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缠也坐去柴火垛上,伸直双腿,眼睛盯着脚尖:“我外婆别说为自己续命了,因为不喜欢苦味道,到最后她连医生开的药都不怎么愿意吃。”
阿洋微微叹气。
“你阿妈的占卜真的准么?”顾缠心里怀疑。
孟白让秀瑛过来白蛾子山那会儿,是一九七九年前后。
他说他确定了方向,三年就能回来,可都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
孟白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回去白家,估摸着早已遭遇不测。
“我不知道。”阿洋扭头看她的侧影,“我阿妈也撑不过多久了,最多一年。希望这一年里孟白真能回来,否则她这些年的苦算是白受了。”
顾缠看向茅草屋,不太懂得秀瑛又在坚持等待什么。
“我想,孟白一定是个非常令人惊艳的男人吧。”顾缠感叹一句,想起一件事情,“那枚灵蛇戒指还在他手里?”
问的是废话,他出去“渡劫”,不可能不带灵物。
所以不等阿洋回答,又问:“那我外公是不是把孟白气走的傀儡?”
“这我不清楚。”阿洋摇摇头,“不过听我阿妈说,你阿妈笑起来时眼睛弯弯有几分孟白的影子。”立刻又解释,“但不能排除是她太想看到孟白可以有个好结果,魔怔了……”
从时间上来看,薛仪婷的确有可能是孟白的女儿。
但之前两个孩子都没有保住不是么?
顾缠说:“那也许第三个孩子就是保住了呢,之前会流产,是因为孟白的灵蛇戒太霸道,他离开后反而变好了?”
阿洋眨眨眼:“听上去你很想孟白是你外公?”
顾缠承认:“是有那么一点。”或许和秀瑛的想法一样,希望瞧见孟白有个好结果吧。
“阿洋……”屋里秀瑛痛苦的呻吟一声。
“我来了。”阿洋忙从柴火垛上起身,“小缠,我得去帮我阿妈换药了。”
顾缠说声“好”。
阿洋将地上的青铜剑捡起来递给她:“拿回去吧。”
顾缠犹豫不定:“我替你生气,不是很想拿回去给那个裴东越。”
“没什么好气的,当年我们都只是小孩子罢了。”阿洋抓起她的胳膊,将剑柄塞她手里,“拿走吧,我现在其实非常后悔,一瞧见这把破剑就心烦。”
无数次的想,如果当初叛逃裴家时没将它偷走该有多好。
“嗯?”顾缠想起裴东越说的话,担忧地问,“难道它真的杀气太重,影响到你的身体了?”
阿洋苦笑:“你真不明白么?”
顾缠望着他的眼睛,目光充满疑惑。
阿洋神色微微黯,并不解释,转身往茅草屋走。
脚步越放越缓,他停下来说:“都是因为它,导致我不能接受你外婆的改造,才便宜了唐励尧那只弱鸡。”
顾缠:……“小唐先生其实真不弱。”
“我明白,我也只是嘴上不服罢了。其实真正的弱者是我。”阿洋的声音饱含苦涩,“从小我就自视甚高,正是因为过于自负,才忍受不了青光剑不属于我这件事,偷也得偷走。”
然而这柄剑却向他证明,他确实不配成为继承人。
不然他大可以在顾缠离开白蛾子山之前,将顾缠拦下来。
告诉她:我虽无法成为傀儡,但我有青光剑。邪灵妖怪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相信我,我有足够的能力护你一生平安。
可是他没有。
他选择黯然神伤的送她离开。
“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成为第二个孟白。”
这会儿唐励尧正在蘑菇林里捡垃圾。
昨晚上的混战,导致树叶树枝以及蘑菇碎片飞了一地。打完人就散了,谁也不收拾。
倒不是唐励尧勤快,顾缠让他干的。
早起顾缠去找阿洋,他想跟着,却被顾缠大声驱赶回来。
“这都多久了?难不成还打算吃个午饭再回来?”唐励尧时不时看表,心中着急又恼火。
装了一篓子垃圾去扔时,耳畔听见硬物划拉石板的刺啦声响。
知道是顾缠回来了,唐励尧摆出生气脸。一转头,却瞧见顾缠拖拽着那柄青铜剑,慢慢走在林间小道里,双眼无神,一幅掉了魂的模样。
之前被顾严点醒她没感情,她从小破楼里逃跑出来时,也是这种状态。
今天明显更严重。
唐励尧忙扔掉篓子疾步朝她跑过去:“又怎么了?”
顾缠好半天才擡头看他:“你说的对。”
唐励尧:“?”
“我们必须得努力发现对方的优点,争取喜欢上对方……”“啪嗒”一声青铜剑落地,顾缠蹲下去,双手抱着膝盖,将脸埋进手臂里。
无论爸妈的经历,还是外婆的经历,她从心态上始终是一个旁观者。
而阿洋那句“没有勇气成为第二个孟白”,刺激到她了。
令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不是局外人,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薛丁香,或者薛仪婷啊。
亏她之前偶尔还会担忧,万一哪天遇到喜欢的人,唐励尧这个傀儡该怎么办。
原来她根本没有资格再去幻想未来了。连阿洋都怕,谁会不怕?
即使真让她遇到属于自己的“孟白”,她忍心这样去伤害他?
听她断断续续的讲完,唐励尧虽也唏嘘孟白的遭遇,却又忍不住为自己庆幸。
这么一瞧,自己能够成为傀儡,简直是祖上积德,老天爷赏饭吃。
“所以你就甭想着遇见什么‘孟白’了,多看看我吧。”唐励尧双手插进运动外套口袋里,垂眼看着她的头顶,“等回家,我得多带你去我的圈子里逛逛,让你瞧瞧我有多抢手。”
顾缠没有心情开玩笑,她从手臂里擡起头:“你就真不怕?我现在还没太大改变,将来……”
倘若这种改变,就像之前中了咒术时一样,看自己是个满身黑油的怪物,根本不算什么。
怕只怕不知不觉中变了,在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变成一柄伤人伤己的刀。
还至死不知错在哪里,太恐怖了。
“不怕。”经历过上次的黑油事件,唐励尧想通了,爽朗笑道,“你也别怕。咱俩是共生的,我站的直,就不怕你歪。如果你歪了,那肯定是因为我站的还不够直。”
顾缠微愣,不太懂这话的意思,仰头望着他的眼睛。
唐励尧屈起右膝,半蹲下来:“小缠,即使没有‘油’,人生也会出现各种悲欢离合。情人形同陌路,亲人阴阳相隔,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别多想。”
顾缠仔细琢磨:“你说的好像也对。”
“明明就很对。”唐励尧戳一下她的额头。
“我好像总是很轻易就能被你说动。”顾缠想,应该是共生的关系。
“行了,别瞎琢磨了。”唐励尧说着话,一手捞青铜剑,一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走,回去吃早饭,我等你等的快饿死了。”
……
远处的大树下,顾严背靠树干站着,目睹顾缠的模样,心中复杂。
之前恼她像个傻子,现在对比起来,或许从前的状态更好。
“看来白家的戒指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来了。”简南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白家前辈说三年回来,即使没有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他也应该回来一趟。”
他同薛丁香赌气,至少会给自家徒弟递个消息,“白家前辈可能遇难了。”
顾严抱起手臂:“你也认为孟白就是白镜泫?”
“八九不离十。”简南柯惋惜,“不过,麻烦提醒你妹和小唐先生一声,最好先别说出去,万一搞错了,会连累白家前辈的名声。”
顾严的脸色瞬间阴沉。
简南柯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抱歉,我仅仅是站在白家前辈的角度……”
“行了。”顾严冷笑,“少和我说话,省得连累了你的名声。”
“我真心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简南柯必须说清楚,“我也没有看不起孟白先生。”虽然他一直不太喜欢恋爱脑的人,“但从某方面说,敢于做选择,一生忠于一事,挺值得钦佩。”
心情烦躁的顾严踢飞一块儿石头,黑着脸走人。
“剑已经取回了,戒指也不在山上,咱们该走了。”简南柯使用了“咱们”这个词,“顾严,我正式邀请你加入。”
“怎么,现在不怕将后背留给我了?”顾严止步转头,瞥他一眼,“是不是发现我比他们几个更靠谱?”
简南柯心中难堪,不承认也没办法,这伙人里,他私心竟然更信任顾严多一点:“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我劝你还是回去睡个回笼觉吧,梦里什么都有。”顾严压了压帽檐,冷哼一声,摆出一副“当初对我爱答不理,今天让你高攀不起”的态度,走人。
简南柯笑了笑,知道他答应了。
……
顾缠和唐励尧坐在廊下吃早饭,南瓜粥配咸菜。
粥是顾缠早起出门时熬上的,没空炒菜,只好配咸菜。
唐励尧寻思着阿洋之前说过的话有点儿道理,是该点亮一下厨艺技能了。
顾缠边吃边望着一侧养乌龟的池塘,水不深,二十多厘米,平时都靠下雨来蓄水。
山上多雨,池塘基本不会干。
顾缠说:“我猜乌龟应该是孟白养的,因为我外婆非常讨厌小动物。这么多年了,外婆虽没管过,但也没扔出去……”
唐励尧道:“你对孟白还真是念念不忘。”
“他可能是我外公。”顾缠低头扒拉粥喝,“可惜外婆去世了,永远成个谜。”
“怎么就成迷了,想知道还不简单?”唐励尧纳闷,“白小禾不是现成的白家人么,薅他几根头发,做个DNA比对一下不就行了?”
顾缠的眼睛亮起来:“DNA比对?可以吗?”
唐励尧说:“当然可以了。”
顾严从大门口走进来说:“你能确保孟白是白家人,还是确保白小禾一定是白家亲生的?”
唐励尧早已习惯他的神出鬼没:“嘁,又偷听我俩聊天。”
“你听力比我们强,却没有发现我们,哪来的脸说话?”顾严瞪他。
说不过顾严,唐励尧举筷子投降,停止这个话题。
顾严转而数落顾缠:“谁是外公重要吗?外公姓孟姓白姓赵钱孙李,能改变你是油人的事实?”
顾缠低着头挨训,不敢吭声。
山雨说下便下,顾严从雨中走到廊下。唐励尧知趣起身,将藤椅让出来,自己拉个小木墩,坐在顾缠身边。
顾严在藤椅躺下。
他身后的墙壁上浮现出一道黑影。
顾严目望逐渐变细密的雨幕:“事不宜迟,吃过午饭就离开。等回春城咱们兵分两路,车给我们,你俩飞回榕州。回去之后,轻易不要和我们联系,不要告诉任何人最近发生的一切,以及我们要做的事情,唐励尧,包括你父母……”
他交代许多事情,唐励尧一一记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顾严都筹谋好了:“你把那两箱子现金留下来就行了,我说过,它们比你有用的多。”
“哥……”顾缠放下勺子,趴在藤椅扶手上,“你能不能每天给我发消息报个平安?”
顾严淡淡道:“用不着,我若死了,我的‘油’立马会朝你倾斜,全世界你第一个知道。”
顾缠心头一跳,抱住他垂下来的手臂:“你别瞎说!”
顾严将她甩开:“管好你自己,少来操心我。”
吃过午饭,又把宅子里里外外收拾一遍。
简南柯将谭梦之重新收回指南针里,顾缠锁上大门,大家出发了。
“不去和他告个别?”“他”指的是阿洋,对顾缠说这话的人竟是裴东越。
“我们告别过了。”顾缠对裴东越没有好脸色,“原本他会来送我,因为你在,他不想来。”
“怎么你还要和他继续打架吗?”耿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猪头,没好气地说,“人家都把剑给你了,见好就收吧!”
简南柯见他一付踌躇不前的模样,低语:“你有话想和阿洋说?”
裴东越欲言又止,他的确有话想对阿洋说。
其实这些年以来,他恨阿洋偷走了剑,也有想过再见面以后和阿洋道个歉。
当时年纪太小,虚荣心作祟,联合兄弟欺负阿洋实在不应该,长大懂事以后裴东越一直非常后悔。
昨晚那种情况下,被阿洋搞得当众难堪,才会咄咄逼人。
青光剑杀气重,克自身克至亲,这是事实。
不然阿洋的父母不会早死。
而且不让阿洋继承青光剑,的确是他爸的遗愿,求着爷爷点的头。
算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道歉又有什么意义?裴东越大步离开。
下了山,两辆车原路返回。
“这附近的雾里怪,还有其他一些邪灵,都是从阿洋手里跑回来的。”
原本是阿洋抓来为他阿妈续命所用,没地方放,暂时存放在蘑菇林,没想到被那几个潜入者给放了出去。
顾缠和他们解释:“阿洋已经在抓了。”
……
一路开回春城,开始兵分两路。
简南柯和顾严几人跟着指南针的指针走,去找谭梦之的身体。
唐励尧则和顾缠返回榕州。
下飞机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半,取出行李走出机场,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八秒,顾缠微信响了。
顾严:[吃瓜][吃瓜][吃瓜]
顾缠忙举着手机晒给唐励尧看:“我哥给我报平安了,掐着点儿,还会发表情,也太可爱了吧。”
唐励尧从她眼睛里瞧见了光芒,笑道:“你没和你哥发过信息?他很爱发表情的。”
和他的聊天页面里[发怒]至少得有一百个。
“从前有发过信息,但都是‘嗯’、‘哦’居多。”顾缠盯着聊天框稀罕的不行,边走边回复:记得按时吃饭,少喝白酒,注意安全。[鲜花]
顾严没有回复,她一直盯着屏幕。
唐励尧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溜回来:“姐姐,看点路,接我们的人在这边。”
顾缠扭脸,一眼就瞧见一辆粉闪粉闪少女心爆棚的豪车。
幸好是凌晨时分,旅客较少,不然肯定一堆人拍照。
她问:“是佟小姐?”
唐励尧得意洋洋:“不是佟妮妮,是一个很爱我的女人。”
顾缠“哦”一声:“原来是叶阿姨啊。”
唐励尧挫败:“你什么意思,好像世上除了我妈就没有女人爱我了?”
顾缠问:“就算真的有,你也不可能让她来接我们吧?”
唐励尧悻悻:“不错嘛,都学会推理了。”
粉钻豪车开到身边,叶美娜摇下车窗,摘掉空军眼镜,笑道:“大宝贝们,一路辛苦啦。”
“叶阿姨。”顾缠乖巧的打招呼,然后坐去后排。擡头一看,顶部铺满蓝色碎钻,似星空一般,梦幻至极。
唐励尧刚想去拉副驾驶位的车门,被叶美娜一把拽住。
唐励尧楞了愣,明白了,也坐去后排。同时和顾缠解释:“我爸妈最近都在家,咱们也回去住。”
顾缠说“好”。
叶美娜却道:“你爸这几天有事儿去国外了,我过两天得去参加摄影展,也得出门一趟。”
说着,还扭头朝唐励尧挑了下眉毛:放心,不会打扰你们小两口的同居生活的。
唐励尧燎了撩刘海,假装没看见。
叶美娜开车将两人带回唐家,一栋欧式带花园的别墅。
“我先去洗个澡。”唐励尧都不好意思说,他已经好几天没认真洗澡了。
之前洗头都是顾缠烧壶热水,勾兑凉水,拿个瓜瓢帮他舀着,往脑袋上浇着洗。碍于身高,他还得劈着叉。
刚进卧室,唐励尧眼皮儿直跳。他的床旁边竟然又多出一张床,像极了酒店的标准间。
好在他卧室大,摆两张两米的床也还有许多富裕空间。
“妈?”他喊。
“你俩不是不能分开?”叶美娜站在门口。
“虽然但是,这里原本的柜子呢,我珍藏的绝版手办呢?”唐励尧比划着。
叶美娜给他一个“瞧你那点儿出息”的眼神,“女朋友”重要还是手办重要?
顾缠正想问自己住哪儿呢,一看这情况,倒是坦然走了进去。
最近经常和唐励尧睡同一间房,她早就习惯了。
唐励尧没辙,走去衣帽间拿换洗衣物,一打开柜门,又愣住。
八个大衣柜,现在只剩一个柜子是他的衣物,其它全部换成女装。不同品牌,不同款式,但都是顾缠的尺码。
推开一道玻璃门进入第二层,果然,铺满整面墙的鞋架也大多换成当季女鞋。
只给他留了小小角落。
另一侧墙架原本摆放的是摩托车头盔,现在也大多变成了女士手提包。
唐励尧心塞,这是不是“已婚”男人的悲惨现状?
“这全是阿姨为我准备的?”顾缠往衣帽间走了一趟,看的两眼发直。
“我去洗澡了。”唐励尧讪讪说。
随便抽了一套睡衣走出衣帽间,将位置留给顾缠,让她去试衣服
……
唐励尧好久没有泡过像样的热水澡了,舒服的他几乎在浴缸里睡着。
穿好睡衣,吹完头发,他回到卧室里去,瞧见顾缠正趴在床上看书。
旁边床头柜的抽屉半开着,看来这书是从抽屉里拿出来的。
“我的书?”唐励尧纳闷,他房间里怎么会有书?
就连上学的时候,课本都不会往家里拿。
唐励尧走过去一瞧,抽屉里还有几本,拿出来一看,《米其林大厨宝典》、《高级私房菜》……
菜谱?唐励尧稍稍一迷瞪,想起来了。
那会儿阿洋冷嘲热讽说他不会煮饭,他气不过,晚上睡觉之前搜了下美食视频,山上那破网根本点不开,恼火的给秘书发了条微信,让他帮忙搞点大厨的菜谱回来。
这家伙居然直接放他抽屉里了?
“你不是说和阿洋比,太掉价,怎么还想学煮饭?”顾缠翻着手里的菜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买菜谱不一定是要学煮饭。”唐励尧将手里的书扔一边去,“我看美食图片过过瘾不行?就像现在很多人喜欢看吃播一样。”
顾缠托起下巴,眯眼看他:“说谎,你脸都红了。”
“我刚泡完澡,热的。”唐励尧转身背对着她,假装整理自己床上的被子,呲牙,心道丢脸丢大了。
他岔开话题,“你早上洗过澡了,还洗不洗?不洗的话咱们睡觉吧,都快两点半了。”
“不洗了,关灯睡觉。”顾缠打了个哈欠,合上书。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暖橘色的地灯,躺在床上,唐励尧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说:“你要是喜欢看我下厨,煮饭给你吃,我学一学也不是不可以。”觉得不妥,又连忙补一句,“说好了和你培养感情,我是认真的。”
顾缠都快睡着了,被他吵醒,语气不太好:“谁喜欢看你在厨房里油腻腻的样子?”
唐励尧:“……”
顾缠说的是真心话,她不觉得男人为她亲自下厨是种浪漫:“我更喜欢你把地标建筑的空中餐厅整个包下来,请我吃烛光晚餐,哦对,窗外还要有几百台无人机表演。”
她幻想着,眼前已经有画面了。
“只见江边举满了手机,短视频平台里一堆堆的视频,文案都是‘哪家总裁又在讨好小娇妻了?’”
“还有还有……”
听着她喋喋不休,唐励尧忍不住捏捏眉心。
顾缠侧身问他:“你是不是正在心里嘲笑我?就像上次我让你开跑车带我上山看夕阳。”
“跑车上山如履平地是真做不到。”唐励尧也翻身面对她,枕着手臂说,“但你这个愿望不算难事儿。”
比让他学煮饭简单太多了。
顾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唐励尧却又说,“不过最近肯定不行,严哥他们正在办大事,咱们最好低调些。”
“你说得对。”提起顾严,又将顾缠跑偏了的心思拉了回来,她从枕头旁摸出手机,顾严还是没回消息,“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顾严他们这会儿才刚开着越野车从春城出发,并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而是只能在深夜赶路。
用谭梦之的灵魂体去追踪她的身体,白天是办不到的,会被各种乱七八糟的磁场干扰,指南针捕捉不到。
“到底是往哪个方向走?咱们已经在环城高速上转了三圈了。”耿陈开车,不停看向副驾驶位上的简南柯。
简南柯左手拿着指南针,右手一直在掐手诀,像是在推算什么。眉头紧紧揪起来,没有回答耿陈。
耿陈只能继续兜圈子。
后排,裴东越闭目养神,白小禾趴在他大腿上睡着了,顾严则在拿着手机玩儿开心消消乐。
忽然,顾严摇下车窗,往外看过去。
“怎么了?”简南柯从指南针上擡起头,他对顾严的反应很敏感。
“我总觉得……”话说半茬,顾严摇摇头。
自从这次离开白蛾子山,顾严总觉得有人在偷窥自己。若有似无的,好像是故意释放信号,让他知道一样。
在四个驱魔人眼皮子底下,一直释放信号,这人段位很高。
但顾严察觉不到这人的恶意,甚至有种熟悉感,应该是友非敌。
当然,这人的是友非敌只针对顾严自己,对驱魔人有没有恶意,他就不知道了。
顾严决定暂时先瞒着,静观其变。
他若无其事的摇上车窗,继续玩消消乐。
顾缠和唐励尧睡到中午才起床,叶美娜亲自下厨准备了午餐。
吃饭的时候又约顾缠下午出门购物,顾缠一点不客气,一口答应下来。
“衣帽间都填满了,还买?”唐励尧边吃边抱怨,关键是他不能离开顾缠,得跟着一起,最后拎包提购物袋的都是他。
累归累,不过跟在她们屁股后面,看着她们相处愉快的模样,他心里有股说不出原因的愉悦。
两天之后叶美娜离开榕州,去了国外参加摄影展。
走之前还叮嘱唐励尧,等唐律回来了,要乖一点,不要惹他生气。
但唐律像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一直没回来。
秉持着“低调”原则,唐励尧这次回来也没找朋友聚会,基本上都陪着顾缠在家里待着。
他打游戏,她看小说,难得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
而顾缠每天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准时打开手机,因为顾严会在第五十八秒准时给她发信息:三个吃瓜表情。
一连半个多月都是如此。
顾缠发过去的信息他从来不回,无所谓,只要他报平安就好。
然而在第二十天,顾严没有准点发消息报平安。顾缠一直等着,等到夜里三点,顾严竟然拨过来一通电话。
顾缠立刻接通:“哥?”
顾严好一会儿才说:“顾缠,你出生时咱们拍第一张全家福,照片上你没有脸,知道吗?”
顾缠说知道啊:“之前你有讲过。”
顾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顾缠心慌起来,因为她听出顾严的声音似乎在隐忍着强烈的情绪,愤怒和伤心,都是冲着她的。
顾严连连冷笑。
顾缠被他笑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哥,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别吓我……”
“哥?”“哥哥?”
这一连串“哥哥”喊出声,顾严的冷笑渐渐淡了。
他许久不语,又突然开口,语气平静不少:“嗯,我是你哥。”
太过怪异,顾缠更担心了:“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我会解决的。”顾严说完,不给顾缠开口的机会,直接将电话挂断。
顾缠连忙回拨过去,他不接。
“怎么了?”唐励尧刚洗完澡回来,见她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很少见她这样焦急。
“我哥不对劲。”顾缠指着电话,讲了讲通话内容。
唐励尧也听出了怪异:“问问简南柯?”
“可是哥说过不让我们联系他们……”顾缠一贯是很听顾严话的。
她担心的一夜没合眼,唐励尧陪了她一夜。
第二天一早,顾缠实在是忍不住给简南柯发了一条信息:简大师,我哥还好吗?
简南柯很快回:挺好的啊,昨晚喝了酒,现在还没醒。
原来是喝高了啊,顾缠悬着的心稍稍放了点。
而且当晚十一点五十九分,顾严又发来三个吃瓜表情。
看来是真的没问题了,顾缠这才放心。
……
又过去几天,夜里两三点左右,刚睡着没多久的唐励尧朦朦胧胧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他对睡眠的要求不高,很快清醒,昏暗中瞧见顾缠竟在床边坐着。
他擡了下头:“小缠?怎么了?”
等恢复清晰视线,才看清坐在床边的人压根不是顾缠,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他惊的猛然坐起:“你是谁?!”
男人擡头:“吼什么吼,不要吓醒我家小怪物。”
“严哥?”唐励尧怔了怔,他若不出声,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你的疤……”
身体不清楚,可他脸部和颈部的疤痕都消失了。
唐励尧还真没想到,这位暴躁老哥隐藏在疤痕之下的容貌竟是白净斯文类型的:“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大半夜的忽然出现在房间里也太吓人了吧?”
难道是想突击检查,看他有没有对顾缠不轨?
顾严从顾缠床边离开,来到他面前,抱着手臂居高临下:“你会不会玩儿象棋?”
唐励尧诚实摇头:“不会,我只会点儿五子棋。”
顾严又说:“那你记着,在象棋里没有对错,只有胜负,你选择了一边,就要绝对忠诚,必须誓死守护属于你的‘将军’,明白吗?”
“什么啊?”唐励尧想说大哥你能不能说人话,可他不敢。
“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多了。”顾严转头又看一眼睡梦中的顾缠,眼神复杂。
突然,他原地消失。
握草!唐励尧惊出一身冷汗,猛地从床上再次坐起,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做梦!
真是做梦?不可能!他从来都没梦见过顾严,肯定不是普通的梦!
顾严在托梦给他?
难道……?
唐励尧不敢想,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几乎是扑去顾缠身上,用手触摸她的额头。
睡梦之中的顾缠被他吓醒:“你干什么啊?”
“还好。”唐励尧抚着胸口直接在顾缠身边躺下了。
顾缠不明所以:“还好什么?”
唐励尧连连喘气:“还好你没发烧啊。”
“油”没有朝顾缠倾斜,说明顾严还活着。活着就好。
“发烧?”顾缠更想不通了,她这两天又没有身体不适,为什么会担心她半夜发烧?
迟钝过后,她骤然明白了唐励尧的举动:“我哥……?”
不等唐励尧解释,她立刻给顾严打电话,手机关机。
唐励尧已经开始给简南柯和耿陈打电话了,一样关机。
连着好几天都关机。
他们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某医院高级病房。
病床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虚弱的少女。
床边则坐着西装革履的唐律,他正捧着一个带吸管的水杯,小心翼翼的喂少女喝水。
少女还是被呛到了,轻轻咳嗽一声。
“梦之,慢点喝。”唐律连忙放下杯子,拿纸巾过来。
谭梦之摇摇头,表示不需要。
唐律还是帮她擦了擦唇角,眼神透出一抹阴郁:“你怕我?”
“怎么会呢。”谭梦之又摇摇头,眼神瞧着迷迷糊糊。
她从沉睡中醒来之后,只记得在澳门堕入水中之前的事情。
唐律却告诉她,她已经昏迷了整整二十三年。
她觉着唐律在开玩笑,镜子里的她明明还是十八岁时的样子。
但一瞧唐律,又不像是开玩笑。
他模样变化并不是很大,瞧上去顶多三十岁出头,可浑身透露出的成熟冷冽气质,和从前完全不同。
怕他谈不上,只是很陌生,陌生到产生一股压迫感。
“唐先生。”门外有人喊。
唐律像是没听见,还在看着谭梦之。
“有人在喊你。”谭梦之朝门口望过去,也借此错开他的视线。
“我出去一下。”唐律起身出门。
谭梦之松了口气,醒来后,她已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如今恢复些精神,她尝试着从床上起来,在地上走一走。
这间房好像有两张病床,正中被一扇屏风隔开了。
她很好奇,唐律这么有钱,竟然不给她安排VIP病房。
谭梦之绕过屏风,想看一眼自己的“室友”。
竟然是一个男人,脸上布满恐怖的疤痕,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吓的她惨叫一声!
唐律听见声音立刻进来:“梦之?”
谭梦之脚软,险些摔倒在地,唐律将她扶到床上:“他和你一样,也是遭遇了事故昏迷不醒的病人,曾经被火烧伤过,没什么好怕的。”
谭梦之转身背对着屏风,手臂抱起膝盖缩成一团,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唐律也看了屏风一眼:“等会儿换个病房。”
谭梦之浑浑噩噩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