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询问,而是肯定。
那样年岁的孩子,最是敏感。因着种种‘不公’,他若那时心中对她生了怨恨也并不奇怪。
然而,俞青芜突然提及这件事,却是让谢锦宴怔住了。
冰湖一事,是他最不愿提及的。
哪怕,是身为受害者的俞青芜提起。
四目相对,对上女子平静如水的眼眸,谢锦宴脸色微变了变,眼神也有些闪烁。
神情复杂的望着她良久,才淡淡的回。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他垂下眼帘,有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一时间,整个人都变得局促不安,也心虚、愧疚,多种情绪同时涌上。
澄黄的光线下,剑眉紧蹙着,不敢看她的眼睛,也没再说话。
好一会儿,才又压低了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愧疚道,“阿芜,我承认,当年的确不仅仅是因着想让你依靠我,多多少少是有些怨气。”
“我怨在我与那萧凤昀之间有矛盾时,训斥的总是我,我怨你总是时时偏向他,而对我严苛,我怨你眼睛里只看得到他,哪怕那时我已比你高出半个头,哪怕那时,我已不再是那个躲在你怀里的小孩子……”
“可我……并不知道会造成那般的后果,我也从未爱过一个女子,故而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如何让你爱我……”
“你若还因着此事过不去,将我也推入那冰湖里便是……”
谢锦宴垂下头,声音暗哑而激动,说着说着,当下就起身走到了俞青芜面前,不由分说就拉起她的手。
俞青芜没想到,她不过随口一问,谢锦宴竟是这等反应,心中愕然之余,赶忙将他拉住。
“锦宴,你别误会,我问你这话,并无怨你的意思。”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叹了口气,温柔道,“我只是想知道,当年我是否的确太过分了,以至于让你那时生了误会,以为……以为我喜欢萧师兄。”
什么意思?
她当年不喜欢萧凤昀?
谢锦宴原以为俞青芜说这事儿是对他还有怨恨,故而想趁着这会儿报仇。
毕竟,要不是因着他那时的任性之举,她也不至于内力尽废,还落得过体寒的后遗症。
此时见俞青芜不仅没有再怪他,反而还问她,她当年是不是真的对他太过分。
这女人,怎的就这样轻易原谅了?
一时间,谢锦宴心情复杂到了极致。
他僵住片刻,连声音也变得暗哑,双眸骤然猩红,愧疚道,“阿芜,你……你不恨我?”
不恨?
说不恨是假的。
最初的时候不仅恨,还伤心。
倘若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师弟,她想,她一定会杀了他。
可他既是她的师弟,又是她那时最疼的弟弟,身为师姐,倘若师弟妹们没有犯极大的错,她都不会去计较。
哪怕阿月那般,她也没想过要阿月的命。
或许在旁人,甚至在谢锦宴看来都无法理解,可在俞青芜看来,自入师门那一日,师弟妹们便是她的家人了。师父说,她是姐姐,总要包容着师弟妹们,师弟妹们犯了错,她也要懂得管束。
所以,一直以来,她待师弟妹们总要比旁人宽恕许多。
四目相视,迎上谢锦宴泛红的眼睛,俞青芜轻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想恨你,可你到底是我的师弟,是与我一同长大,如同亲人一般的师弟,我们都是师父的孩儿,你我也曾相依为命……”
“倘若换作旁人,我早就一刀子将他捅死了。”俞青芜弯唇笑了笑,望着谢锦宴似又自责了几分的黑眸,又缓缓起身,轻轻靠近他怀中,轻声唤他名字道,“锦宴,当年我对你严苛,每回你与萧师兄有矛盾,我皆是教训你,并非因着我喜欢萧师兄,而是因为……我更在意你,我不希望你走了弯路,况且,那时我若不对你动手,落到了师父手中,还有更重的让你受着,可我没想到你会因此误会,因此心生怨恨……”
“再后来,我落入湖水,一身内力都废了,我发觉我再也管不住你了,只好……只好让师父来管你。”
竟是……竟是这样?
是啊,如今回想起来,他从前为了与萧凤昀作对做的那些事,若是落到了师父面前,便不是挨几顿抽那么简单了。
那时,她分明是在护着他啊。
再后来,她废了一身内力,的确再也管不住他了,所以,她便只能通过师父来管他。
回想过去,她从未徇私公报私仇,从来都是做了她应当做的。
但其实,她可以不理会他的,任由他颓废也好,纵容他成为一个真正的荒唐储君也罢,那都是最好的复仇方式。
可她没有,她都没有。
这一瞬间,谢锦宴再也绷不住了。
他手微微颤了颤,用力的将女人扣进怀中,原就满腹的愧疚,一时之间更加汹涌。
“师姐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我真的不该,是我混蛋!”
他紧紧将她抱住,声音颤抖而暗哑,一遍遍的道歉,也一遍遍的自责。
闻言,俞青芜没有说话,只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似乎以此作为宽慰。
二人就这样抱着,不知过了多久,待谢锦宴情绪平静,俞青芜才缓缓将他松开。
又重新坐到了桌前,看了眼桌上的面,又擡头白了谢锦宴一眼,无奈埋怨道,“谢锦宴,都怪你,无端端的也不知多愁伤感些什么,你瞧瞧,这面都糊了。”
她噘着嘴,明亮的眼眸里写满不满。
许是因着方才脆弱了一番,此刻迎上俞青芜的目光,谢锦宴有些尴尬。
他的眼睛依旧发红,但神色间努力佯装得平素的沉稳从容,淡淡扫了眼两碗糊得不成样子的面条,岔开话似的道,“糊了就糊了吧,也吃不死人,将就着吃了吧,孤没那么娇气。”
一边儿说,他又坐了回去,埋头极快的往嘴里塞。
俞青芜坐在对面,瞧着谢锦宴这副尴尬神色,突然觉得他很是可爱。
这种感觉,就像是数年前,他尿床被发现一般。
“夫君为何一直埋着头啊?”见谢锦宴正努力掩饰尴尬,俞青芜忽然笑了声,轻轻向他凑近了,带着几分调戏的口吻喊他道,“难不成夫君是因着方才脆弱掉泪觉着失了颜面,难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