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希锦想着已经度过了最大的难关,也算是略松了口气。
就像阿畴所说,这官家未必多喜欢她,但是至少也没生了厌恶,这已经很好了。
她这样的身份,若是按照正常嫁娶,也就入宫做个宫女罢了,不可能嫁给阿畴这样的金柯玉叶,如今天大的运气,竟和阿畴成了夫妻,又生了芒儿,芒儿作为阿畴的长子,以后应是有机会问鼎那帝位的。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等于学了那吕不韦,奇货可居了。
她琢磨着间,又想起阿畴舅父那里,显然他是不喜欢自己的。
如今孙嬷嬷被赶走,她一定会在阿畴舅父那里告状了。
很明显晨间时在宫中遇到,那舅父就对她颇为冷漠疏淡,说不得那舅父已经知道这些了。
虽说她对阿畴是有些把握的,但架不住那种长辈天天念叨,那也堵心。
希锦便试探着和阿畴提起那舅父来。
阿畴道:“我正要和你提,我们要置办一些礼品,回头带着过去我舅父那里,我回来后,总该带着你正式上门,走亲访友。”
希锦好奇:“你和你这舅父关系很好?”
阿畴:“还好,他比我大十几岁,我小时候他很是疼爱我,也曾教我骑马射箭。”
希锦听着便有些酸了!
刚才说的那么动情,仿佛他就只有她了,她还心酸感动了,结果回头人家就冒出一个这么亲的舅舅。
她轻哼:“关系还挺好啊?”
阿畴看着她那酸溜溜的语气,略有些困惑:“还好。”
希锦便再次哼了声,这次重重地哼:“真好呢!”
阿畴:“当年我父亲出事,我外公家也受了连累,唯独这个舅父当时年少,正在边关戎守,竟因此保下。这次父亲能够沉冤昭雪,我能顺利t回来,都有赖我这舅父,舅父和我母亲关系很好,对我也颇为疼爱。他今天言语间是冷淡了一些,不过你不用理会,我带着你上门拜见他一次,算是尽了礼数,以后你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道。”
希锦勉强道:“好吧。你这舅父看我那眼神,恨不得让你马上休了我呢。”
阿畴:“舅父不至如此。”
希锦:“怎么不至如此,我看他就是那个意思,你看不出来,我可瞧得真真的,他觉得我玷污了你,就不配给你当娘子吧!”
如今想来,那孙嬷嬷之所以作为一个奴才竟然还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那背后撑腰的肯定是这舅舅了。
也是好笑了,一外男,长辈,竟然还撺掇这种事,还将军呢,多小的心眼啊!
阿畴:“他不认识你,初听到消息,便是有些不喜也正常,以后自会接纳。”
接纳?
希锦便不乐意了:“一个舅父而已,怎么我还得求着他接纳呢。”
阿畴:“那就不要他接纳,我只是这么一说,你不必在意,他是长辈,又是外面男子,你和他又不会有什么交道。”
他言语缓和,多少算是让步,她也就不和他斤斤计较了。
当下想了想,道:“他有军功在身?”
阿畴:“是。”
说着,他简单讲了这舅父往日种种,原来就在这舅父十八岁时,便曾经奉命拦截伪齐霍猊数万大军,并在藕塘与伪齐军相遇,他英勇善战,当天击溃敌军,俘虏万余人,因这次霍猊惨败,伪齐军听闻消息选择北逃,由此灭了伪齐朝廷。
在他二十一岁,曾在顺昌以精兵五千凭城拒守,屡出奇计挫败了北狄所率劲旅十余万的轮番进攻,使得北狄大军不得不放弃这硬骨头,黯然北去。
希锦听着,倒是意外:“竟这么厉害!那他,他不就是话本中所说的少年将军吗?”
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一些些,但也能理解,能有所成的,哪还能一直年轻呢。
阿畴看着希锦那眼睛顿时明亮起来,道:“是。”
希锦啧啧称奇,感慨道:“那也行吧,这个舅父听着倒是有些本事,好歹能帮衬你,要我低头讨个好,这买卖倒也不亏。”
反正舅父是要帮衬阿畴的,阿畴以后得势,她也直接母仪天下,舅父虽是长辈,但也是臣子。
间接来说,这个舅父也是在帮着自己,或者说帮着自己的芒儿干活。
那她是占便宜的,偷着乐吧。
阿畴:“嗯。”
希锦却是好奇起来,便又问了关于舅父的种种,阿畴开始还回答,后来越来越蹙眉。
谁知道希锦却好奇问道:“舅父可曾娶妻?”
阿畴:“不曾。”
希锦略舒了口气:“那就好。”
阿畴挑眉看她:“什么意思?你怎么关心这个?”
希锦也是意外,她惊讶地看了眼阿畴:“啊?我能是什么意思?”
阿畴道:“舅父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性情严肃,不茍言笑,往日交往,总归感觉是长辈,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希锦诧异,她歪头看了他好几眼,终于隐隐猜到了。
当下无法理解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你瞎想什么呢?你用得着给我解释这些吗??”
阿畴看着她那神情,便明白自己误会了,神情略顿了下,道:“没什么,随口说说。”
然而希锦好不容易抓住他一个把柄,岂能放过:“你想什么呢?难道我还能对你舅父有什么想法?”
阿畴闷声道:“那你为什么要庆幸他不曾娶妻?”
希锦很理直气壮地道:“不曾娶妻,我只需要对着一人强颜欢笑,若是娶妻,我岂不是要讨好两人?你这人到底长了什么脑子,都在想什么?”
阿畴:“……”
他自是知道会错意了,不过要承认自己的误会,实在是难堪。
他轻咳了声,道:“吃饭吧。”
希锦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了阿畴老半晌。
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道:“依我看,你若当了皇帝,那必是文过饰非的皇帝!”
瞧瞧,他自己误会了,结果马上转移话题,不提了。
阿畴沉吟了下,却是道:“王詹事已经把府中名册以及诸般事宜都和你提过了?”
希锦点头:“嗯,那些丫鬟侍女我都已经过了一遍,我会挑几个好的来提拔,我身边有鲁嬷嬷,还有几个能用的丫鬟,这就够了。”
阿畴听此言:“极好,这下子你总算可以一展抱负了。”
希锦:“……”
她叹了声:“也是。”
她听她娘的,学了好一番对丫鬟仆妇的驾驭之道,奈何家里就那仨两只小猫,一不小心还捅出了孙嬷嬷的坏心。
如今皇太孙府中这么多丫鬟仆妇,她倒是可以大展身手了。
阿畴:“困了吗?”
希锦:“啊?”
这话题转得倒是快。
阿畴:“昨晚也没睡好,若是困,先休息片刻,等晌午后,我带着你逛逛府中各处。”
希锦眼睛微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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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说是要睡一会的,可希锦惦记着四处看看,有这种新鲜事她哪谁得着。
阿畴见此,便说先带着她走吧:“中午不睡,晚间早些睡吧。”
希锦:“好!”
本来想带着芒儿一起,谁知道这孩子睡得呼呼呼,很是香甜的样子,只能罢了。
阿畴先带着希锦去了一旁的塔楼,希锦上去后,惊喜不已。
却见这里视野辽阔,几乎将整个燕京城尽收眼底。
一眼望去,那栉比鳞次的宫殿,还有那密密匝匝的商铺宅院,还有活动着的人群,东一条巷子西一处院落,好一派杂乱无章却又生机勃勃。
阿畴看着不远处宫殿的方向,道:“前朝皇宫占地颇广,当年本朝高祖立国时,也曾想过修建偌大的宫殿,不过到底不成,只是扩建了皇城的东北一隅。”
希锦好奇:“为什么?”
阿畴:“燕京城本就是繁华之都,居民繁伙,根本无地可容,若是要扩建宫殿,便要起移居民,这样的话,必是招来民怨,是以高祖考虑再三,只能放弃了。”
希锦恍然:“这样。”
一时不免想起她们宁家那偌大宅院,他们宅院大是当年老祖宗盘下的一块地,后来汝城繁华起来,他们家那块地也水涨船高。
若是如今,谁家便是发了大财,但是再想在汝城中心地段购置那样一块地却是不能了。
阿畴道:“况且你看,城门那个方向,是不是有许多犊车陆续进城?”
希锦点头:“嗯,看到了。”
阿畴:“那都是运送皇城所需物资的,毕竟城内人口众多,这些日常所需都是很大一笔开□□城门前白日络绎不绝的,除了来往行人,还有专门运送水,肉食以及蔬菜的车马。”
希锦看着,感慨:“咱们在汝城时并不觉得,想来还是人少,这皇城如此繁华之地,便是吃水吃肉,都是好大的耗费呢。”
阿畴:“是,一处都城,若是扩大两倍,那日常所需便可能要花费三倍的力气,其中耗费之大,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这么说着间,便领着希锦继续往前走:“其实当年翁翁要为父亲建第筑馆时,也曾有过诸多考量,不过最后到底是选了这处宅邸,这原本是三处老宅,翁翁统一将那些居户起迁了,这才修成了这皇太子府,因为这个,朝中还有臣子认为大兴土木,有劳民伤财之嫌。”
希锦想起那神仙金身一般高高在上的帝王,纳闷起来:“皇太子修个府邸而已,竟还要说三道四?他们怎么敢?”
阿畴:“翁翁虽是万人之上的君王,也不是处处随心所欲,所谓言念赤子,为之恻然,群臣上奏,竭力劝阻,翁翁自然有所顾忌。”
希锦听着,隐约有些明白,不过又不是太明白。
朝堂上的事,看来比她以为的更要复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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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塔楼后,阿畴带着希锦看了各处,这皇太孙府占地颇大,后花园景致也很是雅致。
这么看着间,两个人行经一处院落,那院落杂草丛生,残垣断壁,还有燕子筑巢,不过自那荒芜中,依稀可以看出这院落筑造的讲究。
院门前上了锁,那锁看着都要生锈了,上面还蒙着一层绿色的苔藓。
希锦好奇:“这院落是做什么用途的?”
阿畴道:“这就是昔日我爹娘的住处,我很小的时候便住在这里的厢房。”
希锦意外,她分明记得,那日霍二郎说起先皇太子,说是一把火t把当年住处烧了。
阿畴:“是烧了一些,不过外面的传闻言过其实。其实火很快被熄灭了,之后这里便封了起来,”
希锦听着,好奇看里面,只看到一处砖雕影壁,那影壁横额两头都雕刻了瓜柱,又装饰有祥瑞奇兽,果然是皇太子昔日的住处,就是和其它处不太一样。
阿畴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来,试探着打开那锁,不过那锁有些年代,早锈死了,根本打不开。
希锦:“你想进去?我看干脆爬墙就可以了!”
她这一说,阿畴挑眉看过来。
希锦忙解释:“我是说,那边,你看那块墙塌了,咱们可以从那边迈过去嘛!”
阿畴看过去,果然那边墙塌陷了一部分,上面有些脚印,看上去是貍猫会从这里蹿过。
希锦看他明白了,很有些得意地哼了声:“我是要当你大娘子的人了,怎么可能做出爬墙这么不端庄的事呢!”
阿畴赞同:“你从小便端庄柔顺,你小时候也不会做出爬墙那样不端庄的事。”
希锦脸不红气不喘:“对,没办法,我好歹也是后院养着的娇娘子呢。”
阿畴唇边浮现一抹浅淡笑意,也没说什么,径自过去那塌陷处,自己纵身一跃过去了。
希锦忙道:“等等我。”
阿畴却伸出手来:“来。”
希锦拎着裙子,迈过那杂草碎石,之后被阿畴一抱,也直接跃过去了。
到了这院落中,却见满地不知道堆积了多久的枯草落叶,四处静寂无声。
阿畴道:“你看,这一排房子是我爹娘当初住的,我住东厢房,西厢房是招待客人的,你看那边抱厦外屋,我记得当时我的奶妈和丫鬟平时都在那里面,端茶递水或者做个针线,就在那里。”
希锦好奇地看着:“这边是会客的厅堂吧?”
阿畴点头:“是,那边厢房是小厨房,我小时候挑食,不爱吃饭,翁翁便派了宫里头的御厨过来,专门给我变着花样做来吃。”
希锦听这话,想象着昔日情景,但是却想象不出。
她所认识的阿畴是单薄瘦弱的,很是胆怯,低着头,连看人都不敢的样子。
从一开始阿畴就是她家的伙计,穷困,卑微。
她无法想象小时候阿畴当皇太孙被玩伴宠爱的金贵模样,不知道什么样子。
她好奇:“有你小时候的画像吗,我想看看。”
阿畴:“小时候曾有过,不过现在必然没了。”
他这么一说,希锦突然记起她曾经的高谈阔论。
她曾经说过,做女儿家的嫁人后,幼时的小物件早被娘家兄弟给扔了,当时阿畴也曾说过他年幼时的小物件,估计是没了。
当时她自是不知道阿畴身世,还笑他,说他翁翁必然早死了,那东西怎么可能留着。
如今回想他当时眸底的惆怅,突然就懂了。
他若是有什么物件留在他家翁翁那里,那翁翁要了儿子性命,又怎么会怜惜孙子的一些小玩意儿呢,曾经的骨肉亲情是如此惨烈。
那一日,他和她无意中闲说起曾经,又是何等心情?
希锦看着阿畴,他眉眼间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她自那平静中却品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他得有多么强大的意念,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身后累累白骨堆成的悲伤啊。
阿畴感觉到希锦的沉默,自然知道她意思。
他并不在意地笑了下,握着她的手道:“也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生在皇家,这是我本该接受的宿命。”
他垂眸,看着在那温煦的阳光下,两双手十指交叉的亲近。
希锦:“嗯,我明白。”
阿畴轻握着希锦的手,笑着道:“以后我们可以请画师每年给芒儿画一幅像,好好保存着,等以后芒儿大了他可以看到。”
希锦:“对!而且芒儿长得像你吧,等他再长几岁,肯定和你小时候一样,那我不就知道你小时候的模样了。”
阿畴笑道:“是,到时候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和芒儿像不像。”
这么说着,他带了希锦过去那边厢房,那厢房的窗棂都已经蒙上了灰尘蛛网,两个人借着自窗棂透进去的阳光看进去,可以看到里面案几都蒙了灰尘,旁边还有半旧的黄绫坐垫,已经被撕扯,就那么凌乱地夹着枯草,堆积在紫檀木家具旁。
那紫檀木家具的精雕细琢,和那枯草黄绫的凌乱破败,两相对比,真真是让人看得感慨。
希锦也不免叹息:“怪不得戏文上说,富贵如浮云,雕梁画栋瞬间烟消云散,钟鸣鼎食转眼成空,便是昔日这不知道花费多少银子的紫檀木大案几,如今还不是埋没在枯草中,让人不敢想象昔日的那锦绣繁华。”
若不是那皇帝翁翁身边没合适的人了,人年纪大了突然想起昔日的小孙子,只怕是先皇太子一脉从此再无可能,阿畴也只能沦落民间做自己的赘婿。
想起来还挺心酸的,她可怜的阿畴,太不容易了。
阿畴看出她的心思,道:“所以我们要一起设法,我要当皇帝,你要当大娘子当皇后,不然你我一切富贵都付诸东流,我们芒儿的画像,还不知道任凭哪个糟蹋呢。”
希锦一个激灵,顿时挺直了脊背,轻攥拳:“对,皇位只能是咱们的,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必须争啊!
这里不是汝城,在汝城宁家,输了顶多是少挣几个钱,但是在这里如果输了那就是死,那就是下天牢。
所以以后谁和阿畴抢皇位,谁就是她的仇人,那必须拎起棍子使劲招呼了。
阿畴笑看着她干劲十足的样子,温声道:“走,我们进去我昔日的卧房看看。”
希锦:“好!”
阿畴便试探着推开那门扉,那门扉年久失修,一推便推开了。
门一开,里面便传来一股陈年的霉味和灰尘味,希锦不曾提防,差点被呛到。
阿畴用袖子挥了挥,两个人才迈进去。
希锦好奇,四处看,看那案几,看那桌椅,也看那床。
她便觉得好玩:“为什么不重修,若是修过,我们干脆来这里住不是很好吗?”
阿畴:“嗯,是要修的,不过也得等着内库拨下银子来才可以。”
希锦:“还要等啊?是不是又得群臣上谏?”
阿畴:“这个耗费不大,不至于劳民伤财,倒也还好,不过就算官家下了旨,也要等各样审批,流程繁琐。”
希锦:“哦。”
想想这事,她其实多少有些失望,之前想着为当皇帝一句话就可以让天下变色,原来其实并不是,只是修缮房屋而已,还要等款项。
她叹道:“阿畴,你以后当了皇上,可要当一个跺跺脚让天下为之震撼的皇帝,能当家做主,到时候我想吃什么就给我买什么,我想要什么宅院,就给我买什么宅院,可不要当抠抠搜搜的皇帝。”
阿畴听得这话,顿了顿,那眼神就很有些说不上来了。
他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才道:“你要吃龙肝凤髓,还是要住金楼玉宇?”
希锦想了想:“也不必吧,龙肝凤髓哪里有呢,都是骗人的,就寻常食材就是了,至于宅院,比如像这个就很好,但还是要修缮修缮的,可不要连修缮的钱都拿不出。”
阿畴:“那就是了,这个很难吗?”
希锦:“哦,也对。”
这么说着,希锦突然看到一旁墙壁上有着残余的雕画,看上去是直接雕在墙上的。
那雕画有些年月了,上面蒙了厚厚一层尘土。
她好奇:“这是什么?”
阿畴看到后,神情顿了顿,之后从旁捡了那破黄绫坐垫,去擦拭上面的灰尘。
破败的黄绫坐垫,带着刮刺感,擦在那雕画上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希锦看到旁边一根残破的鸡毛掸子,便也拿来帮忙。
待到灰尘除尽,希锦也看到了那壁雕的模样,原来那是一幅古代壁画,上面雕刻着一辆古代车马,还有几个人站在那里。
其中为首的那个,腰间佩玉,足饰珠玑,身上披着的是一件华丽的裘衣,他身后两个人都是对襟束腰的衣袍,衣袖颇为宽大,一看就是古人之风,只是希锦读书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年月。
而就在那衣裘冠履的男子前面,却有一个老人,只穿了简单粗布短衫,一看便是寻常穷苦人家。
那老人正把什么递给那男子,男子神态恭敬的样子。
希锦看了一番,实在看不懂。
阿畴道:“这是重耳拜土的故事。”
希锦:t“拜土?”
阿畴:“春秋战国时期,因为晋国混乱,晋国公子重耳迫不得已流亡在外,经过一处时,车马困顿,重耳饿极,只能向当地的农人讨要吃的,结果农人并没给他食物,只给他土块,重耳大怒,打算用鞭子来打那农人,结果他的臣子劝他说,此天赐也。”
他解释道:“意思是说,土地为社稷,这是上天借老农之手把社稷递给重耳,意思是说,重耳受天之命,以后必定是拥有土地的君王。重耳听了后,便举着那土地跪拜,感谢天赐。”
希锦:“这重耳也真有意思,自己要向人家乞食,求不到就打人家,还当自己是什么皇子皇孙,是还能一直供着他呢……”
她看着那幅画,琢磨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所以你为什么叫畴啊?谁给你取的名字?”
之前他说这是教书先生给取的,现在来看果然是假话了。
阿畴:“我的名字是太子少师孙大人取的。”
他笑看向希锦,眉眼温柔起来:“你是不是猜到了,我的名字确实是和这幅画有关,田为社稷,寿为万年,二字合一,是取我大昭天下社稷万年江山永固之意。”
希锦:“怪不得呢……”
当时芒儿无意中将两个字分开念,他显然对此有些避讳,并不想多提的样子。
估计是怕人猜到。
这么想着,阿畴侧首,看着她道:“我以前也不是故意瞒你。”
希锦的心便被轻拨动了下,她下意识道:“哎呀呀都过去了提这个干嘛!”
说着她便要去看别处。
谁知道刚一抬腿,阿畴的手陡然握住了她的。
十指相交间,希锦看过去,阿畴墨黑的眸子正认真地望着她。
她竟有些脸红了,微咬唇:“嗯?”
她也不曾想到,阿畴突然要给自己提这个,其实心里并不太想提。
此时突然正经说起,竟有些羞窘。
阿畴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那光滑圆润犹如小贝壳一般的指甲。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希锦,我需要和你解释下,并不是我要提防你什么,而是……”
希锦听得脸都红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起提起那话本,提起那潘驴邓小闲也不觉得什么,但现在只是说这个话题,她竟然害羞了。
于是她很小声嘟哝道:“其实怎么都可以。”
阿畴垂眼看着她的腰间的玉挂件,继续低声道:“我是从阎罗殿的铁索下逃生的人,我的秘密若是少一人知道,便少一分风险,这也是为了你,为了芒儿好。”
若是她知道了,那便是同谋,若是不知道,还可以说是被蒙骗了。
她不知情,他还可以试着去博一次,博那昔日也曾经慈爱的翁翁能对他存有最后一分怜悯,放过他并不知情的妻儿。
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总比知情藏匿不报的同谋要好。
当然,阿畴隐瞒的缘由还有许多微妙的、不好诉诸于口的心思。
只是事过境迁,倒也不必说什么罢了。
希锦听着,她接受这个解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能理解,比如她的锦书,她是永远不想让阿畴看到的,又比如她和霍二郎的曾经,她其实也不太想多么细致地和阿畴讲。
没什么见不得人,两个人清清白白,但到底是豆蔻之年曾经的心思啊,不好和如今的夫君提起的。
希锦这么想着间,阿畴见她久久不言,试探着问道:“你……还生我气?”
希锦看过去,却见他神情略显紧绷,抿着唇,就那么直直地望着自己。
他显然也是在意的。
希锦便轻笑了下:“我干嘛天天生气,我娘说了,妇人家若总生气,那必是不美的。”
阿畴听此,眉眼间也有了笑意。
风轻盈地扬起他耳边的一缕墨发,如玉如翠的郎君笑得让这残垣断壁都生了春色,
他望着她,以很轻的声音道:“是我不好,易地而处,你恼我也是该的。”
希锦不说话,希锦抿唇笑。
她视线飘向别处,却不经意间看到,那破败的墙角一处,竟然有一根不知名的草儿斜拱出来,颜色清脆鲜嫩。
一时心都化开了,融在了这甜暖的春意中。
她红着脸,故意哼唧了声:“你知道错了,那是最好不过了。”
阿畴看她竟是难得的扭捏,他自己眼尾处也泛起晕红来。
他抬起手,握住她的,哑声道:“好了,再带你看看府邸别处?”
希锦其实正不知道说什么。
她看了那么多话本,可话本都没这些,她娘好像也没教过。
如今听阿畴这么说,赶紧捡起这个话题:“那,那赶紧啊,你带我去看,各处都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