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锦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显摆,她只是随便串串门而已。
她过去二伯娘家,恰好希钰也在,希钰一眼便看到了她鞋子:“姐姐,这是姐夫给你买的吧?”
希锦:“是。”
她疑惑,希钰怎么知道?
希钰便笑了:“今天街道上遇到姐夫,说了几句话,一起回来的,当时我就说那双鞋好看,果然呢!”
其他人听到这话,倒是没在意,全都注意那双鞋,都说鞋子好看,一个劲儿直夸,就连二伯娘都说:“看看还有吗,我们也去要一双。”
只是希锦听了希钰刚才的话,终究莫名。
于是这么说话间,她突然问起来:“希钰,最近你怎么总往里姐夫跟前凑呢?你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名声金贵得很,你姐夫只是个赘婿,他名声坏了不怕,你可不行呢。”
她说得直白,众人听着,也品过味来了。
人家上街给良人买鞋,你一小娘子在那里指手画脚,这不像话啊!
希钰在众人的注视下,多少有些脸红,不过她到底是活过一辈子的人。
什么叫活过一辈子的人,那就是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了,她一定要把希锦拉下马,自己爬过去替换她,也不要像上辈子一样平平庸庸了。
重活一事要对得住自个儿,要拼一把,死也甘愿!
她相信,自己和阿畴说的那些话,自己和希锦说的那些话,都将在希锦阿畴那里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他们早晚会离心的。
而她也在霍二郎那里下了功夫,这个世上没有挖不了的墙根,如果实在挖不了,那就是还不够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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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锦显摆一番自然高兴,不过想起那希钰,真是恨不得——
一巴掌把她拍飞了。
什么人呢,天天盯着自家赘婿有什么意思,她早说啊,早说的话她就把阿畴让给她宁希钰了!
回来后,却见阿畴带了周福,拿了梯子和凳椅踩着,在院子廊檐下挂灯笼呢,已经挂起来不少,家里便张灯结彩,看着喜庆了。
希锦站在那儿,略倚着门,就那么看阿畴。
此时天不早了,接近黄昏了,阿畴背着光站在那梯子上,袍角随意地搭在梯子上,一手拿了灯笼,另一只手正扶着廊檐,时不时让下面的周福看看位置正不正。
温煦的夕阳洒落在他身上,她清楚地看到他清隽好看的侧影。
那唇儿薄薄的,那鼻子挺挺的,从她这个角度看,他生得俊美雪白,简直是玉石精雕出来的一般。
若不是神情间带着的几分疏淡,他简直完美到让任何小娘子目眩神摇。
希锦想起之前他说的话,“潘驴”这两个字,他是当得起的。
他看似清瘦,其实很结实,晚间时候兴致起来,可以抱着她来,足足一炷香时间,就那么一直,一直!
也怪不得希钰竟然动心了,这么孜孜不倦地挖墙根。
希锦想着,如果再早三年,她知道希钰这心思,她必是怎么也不要阿畴当赘婿的,但是现在不行啊,她已经和阿畴做了夫妻,还生了孩子。
如今这日子未必多圆满,但也说得过去,她当然不可能把阿畴让给希钰了。
凭什么要让呢。
再说阿畴生得那么好,又有那样本钱,说心里话她也是受用的,真舍去了他,必然心痛。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阿畴却突然抬眼看过来,猝不及防的,两个人的视线在这暮色中相遇。
希锦挪开眼,看着芒儿,嘴上却是对阿畴说话的:“挂好了吗?”
阿畴:“只剩西屋门前最后一个了。”
说着,他便从梯子上跳下来。
他跳下来的动作很是矫健,希锦看着,又想起自己的胡思乱想。
妖精是会法术的,而阿畴体力很好,感觉会飞。
这时候芒儿过来了,他手中拿着兔子灯,欢喜地对着希锦道:“娘,灯,兔兔灯!”
希锦见此,便拿了火石,给他点上。
那兔子灯中间有一支红蜡烛,下面是四个小轮,蜡烛点上后,兔子上面的小耳朵被蜡烛的热气熏着,便打转起来。
希锦将牵绳递到芒儿手中,芒儿便欢快地拉着那绳子在院子里走,他走路歪歪扭扭的,那小兔子也歪歪扭扭跟着走。
希锦从旁拍手笑:“芒儿走得真好!往前走,往前走,看你爹爹在前面呢!”
芒儿小手攥着兔子绳,看到阿畴在那里挂灯笼,便撒腿就往前跑,希锦见那蜡烛摇摇摆摆的,生怕着了火,赶紧过去吹灭了。
阿畴本来踩椅子上挂灯笼,见到芒儿过来,便走下来把孩子抱起,哄着他看灯笼,逗他玩。
希锦见此,也就起来进屋了。
孙嬷嬷正好经过,看到旁边烧到一半的兔儿灯,便随口叨叨了句:“我说阿郎,大白天的,怎么又烧起来灯笼了,这兔儿灯是晚上烧的,白天烧不吉利,这个我都和你说过了,怎么就是记不住。”
希锦刚要迈腿进屋,听到这个,便径自道;“这是我点的,就逗逗孩子,讲究那么多干嘛!”
她语气不太好,孙嬷嬷一愣,只好找补说:“这不是怕得罪了神仙嘛……”
希锦哼了声:“神仙?人家那么大一尊神仙,没得来我们家盯着我们?我们是天皇老子还是什么,值得人家费那么大心思!”
孙嬷嬷:“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大白天点兔儿灯,终究不对,神仙知道了怪罪下来——”
希锦:“神仙都修成仙了,那好歹有个肚量,咱们点个灯而已,怎么就惹着他了?天底下为非作歹的多了,他怎么不去怪罪,非怪罪我们点个兔儿灯?这都什么小肚鸡肠的神仙啊,嬷嬷,你以后好歹信一个好神仙,别信这种没气量的仙儿了!不值当!”
孙嬷嬷:“……”
她深吸口气,颤巍巍地念叨着:“也对,我老了,我老了,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这不是以前那会儿了……”
说着,喃喃地过去厨房了。
今天上灯节,家家户户都得做圆子,两个丫鬟忙乎呢。
她们听到外面动静,对视了一眼,都忙低下头。
最近孙嬷嬷越发话多了,她们心里也觉得厌烦,只是年纪小,到底得忍着,但她们也隐隐感觉,大娘子对孙嬷嬷也是不喜的,如今更是当众给她难堪了。
心里略有些沾沾自喜。
孙嬷嬷若去养老,那自己便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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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候希锦和阿畴在灶台点灯,供奉后,自己也吃了饭。
底下丫鬟收拾着,希锦和阿畴便准备出去了,连车马都不用雇,走路出去没多久就是街道了。
一到正街,就不太能走得动道了,满街都是罗绮,入眼全是犊车,携家带口的,全都出来了。
阿畴抱着芒儿,牵了希锦的手往前走,没走几步便到了一处街口,这街口用长竹子搭建成十几重的圆洞门,那门上挂满了奇异精巧的华灯。
珠帘低垂间,光辉满街,一旁又有管弦笙歌之声,引得来往行人全都驻足,纷纷钻进去那彩灯路来瞧热闹,大家嬉笑玩耍,欢语连天。
一家人跟着人群走过那彩灯通道,自是啧啧称奇。
芒儿哪里见过这个,乌黑眼睛睁得滴溜大,四处乱瞧,那眼儿已经不够看了。
希锦叹息:“今年这花样真别致,往年没见过这样的。”
阿畴道:“这是花灯路,估计是从燕京城学来的。”
希锦:“是吗,我听说燕京城的灯会那才叫好看,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能比的,若是有朝一日能看看那才叫好。”
阿畴侧首看向希锦,火树银花中,她眼睛晶亮,满是期待和好奇。
他便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灯多一些,灯大一些。”
希锦觉得这话不对:“什么叫无非?这灯多了灯大了就是好看,就像钱一样,钱多了和钱少了就是不一样啊!”
阿畴颔首:“也对。”
希锦轻哼:“你就知道说对!”
阿畴看她微嘟着唇,竟有些娇憨的样子,笑道:“那要我说什么?”
希锦想了想,倒是也没想出他说什么能如她意,只好罢了:“算了算了,看灯吧。”
走出那花灯路后,就见街道上满眼都是张灯结彩,每条里巷小弄都是各样的灯,就连衙署门上都用绢灯或琉璃灯来照映牌匾。
至于各路酒家店铺也都点起了就球灯,伴奏着那锣鼓之声来吸引客人,还有人用竹竿挑着彩灯来回旋转,乍看倒仿佛流星一般。
希锦东看西看的,又见街上大小娘子们,也有把那灯球簪在头发上,就这么顶着出门,一眼望去,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灯火。
希锦看t着看着,突然叹:“这灯笼店怕不是发了大财!咱们家过年时候卖灯笼多好!”
阿畴微怔了下,之后便笑出声:“你这脑子啊!”
希锦:“做一行想一行,有什么不对!”
一时又道:“我听说解试结果就要出了,如果这次解试过了,递交了太学补试生名单,时间也来得及,他马上就要过去燕京城参加省试。”
大昭的科举分为解试,省试和殿试。
解试一年一次,解试过了就成为太学补试生,就有资格参加省试,省试是三年一次,在燕京城统一考,考中了马上就参加殿试,殿试是官家来做主考官的考试,在那里就是决定命运前途的时候了,那个殿试看脸。
今年是省试年,所以对于四郎这种解试没通过的,都巴望着一口气过了解试参加省试,运气好一年连过两关参加殿试,那才叫春风得意呢。
阿畴:“嗯?”
希锦:“今天二伯娘说,上次他就差一点就过了解试,这次肯定能过,如果过了,他打算带着一批货顺便去燕京城售卖呢。”
提到这里,她叹息:“二伯娘那里估计有的夸嘴了。”
他们做买卖的,要想做好买卖,一想着进货,二想着运送,三就想着这一路的税赋。
要知道布帛丝绵的税赋繁多,有住税和过路税,他们这次订购的六重纬,就算是四百八十文买的,但是到手的成本就得五百五十文往上了。
货物一路上运过来,走水路要交税,叫做力胜钱和靠岸钱,走陆路也有各路税亭,过一处就得交税盖章,那文书上没章,后面寸步难行。
这么一层层下来,四百八十文的六重纬,成本能控制在五百五十文就得偷着乐。
可这还没算完,货物到了他们汝城,他们本身在汝城还交着住税。
若四郎成了贡生,按照大昭律法,赶考贡生们都会带一支写着奉旨赶考的旗帜,货担是不会被税亭翻检的,这叫维护读书人的体面。
因为有了这条律法,赶考贡生们前往燕京城都会带着各乡奇巧土物,也就三五十斤,偷偷藏在行囊中,进京后铺席摆摊卖掉,等回来时,再买一些燕京城稀罕物回去家乡,一来二去,也是好大一笔钱呢,运气好能把自己在皇城的消耗赚出一些来。
时候长了,这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朝廷的税亭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希锦想到这一桩巧宗,难免有些羡慕。
阿畴听此,却是道:“他既是想走仕途,那就正经把心思放在读书致仕上便是了,反正家里也不缺那些钱,又何必动这些心思呢。”
希锦:“什么叫这些心思?大家不是都这样吗?”
阿畴:“大家都这样,未必就非要这样。”
希锦听他和自己倔,便哼了声:“人家真若顺利过了解试,一路带了行囊去,税亭的官老爷都要看几分面子的,那是大便宜,不沾白不沾,咱们沾不上光,只有羡慕的份儿,倒不必说人家动了什么心思!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一时抱着自己儿子道:“芒儿,你以后可是要好好读书,将来也去上京赶考,到时候娘也跟着你去,既能去燕京城卖卖货,又能看看燕京城的花灯,为娘也能沾你些光呢!我这命啊,指望你爹是不成了!”
阿畴听此,没做声,只是看着远处的灯火。
谁知道这时,就听得一个声音道:“这不是宁兄吗?五娘也在?”
希锦听这声音,便微怔了下。
这是曾经很熟悉的声音,霍二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