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不堪的顾缠从地上爬起来,趔趄着逃出了这个令她透不过气的屋子。
下梯子时接连踩空两次。
“我在这边……!”距她几十米远的唐励尧招招手,发现她状态不对,疾步朝她跑过去。
“你哥打你了?”瞧见她额头青了一块儿,唐励尧一蹙眉头就要上楼去。
顾缠回神拽住他:“是我自己摔的。”
唐励尧不太信:“难道把魂摔出去了?”
“真的。”顾缠拽着他走,有种逃离的意味。
她的失魂落魄不是源于顾严的恶劣,而是他的指责。
外婆去世不流泪,被羞辱也不动怒,新闻里的人间悲苦再强烈内心也毫无波澜……
可怕的是,她从未认识到这奇怪。
更可怕的是,现在她认识到了这些,却依然混沌的要命。
她的脑袋像是一台超出负荷的计算机,面临着系统崩溃的危险。
巷子走到头了,她忽然转身将唐励尧按在墙上:“小唐先生,你觉得我怪吗?”
“怪?”唐励尧不知其意,“你身上怪事儿是挺多……”
“不是这个。”她摇头。既然无法自我消化,她索性说出来,“我哥骂我是个只有本能,没有太多情绪的怪物……”
她复述着,也观察着唐励尧的表情。
从他的惊讶中确定了自己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
她心口愈发憋闷。
明明只是摔一跤,却像和谁打了一架。
累得很,她蹲下了。
“我看是你哥整天将自己困在这条巷子里,见过的人太少了。”唐励尧掖了掖风衣前摆,陪她蹲下,“这世上哪种性格的人都有,如果你是怪物,那我可能是另一个极端的怪物。”
顾缠扭头看他。
“说起来还挺丢人。”他讪讪然笑道,“我从小同情心过于泛滥,影视剧稍微有点感人都能看哭。”
“也从来不养宠物,因为一旦养死或者丢失,就得难过好久。
“若不是打小被人说我娘们唧唧的,我也不会去学武术。”唐励尧摆摆手,流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顾缠打量他,还真看不出来:“那现在呢?”
唐励尧避而不答:“找机会让你哥见见我爸,见识下吸血鬼资本家的冷血无情,他就不会说你没有同理心了。”
“不过我爸比起来彭非的爸还是好太多了,我怀疑彭非的爷爷如果去世,他爸不仅不会哭,还会偷着笑,因为终于可以继承家业了。”
当然还有更夸张、更黑暗、更肮脏的,唐励尧看过听过太多。
通过对比,顾缠发现自己好像确实还行,平静了不少。
鼻子发痒,她一摸。
“你怎么又流鼻血了?”唐励尧拿纸巾给他,这次只有一个鼻孔流血,出血量也小。
“大概是刚才摔的吧?”
“你属大象呢,反射弧这么长,摔半天了才流鼻血?”
……
顾缠离开后,顾严依然站在卫生间里,双手按住洗手台。
他全身僵硬动不了。
咕嘟。
先前顾缠踩过的那摊水在“钢筋”蠢蠢欲动时,一直静静躺着。
直到“钢筋”被收服,它似乎知道顾严会有几分钟时间不能动弹,开始活泛起来。
咕嘟,咕嘟,咕嘟嘟……
色泽由浅变深,黏黏稠稠的移动去顾严脚边,迅速包裹了他的双脚,并顺着双腿向上攀爬。
周围温度骤降,它所流淌过的位置急剧结冰,包括顾严的身体。
膝盖以下已被冰层悉数覆盖。
顾严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猛地出拳打碎了洗手台上方的镜子!
镜子碎裂那一刻,他眼疾手快的抓住一枚碎片。
碎片在他手指间几个翻转,最终被他夹在修长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又被他小幅度地挥臂甩出!
嗖——!
如同暗器,镜子碎片精准地砸在右侧墙体的凸起处!
头顶上方一盏灯瞬间亮起,是冬天洗澡时用来取暖的浴霸。
此刻就像一个小太阳,释放出温暖的阳光。
滋啦!冰层破碎,那摊液体重新聚拢,咕嘟嘟直往下水道里钻!
却被顾严狠厉的一脚踩住!
它疯狂挣扎,他死死踩住!再从兜里摸出一盒火柴,点燃一根,扔在脚边。
像点燃一团棉花,那滩水在地上痛苦翻滚,且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顾严不再理会,冷着脸关掉浴霸开关。
走出卫生间,拉上布帘,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
啤酒用处不大,他起开一瓶白酒,一口气猛灌半瓶。
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新添的火疤疼痛才稍稍得以缓解。
刚才顾缠摔倒时撞到了柜子,将柜子上摆放的小相框撞倒了,顾严站起来扶正相框,然后蹒跚着回房睡觉。
冬日阳光洒进空无一人的客厅,停留在相框里的照片上。
照片中,顾爸爸和顾妈妈站在小顾严身后左右两侧,各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他怀里则抱着刚刚满月的妹妹顾缠。
那时候,他精致的像个洋娃娃,漂亮的眼睛笑成弯弯月牙。
……
“你不知道我哥有多讨厌我,就连我们家唯一一张的合照,他都用黑墨水把我的脸整个涂没了。”顾缠骑上电动车,边戴头盔边说。
“应该是他小时候干的,这一看就是孩子行为,你别太往心里去。”唐励尧也在戴头盔。
听见这话,顾缠又自审起来。
事实上她从未放在心里过,被唯一的亲人厌恶,她为什么会觉得无所谓?
而唐励尧则觉得脊背发凉,好像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他。
他回头,只看到一条趴着晒太阳的大黄狗。
顾缠转动把手,收脚,电动车驶出巷子:“我觉得我哥应该交个女朋友,阳光开朗类型的……可惜这不是小说,他这个阴郁系男主整天不出门,等不来救赎型的女主。”
唐励尧如芒在背,心不在焉地问:“那我属于哪种类型的男主?”
“你?”顾缠脑海里可没有奉承的概念,“你不像男主,像男配。”
唐励尧:???“我这配置不像男主?那谁有资格当男主?”
“男主三要素,话少、神秘、武力值高,基本上这种角色一出场,哪怕着墨很少都会给人一种男主感。”
顾缠想了想说,“像你这种话多事儿多武力值全用来惹是生非的男人,基本和男主无缘。我最近改看灵异小说,有一本男配就和你挺像的。”
唐励尧心痛了一下,她却又狠狠扎一刀,“其实大多数时候吧,你这种连男配都捞不到,有点像活跃小说气氛的气氛组配角,我都称呼这种角色为小丑。”
唐励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看的哪本小说,告诉我名字!”
……
他回家就开始看小说,熬了两个通宵。
早上顾缠正吃饭,看到他双眼通红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坐在餐桌另一侧。
顾缠眼皮儿一跳,他手攥成拳头,锤了一下桌子:“凭什么?”
顾缠一头雾水:“啊?”
“我就问凭什么!”唐励尧看小说看的快要心肌梗死了,“整本书男主为女主做过什么?除了误会和痛苦,还为女主带来什么了?”
男配各种出生入死,凡事以她为先,命都没了一半最后却只能笑着祝福?
凭什么啊?
顾缠觉着挺好笑:“因为他是男配啊。”
唐励尧不服:“谁生来是男配?”
顾缠:“小说世界里的男配生来就是男配的命,作者定的。”
这倒是提醒了唐励尧,他拿出手机一通操作:“行,我这就让崔杨去收买作者,推翻重写,让男配上位当男主。”
顾缠差点儿噎住:“这不容易吧?”
“呵,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钱人。”气炸了的唐励尧冷笑一声,扔了电话开始吃饭。
吃着吃着,他筷子一顿,又拿起手机直接拨过去,告诉崔秘书不用了。
顾缠纳闷他的转变:“为什么?”
唐励尧悻悻。
他前几天才讥讽过资本家,现在却用金钱去干涉别人的文学创作,那不也成了他口中的万恶资本家了?
他岔开话题:“这个月底,我们家会在南岛举办一场慈善拍卖晚宴,我爸妈都会出席,我也得去。等会儿吃完饭,你没事儿的话,我带你去买礼服?”
顾缠说“好”。
唐励尧又问:“你比较喜欢哪家品牌的风格?”
顾缠哪懂这些:“你看着办吧。”唐励尧别的不行,审美还是很在线的。
……
“一天一次,你的骨头一个月就能复原,但月底我要去南岛,那几天没有空帮你‘正骨’。
简南柯看向病床上正尝试活动手腕的石俊。
石俊感激涕零:“谢谢大师。”
“你不用谢我,我帮你是为了你能帮我。”简南柯客气着微微颔首。
他和石俊有着共同的目标:从蹀躞里跑出来的邪性。
石俊心里当然清楚,但也清楚以自己的本事帮不上他什么忙。简南柯拉他入伙,有点规引他改邪归正的意图。
他问:“不知道我要做些什么?
简南柯声音淡淡的:“留意新闻消息,从全国各地的新闻中筛选。”
它被净化之后需要时间恢复,不会有大动作。
而且现在是信息时代,它不敢闹出像从前那样动辄灭门的惨案。”
石俊认真听着:“能不能举个例子?”
简南柯沉思:“比如半年前的一则新闻,就非常接近蹀躞邪性的行事作风。”
北方一名成绩倒数的高中生,他父母去一位“大师”那里求来一道灵符,整天在家里做法。
后来这位高中生成绩上升,却持刀捅了他母亲。
简南柯专程跑过去一趟,发现竟是新闻媒体在刻意博人眼球。
在家做法?是他父母请了三个家庭教师,轮番轰炸着逼他念书。
持刀捅人?是他母亲指责他荒废学业,将他捡来的流浪猫从十几楼扔下去摔死了,他一气之下才为之。
高中生不是蹀躞邪性宿主,简南柯倒是觉得他母亲挺像的。
石俊若有所思:“还有呢?”
“还有最近在南湖画展上一鸣惊人的画家。”简南柯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块儿老式怀表,看一眼时间。
他研究过那位画家以往的画作,画功非常一般。
最近一年却“如有神助”,中间没有过渡,不属于厚积薄发。
大有可疑。
简南柯原本准备过去调查,却听说那位画家接受了邀请,将会参加下个月唐家举办的慈善拍卖晚宴。
心知它一定会回来找唐家报仇,简南柯愈发觉得那画家可疑。
准备破例走到台前,去参加这场晚宴。
晚宴定在十二月三十号,唐励尧定了二十八号的机票去往南岛。
顾缠第一次坐飞机,没有兴奋只见紧张,全程抓住扶手,一口水都不肯喝。
晕车的唐励尧坐飞机也难受,但看她紧张的模样,便不停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自己倒是好多了。
下飞机后,顾缠被他带去了海边一栋别墅,是他们家的私产。
直到进入这栋东南亚风格的超大别墅,顾缠才觉得终于有小说里的有钱人内味儿了。
“还行吧?”唐励尧猜到她在想什么。
“一年得多少电费?”顾缠更好奇这个问题。
唐励尧:……“你先坐会儿,我去三楼喊我妈起床,她估计还在倒时差。”
顾缠点头,他母亲叶美娜是位知名摄影师兼记者,常年在外,听说足迹遍布全球,还曾当过战地记者。
等唐励尧进屋,顾缠就坐在花园里,蓝天白云下吹一吹咸湿的海风,别提多惬意。
大门口传来问候的声音:“唐先生,简先生。”
紧接着一个低沉的问句:“阿尧和顾小姐已经到了?”
顾缠知道是唐励尧的父亲唐律,还有唐家那位风水大师简南柯,忙从椅子上站起身。
西装革履的唐律从草坪中间的阶梯上来,一眼瞧见微微有些呆的顾缠。
唐律问:“顾小姐见到我似乎非常惊讶?”
“顾小姐应该不是惊讶,而是不敢确定。”简南柯紧随而上,他穿着公园大爷打太极时穿的斜襟道袍,像极了一个神棍,“因为您看着像小唐先生的兄长,不像父亲。”
的确是这样,顾缠没料到唐律竟然瞧着这般年轻。
脸上几乎瞧不见皱纹,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花了大价钱保养。
“顾小姐,小道简南柯,简单的简,南柯一梦的南柯。”简南柯先走上前来,朝她伸出手,“初次见面,幸会。”
顾缠只顾着看唐律,都没怎么注意这个“神棍”。
“幸会。”惯性促使她伸出手,握上简南柯的手。
一刹那,竟然浑身发冷。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危险预警,用顾严的话说,这是属于生物本能的趋利避害。
顾缠皱起眉头,这人就是躲在石俊阳台上的同伙,估计也是个歪门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