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锦留在家中,自然是期待又忐忑,不过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是安心等着,一时甚至想着,若是这一批货顺利卖出去,怎么也得去寺庙里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这一年的财运,要平平顺顺地发财。
恰好穗儿上街,遇到乡下过来赶集的,又新采的野菜,几文钱好大一筐,她知道希锦喜欢这个,便买了来。
她也高兴得很:“听说京城来的钦差派了兵马要找什么人,那卖菜的农人怕回去晚了城门早早关上,着急,愿意便宜卖,几文钱买了这么多呢!”
希锦没在意那什么钦差什么兵马的,只一心拿了野菜来看。
她确实喜欢,她觉得这个味儿鲜活,是吃到了新一年的头一茬。
其实宁家自家庄子上也会种一些菜,也都是各样新鲜的,庄头每旬都会定时送过来,但是宁家各房人口众多,庄头要送倒是要采摘不少,有些品种稀罕的,不好凑太多,人家为了避免麻烦,反倒是不敢送了,生怕讨不了好反而落埋怨。
所以各房心里也明白,需要什么时鲜物还不如自己去买,吃个自在。
那野菜品种倒是多,且鲜嫩得很,有些只是那么一点点嫩芽罢了,她闲来无事,便和丫鬟一起挑拣了,分门别类,让穗儿分别去洗。
“回头那荠菜芽拿来做菜吧,至于那个黄花麦果,可以回头炒年糕。”
旁边秋菱没太懂:“这个怎么炒?”
穗儿却是知道的:“捣烂了,把野菜汁攥出去,做成年糕,这就是黄花麦果糕,大娘子喜欢吃这个味儿。”
秋菱这才明白:“倒是新鲜得很。”
希锦听着两个小丫鬟说话,想着回头再买两个丫鬟的话,其实买小的一些,反正自己慢慢调理着,总比买那些年纪大的,那种主意太大了,倚老卖老,说不得再来一个以下欺上呢。
孙嬷嬷那种错,她是再不会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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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乏秋困,晌午吃过饭,希锦有些犯困,便躺在榻上小睡了一会,其实也不太睡得着,只是半睡半醒的。
她心里还惦记着阿畴,想着这次的事。
这次的买卖他倒是还算上心,处处做事体贴,让她满意。
如果这次的六重纬能够顺利要回来,她高兴了,晚上时候,好生洗洗,她未尝不是可以多做一些。
她知道他存着心思,总想变些花样,只是她不肯罢了。
其实也未尝不可,她可以稍微让他一些,给他亲亲。
只是想到这里,难免就回忆起最初成亲时候。
那个时候她确实不太待见的,她被他吓到了。
现在成亲三年,她倒是慢慢适应了。
如此胡思乱想的,慢慢地睡着,不过没睡多久,便听到芒儿的啼哭声。
她便一下子醒过来了,迷迷糊糊坐起身来,道:“奶妈呢,怎么芒儿又哭了?”
厢房里奶妈匆忙应了声:“郎君刚睡醒,冷不丁的就哭了,正哄着。”
片刻,芒儿果然不哭了。
希锦其实还是有些犯困,不过想起芒儿,到底是起身过去看看,芒儿刚睡醒,懵懵的呢,见到她就要抱抱。
希锦抱过来,拍哄了几下,芒儿精神了,却说是想吃薄荷糕。
希锦一听笑了:“小祖宗,你可真难伺候,如今才刚过年,哪来的薄荷糕给你吃!等过些日子吧!”
那薄荷糕是用薄荷和糯米粳米做的,是夏日消暑的,这会儿没得新鲜薄荷,又哪来的薄荷糕。
旁边奶妈想起:“那黄花麦果糕是不是做好了,要不要给郎君尝尝?”
希锦其实已经闻t到一些香味了,便隔着窗子喊穗儿,穗儿忙应了,果然是蒸好了,刚要出锅。
于是希锦抱着芒儿过来厅堂,让穗儿上了那黄花麦果糕来,自己用筷子戳了一小块喂芒儿吃。
芒儿喜欢得很,贪吃,嫌希锦慢,自己捧着那糕来吃,吃得两只小胖手都是糕渣渣,满嘴香甜的样子。
希锦笑看着儿子,喜欢得很,一时想起来,道:“这个味儿好,准备一屉笼,回头给几个亲近的长辈分分。”
宁家各房,有好有不好的,碎嘴的多事的,什么人都有,不过大面上来说,好歹大家一起帮衬着做生意,他们小夫妻年轻,凡事还得靠着族里这艘大船。
所以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也就忍了,还是得好生来往着。
况且这次的六重纬,二伯那里也是出了力的。
当下奶妈帮衬着,专门挑拣形状好看的黄花麦果糕,装进了食盒里,这样送人好看。
希锦哄着儿子高兴了,便略洗漱穿戴过,带着穗儿,提着那黄花麦果糕过去二房了。
过去二房后,希锦寒暄过,将这黄花麦果糕给二伯娘,二伯娘见了自然喜欢。
其实宁家这种大户,吃什么没有,有时候就是吃个新鲜。
她笑着说:“我今上午还说呢,让庄子上把那些春天刚发的新鲜物送过来,谁知道他们却推三阻四的,要我说,底下人也是偷懒了,开始敷衍了,回头还是得好好说说他们。”
她尝了口,道:“果然还是你细心,知道我爱这一口。”
希锦也就陪着说几句话,如此坐了一小会,借口还得回来照料芒儿,便要回去,谁知道刚起身,就见得外面消息,说是过去码头的郎君们回来了。
于是大家都是精神一震,忙迎出去,问起情况来。
郎君们一个个都是喜笑颜开,说那些货物已经都解封了,贴上了税条,接下来只需要运回来就是了。
众位大小娘子听这话,全都松了口气:“老天爷保佑,可算是没出什么大事,这么大一批货呢!”
二伯娘叹息:“可不是么,真出了事,可怎么了得!”
希锦听这话,自然是高兴得很,毕竟是一千多两银子的本钱,真要是出什么事,她真是恨不得一口撞死好了!
如今能要回来,好歹是有惊无险了。
几位郎君七嘴八舌,说他们在码头竟然遇上了知县大人,说他们还遇到了皇城司指挥使。
“聂大人好脾气,竟然请我们上船,请我们吃酒,还问我们汝城的风土人情!”
“那聂大人可是燕京城来的,见过官家的,他说官家性情好得很,礼贤下士,还说最是慈爱了!”
希锦听着,却是不以为然。
最是慈爱的官家,那还不是逼着自己儿子死了,如今又逼跑了皇太孙。
她正想着,旁边二堂兄看到他,突然想起来:“对了,希锦,忘记和你说了,你们家阿畴关键时候突然不见了!”
希锦一愣:“什么?”
二堂兄:“我们在船上和聂大人还有知县老爷说话,他好像就不在了,之后我们过去检查货船,他也不在,我还纳闷了,好好的怎么不见了!”
希锦的心顿时狠狠一沉:“检查货船,不见了,那,那然后呢?”
二堂兄:“回头我们得卸货,你们家的货没法卸,得你们自己再设法了。”
希锦腿一软,差点栽那里。
大家见希锦这样,忙扶住她。
希锦坐在一旁,喝了口茶水,才细问:“到底怎么回事?”
二堂兄才解释道:“人家市易司的人是要对货船点检的,那都是我们自己拿着文书,指认了自己的货,人家检查上面的公文凭据,确实没问题后进行点检,之后才给我们贴上税据,回头码头的小厮才会给我们卸货,不贴上那个,人家是不可能给我们卸货的。”
他叹了声:“当时我们也急,赶紧喊他,却不见人影,没办法,人家官差都等着呢,我们也不敢太耽误,本来说是我们帮他临时认领了,可人家官差哪里听!”
旁边一位堂兄也跟着解释道:“人家是要盖了红章的公文和税据的,没有那个,谁知道是谁的,我们想帮你冒领也不行,我们帮着说的情,可没法,人家不听。”
二堂兄叹道:“现在我们拿到的公凭已经收回去了,你们再想弄,得自己设法,再去市易司了,这也是没法!”
希锦听得眼睛都直了。
亏她把他当一个办事的人,结果竟然把事情办成这样?他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早知道不让他去,自己去的话,也未必就要不回来!
如今可倒是好,大家的货都要领回来了,唯独自己的不能,那可是一千多两银子,让她怎么办,让她去求谁!
趁着大家伙都做事,才好搭上顺风船,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希锦想到这里,心都在揪揪着疼,胸口的气更是瞬间起来了,恨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伙面面相觑间,一时都同情起来。
二伯娘也是叹息:“这阿畴平时看着也算是个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做事这么不靠谱,他到底怎么回事呢!”
其他人纷纷摇头:“没有这么办事的,我说希锦你也别太难过,回头看看怎么办……”
希锦却是不太听得下去,她难受,难受得坐都坐不住。
不过她到底勉强挤出笑来:“谁知道呢,兴许有什么急事,我回去问问吧,等他回来我问问。”
说着她就起身:“那我,那我先回去了。”
大家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自然不说什么,匆忙把她送出去。
希锦走出二伯家门,绕过那围墙时,隐约听到里面的话。
“我看这次不好要,那边估计诸多为难,毕竟已经让我们拿回这么多了,如果人家趁机吃了这批货,我们也没得说。”
“希锦把家底都给投进去了吧,这次如果要不回来,那不是什么都没了!”
“这阿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可怜了希锦,怎么招赘了这样一个女婿!”
“要我说,当时招赘我娘家那侄子不是挺好的,五娘子也是不听话,非找这么一个,可是把希锦给害了!”
“我们为了办事,可是舍了脸皮的,如今我们事情都办妥了,谁还再舍了脸去求人!”
“说得是这个理,回头人家大老爷问起来,怎么之前没办,我们哪有脸去解释!”
又有二堂哥在那里叹息:“少说句吧,希锦也不容易,这日子过得……回头还是问问,看看怎么帮衬她一把吧。”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该怎么办,然而哪有什么法子,这会儿谁也不好再单独跳出来挑头出力气了,毕竟这不是大家伙的事,只是希锦一家子的事了。
希锦听着这些话,眼泪差点落下来,不过她到底忍着。
一路走回自己家,关上门,那是再也忍不住,趴到床上呜呜呜地哭起来,哭得还特别大声。
她这辈子就没这么委屈过!
她觉得自己命太苦了,但凡有个兄弟,她正经嫁人,不至于招赘个女婿,就不至于受这种罪!
就算有个姐妹,好歹也能帮衬着,好歹有个什么事还可以商量着。
一时又恨自己爹娘,怎么给自己找了阿畴!
他就是烂泥,他就是扶不上墙!
好恨,好恨!
恨不得让他滚!
若不是有芒儿在,真恨不得一纸休书把他给休了,凭着自己容貌,凭着自己那点家底,难道还不能再找一个赘婿吗?
希锦怎么想怎么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将阿畴给撕烂了!
这辈子,他就别想上她的床了,她是恨死他了的!
她不爱他,一点不爱,只会恨他,恨他一辈子!
她这么闷头哭着,底下秋菱和穗儿也不敢吭声,只是上前问了一次茶水,她没理会,菱和穗儿只好下去了。
她闷在被子里,就那么无声地流着泪,想着自己的命好苦,想着自己的芒儿。
这么哭哭停停的半晌,就这么到了黄昏时候。
她终于擦干了眼泪,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今再去求着宁家族长过去帮着说话,显然是不可能了,只能自己单打独斗,好在前面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求着人家,和人家说道说道,再塞些银子,想必对方也不会为难。
这么一想,倒也不至于绝望。
但恨只恨,本来t跟着大家伙一起办成的事,非要平添了这么多周折,她心里哪能不恨呢!
早知道,宁愿自己这当娘子的抛头露面,跟着堂兄弟一起过去把事情办了,都好过让他去丢人现眼。
她这么想着,擦了擦泪,便翻箱倒柜,最后终于找出一个物什来。
这是之前祖母提到的芙蓉錾花金碗,是她娘的陪嫁,就因为这么一只碗,舅母那里到现在还惦记着,还觉得别扭呢。
她取了那只碗来,仔细看了看。
这芙蓉錾花金碗是锤揲工艺,敞口深腹,八朵花瓣彼此叠压,错落相交,碗底刻了花蕊和花瓣,那花儿柔美飘逸,任凭谁看了都要喜欢。
这样的金碗,她自然不舍得卖了,但是如果一时急用钱,或者被逼到哪个地步,她也只能割舍了。
正摩挲着,就听到外面动静,她仔细听着,秋菱在和那人说话,却竟然是阿畴回来了。
他怎么不去死,怎么还敢回来!
希锦当即用包袱包好了,收起来那碗,之后藏在了自己匣子里。
等这里收好了,那边阿畴也进门了。
希锦坐在榻上,就那么冷静地看着进屋的阿畴。
天已黄昏,日影西斜,余晖自窗棂纹路投射进来,一缕缕地落在房间中,为这卧房添了几分虚实难辨的光影。
希锦看着眼前清绝俊朗的男子,竟有种踏在梦中的缥缈感。
她想起最初见他时的模样,想起两个人床榻间的亲热,也想起芒儿出生时,他抱着芒儿时的亲昵和欢喜。
只是一切都过去了。
往日他便是有一百个好,此时也因为这一桩不好给抹杀了。
她不会原谅,永远不会!
她僵硬地侧首过去,透过窗棂看向窗外,却不再看阿畴。
阿畴沉默地站在那里,很久后,才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希锦坚决冷漠地挣脱了。
阿畴微垂着眼睛,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离开的,当时突然觉得有些头疼,所以就先走了。”
希锦:“哦。”
阿畴:“这是我的错,我承认。”
希锦颔首:“嗯,我明白,你身上不适,你是万金之体,我能理解。”
阿畴:“希锦,不要恼,我会想办法,后来我终于好受一些了,便连忙赶过去,找到了码头的税长,对方表示可以补上,让我明天去一趟市易司就是了。”
希锦面无表情:“这件事,你不用办了,我来办,我不需要你!”
阿畴:“希锦,相信我可以吗,我会设法的,这批货不会平白无故没了,我一定会设法拿回来。”
希锦:“随你吧,我累了,我想休息,你现在出去下,我要安静安静。”
阿畴望着希锦,声音压得很低:“原谅我这一次可以吗?我承认这是我做得不好,我会将功补过的。”
希锦有些疲惫:“我不想理你,求你别和我说话行不行?”
阿畴抬起手抱住希锦:“对不起。”
希锦这次没有躲开阿畴,她只是觉得无趣极了,又觉得自己成亲的这三年是一个笑话。
她有些祈求地看着他:“我真的没办法原谅你,你不要和我说话行不行?”
阿畴:“我会把这一批货要回来,一定会,只是耽误两天,不会出什么事。”
希锦:“现在这已经不是这批货的问题,而是,我对你太失望了,我觉得我们就不是一路人,我们就不适合做夫妻!”
阿畴听着这话,视线陡然变了,他就那么盯着希锦:“什么意思?”
希锦冷笑:“我只想尽心尽力把我的买卖做好,我就想多挣钱,而你,你骨子里根本不在乎,你这个人就是小富即安,你就是假清高,你根本不在乎那些钱!你根本不和我一条心!”
阿畴:“你说东我就东,你说要挣钱,我也在努力想着挣钱。”
希锦:“可你骨子里是不在意的,你肯定觉得我贪财我好色我势利我虚荣!”
阿畴摇头:“没有,我没这么认为,而且我不是不在乎,我只是觉得,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就很好,富贵不是那么要紧的,关键是要一家平安,安安生生过日子。”
希锦却一个冷笑:“你好大的口气,竟然说富贵不是那么要紧的,那什么要紧呢?”
她嘲讽地道:“说什么富贵如浮云,我娘说了,这个世上说这话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这辈子都和富贵无缘,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一种是正躺在锦绣富贵窝里享受着,早就享受腻了的。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自然能说一句现成话!”
“我一个商户女,不想着好好做买卖,给我们儿子攒下一些家业,还想着什么?宁打金钟一下,不敲破鼓万声,我就想往高处走,我就虚荣,就好面子,就过上大家都羡慕的好日子,有什么错吗?”
阿畴待要说话,她却直接打断了:“我看出来了,你根本和我不是一条心,阿畴,你就是敷衍我是不是?”
甚至,她隐隐感觉,阿畴骨子里是瞧不上自己的。
太好笑了!
他就是一个渔民的儿子罢了,如果不是自己爹爹救了他,他早被野狼给吃了!
救他性命,又给他在铺子上当伙计,甚至送他去学堂读书,他的哪一样不是宁家给的!
结果呢,他竟然养成了如此清高的天性,竟然还瞧不上自己了,竟然学会视钱财为无物了?
没有当衙内的命,却染上了当衙内的病呢!
阿畴自是看出希锦的恼怒,他素来清冷的神情也有了几分慌乱,当下忙道:“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声音沙哑干涩:“我答应你,我会听你的。至于这次的买卖,货肯定能要回来,我要不回来我就不会回来,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挣很多钱,我会给你打新首饰,给家里置办新宅院,养一头牛,要置办最好的牛车,然后给芒儿攒很多钱,可以吗?”
他急切地看着希锦,竭尽全力想用自己的言语来安抚希锦,想告诉希锦自己会努力,会给她挣钱,会打理好铺子,会尽赘婿的本分。
他可以为他做牛做马,只要她原谅自己这一次。
然而希锦却是别过脸去。
她不想搭理阿畴,就是不想搭理。
恨死他了。
只希望他不存在!
如果可以,她回到三年前,一定会告诉娘,娘,你一世聪明,我也处处听你信你,但这次你终究错了。
阿畴并不是什么好良人,永远不会是,她便是在街道上闭着眼睛随便挑一个都会比阿畴强!
阿畴站在她面前,低低地道:“希锦。”
他的声音充满愧疚,以及无法言说的惆怅。
希锦叹了声:“我们三年夫妻,我实在看不透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心思,现在,我也不想看透了,你不要这样,这会让我觉得,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她望着他,一字字地道:“阿畴,你要记住,是你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你,你让我丢人现眼,让我被所有人同情,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绝望过,我不明白,我永远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阿畴薄薄的唇死死抿着,他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窗外残阳如血,他眼前有些恍惚,竟仿佛看到了太子府的血光和火光。
他甚至听到了一种尖锐的声音,伴随着的是太子府家人凄惨的叫声。
那是他不愿意回首的路。
希锦无力地道:“你出去可以吗,我真的想安静一会。”
她想她娘,特别想她娘,她想埋到她娘怀里哭一场。
阿畴僵硬地站在那里,不曾出去,但是也不再说什么。
希锦便不理会,放下锦帐,自己径自躺下。
她需要休息,需要睡一觉,需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还有家业,还有铺子,还有芒儿,不能让这个阿畴把自己气坏了。
不值当啊不值当!!
日头终于落下,屋子里光线一点点暗下来。
阿畴站在那里,静默地看着光阴流逝。
秋菱和穗儿已经开始做饭,厨房里起了袅袅炊烟,就那么在屋顶和树梢间缭绕,如云雾一般。
只是风一吹,就散了。
空气中隐约有了饭菜的香味,这是他喜欢的,属于俗世的烟火气息。
阿畴抿了抿干涩的唇,终于开口:“希锦,你想要多大的富贵,想给芒儿攒下多大家业?”
锦帐里没有声响。
阿畴道:“我知道你没睡,告诉我,多大算大?”
希锦确实没睡着,但是她并不想搭理阿畴。
阿畴一再问,她也就道:“当然t是很大很大,能多大就多大!谁还嫌钱多!”
阿畴垂下眼睛:“好,我明白了。”
之后,他迈步,走到了门前。
指骨握住那门时,他停下来动作,再次回首看。
残阳透过窗棂洒进来,洒在那蝉翼般的轻容纱帐上,让那纱帐上流溢着旖旎的光彩。
他这一生最幸福最满足的时候,几乎都发生在这锦帐中,都是希锦给予自己的。
只是现在,她生气了,不再理他。
他也明白,这一次并不是他伏低做小的讨好能哄回来的。
他更明白,天下之大,他已经藏无可藏。
他原也逃不过这天罗地网。
十年隐姓埋名,他终究要去面对他要面对的。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有着异样的温柔:“我有点事要出门一趟,你照顾好自己和芒儿。短则一两日,长则三四日,我会回来,在家等我。”
说完,他一推门,便毅然踏出这道门。
希锦听到这动静,沉默了片刻,之后僵硬地转身看过去。
透过那轻轻晃动的锦帐,她看到门被推开,门又被关上。
他走了,竟然真就这么走了,把这烂摊子留给她一个人。
希锦靠在锦枕上,攥着她娘留下的锦书,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睫。
他去哪里,做什么,她是不会关心的。
这也不关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