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吵嚷声越来越近,院中诸人面色凝重,唯独寇凛啼笑皆非:“真是意想不到,原来本官竟有当道士的天赋。”
“有人想嫁祸你?”楚谣原本也怀疑魏弘是不是他派小江去杀的,看他这幅态度,应该不是。
“谁知道。”寇凛微微耸肩,没当一回事,“不过……”他转望贺兰茵,“一个道士随口为人批命,不幸言中,就能以凶犯视之?这般无凭无据,你贺兰家由着县令上门拿人?”
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贺兰氏百年盘踞于洛阳,这魏县令不过来此两年左右。
贺兰茵苦笑道:“寇指挥使,魏县令不只带着捕快,他还请了洛阳锦衣卫百户所的周择周百户,我们哪怕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拦着锦衣卫……”
寇凛的神情瞬间冰冷。
事不关己,柳言白蓦地一笑:“地方锦衣卫帮着县衙抓人,还抓到了当朝锦衣卫指挥使头上,有意思。”
说话间魏县令已带人冲了进来,丧子之痛下,他双目通红,整个人近乎癫狂。
果不其然,身后除了衙门捕快之外,还有几个头戴六瓣盔、身穿对襟罩甲的英武男子,正是地方锦衣卫。
魏县令稍稍辨认,指着梳着道士髻的寇凛:“将此凶徒拿下!”
贺兰茵劝道:“魏大人,这几位都是民女的同门,傍晚初来洛阳,从未离开过府邸一步,怎可能是凶手?”
阮霁起身拿剑鞘拦下捕快,他常年在外办案,颇有些功夫底子,怒道:“魏大人,凶案尚未有定论,随意将‘凶徒’两字说出口,实在违背我《大梁律》!”
贺兰家主贺兰哲得知消息,也从宴客厅疾步赶来:“魏大人,这无凭无据,您上门抓人不妥吧?”
一番七嘴八舌,魏县令尚不及说话,一名捕快飞奔而来:“大人!大人啊!少爷被砍掉的头颅找到了!”
魏县令颤巍巍:“在、在哪里?”
捕快道:“滚进床底下去了……”
“我的儿啊!”魏县令再也承受不住,悲痛欲绝的高呼一声,晕了过去。
“大人!”捕快们七手八脚的将县令擡走。
只剩下洛阳县衙杨捕头还秉承着县令的精神,指着寇凛,横眉以对:“将这凶……将这神棍抓起来,带回衙门审问!”
“是!”
两个捕快得令正要上前,寇凛道:“等等。”
他随口一说,那两个捕快在某种莫名的压迫感下,竟真停住了脚步。
寇凛看向周择:“这类人命案子,何时也归地方锦衣卫管辖了?周百户这样胡作非为,就不怕京城里那位总指挥使?”
周择抱着手臂道:“我并非管辖,只是与魏县令有些私交,今夜里也是去县衙与他喝酒,恰好看到有个黑影跳墙一闪而过,我便追了上去,在后衙追丢。准备离开时,嗅到浓郁的血腥味,立刻冲入屋内,看到魏公子被砍了头。”
寇凛摩挲着指腹,问:“魏公子的致命伤,是被砍了头?”
杨捕头反问:“头都被砍了,还不致命?”
柳言白道:“他的意思是,魏公子是死后被砍头,还是因头被砍而死。”
周择回道:“仵作和我都检查过,魏公子身上没有其他伤,也没有中毒。而我破门入内时,他身体还是温热的,看脖颈流血的情况,应刚被砍断不久。”
寇凛又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随后沉吟着点头:“恩,知道了。”
杨捕头原本不该在此与他详说,但贺兰老爷一干人在场,小跨院外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除了贺兰府的家仆,还有北六省大佬派来探听情况的小厮。
不将情况说明,他们洛阳县衙凭借神棍一句批命便来抓人,若是传出去,实在太过丢脸。
周择道:“魏公子颈部伤口齐平,不是寻常武夫能做到的。除了常年在刑场砍人头颅的刽子手,唯有武功高强之辈。听说你们都是贺兰大小姐的同门?”
杨捕头道:“不错!洛阳境内近日是来了不少江湖人士,但与少爷无仇无怨,只有你这神棍傍晚时恐吓过少爷,不是你是谁?”
周择倒还客气:“虽说无巧不成书,但过于巧合也值得怀疑。魏公子若不是你杀的,回去过堂,自会还你个清白。”
“就是。”杨捕头道,“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跟我们走一趟,“又指着阮霁和柳言白,“你们这两个剑客也有嫌疑,一起回衙门。”
看一眼楚谣是个残疾人,不知要不要将她捎带上。
这般有理有据,倒不好再抵抗。阮霁伸手入袖中,准备掏出自己的大理寺腰牌。寇凛不必暴露身份,他这个大理寺少卿足够拿来镇场子了。
寇凛却给他使了个眼色,不许他多管闲事。
不解其意的阮霁唯有照办。
杨捕头喝道:“拿下!”
两个捕快再度上前,一人擒住寇凛一条手臂,却根本拗之不动。捕快一惊,对视一眼,双双擡脚往寇凛腿弯上踹,想将他踹跪在地。
寇凛攥起拳头,内力于经脉极速流窜,两名捕快只觉虎口一阵发麻,被点了穴道一般,瘫软无力的倒在地上。
贺兰茵瞳孔微缩,好生深厚的内力。想不到他久居朝廷,竟有着这样的功夫。
杨捕头怒道:“竟敢拒捕!”
寇凛摊手:“贫道可什么都没做。”
杨捕头拔刀砍向他:“你们这些江湖人士果然猖狂!”
寇凛只需稍稍一个侧身,曲起指节在他手腕一弹,只听“啪嗒”一声,刀柄离手,刀落于地。
杨捕头瞠目结舌。
寇凛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冷笑道:“贫道说魏公子有血光之灾,人死了,就污蔑贫道杀人。这会儿贫道还要说……”他一指抱臂看戏的周择,“这位是锦衣卫周百户是吧?道爷观你印堂比魏公子更黑,不久将会倒大霉!”
周择身后几个锦衣卫纷纷拔出绣春刀:“胆敢口出狂言!”
周择面色一寒,只冷笑一声。
寇凛唇角那抹讥诮勾的恰到好处:“就凭你们也想抓道爷?公门中人果然是一群废物,就连锦衣卫也不过如此,周择,识相的速速过来给道爷磕几个响头,道爷心情好起来,可以试着帮你化解一二。”
“找死!”周择显然被他激怒,攥了攥腰间绣春刀柄,赤手空拳朝寇凛攻去。
生怕殃及池鱼,尽管楚谣离的已经够远了,柳言白还是推着她的轮椅离战场更远一些。
阮霁挡在他二人身前,不太明白寇凛不许他亮明身份又以武力拒捕,上蹿下跳闹的鸡犬不宁是想干什么。
莫说他不懂,柳言白也看不懂。
双手放在轮椅上,他一眨不眨的看着两人交手,看着看着,眸光渐深。
这周择明显不是寇凛的对手,寇凛武功高出他太多,却一直刻意让着他,给他喘息的机会。
周择一旦得空,便去摸绣春刀柄,但始终没有拔刀。
柳言白终于懂了。
楚谣亦是疑惑,先后擡头,见柳言白总是盯着周择腰间的绣春刀,稍稍摸到了一丁点头绪。
寇凛试探够了之后,扼住他的手腕,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阴沉沉冷笑:“周百户,打不过贫道,为何不拔刀?”
周择被他钳制住,痛苦的面部扭曲,“刷”,寇凛拔出了他悬在腰间的绣春刀,只见刀刃上点点血痕,“是因为你这刀上沾了魏公子的血,没来得及清理吧?”
众人吃惊。
尤其是杨捕头和余下几个准备上前的锦衣卫。
寇凛将绣春刀扔给阮霁:“你瞧瞧。”
阮霁拿过手中,仔细检查血迹:“看血迹颜色,干涸程度,应不超过半个时辰……”
而魏弘被杀,也就是半个时辰内的事情。
“道爷不知你和魏弘有什么仇,但你所谓看到黑影,嗅到血腥味,不过是你自说自话。你听闻傍晚来了几个江湖人士,与魏弘起了冲突,还有个道爷出言恐吓他有血光之灾,你认为机会来了。”
寇凛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去往县衙,与魏县令闲聊,趁着魏弘醉酒睡下,佯做抓贼冲入他房内直接砍了他的脑袋。有本事做到身上不沾血,可刀总会沾血,魏弘院中的护卫见你踹门而入,跟进去的极快,你没有时间擦刀,随后又与魏县令一起来此,周遭始终围着人,更没机会擦刀……”
周择目露惊惶。
寇凛继续道:“本……道爷听闻锦衣卫所持绣春刀,乃京城总指挥使命人特制,一人一刀,死或离调,断刀处理,从未有多余。你不可能再换一把,而且,你对此浑不在意,毕竟没人敢拔你这地方锦衣卫首领的绣春刀,等抓了我这疑犯,你回去再擦不迟。”
“信口雌黄!”周择痛的冷汗淋漓,叫嚣道,“你竟敢污蔑锦衣卫!”
“那你这刀上的血哪里来的?”寇凛厉声质问,“半个时辰内,你杀鸡杀鸭还是杀了人,统统给道爷找出证据来!”
“我……”周择无言。
“至于你为何要砍头,而不是捅死魏弘,是因为从你破门而入到家仆跟进去时间太短,只有砍头才能确保他死掉!而你将他头颅扔去床底,也是你心里有鬼,怕被砍了头之后他没死透,或许还有可能说上句话吧!”
寇凛说话间手腕稍稍一用力,瞬间折断了他的手臂,在他的凄惨叫声中,神色冷厉的将他提起,噗通扔去杨捕头面前,“比起来道爷随口一句话,这厮的嫌疑岂不是更大?!”
杨捕头愣着没有反应。
阮霁将绣春刀也扔了过去:“信不过我,就拿刀去给你们县衙的仵作检验。”
杨捕头讷讷看着寇凛:“你甚至都没去现场,怎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寇凛理了理袖子,眉梢得意的飞起:“因为道爷能掐会算,乃江湖第一神算子。”
楚谣忍俊不禁,掩了掩唇。
眼尾掠过角落里的贺兰茵时,她不由微微蹙眉。贺兰茵这仰慕的目光,丝毫不带一丝遮掩。
换做从前,楚谣也会如此,认为寇凛强悍的可怕。
但现在她很清楚,他聪明不假,另一方面,他办的案子实在太多,见识过各种歹毒手段。
他会以恶意去揣测每个人,推敲出他们或可能的手法。
他并不确定,所以才会试探周择。
试出来固然好,试不出来就排除掉,再换下一个。
杨捕头又问:“周百户为何要杀我家少爷?”
寇凛摆手送客:“道爷今儿累了,你自己回去审吧。”
……
衙门的人走了以后,围观者也散去,贺兰哲上前:“寇指挥使果然……”
他恭维的话不曾出口,寇凛沉沉道:“贺兰老爷,本官带着家眷在此,实在信不过你的护卫,需要安插一些人手进来。”
贺兰哲忙拱手:“草民一定配合。”
寇凛微微颔首:“行了,回去吧。”
贺兰哲告退。
贺兰茵陪父亲离开院子时,回头看了寇凛一眼。
寇凛心事重重没有注意,走去柳言白身边,将轮椅推走:“楚箫和袁少谨去哪里了,怎么一直也没见着?”
楚谣仰头道:“听说书局就在附近,哥哥问我讨了些钱,去书局了……”
至于袁少谨,自然也跟着去了。
“恩。”段小江在暗处应该是跟着的,寇凛点头,转眸看向柳言白,“柳博士,你如何看待此案?”
柳言白环顾左右。
寇凛知他顾虑:“放心说话。”
柳言白这才道:“寇指挥使是问,魏公子被杀,与那七个木偶有没有关系?若无关,是一场单纯的凶案,还是歹人别有用心,故意牵连到我们?”
寇凛颔首:“本官觉得,是有人想拦着咱们,害咱们吃上官司焦头烂额,无暇顾及稍后的北六省商会。”
柳言白沉吟:“那您该亲审周择才对。”
他也想知道,因为这与他无关。
“扔给衙门去审,本官会派人盯着。”寇凛也只是疑神疑鬼而已,“总之,商会召开之前这两三日里,咱们少出门,别再惹出什么事端……”
嘱咐大家少出门的是寇凛,翌日一大早就带着楚箫和袁少谨出门的也是寇凛。
柳言白无意间听他询问侍女,这洛阳城中何处最繁华。待他鬼鬼祟祟离开之后,柳言白寻思一阵,也喊上阮霁一起离开了贺兰府。
说是了解一下风土民情,实则前往侍女说的南市。
等到南市之后,阮霁看的眼花缭乱,他只留意着寇凛的动向,始终也没见着人。
还险些被几个急匆匆赶路的老妇人撞到,听她们边走边聊……
“那神算子真有这么厉害吗?”
“绝对神!昨天说魏公子有血光之灾,魏公子不到两个时辰就死了,县老爷去抓他,他连凶手都算了出来……”
“别说了,咱们快去吧,不然一会儿排不上……”
阮霁听的一呆:“他们说的是寇指挥使?”
柳言白拢着眉:“是吧。”
阮霁第一反应是:“有神棍假冒寇指挥使?”
柳言白道:“跟上去看看。”
两人不远不近的跟在那几个老妇人身后,拐了两条街,便再也走不动了。
只见前方茶馆门外大排长龙,远远瞧见竖着一面大旗子,写有“神机妙算”四个字。
旗子周围密密麻麻全是人,根本看不到算命先生是何方神圣。
阮霁嘴角一抽:“这像是袁少谨的字。”
再一看人群中楚箫正穿着件劣质道袍,踩在凳子上大叫大嚷:“别挤,别挤,我师父这两天都有空,没登记的,先来我袁师兄这里……”
袁少谨同样穿着件劣质道袍,笔下不停,张口就来:“算姻缘一钱,算祸福二钱,算前程三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