愿意太亏待了孩子,于是便带着孩子在大栅栏转了一遭,倒是给两个孩子买了好几件衣服,迫不及待地换上,都喜欢得很。
顾舜华给自己也买了一件格子呢的大衣,这还是她自从回来北京后头一遭给自己买衣服。
她又给自己买了一件毛衣,下面依然是军绿长裤,这么搭配上后,骨朵儿看到后,惊叹不已:“这样好看,多洋气啊!”
顾舜华:“你也觉得这样可以?”
骨朵儿:“你往大栅栏街上一看,现在全都是蓝绿灰,看多了真是腻,不过我瞧有些讲究的,已经穿别的色了,人家打扮起来,那真是洋气,你也不用太扎眼,就这样一穿,就很好了。你皮肤白,个子也高挑,这样一穿,不知道的还以为外国人呢。”
她看了看:“我建议你再烫一个头发吧,我给你弄!”
于是不由分说,骨朵儿把顾舜华叫家里,直接剪烫来了一遭,这么折腾半天后,顾舜华一照镜子,有些惊讶:“我怎么成这样了?”
骨朵儿却特别满意:“这个发型挺适合你的,你看我这个卷不是那种小卷,不会像别人那样刻意,你随便这么一梳,就可以了。”
顾舜华又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其实多看几眼,看习惯了,确实不错,她皮肤白,衬着耳边的卷发,还挺清爽的。
她便笑了:“骨朵儿,真有你的,你这手艺,不开一个发廊可惜了!”
骨朵儿:“我现在也不是特别急,我得再磨练磨练手艺,现在我就盼着你一声令下,我跟着你一起做清酱肉,从你这里挣点钱,这样我回头做发廊也有钱折腾了。”
顾舜华听了这个便笑了:“我是想着回头天再冷一点吧,到时候咱们跑一趟大兴食品站,再跑一趟农科院,争取把能买到的后腿肉都搞到手,去年就我一个人,当时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束手束脚的,现在可以放开了大胆地搞。”
骨朵儿:“嗯,陆大队长人不错,有什么咱也可以找他帮忙,那可真是好人!”
顾舜华便笑了:“难得见你这么夸人!”
骨朵儿:“其实他弟人也不错,我遇到过几次,挺热情小伙子,我都琢磨着,要不是他家太远了,我都得考虑考虑了。”
顾舜华惊奇:“他弟?你还有这个意思?”
骨朵儿:“我也就随口说说,他家户口是农村户口吧,估计家里也等着娶个媳妇生孩子呢,而我这里肯定是要守着我爷爷给他养老送终,不合适,既然不合适,我也不会多想,就这么着吧。我这辈子,肯定是先考虑我爷爷,再说挣钱,挣钱之后,才考虑考虑结婚,现在我爷爷还等着我养老,钱也等着我去挣,我想那么多做什么!”
顾舜华听她这一番道理,忍不住笑:“你啊,现在就是掉钱窟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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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舜华这么换成了秋装后,打扮一新,还烫了头发,倒是引得大杂院里一群人都围观,都说她这头发做得真好,骨朵儿手艺好,顾舜华长得也好看,还有这身衣服,也真是能衬人!
“现在舜华日子越过越好,享福了,脸上也看着气色更好了,打扮真是越来越洋气!”
顾舜华听着这个,开始还没上心,后来一想,可不是嘛,之前压力大,就算存折里有些钱,也不敢花,生怕有什么事,现在一切都稳妥了,她也有心思打扮孩子打扮自己了。
打扮好看了,别说别人,自己都看着舒心,人活着也有精气神。
这天她去上班,大家伙看到也都说好,牛得水把她叫过去,却通知说:“舜华,成了。”
说着,就给她一个文件:“你再签个字,我提交上去,回头咱就可以上学去了!”
顾舜华一听,大喜:“真的?”
牛得水:“那当然了,咱得赶紧的,这个电视大学开学比一般大学晚,你还正好能赶上!”
顾舜华当然不敢耽误,赶紧签字,又按照牛得水的通知准备材料。
她高兴得要命,也是后来碰到一个老厨师,对方才说:“牛经理为了你也是豁出去了,上次去饮食公司,和饮食公司领导吹胡子瞪眼的,你这名额是他拼命给你争取来的!”
顾舜华听着这话,顿时感动得呀!
牛得水对她也真是很照顾了!
这事要说办起来也挺快,顾舜华还没来得及高兴,录取通知书就下来了,上面详细地写了北京广播电视大学的教学情况,也写了相关的政策待遇。
顾舜华这才知道,广播大学设立了众多分校,这里面包括了一些国有单位自己专属的职工再教育,也包括了自己上的这种电视大学班,自己上的这个,包括在职和非在职的,就在南横街里的一个小胡同,法源寺附近,原来是一所中学,现在改建成了电视大学,设置了几个企业管理类的专业,而顾舜华录取的专业叫做“工业经济系”。
学校给发教材教具,学生去了后就看电视学习。
因为学校是全日制的,所以自己上午的班没法上了,但是学校下午四点多就放学了,放学后,自己还可以过来公司上班,这样自己只需要上一半的班,但是待遇依然照旧,工资也自然和以前一样发。
顾舜华看着这个,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她知道任竞年赶上了好事,带薪上大学,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有这个机会。
晚上五点上班,好的话七点多,最晚八点多也就下班了,等于说自己每天只需要上三个多小时班,但是单位推荐上大学,还照样发工资!
顾舜华开始都不敢信,后来和牛得水确认了,牛得水道:“现在都这样,单位也是尽量给大家提供教育机会,只不过咱们饮食公司这是头一年,名额少,估计以后会多起来,我听说,有些单位培养出来后,因为单位没文科岗位,便让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去别处工作了呢,就当为国家培养人才了。”
顾舜华听这个,几乎想哭了。
毕竟她也没付出多少啊,甚至连高考都没能力参加,结果这才参加工作多久啊,就只需要上半个班拿全部工资,单位出钱给她上大学。
而且单位还解决孩子托管问题呢!
牛得水看顾舜华这样,倒是笑起来:“瞧你这出息,咱们单位就是要培养人才,你是人才,当然得尽力培养,就为这点事,还哭开鼻子了!”
顾舜华擦擦眼泪:“牛叔,我这不是高兴的嘛!”
牛得水:“好好学就行了,就算等你成人才了,咱们玉花台留不住,可还指望着你给咱们国家饮食业做贡献,给咱们国家做贡献呢。”
顾舜华听着,却是道:“不是有一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嘛,我就算上了大学,肯定也是在咱玉花台干,只要玉花台要我,我就干到死!”
她以前或许有过别的想法,特别是在做清酱肉的时候,徘徊过,想着实在不行就自己单独干,但是现在,这些念头暂时都打消了。
现在为了玉花台,恨不得肝脑涂地那种。
这天她回到家里,提了这事,陈翠月都不敢相信:“不用考也能上大学?单位推荐?还不影响工资?”
她觉得女婿能考上大学那是本事了,但女儿都没考,也能上?
顾跃华:“关键是国家承认学历不,如果承认,那可真是好机会!”
顾舜华笑了:“当然承认了,晋级可以用,而且饮食公司说了,我们这一批顺利毕业后,可以直接给我们干部身份!”
干部身份?那可就了不起了,陈翠月顿时高兴得不行:“这可真是好事,天上砸下来的大馅饼啊!”
顾舜华笑道:“不过我们这个电视大学要宽进严出,必须学完了规定的课程,达到规定的学分,才能拿到毕业证书。这个毕业证书,相当于高等专科学校毕业,国家和单位都承认。”
顾跃华:“放心好了,姐,弟对你有信心,只要你进去了,就凭你拼劲,还有什么做不成的,肯定能顺利拿到毕业证!”
顾舜华自己倒是也有这个信心,当下自然是高兴,又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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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时候,任竞年从学校回来,顾舜华便把这个消息说给他听。
谁知道任竞年根本没搭腔,反倒是把她仔细打量了一番。
顾舜华这才想起,他好像还没见过自己的新发型,便摸了摸头发问:“你觉得怎么样?”
任竞年望着她笑了:“挺好的,越来越好看了,简直和我们刚认识时候差不多了!”
顾舜华:“你倒是怪会说好听话的!最近我还买了几件衣服呢,骨朵儿也觉得不错,就是有点贵。”
任竞年:“贵没什么,好看就行。前几天买的雪花膏,你在用吗?”
顾舜华:“在用啊!”
任竞年:“现在我一个月也有五十多,我算了,平时节省点,基本上我在学校花不了多少,能每个月给你四十块,你自己也挣了不少,咱们日子和以前不一样了,该花的花。”
顾舜华:“那是自然,我对孩子对自己,都舍得!”
任竞年便笑了,今天一进门,看她真是神采奕奕,浑身都是干劲,倒像是发着光。
让他想起他刚从内蒙古过来时候,看着她,只觉得她周身笼罩着疲惫,现在好了,一切都熬过来了。
就算不用雪花膏,她随便这么一烫头发,都年轻时髦,好看得不得了。
顾舜华看任竞年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欣赏,自然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一时想起来自己要上学的事,便忙告诉他。
任竞年自然意外:“怪不得今天你这么高兴。”
一时想了想,道:“毕业肯定没问题,只要进去了,你好好学,肯定能考过。”
又看了看地点,法源寺旁边的胡同里,距离大栅栏也就是不到三公里,骑车子足足可以了,方便得很!
顾舜华笑:“不知道这个电视大学学什么,是不是得提前准备准备?”
任竞年一听,道:“工业经济专业,听起来是和经济管理相关的,这方面的课程,回头我去找别的系老师请教下,不过无论学什么,语文数学英语肯定是最基础的,周一你跟着我去我们学校,先找一些这方面的基础参考书学习下吧,不然基础不好跟不上,你学起来也吃力。”
顾舜华倒是想起常慧在图书馆的事来:“你们图书馆我能去吗?”
任竞年:“我问过常慧了,她说可以想办法给你办一个临时借阅证,周一我去上学,正好你也过去,我带你进去看看。”
顾舜华一听,那敢情好。
于是到了这天周一,送了孩子去托儿所后,她早早地和他一起过去了他们学校。
入了秋后,刮了几场大风,倒是把这天吹得清透澄澈,大学校园里落叶簌簌而下,缤纷斑驳,让人看了只觉得美,而且是那种有文化底蕴的美。
任竞年上午第一节恰好没课,他牵着顾舜华的手过去了图书馆,常慧已经过来了,见到顾舜华,自然高兴,便赶紧和她说了办理的流程。
顾舜华便交了押金,用任竞年的学生证办了临时借阅卡,有了这个,她就可以进去找书了。
任竞年也去找人问了问,这才知道,顾舜华的这个专业在几十年前就有,叫工厂管理系,后来才改名为工业经济系的,过去用的是苏联人编写的教材,后来苏联人走了,那些教材依然用了些年头,慢慢地发现不适合了,一直到前年,人民大学教研室过去大庆调研,自己总结大庆经验,编写了一本书叫《大庆工业企业管理》。
任竞年赶紧跑过去找这本书,找来找去,找到了,自己赶紧借出来,想着回头顾舜华可以先看了参考参考。
不过好不容易借出来了,他自己翻了翻,一翻之后便感觉不对了。
这本书是之前编的了,里面一些东西,总感觉不太适用了,特别是前两年三中全会开了,大家都能感觉到企业中出现的一些新苗头,相对于当前的形势,这本书明显有些落伍了,都是在讲过去的经验。
不过再找,也没别的书了,只能是让顾舜华先学着一些基础学科,其它的看看形势再说。
顾舜华倒是没想太多,她觉得大庆的管理经验也挺好的啊,先看看,增长见识也不错。
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任竞年的几个同学。
进了大学开了第一次班会,任竞年便被选为班长了,他年龄不是最大的,但是资历各方面都是最好的,特别是曾经在当兵期间立过二等功,这个走到哪里也是光彩,他又曾经在中石油管道局干过,这也是一般人摸都摸不到的。
到底是在内蒙古磨砺过的,区区班里的一些事务自然是不在话下,这才开学一两周,班里同学对他就信服了,有什么事都会找他请教请教。
现在大家看到顾舜华,有认识的都赶紧上来打招呼,几个女同学更是亲热地拉着顾舜华:“嫂子真是越来越年轻洋气了,我们一比,都成土鼈了!”
顾舜华笑道:“我哪能和你们比,你们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我肚子里没墨水。”
大家亲亲热热地说了几句话,几个女生还邀请顾舜华去她们宿舍玩。
顾舜华因为还要上班,自然不能去,不过说好了有时间她们过去大栅栏吃饭。
“不过我家很小,到时候大家就得委屈委屈了。”顾舜华笑着道。
“得,你以为我们住的地儿多宽敞吗,谁还不是全家挤一块?”
也有一个很本分地道:“我们农村倒是宽敞呢,可一出门都是石头和土疙瘩!”
听着这种大实话,大家就都笑起来。
顾舜华走之前,简单地和任竞年说了句话,说到时候招待同学过去玩,提前准备一下的事,之后顾舜华便抱着才借到的那些书,匆忙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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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舜华要去上电大的事传开,几个师兄倒是有些惋惜,觉得这样有点耽误时间。
毕竟做勤行的,要想闯出来一个名堂,凭的还是手艺,这个时候就得多在灶上学,学点真本事,至于去读书,读书了就能学会做菜吗?
于是大家就感慨:“舜华以后是不是就干脆不做这一行了,干脆去做办公室啊?”
顾舜华也没解释那么做,她觉得自己还是得学好手艺的,但是学好手艺并不意味着不读书,见识多了,眼界广了,才能在厨艺上更有长进,有时候厨艺不光比拼刀功,还要比一比菜里面的文化底蕴。
上了一会班,牛得水就开始让她办手续了,她这种半工半读的,粮食关系和供应关系还是留在玉花台,不会变,所以不用那么复杂,到了下午的时候,就差不多办好了。
接下来的时间,顾舜华便开始准备着开学,学校位置她已经踩过点了,确实骑着车子十几分钟就到了,非常方便,可以送了孩子去托儿所就顺便上学了,中午在附近随便吃点什么后继续在教室里自习,下午继续上课,上课完后,四点半过去玉华台上班,上到八点多回家,孩子麻烦自己妈妈帮着接了,时间正好能衔接上。
大杂院里大家伙都知道顾舜华要去读书,也都羡慕,年轻一些的,开始打听起来。
之前任竞年和顾跃华去上大学,大家觉得那是祖坟长草了,现在顾舜华竟然也去读,他们开始觉得,自己兴许也有机会,宁亚就很积极,她也想。
顾舜华便和大家说了下现在电大的情况以及录取条件,大家算算,仿佛自己也有希望,于是也都开始要报名,准备考试,甚至连上班的都开始打听了,上班的可以上那种夜班授课的电大。
于是仿佛几天的功夫,大杂院里大家伙都开始啃课本要学习了,王新瑞也跃跃欲试,说是要拉着自己的爱人一起报名参加考试。
顾舜华觉得这个氛围也挺好的,大家都学,有了那个感觉,才能共同进步。
而顾舜华的广播电视大学很快开学了,说实话开学那天顾舜华有些失望,开学典礼很潦草,还不如她记忆中初中时候的开学典礼。
教室里大概有四十多个学生,大家什么年龄的都有,不过脸上大多写着渴望和兴奋,教室里只有一位老师,那是班主任,不过这位班主任并不授课,授课的是前面的大电视。
挺大的屏幕电视,电视上方还贴着标语“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向科学进军”。
这让顾舜华也热血沸腾起来。
她已经不年轻了,马上二十五岁了,有两个孩子,工作了,她也没什么基础,但是她这样的情况,竟然能坐在教室里读书,她还有什么资格嫌弃这学校没仪式感。
课堂上,先自我介绍,大家互相认识后,就开始给大家发教材,教材有高等数学,英语,还有语文,以及那本《大庆工业企业管理》。
顾舜华翻了翻高等数学,挺难的,她知道以自己的基础来说,必须下功夫死啃了。
她确实基础太差了。
又看了看语文,倒是还好,至于英语,有一多半单词不认识,剩下的一半只大概有个印象。
最容易理解的反而是大庆工业企业管理了,好歹都是中国字,也知道在说什么。
除了顾舜华,其它人显然也是一脸懵,顾舜华看到这个,才稍微放松一下,大家都不会,可以一起进步啊。
这时候班主任开始给大家讲了授课的流程,这学期他们一共学习四个科目,每天每个科目上一节课,上午两节下午两节,每节课四十分钟,剩下的时间,主要是自行学习,做作业,以及小组讨论等,同时班主任也会组织辅导,进行测验,并检查作业。
大家听了,议论纷纷的,加上课间,上下午各自上一个半小时的课,其他时候就自己学习。
顾舜华看了看时间,每天早上八点上课,九点半就结束了,下午是两点开始上课,三点半结束。
她大致算了算,等于自己每天九点半到两点的时间是自由的,可以自己苦学,剩下三点半到五点,去除半个小时的赶路时间,也还有一个小时学习时间,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等她基础上去了,学起来轻松了,可能还可以腾出时间来做点别的事了。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课了,好在上课的内容浅显易懂,估计也是顾虑到大家基础问题,讲解得非常细致。
顾舜华拿着笔,飞快地做笔记,不敢漏过任何内容。
这么上了两节课,顾舜华也有些头晕眼花的,毕竟多少年没坐在课堂前了,这么上课还真累。
下课后,和同学互相认识了认识,说了几句话,准备离开,结果走出教室的时候,就见旁边又有一拨人过来了,问了问,这才知道,敢情他们下课后,马上又有另一批也来上课,毕竟这电视课堂金贵着呢,得充分利用。
顾舜华打听了打听,知道他们上的课是和自己上的错开,其实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分批教学。
她走出教室的时候,恰好和一个穿工作服的擦肩而过,对方工作服上还残留着油迹,差点擦她身上。
对方很抱歉:“同志,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顾舜华笑了笑:“没事,洗洗就行了。”
对方:“要是洗不掉,回头我赔你衣服,实在对不住。”
顾舜华宽慰了对方两句,背着书包离开了。
走在狭窄的南横街,秋日的阳光透过老槐树斑驳的枝影照在身上,灰墙蓝瓦的老胡同里,只有偶尔谁家院里孩子的笑闹声。
她想起刚才那工作服上的油污,并没有什么恼意,反而只有感慨。
一夜之间,那些被耽误了教育机会的人,全都重新走进了教室,享受着国家给予的机会。
数学很难,英语更难,工业企业管理也有些晦涩,上起课来实在是不适应,可是那又怎么样,想想那个下了班穿着带油污的工作服走进教室的同志,每一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紧张学习,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克服困难争取进步。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时代的浪潮迎面扑来,每个人都必须迎难而上,她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1)那个时候国家是承认电大学历的,有些用这个转为了干部身份,比如我们搜索网络可以看到,大庆市的一位,就是大庆广播电视大学工业企业管理专业大专毕业,在2019年被提为市管副职级干部。
2)1981年,北京日报有一篇文章叫“北京的学习热”就是讲的电大学习,之后电大日益发展,在1987年,北京广播电视大学的在校生有5万多人。
3)任竞年的二等功其实很牛了,遇考试加分,定工资能比别人高,军人的二等功很难获得(我弟就是军队二等功,当时部队领导还不远千里跑我老家敲锣打鼓送喜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