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特别清楚,当时雷正德还向自己显摆过,说他无意中看到,说他如何火眼金睛,还特意拿给她仔细瞧,当时她还仔细瞧了一番。
再之后,雷正德也拿给陆殿卿看,陆殿卿懂字画,还给了一些意见,分析这个的年月。
对于这些,她印象太深刻了!
林望舒压下心跳,走上前,不着痕迹地翻了翻旧书,之后才把那块破布拿起来:“这是什么?”
她看到,上面盖了一些红章,破破烂烂的,有些地方已经有被腐蚀的破洞了。
她看着,确实是像,但是不敢确定,毕竟这年头未必就没造假的。
根据她哥的说法,如果抱着捡漏的心思去淘换东西,很容易被人坑了,人家那些懂的摊主也很精,会用诱进策略,让你以为自己捡漏了,其实吃大亏了。
那摊主看了一眼,随口道:“这个啊……可是好东西。”
林望舒:“是吗?”
她就随手放下了,放下后就去翻翻旁边的旧书,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翻了几下后,她就起身要走。
摊主拿着那带了窟窿眼的破布,在那里抖擞着:“你再看看,多好一块布啊,这可不是一般东西,有些来历的!”
随着他的抖动,破布上好像有些碎屑落下来,而且还散发着一股子味儿了。
林望舒已经不太抱希望了,摇了摇头,就要走了。
她记得那块布没这么破,这个做假做得有点过了。
那摊主却神秘兮兮的:“这位女同志,你可得瞧仔细了,这个你回家拿肥皂洗衣粉洗洗你就懂了,买不了吃亏,我今天要不是急着用钱,我都不卖!”
林望舒很随意地道:“多钱啊?”
摊主:“十块钱,你拿走!”
林望舒听着十块钱,倒是有些心动,她又仔细瞧了一番,瞧不出一个所以然,想着还是回头让自己二哥过一眼。
但是淘换东西,最讲究眼疾手快,要真是王羲之字帖,等自己再回来,估计那个价肯定下不来了。
一时心里想着,估摸着也有可能是,十块钱就十块钱,大不了就当丢了一张大团结!
她狠心,干脆地道:“五块钱,我就拿走,不行就算了。”
摊主打量了她一番,嘿嘿笑了:“姑娘,五块肯定不行,算了算了,遇不到懂行的,我还是收起来吧。”
林望舒听到这话,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这种套路话,她二哥给她讲过,敢情这就是一个诱进的吧。
林望舒:“不行就算了,不买了。”
她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她过来就是想买试卷的,高考才是正途,人不能看着什么都收自己手里,根本收不过来,再说她不是这行的,以为自己能在火眼金睛的这群人精手里捡漏,想什么呢?不把自己坑死算他们良心!
她抬腿就往前走,谁知道那摊主却赶紧叫住她:“行行行,今天咱们结个善缘,五块钱,五块钱给你吧!”
林望舒疑惑地看着摊主,心想你蒙我呢。
摊主:“同志,我实话给你说吧,这可是一个好东西,是以前一户旗人家里扔出来的,人家家里有货,慈禧太后赏的东西都有,还有一筐一筐的元宝,都半夜扔河里去了,这块破布就是他们包元宝的,你说这得多金贵!”
林望舒看着他吐沫星子乱飞,说得天花乱坠的,其实越发不信了。
她可不记得雷正德说什么旗人家包着元宝往下扔,就没这茬!
摊主几乎跺脚:“你要是错过这个,那就悔了,我这不是急用钱嘛,我媳妇进医院了!我要不是媳妇进医院,我至于在这里给你掰扯这个!”
林望舒叹了口气,她觉得这个摊主应该是在蒙她,但是这一刻,她竟然动了恻隐之心。
也许真是好东西,没准就捡漏了,或者就当帮衬他一把吧。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踏入了这市场,不存在谁欺诈谁,就是拼一个眼力界,谁眼力界好,看得准了,就赢,谁眼力界不好,看走眼,那就赖自己没本事,说出去不是别人坑了自己,而是自己被打眼,那就是丢人现眼了。
她这样的人,踏入这种市场,其实就是被人家宰的。
不过,也就是五块钱——
各种想法交织,也存着一丝侥幸,或者还有一丝怜悯,最后她终于掏出来五块钱,买了那块破布,用旧报纸包着,放在了自己包里。
她想,要不要去给二哥看看呢,估计看了后就是一顿骂,骂她没事跑到报国寺被人坑,所以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又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想买试卷没买到,却买回一块熏人的破布,白白五块钱打水漂!
也真是邪门了,为什么要花那五块,那个人肯定是骗子,什么媳妇进医院,就是看她脸上写着人善可欺吧?
果然男人是不可信的,无论是要处对象的男人,还是想卖破布的男人,没一个嘴里有真话。
林望舒深吸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赶紧回家,她要去学习了。
谁知道刚走到胡同口,就见那里戳着一个人,看起来戳了挺久了。
是雷正德。
此时此刻,看到雷正德,林望舒只觉得浑身无力。
就是这么两天,她先遭遇了要考虑考虑的陆殿卿,接着遭遇了媳妇生病旧货摊主,难道最后,她还要继续被这个坑人的雷正德骗吗?
她冷漠地扫了一眼雷正德,之后,直接忽略,进胡同。
雷正德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林望舒:“你要干什么?说吧。”
雷正德脸色惨白,人也看着瘦了,甚至有些胡子邋遢的。
总而言之,看着更让人反感了。
他咬着牙,神情悲恸地看着她:“望舒。”
林望舒:“我饿了,想回家吃东西,希望你能快一点说,不然我就喊抓流氓了。”
雷正德:“我还记得,上火车的时候,你笑着对我说,等到了北京后,你要大块吃肉,你想吃全聚德烤鸭,还想要吃炙子烤肉,你还想吃肉丁馒头!你说要和我一起吃。”
林望舒只觉得淡漠遥远:“是吗?”
她以前就这么爱吃吗?
雷正德:“望舒,我说这些我都会带你吃,我们回到北京享福,天天都开开心心的,你那个时候笑得多开心。”
林望舒心想,傻子只知道吃,当然开心了。
吃着吃着就知道这日子不好过了吧。
雷正德:“我并不相信,我没办法相信,怎么一转眼,你就变了,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就像是针一样扎我心上,我很难受,我晚上睡不着觉,但是我最后还是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林望舒深吸口气,她纳闷地看着雷正德,心想怎么就说不明白。
她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相信,自己对他真的没什么感觉了。
她要剖腹自证吗?
雷正德:“我也反思了回到城里后我的所作所为,我明白自己做得不够好,可是我做得不够好,你应该告诉我啊,你告诉了我,我一定努力重新做好,你不能一声不吭就和我提分手,我真的受不了。”
林望舒终于开口:“你怎么不回忆一下你家里人是怎么对我的呢?我就活该被你家那么说,哪个姑娘被那么说了,还有脸和你好?你当我没脸没皮是吧?”
雷正德:“望舒,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我姐说了什么,我让她给你道歉行不行?”
林望舒好笑地看着他。
雷正德眼圈都红了,声音也有很有些动情:“望舒,你应该相信我,你看你哥打了我,那是未来大舅子打我,没得说,我绝对不会让我家里因为这个对你哥不利!我豁出去命都不要,也得护着你哥护着你!我能护着你,你相信我,我姐说的那些话,我都会让她给你道歉,我会让你出了这口气,可以吗?”
不得不说,林望舒听到这些话,看着眼前憔悴的雷正德,她多少有些感动了。
她想,曾经的雷正德,确实是把自己放在心里的。
甚至于后来的雷正德,在三十多岁后,他依然是把自己放在心里的。
要不然外面二十岁的小姑娘生了他孩子,他直接娶进家门得了,何必非和自己那么纠缠着不离婚,死死地非要拴住自己呢!
一般男人恨不得中年升官发财死老婆呢。
所以面对这么一个雷正德,她多少是有些心软的。
他不是坏人,他对自己也不错,他只是没有做到她所希望的,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绝对无法容忍那个流着他血脉的婴儿。
只能说他们是真的不合适在一起。
所以她无奈地看着他,有些疲惫地说:“正德,你这么说,我也很难过。”
雷正德:“望舒,我就知道,我知道你并不是那么心狠的人,你——”
林望舒:“可我真的不再喜欢你了,我也不想嫁给你了,这个需要再说吗?哪怕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我不喜欢了,我也不能强迫自己啊……你能明白吗?”
雷正德听到这个,陡然大声道:“你这么骗我有意思吗?火车上一天一夜,你变了心?”
林望舒:“就你妈你姐那样,就凭你家里那情况,我凭什么不变心?我活该被你家作践啊?”
雷正德:“我说了,我让我姐给你道歉!你心里有多大的委屈,我就让你出多大的气不行吗?”
林望舒蹙眉看着他:“你少说这种没用的话,我倒是突然记起一件事,我存折钱是不是在你那里?”
雷正德:“对,在我这里。”
林望舒:“你先还给我,那是我的钱。”
雷正德微怔:“我还能昧你钱不成?”
林望舒:“对,我相信你不会昧我的钱,那你还给我啊。”
雷正德:“那我们约一个时间,我让我姐给你道歉,顺便还给你钱。”
林望舒:“钱给我,道歉就算了。我不想看到她那张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的脸。”
雷正德沉默地看着她,之后突然笑了声:“林望舒,你放心,该给你的,我都会给你,你等着。”
说着,他转身骑起旁边的自行车就走。
林望舒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雷正德,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别的她反正是不想要,她只想要回她的钱。
当年她去云南,属于跨省下乡,才拿了这么一笔安置费,她甚至觉得这就是她五年的卖身钱,这笔钱便宜了雷正德,她怎么都不痛快。
站在那里,林望舒回想着自己这个上午,最后麻木地过去了派出所,新户口本已经下来了,她重新拿到了正式的北京户口。
那户口登记本还散发着油墨香,里面还有米面粮油副食的本子,有了这些,她至少拥有自己的粮食关系,能按时领到自己的饭票布票副食票了。
她装在牛皮信封里,揣着牛皮信封迈步往家走,心想这些糟心的男人她都不要想了,她赶紧回家学习吧。
谁知道才走进胡同没几步,就见旁边槐树下,站着一个陆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