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我就不适合你
这次乐团的演奏非常成功。
在后来很多音乐专业人士的回忆中,都不无感慨地提及,说他们在许多年后才意识到,这是他们这辈子听到过最精彩的演出。
体育馆的掌声长达二十分钟而不歇,不过此时年迈的路德维希早已立下规矩,不会加演,他只是过去谢幕。
不过显然,观众格外的热情也并没有让路德维希宽慰,他谢幕后,便匆忙赶回去首都饭店了。
按照流程,送花篮的礼仪小姐上台准备给大师鲜花,却发现人不见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流程怎么走下去。
当晚,孟砚青过去首都饭店时,也顺便问了问王招娣她们,她们一个个都激动得要命,说她们明明不懂音乐,但是听了后,觉得自己的心都在跟着震荡,激动得要命,就好像自己在海水中被激烈冲刷,心会随着那音乐起伏。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感慨着,分享她们的感受,孟砚青安静地听着。
其实一个人可以一辈子不去欣赏那些美好,这也没什么,但是如果恰好有机会,欣赏下,从而留下一个这辈子难以忘怀的回忆,也是很不错的。
聊了几句后,彭福禄却匆忙赶过来了,他央求道:“砚青,我记得你外语很好,能不能临时救救场,帮衬下?”
孟砚青疑惑:“怎么了?”
彭福禄这才说起来,原来今晚是演唱会庆功宴,除了柏林乐团的成员外,还有文化.部领导以及国内一些知名音乐学家,场面很大。
柏林乐团的成员都不懂中文,他们会一些英文,但是不太好,现在饭店配的翻译根本不够,彭福禄对晚上场面不太放心。
“本来他们就是唱戏的,咱管他们干嘛,可这不是今晚领导都在,也不能太跌份。”
孟砚青听了,当即答应了,彭福禄自然感激不尽。
当下孟砚青便换了一身略正式一些的套裙,之后准备过去宴会厅,谁知道走到那里,恰好看到了慧姐。
显然晚上的宴会,慧姐她们会进行招待,她正带着服务员准备进场。
众服务员看到孟砚青,自然是敬佩羡慕,她们知道孟砚青现在承包了东柜台,成了老板,听说生意特别好,算是发了大财。
她们偶尔路过那里,也见过那个掌柜胡爱华,挺能干的一个人,谁知道已经是孟砚青的属下了。
不过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太服气的,会觉得孟砚青走了狗屎运的。
对此,孟砚青是理会都懒得理会。
那些服务员各自进场后,慧姐却慢走了几步。
待到大家都离开,慧姐才看向孟砚青。
迎着慧姐的目光,孟砚青笑了:“今天我是会场的翻译,我们又能共事了,真巧。”
慧姐打量着孟砚青:“你去欣赏这次的音乐会了?”
孟砚青颔首:“是,恰好得了门票,便去听了。”
慧姐:“感觉如何?能听懂吗?”
孟砚青听这话,却是笑着道:“有些音乐之所以能久经不衰,不是因为他们多高级多复杂,而是因为听了后让人有所感触,能打动人的心,哪怕是一个不懂音乐的普通人,都会被触动。”
她笑望着慧姐:“所以慧姐,根本不存在听不听得懂。”
慧姐微眯起眼睛:“你好像永远能口若悬河,说出一堆道理来,怪不得,能让陆同志陪着你去听音乐。”
孟砚青听这话,明白了:“是,陆同志带我去听音乐会,座位都是贵宾专座,视野好,音效好,而且他还从旁帮我讲解,他真是一个不错的人,温柔体贴。”
她叹了声:“没办法,谁让我这么口若悬河,总是能说出一番道理来,陆同志当然对我青睐有加。”
慧姐那脸色便变得非常难看,她盯着孟砚青,有些艰涩地说:“你们在一起了?”
孟砚青笑了声:“慧姐,你在首都饭店这么多年,见识得多了吧,跳舞的唱歌的,男女手拉着手跳个舞,并不能说明什么,至于一起欣赏一场音乐会,怎么了,看到别人挨得近就觉得人家在谈对象?还是说——”
她略有些嘲讽地道:“你太渴望和陆同志在一起了,嫉妒已经蒙蔽了你的眼睛?”
她笑着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和他暂时没有在一起的想法,我们就是默契,就是想牵着手一起欣赏音乐,这是一件彼此都觉得很美好的事情,并不一定非要和爱情婚姻有关系。不过就算我和他不在一起,你也没有机会,你就算在他面前第一百次走过,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慧姐咬牙,攥紧了拳头。
孟砚青盯着她,眼神泛冷:“以为自己特别优秀,是不是?你确实足够优秀,你也一直在努力让自己优秀,但是在你心底,一直有道阴影,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正直善良的,偏偏那道阴影一辈子笼罩着你,让你走不出去。”
慧姐听这话,神情震撼,她用一种惧怕的眼神看着孟砚青:“你,你在说什么?”
她整个人瑟瑟发抖。
孟砚青嘲讽一笑,之后径自离开。
慧姐却是脸色惨白,怔怔地盯着孟砚青的背影,整个人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
孟砚青明白,慧姐不会来进行晚上的现场服务工作了,她估计吓得不轻。
果然,另一位大领班替换了慧姐,说是慧姐临时不舒服。
对此,孟砚青毫无反应,依然恪尽职守,尽着她的工作本分。
这庆祝宴席大概有四百多人,摆了三十桌,在首都饭店算是一个小型宴会了,不过因为都是外国人,到底是动用了金班的服务员来招待。
文化.部领导进行了讲话,也对路德维希郑重表示了钦佩和感激,路德维希微颔首,抿着唇,神情略显冷漠,勉强礼貌颔首示意。
领导见此,也是没办法,毕竟人家乐团的主创现在还在瑞士的医院等着做手术,乐团和航空公司估计接下来还得打赔偿官司,就这种情况,大家只能彼此敷衍敷衍,客气着好歹把这事给支应过去。
他只好迅速进入下一个环节,是由音乐学院的教师和学生现场献奏,这其中包括一些中国传统乐器,二胡、琵琶和古筝等。
到了这个环节,路德维希很专注,他微侧着脸,凝神倾听着,偶尔也会问几个问题,显然他对那二胡很感兴趣,还特意问了《二泉映月》相关的问题。
这么聊着的时候,路德维希突然看到了一旁的贝森多芙钢琴,他便好奇地起身,走到那架钢琴前,仔细看了看,之后道:“这架钢琴太棒了,果然不亏是维也纳之声,只是可惜,如此完美的一架钢琴,竟然被闲置。”
他说的是德语,旁边翻译在翻译过后,在场领导以及国内音乐学家,都略有些尴尬。
他们确实不知道这架钢琴的情况。
路德维希怜惜地抚摸过那琴键,用德语叹道:“高贵的皇室钢琴沦落到这片土地,你注定被闲置,你锋利的刀刃终将生满锈迹,你最终将静寂无声地走向你的坟墓,你的才华永远不会为人所欣赏。”
翻译听了,一愣。
这话分明是在说这钢琴沦落到中国委屈了它,作为一名翻译,这种话他一时不知道怎么翻了。
但是旁边领导在看着他,他只好含糊地大致说了下,虽然他说得含蓄,但是在场众人却都明白了这其中意思。
大家脸上就有些难堪了。
文化.部同志为了招待他们,已经求爷爷告奶奶在首都饭店拿到十个房间,之后又前后奔波,把心都掏出来了。
那飞机场舷梯的事故是意外,谁都不想,这也是没办法的。
但是任凭他们掏心挖肺地招待,人家到底是看不上,神情一直是冰冷傲慢的,眼睛一直是目无下尘的,甚至他还听说,这路德维希已经放出话来,说这辈子再也不会来中国了。
有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感觉。
大家都讪讪的,当然也有音乐家上前,想干脆弹一把那钢琴,给那路德维希看看。
不过仿佛又没什么意思,他们特意去弹,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仿佛更证明了,为了不让人家说道才去弹这钢琴的。
就在大家都很是尴尬的时候,就听得一个声音道:“路德维希先生,你可能对这架钢琴有所误解。”
这声音清凉好听,听得众人全都下意识看过去。
却见那是一位女同志,穿着羊毛套装,中规中矩的,不过却格外漂亮,漂亮得有些过于出挑了。
不过她胸口的名牌,似乎是一位翻译人员?
在场诸位音乐家们疑惑,这位翻译是要做什么?
文化.部领导见此,微皱眉:“这?”
旁边王经理也在现场,他看到孟砚青这么走出来,也是心里一个突突。
这位姐不是一时来帮忙当翻译的,她又要干嘛?
孟砚青笑着上前,用中文,不亢不卑地道:“路德维希先生,你好,我是首都饭店的翻译人员,这架钢琴在我们饭店已经放置很久了,我们员工们都很喜欢,偶尔也会弹一弹,所以,这并不是先生所说的无人赏识。”
工作人员平时随便弹?
文化.部领导一愣。
王经理心里一惊,这孟砚青可真能吹!
那路德维希看着孟砚青,不同于在场其它人,他的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冷静。
他疑惑:“她在说什么?”
孟砚青便用德语,清楚地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为了不太引人注意,她刻意让自己的发音略显僵硬。
路德维希意外地看着孟砚青,他意外于孟砚青竟然会德语。
不过他还是表示质疑:“你们竟然会弹这钢琴?”
孟砚青笑道:“当然了。”
路德维希眉眼间有了鄙薄:“你怕是不知道,钢琴并不是什么随便的音乐,那是需要多少时间的练习,你以为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演奏的吗?”
他这话一出,在场大家伙全都心虚,那些音乐家上前打圆场:“路德维希先生,钢琴虽然是高雅之乐,但是我们在场还是有不少出色的钢琴演奏者,或许可以请你欣赏下?”
路德维希却皱眉:“你们这是挑选了仅有的几位音乐家在这里了吧?”
那音乐家被他这么一说,面上自然讪讪的,但人家说得是真话,倒是也没法反驳,况且又不好得罪外宾,一时脸都涨红了。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孟砚青,完全不明白这翻译同志到底怎么了,吹什么牛?这宴会太丢人现眼,赶紧结束拉倒!
孟砚青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之后才对路德维希道:“先生,我刚才说了,我们这里随便一个员工都可以弹,我就是这里的员工,所以如果你愿意,不需要动用我们国家最顶尖的音乐家,甚至不需要音乐学院的学子,只需要我一个小小的饭店员工。”
大家一听这话,都呆了。
王经理倒吸口气,低声问旁边的领班:“她,她会吗?”
领班拧眉,摇头,她也不知道,她是给慧姐替班的。
而在场其它人,特别是曾经熟悉她的那些服务人员,简直是没眼看了,一个个都气得都脸都白了。
这孟砚青是出什么洋相!
路德维希却感兴趣起来:“你是这里的翻译工作者?”
孟砚青颔首:“是。”
说着,她递上了自己的工作牌,上面有她照片和编号,这显然不是临时作假的。
路德维希拿着那工作牌,问了问身边的成员,那是乐团首席小提琴手,那首席小提琴道:“我记得她,她很漂亮,我见她在东边柜台出现过。”
路德维希看着孟砚青:“你会弹钢琴?”
孟砚青颔首:“当然了。”
路德维希笑了:“那你试试吧。”
孟砚青听了,征询地看向旁边的王经理。
王经理皱眉,盯着孟砚青疑惑。
孟砚青颔首,示意他不要担心。
王经理显然心里打鼓,看了看文化.部领导,那领导也看他,显然领导心里也没底,也怕丢人现眼。
王经理很无奈,不过台子已经被孟砚青架起来了,他也不敢扯后腿,这戏只能往下唱了。
他点头:“要不让我们的工作人员试试?”
文化.部领导听此,稍微松了口气,忙对那路德维希道:“这只是饭店一个工作人员,没太多音乐素养,不过因为我们这里会弹钢琴的很多,她多少也会弹,让她随便弹弹吧。”
没多少音乐素养……
大家听着,都觉得有些滑稽,他还替人家谦虚上了……
路德维希却依然盯着孟砚青,眼睛中带着质疑的冷静:“请让我们欣赏你的表演吧。”
显然,他虽然不懂这文化.部领导和那饭店经理在嘀咕什么,但他看出他们心虚。
既然他们敢说这样的大话,那他自然要看一个究竟。
而乐团其它成员显然也都来兴致了,这些天在中国的见闻让他们印象深刻,那些不懂演出礼仪的粗鲁观众,那落后到眼看被淘汰的公共设施,那让人无法理解的服务水平,都让他们糟心透了。
现在竟然蹦出来一个普通工作人员说会弹琴,他们都想欣赏下这“中国饭店工作人员的音乐水平”,看看能闹出一个什么笑话。
于是,在众人嘲笑质疑的目光中,孟砚青走到了那架钢琴前。
虽然是老古董了,但是保养得好,音色依然完美。
她坐在那钢琴前,笑望向路德维希:“其实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弹了,毕竟我们饭店员工很多,客人也很多,大家都很喜欢这架钢琴,我工作也忙。所以,我的表演可能有些生疏,希望先生能够理解。”
路德维希摊手:“当然,我当然能理解,不过一个人到底是不会弹还是太过生疏,我想我能分辨出来。”
他说这话,被翻译过后,在场众人心里都嘀咕起来。
李明娟几个全都蹙眉,一脸嫌弃又无奈的,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硬生生忍着。
而孟砚青,就在众人光的目光中,伸出手,轻搭在琴键上。
当她这么一搭的时候,路德维希的神情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当然看得出,这是一个非常专业娴熟的姿态。
文化.部领导等人,也都紧紧盯着看,不过他们看到的却是孟砚青有一双漂亮的手,修长好看,确实像是弹钢琴的手。
孟砚青的手搭上琴弦后,便微合上了眼睛,用手指试探着寻找昔日的感觉。
正如那一日陆绪章在招待舞会上说的,她确实曾经有着很好的钢琴造诣,不过到底飘了这么多年,如今又不是往日身体,她并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发挥出自己昔日的水平。
不过好在,她如今只是一个饭店普通翻译人员而已。
一个外行,哪怕弹得不够出色也并不丢人。
于是众人便看到,宴会璀璨的灯光下,这位格外漂亮的姑娘修长的手指按动琴键,于是音符便自她指尖溢出。
大部分是不懂的,大家听着那音符,都面面相觑。
原来她真会,不是说笑的?
王经理听着那声音,更是松了口气,这孟砚青太能耐了,关键时候就是行!太争气了!把心头憋着的那口气顿时出了!
文化.部部长更是瞬间笑了。
别管弹成什么样,反正好歹看着会弹,那就赢了!
这只是一个翻译工作者而已嘛,外行!
不需要动用音乐学家,钢琴专家,不需要动用音乐学院的师生,只需要派出去一个翻译就能弹!
刚才那路德维希说什么来着,一脸嫌弃,以为我堂堂中华竟无人,现在可看好了,我们只派出一个翻译!
而路德维希则是侧耳专注地听着,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眼前的这女孩确实生疏,估计有一段没弹了,甚至开始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两处明显的纰漏。
不过从一些细节处理看,她显然有着不错的基础,甚至可能有很好的造诣。
他就这么用心听着,这么听着间,他明显感觉这音符开始流畅起来,就像一个孩子磕磕绊绊学会了走路,它可以站起来走了,它可以跑了!
路德维希眯着眼睛,晃动着他那头花白的头发,倾听着那音乐声。
那个磕磕绊绊的孩子已经跑得如此尽情,它疯狂大跑,它自在翺翔,它化作了一只鸟儿,一飞冲天,它在冲刺,它在激昂地冲刺——
陡然间,曲调又柔和起来,它缓慢而忧伤,它徘徊在无人的街道上,它游弋在空旷的天地间,它孤独而无助,它茫茫然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路德维希只觉自己的心已经跟着那音符在起伏,他已经不能理智冷静地去分辨她的技巧,他完全被那扑面而来的钢琴曲所扼住了情绪。
那是一张空灵到超越人世间的声音,仿佛一个精灵在俯瞰着万物,它悲天悯人,它的心坚硬又柔软,它就那么看着人世间,走过无情的时光,就那么看了上万年。
路德维希完全沉浸在那乐声中无法自拔。
过了很久,一曲终了,孟砚青的手依然搭在琴键上。
她抬起眼,看向全场。
场上所有的人都被镇住了,大家屏住呼吸,就那么安静地看着。
在她这一曲停下时,他们好像依然沉浸在忧伤而哀婉的音符中。
孟砚青看向了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怔怔地睁开眼,之后望向孟砚青。
四目相对间,路德维希突然激动起来,他竟然像一个孩子跑过来,跑到孟砚青身边。
之后,他直接握住了孟砚青的手:“你太棒了,太棒了,你的每一个音符都是用心在演奏,我喜欢,我太喜欢了!”
这时候,镁光灯亮起,在场摄影师拍下了这一幕。
可以说,这是路德维希来到中国后,露出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文化.部领导一下子激动了,他笑着上前:“路德维希先生,见笑了见笑了,我们翻译同志水平有限,献丑了。”
路德维希其实自然明白,这根本不可能是一个翻译工作者的水平。
无论是怎么有天赋的钢琴家,都必须经过刻苦的勤学苦练,不可能没事弹弹就能有这样的造诣,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个外行!
不过他并不想关心这些,这一刻,他只知道他被孟砚青的琴声打动了。
这种打动和琴技水平以及熟练程度没关系,他就是从孟砚青的琴声中感觉到了孟砚青表达的情感。
她在音乐中翺翔,她在飘飞,她犹如一缕烟来去无踪!
这样的她,时而忧伤惆怅,时而快意人生,她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得如此淋漓尽致!
哪怕这个国家是一片荒芜的沙漠,但他在这里听到了这样的天籁,那就值得了!
他便笑着点头:“她很优秀,太优秀了!”
文化.部领导听着,简直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刻,心里的憋屈全都没了,只有畅快,只有扬眉吐气!
想当年霍元甲把外国大力士打了一个稀烂,估计大家伙就是这感觉了!
一旁的众位音乐家们,自然也觉得面上有光,不过面上有光之余,也都是惊叹。
毕竟这样的钢琴造诣,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通外行能达到的,这必然是有些钢琴底子,只是长久没碰触过罢了。
但是现在他们也不想戳穿,反正现在心里畅快了扬眉吐气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王经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太妙了,太妙了,首都饭店就是首都饭店,他就是慧眼识英雄,卧虎藏龙哪!
简直想放声大笑!
这时候,就见旁边的首席小提琴跑过来了,他激动得很,他拉着孟砚青:“你还这么年轻,一切都来得及,你可以跟着我学小提琴?你相信我!”
他翘着胡子,拍着胸脯表示:“我教过很多学生,他们都非常有成就,你现在这么年轻,你可以学小提琴,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跟着我去德国,我可以负担你一切费用,你只需要专心学习!你一定会成为一名有成就感的小提琴手!”
孟砚青惊讶,也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旁边王经理一步上前:“你好你好,这是我们的翻译工作者,她学音乐就随便学学的,她的志向是当翻译。”
首席小提琴:“?”
路德维希也是瞪大眼睛惊叹:“她很有天赋,她不应该当翻译,跟着我们去德国吧,她一定会非常优秀!”
王经理也是懵了,他无奈地看孟砚青。
文化.部领导却是笑得眼睛都没了。
这就是人才,这就是泱泱中华的大好儿女,就是这么优秀!
今天可真是长脸了!
*
孟砚青其实也不想出这个风头,但她偏偏就出了,还被照相机拍下来,作为这次文艺友好交流的见证。
而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以为那首席小提琴手只是开个玩笑,但他却很认真。
他确实想把她带到德国进行深造,让她好好考虑。
因为他太认真了,以至于第二天,文化.部领导和彭福禄全都来了,他们围着她,让她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彭福禄:“小孟,你是自由的,你是人才,我们不能硬留下你,所以你可以自己考虑要不要去德国,你要是去德国,我们马上给你开介绍信。”
文化.部领导也道:“人家说了,负担你一切费用,你这是为国争光哪!”
孟砚青也是苦笑不已,她还有这样的机遇?
不过她想了想,到底是道:“我确实没什么兴趣,我志不在此,我也不想一辈子从事音乐行业。”
对她来说,音乐固然是美妙的,但那不是职业。
她重生一世,想体验更多人世间的美好,而不是把自己沉浸在音乐世界里。
她便是再喜欢再欣赏,那也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点缀。
领导听了,道:“你不去也可以,但是你可以亲自把你的决定告诉他们,这样也很好,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优秀人才就是爱国,就想留在国内。”
孟砚青笑着道:“好。”
这么说着,显然几个领导又好奇起来。
虽然他们并不懂钢琴,但是他们也听在场专业音乐人士说了,知道她的钢琴造诣竟然很高,他们自然问起来她哪儿学的。
对此,孟砚青早有预备答案,把陆绪章推了出来,表示是早些年在他家中学的。
反正远房亲戚嘛,哪儿需要就用一用,最好的借口了。
果然,把陆家搬出来,马上大家都恍然大悟。
毕竟陆绪章名声在外,大家都知道陆绪章书画功底好,听说也懂音律,听说还懂古董,另外还懂好几国语言,反正人家就是什么都懂,就是天下无双。
所以人家家里亲戚懂钢琴,这也没什么大稀奇的。
*
霍君宜几次相约,孟砚青都拒绝了,那天晚上,她总算有时间,便和他一起吃个便饭。
吃饭时候,孟砚青主动提出:“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霍君宜有些意外,他看着孟砚青:“为什么?”
孟砚青:“你非常优秀,确实各方面都很好,但我觉得,我们生活习惯,生活理念,各方面,可能都不太合适。”
她叹了声,道:“如果我们保持距离,那彼此都会互相欣赏,但是如果在一起,太接近了,那种距离的美感没了,彼此都会感到憔悴疲惫。”
霍君宜蹙眉,他沉默地看着孟砚青:“我知道,最近我确实疲于应对,对你少了关心,我也答应你,等我忙完这一段,我会弥补。”
然而,孟砚青道:“我觉得不只是因为忙或者不忙,其实现在想想,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们根本不合适。”
霍君宜:“为什么,是因为音乐会的事?”
孟砚青直接承认:“确实因为这个,我心里早就隐隐有所感,只是不及细想,现在这个音乐会让我彻底想清楚,也下定了决心。”
霍君宜却无暇细想那些,他只听到了音乐会:“音乐会?我已经向你道歉了,我也确实很没办法,我这几天一直在关注国内的交响乐演出,我想弥补。”
他显然有些不能接受,急切地道:“砚青,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可以告诉我,我也想弥补。”
孟砚青安静地道:“可对我来说,这些是没法弥补的。”
这话一出,霍君宜愣了下。
他显然有些受打击,就那么精神恍惚地看着孟砚青。
过了半晌,他才喃喃地道:“可是砚青,之前不是好好的吗,之前我们有什么问题吗,根本不存在什么问题,我不能明白,就因为一场音乐会,你就直接要和我分手?”
孟砚青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她现在有些后悔,她不该和霍君宜谈。
毕竟两个人以后可能算同行,和同行谈,以后分手了,彼此难看,但又同在一个行业,说不定还得打交道,那多尴尬啊!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陆绪章的胸怀,前妻前夫手拉手。
谈感情不成闹翻了的比比皆是!
她望着霍君宜,道:“君宜,我能理解你的难处,也能理解你的想法,易地而处我也会像你一样,毕竟作为子女,父母当然是重要的。但是我能理解并不能代表我接受,这件事让我意识到,在感情方面我是一个多么挑剔的人,挑剔到吹毛求疵的地步。我承认我这样是不对的,这个世上能满足我的男人也不多,但是我却没法改,我就这样。”
霍君宜终于明白了:“所以,我没能陪你参加那场音乐会,你就要和我分手?”
孟砚青想起来很多,很多现实的问题。
如果真的在一起,走到了结婚那一步,她要和霍君宜一起生活,也就意味着和霍君宜母亲一起生活,也许他母亲还希望他能尽快生儿育女。
她感觉,他母亲是有这个想法的。
而霍君宜显然并不愿意违背他母亲的意愿,那她就麻烦了。
在这之前,她并没有清楚地想过生孩子这种问题,但是当她联想过后,她发现,她对这件事很排斥。
并不想再来一次结婚生子。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很细致的感觉和情绪,以及生活中的种种麻烦,她早有感觉了,只不过是忍着罢了。
只是提起这些就没完了,扯不清了。
彼此观念差异实在有点大。
于是她到底是道:“对,就是因为这个,对我来说,这是莫大的遗憾。”
她垂眼,轻声叹道:“君宜,我对你感到很抱歉,因为在和你在一起之前,我想我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想得还是不够清楚,但是和你在一起后,在和你的日常接触中,我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我并不是一个想踏实结婚生子的人,并不想步入一场婚姻家庭中,那种事情对我来说有点可怕。”
霍君宜眸光沉沉,就那么看着她。
孟砚青继续道:“音乐会的事情提醒了我,我这个人脑子想的都是风花雪月,我就不是踏实过日子的人,对我来说,就这么错失一场音乐会,就是莫大的遗憾,就可以把我对爱情所有的憧憬全都打碎。”
她看着他,非常坦白地道:“谈对象,总是有所图谋吧,我图你什么,我不是图你的家庭,不是图你的钱财,更不是图你能给我一段婚姻,我不是急着想找个男人嫁了的女人。我只是图一份感觉一份爱情,而爱情本身就是非常奢侈易碎的。”
她叹了声:“你也可以谴责我,我不接地气,我追求虚无缥缈的感觉,我把看一场音乐会视为爱情的一部分。我不是什么踏实过日子的,我不会因为婚姻去容忍什么,我这样的女人,在这个社会是要被指摘的,对于绝大部分男人都不是什么良配。”
霍君宜抿紧了唇,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孟砚青体贴地帮他倒了一盏茶,尽量不着痕迹地帮他放在他面前。
她知道这件事可能有些突然,他估计有些受打击,也需要时间慢慢接受消化。
不过好在两个人交往时间并不算长,至少还没到感情很深入的地步,所以应该也还好吧,人生可以往前开。
她这么想着,突然记起那天傍晚,陆绪章第一次看到她,他在极度狂喜震惊中,自己把自己想法说给他时,他的反应。
他的情绪估计上上下下翻滚了好几轮,不过他只用了半根烟的功夫来平静思绪。
就这点来说,陆绪章确实是足够无人能及,他可以把他的情绪很好地控制压抑下来,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失态。
她想,她对这个世界男人的定位有点问题。
如果陆绪章都没办法让她完全满意,那她凭什么在其它男人身上找到满足?
所以,她就不该抱有什么幻想。
霍君宜看着她竟然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突然苦笑一声,道:“我和你交往这么久,都没见你给我倒过一杯水,如今倒是殷勤。”
孟砚青非常礼貌地笑道:“对,我就这样,我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指望我贤惠是不可能的。至于现在,我是把你当成朋友看待,对朋友,我肯定得客客气气,讲究一下待客之道。”
就这点来说,孟砚青回忆起来,霍君宜让她心动的理由很多,但有一点还是很重要,他会做饭。
但孟砚青在了解后,深切地意识到,她以为的“这个男人会做饭”和实际的“这个男人会做饭”可能不是一回事。
霍君宜眼中便泛起痛苦来,他喃喃地道:“我没有机会了吗?”
孟砚青轻叹:“你看,我就不可能是一个非常贤惠的妻子,在我觉得你不适合我的时候,其实我也不适合你,你如果找一个我这样的,婚姻生活未必幸福,你的家人也未必满意,以你的条件,你能找到非常好的人,和你的家庭也更合拍,你和我在一起,只会让你的生活糟糕起来。”
她非常非常诚恳地看着她:“君宜,你其实心里也明白吧,我根本不适合你,其实你母亲也不喜欢我,对不对?我们在一起,会把对彼此的好感全部消磨掉。”
他的母亲是非常有涵养的知识分子,所以把那些不喜隐藏在礼貌和对儿子的尊重之下,但他母亲很精明,一眼看透她的本性,所以下意识是不看好她和霍君宜的。
至于这音乐会的失约,他的母亲是有意无意,她也就懒得关心了。
让她去和一个老太太争夺一个儿子,她也没那闲心。
霍君宜微垂着眼睛,抿着唇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就像是天边飞来的一朵云,缥缈虚幻,以至于我差点以为自己有了错觉。”
孟砚青:“可能飘多了。”
霍君宜显然没明白孟砚青的意思,不过他现在的心思也不在个别字眼上。
他声音苦涩:“我竟然以为我能伸手抓住云,也是痴心妄想了,这终究是我的梦。”
孟砚青听这话,其实想安慰,但是又不知从何安慰。
也许他也不需要安慰,他只是要发泄一下情绪。
看起来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平息情绪。
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
需要说下,这里的原型故事是二胡演奏家姜建华(当时还只是一个学生),他凭着二胡打动了他们,差点被他们薅走改行,不过这位艺术家坚决拒绝了,因为他爱二胡!
该老陆施展一下色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