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16章
体育老师按下秒表，盯着上面的数字若有所思：“4分23。”
蔺唯蹲坐在地上，头晕目眩，比起生理痛苦更令她不适的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最后一名的滋味。上学期期末考试，她都不是全班最后一名。
“哈哈哈，怎么都没及格。”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生，蔺唯听不出声音的主人。
另一个声音嗤嗤笑：“也不知道一开始在拽什么。”
“知道吗，一开始她还问我‘800米很难吗’，以为是王者，结果是青铜。”
……
蔺唯头晕耳鸣，动弹不得，当然也没办法回击。尽管三月中的风带点凉意，太阳直射脸颊，全身都在发烫。
她不擅长有表情变化。
在别人看来，她只是坐在地上，托着半边脸紧皱眉头思考人生。阳光从头顶投下，她深邃的灰蓝眼睛陷入阴影，更没人能看出其中的情绪了。
没人能看出她的痛苦，她也很高兴别人看不出，不然一定会有人抓住这痛苦进一步搓深伤口。
这时，一片人影挡住了太阳。
蔺唯强撑着擡起头，看到黎晚在面前缓缓蹲下，将两人的高度拉平，伸出手。
“干什么？”蔺唯大脑一团浆糊。
黎晚柔声道：“扶你起来。”声音很轻很轻，除了她们两人没人能听见。
蔺唯按住地，挣扎片刻无果后，只得握住黎晚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黎晚的手，那次被塞饭团时也没碰到过，冰凉滑嫩，明明刚剧烈运动完，掌心也感受不到一丝汗水。
黎晚胳膊的力量顺指根传来，蔺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了起来。
蔺唯吃惊，没想到这看似瘦弱的人力气竟这么大。
“谢谢。”
“不用谢。”黎晚从表情到声音都毫无波澜。
黎晚还未放下裤脚，蔺唯无意中又扫到小腿的肌肉线条，刚才的神力好像又有了一丝解答。
就在这十几秒的过程中，班上围来了六七个人，有带着敬仰与含情脉脉看黎晚的，也有带着嘲讽与无奈议论蔺唯的。
蔺唯休息过来了点，听觉恢复了，捕捉到了顺微风刮来的不善之言。
黎晚眉尖微微蹙起，直直看向蔺唯的眼睛：“不吃饭容易低血糖，下次中午吃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蔺唯十分不解，刚想说她吃过午饭了，但紧接着反应过来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默默点点头。
耳边嘲笑的声音弱了。
她知道，黎晚在为她找借口。
黎晚提高音量：“就算没胃口也要吃，有一次我也不舒服，没吃饭就来跑步，差点晕在跑道上。”
蔺唯不知道该回什么，鼻子莫名其妙一酸。
杨可立刻抓住机会，矮小又灵活的身影凑到亲爱的班长大人旁：“这次终于超过你了！”
“你真厉害，我最后实在跑不动了，”黎晚认可道，“我真的不擅长耐力跑。”
杨可晃晃下巴一脸享受，仿佛刚才的话化作温暖的大手，摸了她的头似的。
郑文君哀嚎得很夸张：“跳远2米39，是人吗大魔王，我本来觉得满分线设置得可变态了。”
黎晚笑笑没说话。
阳光好烫。
烫得人浮躁。
蔺唯看到那笑容，熟悉的讨厌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也不想讨厌，却一直控制不住讨厌。
“你的吐槽每次都好多余，”刘茜默默飘过，“请列举出大魔王没满分的项目。”
“……”
“……”
“……”
很快沉默一片。
舌根仍在隐隐作痛，四肢发软，整个人都像泡在无力的梦境中。
蔺唯感觉更弱小了。
*
得知体育需要补测的那天正好下雨，窗外细雨朦胧，一片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蔺唯从办公室一步一步低头挪出，校服贴着皮肤，凉飕飕的。
今天她才得知，她不光是800米没及格，仰卧起坐也没有；三项里两项都不及格，是当之无愧的、最实在的不及格。
一想到黎晚，丑陋更无所遁形。黎晚什么都好，体育也是满分；而自己什么都不好，连朋友都几乎交不到。
回到教室，蔺唯照常抓住每分每秒补习，拿出最薄弱的生物提纲，一个个背名词和概念。
尽管在学习，她还是很难集中注意力，耳边不住吸纳郑文君爽朗的笑声、姚清妍尖锐的议论、男生打闹与桌子的撞击声。
右前方，两个女生的低语尤其抓耳。
“哎，你有那个吗？”
“什么？”
“哎呀，就是那个护垫……”
“我没带。”
喧闹的环境中，越安静的声音反而越引人注意。
蔺唯擡头循声音看去。
马悠悠在四处借卫生巾，倒霉的是，班里的女生们大多离生理期还远，马悠悠换了三个人问都没能成功借到。
“我靠你们怎么都没有。”
“去小卖部买呗，”刘茜不以为然，“要不就先用卫生纸垫垫。”
蔺唯拉开书包侧兜，掏出一根日用型卫生棉条，她这几天刚好是生理期。
她不想多管闲事，可谁让她听到了，又刚好有可以帮忙的东西呢。
“马悠悠，给。”蔺唯向她的方向递过去。
听到这个基本不理人的陌生声音，马悠悠立刻愣住，整张脸表情都变了。
刘茜也满脸不可思议，挑了挑眉。
马悠悠看到那长条状物体后，瞳孔地震：“啊？”那表情很明显在说，我来姨妈了，要的是卫生巾啊！
蔺唯皱眉：“怎么了？”
马悠悠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什么？”
“Tampon……”蔺唯顿了顿，努力在大脑中搜索相应词汇，“卫生棉条。”
马悠悠下巴僵硬：“这、这个怎么用啊？”
周围又聚过来两三个女生，一起盯着蔺唯手中的卫生棉条看。
是了，蔺唯想起来了，好像中国这边一般不用棉条，厕所垃圾桶里见不到，超市也很少见到。
蔺唯落落大方，拿起棉条模拟：“撕开包装后，捏出这里，然后按导管一推，推到里面。”
“别说了……”马悠悠红了脸。
“血不会流出来和空气接触，也更卫生，而且阴_道后三分之一出没有神经，完全感受不到，你可以试试。”蔺唯诚恳建议道。
围观的女生们开始窃窃私语。
马悠悠的脸瞬间红透，像是听到什么魔咒一般，低头匆匆跑开，一副要哭的样子和小姐妹们告状。
“她多管闲事，我又没问她。”
“谁会想把那玩意塞身体里啊，变态吧。”姚清妍又逮着说坏话的机会了，洋洋得意。
穆羽澜同意：“她一直不太正常。”
……
更多的女生则是好奇，目光都被握着的那根奇怪之物黏住了。
蔺唯垂下眼，默默收起棉条。
安利失败。
然而放进书包前一秒，右边传来一个声音：“用这个很爽吧？”
蔺唯收回手，将棉条拍到桌子上，瞪向说话的人。
是男生体委高逸兴。
“拿卫生用品开黄色玩笑？”蔺唯攥紧拳头。
她现在大概理解了，为什么班里女生们拿卫生巾都要偷偷拿，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高逸兴仍不知悔改：“不是开玩笑啊，处女不能用这个吧，怎么塞得进去呢。”
黎晚本一直坐在角落里看书，听到这边的对话，她放下了书。
蔺唯的心情已经不足以用恶心来形容了，一种深恶痛绝的唾弃涌到嘴边。
她从座位上站起，向前走两步：“是不是处女跟你有什么关系？这词从你嘴里出来都沾上屎了。”
“你说话好难听，至于吗？”高逸兴挑衅。
蔺唯很后悔以前还认为高逸兴是班上最帅的男生，虽然“帅”形容的只是外貌，可如此肮脏的灵魂连“丑”都不配。
“臭傻逼你家里没女的了是吗？”蔺唯嘭一声猛拍桌子，也不控制音量了，“拿这个插_你尿道里我都嫌脏！”
她第一次用中文骂了脏话。
她很少说脏话，更不会用中文说脏话；但除了脏话，她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语言，来表达现在的心情。
高逸兴是男生体委，又高又壮，比蔺唯不仅高半头还宽半个身体。听到这话，他怒目圆睁像头牛，向蔺唯身前逼去。
“你丫的再说一遍。”
蔺唯明明比多数男生都要高，可在他庞大的身躯面前，显得很薄很薄。
四眼仔虽然跟蔺唯不对付，可看到壮得跟头熊般的体委发怒，只能安抚：“兴哥息怒，别跟女生一般见识……”
蔺唯无所畏惧地擡起头，眼睛直直回瞪对方：“你听力有问题是吗，骂你都听不懂？”
眉压眼的她瞪起人来，气场也足以骇人。
“你！”高逸兴挥起拳头。
啪！
蔺唯闭上眼低头，再睁开眼，那个拳头竟被一本厚厚的练习册挡住了。
围观的同学们倒吸一口冷气。
那本练习册正正好好挡在蔺唯的脸前，精准地替她抗住那一拳，还留有缓冲的余地。
高逸兴抽回拳头，指关节擦红了。
黎晚的目光剑一样戳向他，一字一顿：“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一拳下去，可能会直接把她的眼睛打瞎。”
通常面无表情的她，眉尖和嘴角都在颤。
高逸兴冷静了些许，一言不发低下头。
蔺唯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怒火与感谢交织碰撞，一起卡在她的嗓子里，让她动弹不得，她头一次看黎晚生气，那威慑力是其他人根本不能比拟的。
怒火最可怕的形式，便是来自一个永远温柔的人。
黎晚冷冷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蔺唯。蔺唯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冷冰冰的目光，没想到，与那双和平日无异、会笑的桃花眼对视了。
“可以借我一根吗？”阴天的教室里，黎晚的脸格外苍白，笑意与疲惫也格外清晰。
蔺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充满困惑地与她对视着。
围观的女生们纷纷瞪大眼睛。
黎晚很认真：“我想试一试。”
“哦，好。”蔺唯立刻俯下身，从桌上拿起了那根棉条，交到黎晚手中。
指尖第二次碰到了黎晚的手心，还是那样冰凉，还是那样细腻。
“谢谢。”黎晚微笑，一眨眼的功夫就离开了教室，留下半个班的人发呆。
没有人看到，黎晚出门后在饮水机旁拐了个弯，走向了楼梯口的英语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