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曲宁宁的组织能力显然比宗遇他们班的班长强多了,去年同学聚会,班长找的饭店味道确实不错,就是位置偏僻了点儿,林凛久不回柳城,许多小道早就不熟悉了,打车到思南路,那司机开车特别不稳,一脚油门一脚急刹的,坐得她想吐,干脆提前下车,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那天她还稍微打扮了下,疏忽在没有看天气预报,穿了条很薄的打底袜,走着走着把敞开的大衣都系紧了,气得给宋慈打电话抱怨:“不是,你们在上海啊?还思南路,我怎么就找不到地儿呢?”
半年前刚翻修过的一条新道,路名也改了,原先叫什么“板儿牙路”,太难听。
宋慈怪她不跟自己一起来,也不管两家根本不在一个方向,相距甚远,笑着给她指路:“你几百年没来过这边了?那不就以前咱俩总爱逛的礼品店附近吗?你找到建行没?挺大的牌子,路口拐进来就能看到饭店了。”至于思南路,她笑得更夸张,“思南公馆嘛,咱们这儿也有‘公馆’啊,少年宫、文化馆,都在这条路上。”
林凛又气又笑,身后突然传来鸣笛声,她把电话挂了,夜色下,宗遇降下车窗,探身到副驾驶,不算热情地叫她:“林凛?上车。”
她不想上车,杵在那儿装路灯,宗遇上下扫她一眼,没见过这么“美丽冻人”的路灯,嘴角噙笑:“今天可冷了,穿这么少?北京也不暖和啊。”
“我刚打车有点儿晕车,你先走吧,我自己过去。”林凛冷淡地拒绝他。
他没有动的意思,语气有些央求:“上来吧,这条路禁停,一会儿警察抓我来了。”
林凛不太情愿地上了副驾驶,车内暖和多了,她把大衣的领子翻下来,礼貌又客气地跟他道谢。宗遇闻到淡淡的香水味,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他下意识以为她当时是单身,虽然语气正经地夸赞,还是有点儿像调戏:“你真是……还那么漂亮,一点儿也没变。”
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发出容貌上的夸赞,林凛分外警惕,心中偷偷说一句“你也不赖”,嘴上则敷衍地“嗯”了一声。后来和他聊了什么,实在是没印象,总之大多是他在没话找话,林凛的态度以冷漠贯穿到底。
她就记得他分外感慨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会来。”
她直接把天聊死:“宋慈非要我来。”
宗遇悻悻地“哦”了一声。
短短二百米的路,他恨不得开出步行的速度,还得是散步,她却恨他车速那么慢,一直想跳车逃跑。
这次曲宁宁选的饭店就有名得多了,或许味道差了点儿,但牌匾高调,就开在街边,林凛和宋慈打车过去,到得时间刚好。
饭桌上自然是蔡硕主动先提了一杯,林凛没想到他会点自己的名:“今儿人来得挺多,把大伙儿凑在一起吧,咱主要庆祝两件事儿,第一件,我和宁宁打算年前订婚,腊月二十八,到时候外地的同学也该回家过年了,订婚就两家人的事儿,但到底是在去年同学聚会上我俩走到一起的,到时候必须请大家吃饭,我做东,必须让大家尽兴。”
大伙儿开始起哄,说什么也要宰蔡硕一顿,宋慈自然是起哄的主力,林凛就淡笑看着。
很快又有人问:“还有一件事儿呢?说完再喝,快说!”
蔡硕举着酒杯扫向林凛:“还有件事儿,当然是咱们一班的女神,林凛,女神大驾光临,连续两年参加咱们的同学聚会,够给面子吧?”
大伙儿叫着说“够”,蔡硕继续说道:“林凛呢,回柳城了,今后咱同学能照应的都得出力啊,所以咱这第一杯,得敬林凛,欢迎她回东北!”
林凛瞬间的心情有点五味杂陈,没想到蔡硕会说这些,说完还低头看曲宁宁,显然俩人是通过气儿的。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性格并不讨喜,因为从小成绩优异,心思早熟,高高在上地看不起绝大多数的同学,唯一的朋友也就是宋慈,老同学讨厌她才是正常的,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真情实感地欢迎她回家。
回来这一个月,所有的不情愿似乎在霎那间烟消云散了。她从来不曾敞开过心扉,东北这片土地却一直包容着她。
她又有点儿后悔,刚才同学倒酒,她拒绝了,眼下换酒也来不及了,只好提起橙汁与大家碰杯。
后来便是漫长的饭局,林凛放松了些,甚至主动说起打算开个咖啡店,位置已经选好了,就在长春路,欢迎大家去捧场,必须免单。女同学说肯定第一时间去打卡,帮她拍美美的照片,还得去点评APP写个长评。男同学则一顿乱讲,叽叽喳喳的,有的说自己最爱喝咖啡了,有的说自己能喝十杯。
宋慈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记住这个喝十杯的,贼心不死呢,上学的时候就喜欢你,前阵子跟订婚的女朋友掰了。”
林凛一笑置之。
又有爱打听的问她:“你回东北了,那对象跟你一起回来了吗?带回来当东北女婿。”
林凛想起去年此时,她和蒋佑文还没分手,宋慈知道不少单身的男同学还惦记她,假装无意地说出林凛有男朋友,倾听心碎的声音。年初分手,算起来她也单了快一年了,这话自然不必说,她就笑着摇头:“那个分了。”
男同学肯定又要起哄,或是开玩笑地说他们还有机会,赵天宇眼珠子直转,偷摸在桌子底下掏手机,给宗遇发微信。
赵天宇:你他妈在哪儿呢?大哥,林凛那对象分了,你赶紧的,就是在莫斯科也得飞回来啊。
Z:用你说?等你告诉我黄花菜都凉了,我知道。
赵天宇:来啊,还在满堂红吃饭呢。
Z:路上,唐朝见吧。
赵天宇:得嘞,赶紧的,我把人给你按住。
Z:你他妈敢碰她把你胳膊卸了。
赵天宇:我不碰,那一会儿能跟她合唱情歌不?广岛之恋?
Z:你想死。
他还没跟林凛情歌对唱过,赵天宇可真敢想。
和赵天宇说话的时候,宗遇刚下高速,开了五个小时没休息,把宗俊霞送回家,满车的购物战利品都没来得及给宗俊霞卸货,在宗俊霞的骂骂咧咧中一脚油门走了。
他又回了趟自己家,换身衣裳,换完了还没出门,翻箱倒柜地开始找东西,半天没找到,无奈求助余泽:“我电子烟放哪儿了你知道吗?”
“你电子烟放哪儿我咋知道?你又找那玩意干嘛?不说是电子奶嘴儿吗?”
他惦记着上次一起吃饭时林凛被烟呛得眼睛酸,寻思着改抽电子烟,看看能不能戒了,知道余泽靠不住,还是得自己找,顺便跟余泽闲扯几句。
余泽问他:“你回来了?今儿不是同学聚会么?没去?”
“你还知道我们同学聚会呢。”
“赵天宇说的,前几天带他家狗来找我看病,还叫我去。”
“那你下班没?一起去啊?”
“你们同学聚会,我去干什么?”
“宋慈在啊,我同学你也认识不少。”
“不去。”
“你有能耐就真不去,别让我逮到你啊。”
电话挂断,宗遇也找到了电子烟,装上不知道过没过期的烟弹,抓在手里摆弄着,到地下车库开车,去唐朝KTV。
宗遇到的时候,同学们也就刚上楼,他跟前台闲聊了几句,才慢慢悠悠地上去,和送酒水果盘的服务员擦肩而过,包房里传出一首慢情歌的旋律,宗遇推门而入,歌声骤止,鬼叫狼嚎此起彼伏。
他把外套脱了挂起来,顺便扫了一圈,宋慈坐在沙发上跟人畅聊,不见林凛,寻思着难道她走了?直到对上了一抹眼神,赵天宇挤眉弄眼地瞥门口,宗遇就知道,人还在这儿,估计包房里的洗手间有人,她就出去了。
几个男生开始起哄宗遇:“怎么说?宗老板,来晚了,这不得先自罚个三杯?大伙儿说对不对?”
边说边倒酒,三杯啤酒对宗遇来说跟喝水似的,何况这些年他脾气好了不少,脸上带笑,正打算拿起杯子喝了,就听到又有人说:“不对不对,遇哥,先来一首,再罚三杯。咱们也刚到,场子还没热呢。”
上次聚会也来了KTV,同学不是没劝,宗遇却一首也没唱,老实地当观众,和林凛一样沉默。这一次同学们说什么也要他唱,他摆手拒绝,不愿意当这个焦点,宋慈已经抢到了麦克风,整个包厢都回荡着她的嘲讽:“宗遇,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五音不全,怕丢脸啊?”
大伙儿就开始笑,赵天宇也扯着脖子喊:“激将法啊?咱宗老板就吃这套,遇哥,来一首,让他们开开眼。”
连哄带劝的,可宗遇确实不想唱,他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强迫他,正想说他自罚三瓶,诚意给足,歌儿就免了,余光扫到门上的窗口闪过的人影,他知道是林凛,一下子就改主意了。
见宗遇点头,歌还没点,众人已经又怪叫起来,宗遇亲自点了首歌,把正在放着伴奏的慢情歌切了,前奏是沉重又躁动的鼓点,叫声愈演愈烈,场子明显热了不少。他就站在那儿唱,包厢里很热,他间或换手拿麦,撸起半截儿袖子,露出手臂的文身。
他一直在期待林凛推门进来,殊不知林凛始终与他一门之隔,靠在门口的墙上,听完了整首歌也没有推门的勇气。
那首歌林凛并不陌生,萧亚轩原唱的《突然想起你》,但一听前奏的鼓点就知道不是萧亚轩的版本,而是林宥嘉在2010年一场演唱会的live,也曾被她收藏到歌单,但或许是失去了音源,她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想起以前在公司做营销,因工作需要,她有时也会刷短视频APP,看过那样一个话题,讲东北人唱歌和说话完全是两副嗓子,说话在东北,唱歌在台北。她点进去看了几个视频,觉得有些好笑,用夸张的东北口音讲话,唱歌就变成普通话一甲水平。
其实东北的年轻人都能在东北话和普通话之间切换自如,讲普通话也绝对不是“我也妹有口音”,即便宗遇没在国内读大学,普通话也是标准的……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远,压抑着加速的心跳,她竟然还有闲心想这些,走廊路过的客人听到歌声都有些驻足,几个男男女女好奇地扯脖子往房间里看,开着玩笑:“我靠,长得也极品啊,一会儿喝多了你帮我去要个微信。”
林凛就笑了,在宗遇的歌声当背景音的情况下,主动跟对方搭话:“我有他微信,推给你,要么?”
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好玩儿,东北人在路上随便接话简直不要太寻常,只是有些阴阳怪气地想,宗遇情史丰富,肯定来者不拒。
结果那说话的女生打量她好两眼,脑回路是林凛无法理解的,态度骤然变得冷淡:“你是他女朋友啊?我们开玩笑的,别误会啊。”
说完人就溜了,跑得兔子都快,走廊又剩下林凛自己,她叹了口气,一直靠在墙上,感受着一首歌的漫长,心绪始终无法平静。她听得出,宗遇在借着这首歌唱自己,林宥嘉的版本深入人心,林凛觉得是因为唱出了爱而不得的感觉,那宗遇呢,宗遇唱出了一个渣男爱而不得的感觉,活该。好听倒是好听,就是太渣了,隔着一道墙都能想象到被渣男伤了的痛感,她哪儿敢靠近。
客观地说,高中时必定不少女生暗恋宗遇,且如今正坐在包房里,有暗恋至深的,也有单纯的少女心思,那样肤浅又可爱地爱上一副皮囊,再正常不过。时过经年,宗遇如此不加掩饰地在众人面前发散魅力,定会让许多人产生对青春逝去的感慨。
林凛也是俗人,心中打翻了五味瓶,神色不免哀伤。
走廊同样燥热,林凛外套都没脱,双手插在口袋里,离开倚靠了一首歌的墙壁,打算下楼,出去吹冷风清醒清醒。人已经到了一楼大堂,那首歌的旋律似乎还萦绕在耳边,脑海中反复回现那个冲动的夜晚,第一次看到宗遇手臂的文身,念头一旦生起,必然无处遁形。
她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将要破笼而出,步子越迈越快,只想赶快推开门冲到室外,忽视了身后渐近的脚步声,直到听见他的呼唤:“林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