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雪下了半宿,一觉醒来,窗外遍地银装素裹,若非楼层太高,还能听到铁锹铲雪的声音,鞋子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奏响冬日已深的序曲。
来过宗遇这儿两次,林凛还没仔细打量过,他不知道几点起的,已经没了人影,而林凛回来后这一个多月每天都是自然醒,睁开眼已经要中午了,在客厅里游荡了一圈儿,黑白灰的单调配色,加之空旷的地盘、从未动过火的厨房,可谓毫无家的感觉,除了十分到位的供暖,热得仿佛置身夏日。
林凛站在窗前出了会儿神,睡眼惺忪地给宗遇打电话,他接得很快,听声音就能感觉到显然已经在外面奔波许久了,朗声问她:“醒了?挺能睡啊。”
“你去哪儿了?”睁眼后身边没人,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门的,难免让这完美的一觉有了些欠缺。
“我能去哪儿?酒店。”他笑了一声,立马开始满嘴跑火车,“像不像赶场跟别人开房?可忙了呢。”
林凛也笑,顺着问他:“男的女的啊?”
“当然女的,我对男的没兴趣。”
“哦,好看么?”
“和你比差点儿,凑合事儿吧,偷腥不就是图个刺激?不挑。”
说得像真的似的,林凛冷哼道:“你家有值钱的东西么?我正好带走,今后也不会来了。”
宗遇寻思了下,认真答道:“你去厨房最大的那个柜子看看,之前搬新房,忘记谁送了个咖啡机,你看看你能用不,新的,没拆过。”
林凛没挂他电话,进厨房去找,随口问了下他:“你在忙么?”
“不忙,不用挂,你慢慢找。”
他给的位置挺精确的,主要是他厨房可能也没多少东西,林凛打开柜子看到了咖啡机,眼前一亮,随即拷问他:“谁送的啊?”
“管谁送的呢,我又不用,等那边地方给你腾出来了,我直接给你拉过去,省得你雇人了。”
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林凛见他不爽快作答,就觉得不对了,咖啡机是“辣妈”的,“辣妈”是昵称,牌子叫Lamarzocoo,咖啡机里的爱马仕,价格不便宜,什么朋友搬新家会送个几万块的咖啡机,余泽怕是都不肯花这个钱。
秋桐咖啡那个店面的合同她已经签了,这几天也有在计划开店的事儿,不少需要准备,咖啡机自然也是必要采购的,她以前在北京有个几千块钱的家用咖啡机,用了许多年都快退休了,开店还得买商用的,她根本没考虑过Lamarzocoo,太超出预算了。
林凛冷飕飕地发问:“你知道这咖啡机多少钱么?”
宗遇显然一愣,支吾答道:“啊?很贵?送我的时候说就两千多块钱啊。”
“你再加个零吧。”还是保守估计,林凛不太确定,隐隐觉得这款说不定得四万以上。
“我靠。”宗遇发出感叹,下意识安抚林凛,“没事儿,这好玩意,正好给你用,那边的人情儿我再还她就是了。”
林凛猜到那个“她”一定是女字旁的,冷笑一声,没说话。
宗遇隔着手机听她冷笑,明明坐在车上,感觉膝盖都软了,赶紧解释:“不是前女友啊,就一个朋友,也没追过我,比我大一岁,在燕江新区开酒吧的,跟我哥也认识,那会儿她钱紧,想让我入股她酒吧,我没干,但借了她一笔钱,一年多就还了,然后赶上我说要搬家,她送的。”
林凛打算持保留意见,立即关上柜门,拒绝他的好意:“你留着用吧,我用不上。”
“怎么呢?吃醋啦?”
“吃你个头的醋,这是家用的,开店得买商用的。”
“这玩意还分家用、商用?”
“那不然呢?家用的出品速度跟不上。”
宗遇默默记下,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想着回家看一下就知道了,狗腿又娴熟地夸奖她:“我们盼盼懂这么多呢?我还寻思帮你找个咖啡师……”
“我自己会。”她本身就爱喝咖啡,工作的时候每天至少一杯,休息日也喜欢去泡咖啡厅,认识做咖啡师的朋友,甚至闲着的时候还报过班,不敢说技术一流,在柳城开个咖啡店也算绰绰有余。
宗遇听着她那股自信的劲儿,心里喜欢得不行,手机又有电话进来,他看一眼是宗俊霞,没急着接,低声问林凛:“你今天有事儿么?”
“没有。”
“那你在家等我呗?我下午早点儿回去,我那儿电视电脑都有,卧室还有平板,没密码,你想玩儿什么都行。家里也没秘密啊,随便参观,看什么不顺眼直接扔,不用跟我说。”
被他说的像是她有多大的破坏欲似的,林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回家就看到他,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场面,宗遇也不免恶俗。她的态度不置可否,只告诉他:“再说吧,可能一会儿就回家了。”
“别走啊,我抽不开身,还得见个人,不然立马就回去,搂着你,咱俩谈谈心。”
林凛看不到他的动作,扶手箱最下面就放着一盒没拆封的安全套,听语气像个正人君子,手却在摆弄着巴掌大的盒子,安分不下来。
“你忙去吧,不和你说了。”林凛果断挂了电话,不然他还要粘人,办不成正事儿。
她想得简单,却把宗遇勾得魂儿都跑家里去了,欠缺耐心地接了宗俊霞的电话,语气有些差:“老佛爷,您又什么指示啊?”
宗俊霞此人真是女中豪杰,也可能是年纪上来了,觉短,甭管前一晚是不是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八点半准时起床,眼下刚到中午,她那边儿饺子都包完了。
“你孙姨包的饺子,我正好没事儿,往你那儿去呢,给你放冰箱里?”
“啥日子啊?又吃饺子。”
一年绝大多数的节日里,东北人都得吃顿饺子,让宗遇这个不爱吃饺子的东北异类感到厌烦。
“冬至啊今天,不吃饺子冻耳朵。你在不在家啊?你娘亲自给你送饺子,你不感动得哭两嗓子,还不耐烦上了,小犊子。”
“吃饺子我照样冻耳朵。我不在家,你不是让我去见李长贵吗?烦死他了,老爱去按摩。”
“正经按摩咋了?你不乐意去我去。”
宗遇忽然想起来,林凛还在他家,他倒是希望她跟宗俊霞正经打个照面,瞧宗俊霞这架势,显然不记得昨夜车上还有林凛了。惦记着林凛脸皮薄,宗遇只能按下心思,看了一眼日期,和宗俊霞说:“你等会儿啊,我问问余泽今天休息不,让他下去取,省得你上楼折腾。而且我也不爱做,他贤惠,让他做。”
宗俊霞还在路上,时间刚好,他又给余泽打电话,听余泽动静就知道刚醒,昨儿那么晚还去了唐朝,今天八成休息,否则他觉睡不够,上不了班。
“那什么,你干妈过来送饺子了,你去地库取一下,五分钟左右吧。”
“你他妈就知道使唤我,她没你这儿钥匙?不对,”凭借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情谊,余泽不要太了解他,“你家里有姑娘是吧?你挺忙啊,陆总,KTV门口抱林凛,又带个姑娘回家过夜……”
“你少放屁,我就不能带林凛回家?我告诉你,你嘴上留点儿德,别在林凛面前瞎说,我在这儿辛辛苦苦刷印象分儿呢,你别一朝给我打到解放前了。饺子先放你那儿,我忙完回去自己取,你别上楼啊。”
余泽的沉默掷地有声,消化了半天才问:“好上了?”
“我啥速度?你以为跟你似的,就知道上赶着倒贴,人都不稀得搭理你。不过有一说一啊,余泽,谁有你畜生啊?你也别总说我,二十年前挨人小姑娘一顿打,记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遇到了,就知道接人家、送人家,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目的不单纯,是不打算把人追到手就甩了?”
实话说,余泽确实这么想过,但也只是想了一瞬而已,宋慈的性格实在是有趣,要说他没那么点儿认真在里面,不可能,他工作也很忙,没必要花心思撩拨个不求结果的女生。
见他不说话,宗遇开车在前去赴约的路上,也是闲的,劝了他几句:“你不能这样啊,那宋慈是林凛她姐妹儿,我和林凛好上了,总得护着她点儿,你要这样可别怪我跟你翻脸。”
余泽冷笑道:“你又把自己当人了,宋慈知道你俩好上了吗?她在她姐妹那儿给你名分了么?”
“早晚的事儿,我老丈人都见过了,宋慈算啥?我他妈还没跟你算账,昨儿晚上说不去的是你,好家伙,去就去了呗,你插嘴干什么?不知道她要跟我表白啊?我记你一辈子。”
余泽的冷哼分外轻蔑:“陆宗遇,你从小就脸皮厚,她跟你表白?你昨儿喝的酒还没醒是吧?”
“我昨儿没喝酒!正经人谁喝酒啊?喝完酒甭管接吻还是上床,都不算数,懂吗?”
他无心之言,却戳中了余泽,明显感觉到余泽的态度冷了下来,草草挂断电话:“我下楼取饺子,挂了。”
宗遇看着电话被挂断,远远送余泽一句脏话,认定他是憋了二十六年憋出毛病了,柳城只会有一个太监,名字叫余泽。
那天宗遇到底未能一回家就看到林凛,距离他梦想中的生活距离仍远,林凛接了宋慈的电话,直接她家找她。
富贵儿是只橘猫,长势喜人,脑袋还鼻嘎大小,身子已经圆滚滚的了。大概因为流浪时挨过打,极怕生人,正巧林凛也有些怕猫,只看到它的身影一闪而过,不知道钻哪里躲着去了。
胖成这样,宋慈还说它这几天食欲不佳,腹部发硬,担心它生病,打算去医院看看。林凛不懂养猫,对此不发表意见,她和宋慈去彼此的家都跟自己家似的,本来想着让宋慈帮忙敲定下咖啡店做哪些简餐和甜点,宋慈坐在书房的电脑前,脑袋往椅子上一搭,不像宿醉后的样子,却有些心不在焉。
林凛站在书架前随便翻书,问她:“你怎么了?叫我来干啥?”
“没事儿就不能叫你来了?”
“你明显有事儿。”
电脑开着,画面是空白的文档,字数为零,和宋慈的脑袋一样空白,她长叹了好几声,肺活量都要不够用了,哑着嗓子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好消息。”林凛想都不用想。
“好消息是,我现在创作欲爆棚,打算写新小说了。”
联想到余泽,林凛抿嘴轻笑,问道:“爱情故事么?你失散二十年的竹马也算有点儿用处。”
虽然她觉得余泽看着心眼儿就多,宋慈不算傻,却也未必禁得住他忽悠,难保不会受伤,眼下说这些还太早。
“不,是悬疑小说。”
“说说看。”
宋慈尽量简要的概括:“虽然是悬疑小说,主角也是一男一女,这个女主角在学生时代霸凌过男主角,狠狠羞辱过他,给他造成了心理创伤,他就有点儿变态。然后十年后重逢,男主角制定复仇计划,利用感情编织了个经济骗局,反杀这个女主角。”
林凛觉得这情节怎么这么熟悉,只是在现实基础上夸张了一些,也更具有戏剧性。她好奇地追问:“然后呢?女主角又反杀他了吗?”
“没有,女主角死了啊。”
林凛语塞良久,看向宋慈的眼神挂满钦佩:“我知道有的小说作家会把前任的名字写成尸体,你到底是能赚大钱的人啊,自己当这个尸体。”
“唉,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千万别把作者写的东西当真,我们都是闲得无聊,在乱放屁。”
不忍心看她继续自黑,林凛认真回想了下这个故事,表示支持:“挺好,你这个男主角是不是还戴眼镜啊?无框眼镜,斯文败类那种?”
“没错,一看就是变态,‘小帅单指推了下眼镜,镜片后闪过一缕寒光,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美的颈间鲜血汩汩流淌,落地成河,小帅邪魅一笑’……”
林凛嘴角微动,冷静问她:“说吧,坏消息,余泽对你干什么了?”
宋慈一副被她看穿的样子,哀莫大于心死般,仰头望着房间的吊顶,毫无感情地陈述:“好吧,他没对我干什么,我可能是饿了,霸王硬上弓,把他堵墙角激吻,激吻你懂吗?你肯定懂,可那是我初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