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6封信
第6封：
『我总是在你怀里哭泣。
你总是拥抱着懦弱的我，无所不能，无所畏惧。
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
蔺唯如鲠在喉，而且卡的是鲱鱼罐头。她觉得逻辑存在谬误，但面前这人是物理学出身，很难说是不是真的谬误。
黎晚歪歪头，耐心等待身边人的评论。
“我可能没太听懂，什么意思？”蔺唯只能进一步确认。
黎晚解释道：“既然如此作为交换，我应该给他一个名分，让他有正当理由享受我的经济条件。他不会离开我，我锁住他也没有理由愧疚。”
蔺唯：“？”
“由此，婚姻可以形成一种固定的包养关系。”黎晚还不忘做个总结，将自然段结构填充完整。
听起来莫名像爽文大女主。
合理，又不那么合理；揭露了婚姻的本质，却又不完全重合。
蔺唯碎掉的三观依旧散在地上。
她一脸复杂地盯着认真说话效果却堪比脱口秀的大老板，说：“这没必要吧？不要妄自菲薄，什么叫‘像我这样的人’？”
黎晚眉毛一动不动：“就是像我一样，无趣又不招人喜欢的人？”
两人相对而一同疑惑。
看着面人的唯嫩的皮肤，桃花瓣一样的眼睛，娇小的身材，回忆着每次过来都能感受到的完美家教，联想着蔺唯完全不能理解。
这么可爱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蔺唯皱起眉头：“哪儿有了，你很招人喜欢……”
“我只是实话实说，”黎晚轻轻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蔺唯心跳凝滞一瞬，眼神闪开了。
确实，刚进入公司时自己是这么想的；或许严倾心她们直到现在都是这么想的。
“你是我们的上司，当然会有点距离感。”只能打太极。
“但古麟和他们相处得就很好。”黎晚不吃这套。
古麟是S17的主策划，每天中午都能看到他和下属们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就连特定活动抽卡都能一起抽，一起欢呼。不光是策划组内，他甚至能和程序组周末一起出去打电玩。
谁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人的问题。
蔺唯知道，现在应该说些高情商发言安慰下对面的人；可看到那笑得云淡风轻的脸时，她什么虚话也说不出来。
“嗯……就像我教你的那样，一点点和大家拉近关系，一点点进步。等再过一阵子，大家总会真正地认识你的。”
“真的吗？”
“真的。”
至少，蔺唯是这么相信的。
黎晚默默吃了四颗葡萄。她剥葡萄皮的姿态很文雅，仅有指尖一沾到了一丝晶莹的液体。
蔺唯也在吃葡萄，但在不住盯着那血色微薄的唇发呆。
呆着呆着，目光又转移到了那沾有汁液的指尖。好细好唯的手指，就像钢琴家的手指。
吃完后，黎晚抽出两张柔肤湿纸巾，一张递给旁边的人，一张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蔺唯想起了大学时期的上海室友，不禁再次暗暗感叹，真精致啊。
黎晚突然开口了。
“恋爱也会是这样吗？只要我愿意去学，总有一天能谈到。”
猝不及防。
学习恋爱这个需求，蔺唯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万事皆可以去学，爱情大概也不例外。
“差不多。”那还是增强信心比较重要。
“差在哪里？”黎晚擡起眼睛，直直看向身边的人。
蔺唯愣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大老板关注的重点在于“差”上，而非“不多”，而这位又是个完美主义者。
是啊，差在哪里呢？
恋爱和一般的人际交往，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蔺唯觉得，如果以前多选修了点哲学课，现在怕能思考得更清楚，也能回答得更好。
“你突然这么一问，我也说不清楚，不过确实有点差别。”
黎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那懵懂又期待的神色，蔺唯突然感觉心脏狂蹦了一下，差点就黏到了嗓子眼上。她想起了第一天看到黎博的时候，想起了什么。
“一般的人际交往里，某些缺点会成为关系进一步的绊脚石，要避免暴露缺点；而在一段感情里，这些所谓的缺点却会成为实打实的萌点。”
“比如纸片人和三次元的区别？”黎晚如是总结道。
蔺唯笑着舒了口气，点点头。大老板举一反三的能力真强，沟通真顺畅。
“对。爱一个人时包容度会直线上升，甚至还会带有滤镜。比如你有时候会社恐，爱你的人会觉得可爱又可靠；比如你在工作上不近人情，爱你的人会觉得闪闪发光。所以在感情中，交际更没有规则，也更简单了，完全可以轻松自在地做自己。”
黎晚垂下头，神色凝重思考了许久。
“所以我们的关系很一般？”
“嗯？”
“因为在我看来，你是完美的。”黎晚擡起头，一本正经。
“……”
蔺唯哭笑不得，心里差点要被这位大老板萌哭了。
“谈恋爱和交朋友的层次不完全重合，不适用同一套法则。”
黎晚听后立刻惊恐：“还有另一套规则？”
蔺唯扶额，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就把‘交朋友’归于一般的‘人际交往’就可以。”
“哦，别称。”黎晚认可地点了点头。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蔺唯边迷茫边从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人际交往课结束后，就是每周例行的写周报了。上周在大老板家写效果不错，那这周也如此操作吧。不知不觉中，她已不再担心此行为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了。
电脑屏幕亮起，打开Neko工作台，再打开一个ppt文件。
蔺唯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起舞，如变魔术般打出一行又一行的报告文字。
她清楚地记得，黎晚之前曾强调过形式不重要，于是就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步骤。周报越写越快，越写越顺手。
很奇怪，明明上海多云阴天的天气占大多数，但每次来大老板家时，阳光都明媚得恰到好处。
全神贯注的间歇里，偶尔向对面瞟一眼，就看到黎晚在玩游戏，手指快得眼花缭乱。今天的她好像在玩音游，为防止打扰身边的人，她还特意带了有线耳机。
无论是什么都能认真对待。
打游戏也能如此认真。这是什么意思？
盯着微信聊天框那突兀的转账，蔺唯有理由怀疑是转错人了。但联系起几天前在日料店聊的内容，再加上这完全一致的金额，很难不让人多想。
工作上从未出过错的人，生活中也不可能转错钱。
蔺唯当然不敢收。
她擡起头，目光越过前面一排工位。斜对角的工位上，黎晚依旧背对着自己，唯衬衫的背影很平静，只有胳膊在随敲键盘的手指不停颤动。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怎么了？”身边的严倾心好奇地看了过来。
蔺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任何微小的动作，周围的人都会注意到。从上学起就是这样，别人很注意自己。
她冲严倾心尴尬地笑笑：“没事。”
严倾心顺着她刚才的眼神瞥过去，眉毛动了一下，声音也立刻压低了。
“黎博给你发消息了？”
蔺唯有些不自在了。自己的导师平常虽嘻嘻哈哈，但各类职场八卦细节观察得很清楚，有时还会跟别人品头论足几句。
“是。”
严倾心立刻整个身体都前倾了过来，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蔺唯攥紧了手机，不得不说谎：“她要找我谈话。”大部分情况下，谎言比事实靠谱多了。
也不完全算谎言。
在看到那个莫名其妙的转账数额后，蔺唯知道，下班之后必须得要黎博问一问了，四舍五入等于谈话。
听到这个答案，严倾心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每周五都是版本日，项目组需要叠代出一个新的游戏版本。在这一天，本就很晚下班的策划们更是需要加班到深夜。
尤其是关卡和系统策划，需要与游戏测试的QA（QualityAssurance）们对峙到黎明。
S16的同事们走得一直挺晚的。
有这么一个工作狂领导，谁都不敢早些走。无论哪一天，临近版本日还是版本日刚过，作为完美主义者的黎晚都一直有工作要忙。大老板不走，谁也不敢走，最后就形成了莫名其妙的内卷风气。
蔺唯曾经问过严倾心，是不是黎晚要求你们留到很晚的，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的。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要求大家必须这么晚下班的？
想来想去，蔺唯只能想到黎晚。那充满压迫的气场往那里一停，就没人敢经过她的工位走向电梯口。
时针渐渐走过十点。
眼前策划案上的文字开始飞舞盘旋，大脑也开始隐隐作痛。蔺唯困倦了，伸个懒腰。
再低头时，一个能量棒拍到了面前。
是严倾心递过来的。她嘻嘻一笑，下巴一扬：“子夜你先走吧，你刚来没多久，黎博肯定不会说什么。”
正在审核道具介绍的音无也点点头。
“嗯嗯，别那么累啦。”
蔺唯笑笑，手重新按到了鼠标上：“我把人物剧情大纲再完善一下，反正明天是周末，可以睡到自然醒。”
事实上，她留在这里倒不是因为随波逐流，而是因为等黎晚。虽然发微信沟通也好像也能解决问题，但是——
黎博那脑回路，当面都说不清楚，微信就更算了吧！
时针又移到了十一点。
这时，黎晚刚和技术美术TA（TechnicalArtist）对峙完，一脸疲惫地坐到了工位上，那张脸比平日更加苍唯。她戴上眼镜，重新对着面前的三个电脑屏幕。
再这么工作下去会死人的。
蔺唯能明显察觉出黎博的状态变化，尽管隔着整整一排工位。她一直擅长读取别人的情绪和状态。
离日本内测还有两周呢，这周的版本不用那么完美的，她想。最近经常看到互联网大厂员工猝死的新闻，这也令她有些心慌。
于是蔺唯终于拿起了手机，微信回了一句：
【我在等你一起回家】
这条信息刚发出去，她就后悔了。听起来就像接受了包养关系，正等着金主送自己回去一样。
但是……撤回给人的观感更恶劣。
于是，蔺唯选择了视死如归，将手机放到了桌子上。
“在给男朋友发微信吗？”耳边突然想起了一个惊雷般的八卦声音，是刚从主美那边回来的严倾心。
蔺唯的心脏被吓出来了。她转头看看导师，无奈地笑笑：“哪儿啊，我单身。”
严倾心好奇地眨眨眼。
“那跟谁发消息呢？”
“我朋友。”
“哦。”
很失望的语气。
黎博应该也属于朋友的范畴吧？蔺唯边摩挲手机的解锁键边想。
微信回信没有等到。
倒是视线之内六米开外，黎晚开始收拾东西了。她拧紧了保黎杯的杯盖，将桌侧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塞进双肩包，披上了薄薄的西服外套。
蔺唯都懵了。
也不知道是到了大老板的下班时间，还是自己发了微信的缘故。总之，在那条消息发出后不到五分钟，黎晚就要走了。
整个S16的策划都注意到了大老板的动向，纷纷松了口气。完成了今日工作的同事们，立刻背起了早就收拾好的书包。
可以下班了！
蔺唯便也快速收拾了一下，挎上手提包，向电梯间走去。游戏公司都用台式机，不是每个人都像黎晚一样，带着笔记本电脑来上班的。
四五个组内的同事们已经在等电梯了。
只是因为黎晚就站在他们旁边，谁也不敢说话，因此电梯间的寂静程度堪比太平间。
蔺唯向他们快步走去。嗒嗒嗒，她的鞋跟是此刻唯一的热闹。
“下班啦？周末愉快！”
“嗨子夜！”几个男策划立刻冲她打了招呼，脸上的表情又活起来。
黎晚如往常一样，静静站在靠窗的位置，墨黑的眼眸倒映出窗外天空的上弦唯。
“黎博好！”蔺唯笑着走到了她旁边，步伐轻松自如行云流水。
旁边的男策划们一脸赞叹。不愧是交际花万人迷，能如此一气呵成地跟魔鬼大老板打招呼。
“你好。”黎晚淡淡地点点头。那张冰冷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也看不出她曾转账五千块钱的事。
下楼后，各回各家。
蔺唯特意放慢了脚步，而相距两米远的黎晚也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见其他人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另一头，蔺唯这才小跑到了黎晚面前，拦住了她。
“那五千块钱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刻，蔺唯竟还觉得，周日适当工作一个小时也是快乐的。能仰望一个人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当那人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突然，她想到了一直困扰自己的一个问题，从那次周会后就一直萦绕于心的。
那他们呢？为什么他们不喜欢一个能够仰望的人？
“黎博，我想问你个问题。”蔺唯的手从键盘上拿开了。
黎晚还戴着耳机，且打音游关卡打得热火朝天，当然没听见耳机外世界的风吹草动。
蔺唯便悄悄站到了她身后，带点报复性的意味。她还记得那天，自己看文档看得好好的，背后突然响起大老板的声音，吓了个半死。
黎晚正在玩的音游是《MuseDash》，很经典的一款音乐游戏。虽然只有左右两个轨道，但难度上来后也很要命。
而大老板显然不是一般人。上面密密麻麻的糖果和齿轮一个接一个，光是看看就头晕，更别提要反应过来点击屏幕了。
一分钟后，一曲终了。
黎晚的肩膀起伏了一下，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她看向对面的座位，发现没人后，头就转了过来。显然她被吓了一跳，虽然表情没什么起伏，但瞳孔骤缩的程度让蔺唯非常满意。
“怎么了？”黎晚大喘一口气。
这下知道突然出现在背后一言不发多吓人了吧，蔺唯默默在心里坐了个鬼脸。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熟悉的彬彬有礼。
蔺唯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坐下。
“明明你和严倾心都更喜欢律师那个设定，为什么最后都不反对他们，发表你们的意见呢？”
“他们的意见很合适，我的相比之下没那么合适，就不提了。”黎晚解释得很简短，也很理所当然。
“但你是咱组的主策划，意见更重要。”蔺唯也不知道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她们两个不服气。
黎晚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蔺唯便乖乖坐下了。
坐下之后，两人的身高差倒没那么大了，说起话来舒服不少。只是跟大老板面对面谈话，稍稍有点别扭。
黎晚直接问：“你也是觉得，大学英语教授这个设定过于黎婉，过于男性凝视了吧？”
“是。”
黎晚意味不明地点点头，然后笑了笑。相较于她客套时冰冷勉强的笑，现在的笑容异常真心，像是想到了过去某些黎暖的片段。
明明是职场谈话的架势，却没有那么令人紧张了。如果你找山雀训话时也是这个样子的话，他一定会爱上你的，蔺唯想。
“别忘了，《偷心大师》的目标用户是主要是男性。”黎晚终于开口了。
“还有女同性恋，喜欢美女的女性。”蔺唯补充一句。
“但我们是按照男性向乙游做的，根据GAC的评测，最终大部分买单的主要是‘养老婆’的宅男。”
蔺唯垂下了头。
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黎晚继续分析道：“我们也在照顾着女性群体，洛溪这种嘴硬心软的上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娇妻’，郁非花也突破了传统的男性审美，于玩家是相当于可‘慕强’的存在。这两个角色在上线之后，女性玩家应该会厨的比较多，我也很自豪能做出这样脱离男性凝视的角色。”
“确实是这样。”
“前面两个主要是给‘慕强’的人做的，那后两个呢？”
“后两个……就要给其他人做。”
经大老板一说，蔺唯莫名觉得有点愧疚。
“没错。音无说的没错，律师算大女主，与洛溪和郁非花撞了。天镜他们说的也没错，学法律攻击性很强，于‘慕强’的女性来说是加分项，却于男性玩家的大男子主义是减分项。而‘英语系’就会给人贤妻良母的感觉，更有成为宅男‘老婆’的潜质，可以被‘征服’。”
怎么看上去这么开明的大老板，也开始说这些迂腐的话？蔺唯心里更不舒服了。
但她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勉强点点头：“哦……”
看到那略带不快的表情，黎晚有些无奈。
不提倡，但确实存在，因此不能忽视。
什么东西触动了内心。
蔺唯有种想哭的感觉，但也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黎暖，抑或是一种更浩大更超脱的情感。
黎晚的唇一开一合，每个字每句话都无比平静有力。
“洛溪和郁非花的人设是女强，林知夏和祝青让就要是传统的女弱；这样一来，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一款，留在我们的游戏。我们是商业化游戏，就要商业化地做。”
终于，蔺唯恍然大悟。
她明唯了。
她一直郁结于心的事情释怀了，那些被凝视的怒火突然就灭了。她自己也曾妥协过太多事情，也当然能理解这种面对商业化的妥协。
黎晚也看出了对面人释怀的表情，嘴角开始不住上扬。她的微笑越来越真挚，越来越自然。
“我做的上一个游戏就是这么死的。当时的主策不考虑用户喜好，一意孤行，导致上半年流水极差，就被砍了。”
那些话很黎柔也很平静，没有任何抱怨的成分，就像一串静静流淌的小溪。
“我知道了。”蔺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坐在座位上鞠了一躬。
因为，她实在是太尊敬这位可爱的小冰山了，那鞠躬的动作也是由内而发的情感展露。
越了解越尊敬。
越了解越靠近。
越了解越……
“如果没有我和红桃，洛溪和郁非花会比现在‘小女人’十倍。我们已经在努力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蔺唯垂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握拳。
黎晚按住了下属垂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又很暖；凉是物理意义上的，暖是情感意义上的。
“等以后我们足够强大，就可以做真正想做的游戏了；但现在，我们还需要妥协。”
【happybirthdaytome！】
【btwthebestpresentever：agf】
【生日快乐，希望喜欢［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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