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唐律发现自己最强烈的情绪不是愤怒,是痛心。
终于深刻体会到,原来世上最可怕的敌人叫做“身边人”。
planB是他早期所为,当时他和叶美娜并不熟,唐家也不如叶家。
媒体铺天盖地全是“下嫁”,他年轻气盛,心中难免抵触。
而叶美娜又因为经历太多父母两边家族争夺家产的惨剧,坚持只要阿尧一个孩子,还写进合约里。
唐律担心。坠海事故不只谭梦之生死未卜,他也险些没命。人生无常,万一阿尧生长过程中出了意外怎么办?
种种原因之下,他才会决定准备一个planB。
而这些年除了此事之外,他一件事也没有瞒过叶美娜。
视她为红颜知己,与她祸福相依,没想到……
唐律并未与她争吵,重新坐下来,紧紧抓住一只钢笔,手指骨节攥的发白。
这是他转移和释放情绪的习惯。
“叶美娜。”他极力自控,声音低沉地说,“你就不怕……”
“我怕什么?怕你找老爷子告状?”叶美娜走到立镜前补口红,“将你干的这些破事儿告诉老爷子,你猜他会不会立马将手里的股份全给阿尧,直接将你从集团踢出去?”
唐律薄唇微颤,又说不出话了。
叶美娜从镜中看他:“瞧你这点出息。”
年纪不大她就认识唐律,堂堂叶家大小姐,从没将他放在眼里过。
老爷子就唐律一个儿子,又念他幼年丧母,不知道是不是过分溺爱的缘故,他这人从小高傲又自私。
还蠢。
从他被谭梦之迷的晕头转向,动辄将真爱挂在嘴边搞叛逆时,叶美娜就知道了这男人脑子不太行。
别拿年纪小说事儿,谁没有情窦初开过?
叶美娜十几岁时,也喜欢过自家司机的儿子。
喜欢他那股贫穷又清高的劲儿。
但她始终没有往前多走一步,当时她父亲正和几个叔伯兄弟争权,彼此烂招用尽,她有个弟弟死于非命,至今都不知原因。
谁晓得这样合她胃口的男孩子是不是一个甜蜜陷阱?
选择和唐家联姻,则是听从了身为“宅斗冠军”的母亲的建议。
母亲说,抛开唐正清的商业头脑,唐氏集团未来的上升空间,嫁去他们家日子会过的舒坦。
事实证明母亲是对的,和其他商业联姻的姐妹、闺蜜相比,叶美娜这二十多年来的日子确实舒坦。
老爷子正派,儿子温暖,唐律好拿捏,她别提多省心。
而唐律违约的原因,叶美娜是可以理解的。
相处久了也逐渐体会到唐律虽然自私,却也不是全然无情。谭梦之的“死”曾将他伤透了,消沉一两年走不出来,就此便不太愿意付出感情,有种逃避心理。
所以许多事情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但敢拎不清伤害她儿子,那就是罪该万死!
叶美娜对镜整理领口,从他办公室里走出去。
厚重的木门合拢之前,里面传出“砰”的一声。
应是唐律砸了什么东西。
叶美娜眼皮儿都没眨一下,边走边给唐励尧发信息:甜甜宝贝,你爸是在说谎,他想激励你上进……我已经骂过他啦。
路过秘书处,一众秘书从座位起身:“夫人。”
“各位辛苦了,我定了下午茶给大家。”叶美娜从手机擡头,对着他们笑道。
等她走远,秘书处聊了两句。
“夫人过来时脸色不太好看,还以为要和唐先生起争执。”
“你几时见过夫人发脾气?”
叶美娜一直走到停车场,坐进车里,唐励尧也没回信息。
她感叹儿子大了,糊弄不住了。
但叶美娜没有心理准备告诉他实情,对他的伤害或许只会更大。
爸爸已经是个混蛋,没想到妈妈竟然更加心黑手狠。
这正是唐励尧幼年时,叶美娜刻意减少时间陪伴他成长的原因。
她不够自信,想将儿子的启蒙教育交给老爷子和温秘书。
老爷子磊落坦荡,魄力惊人,当年为了净化蹀躞不惜变卖资产出家为僧,还俗以后,又在异乡东山再起。
也早已认清对唐律的过分溺爱是个错误,教导孙子时,会少走许多弯路。
而温秘书当年还在古董店做学徒时,将蹀躞卖给老爷子,自认害苦了他。从澳门跟来大陆,从寺庙转去商场,为老爷子鞍前马后将近四十年,宠辱不惊。
他两位联手教育出来的孩子,肯定会比她这个满心算计的母亲强得多。
唐励尧不回信息是在忙。
他和顾缠从唐家搬出去以后,住进了顾严位于旧城区巷子里的那栋两层小破楼里。
房间好久没住人,因为有“油”留下来的气味儿,藏匿了不少低微邪灵。
唐励尧一直在“收拾”。
收拾完,两人又去医院安顿顾严,等超过医院探视时间才回来。
夜晚,他们并肩坐在二楼门口的露台上。
“不知我哥会不会回来这里。”顾缠想起之前被唐励尧打死的邪灵,忍不住担心顾严,“他如果像谭梦之当年那样浑浑噩噩,找地方落脚,会不会被欺负?”
“不会。”唐励尧心道就顾严那种性格,无论做人做鬼肯定都非常强势,不太可能吃亏。
“啪。”他打开一罐啤酒,从储物柜里拿的。这破房子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酒。
唐励尧爱喝咖啡和水果汁,顾缠不常见他喝酒,故而抱着膝盖转头看过去。之前太难过,都忘记问唐律拉着他去阳台说了些什么。
一直到现在他都挺低沉,不怎样开口讲话。
刚才“收拾”房间时又凶又狠,一看就是在发泄情绪。
顾缠想了想,决定不问了。他这人平时贫嘴爱抱怨,可真有苦楚是不会随便说出来的。指不定还会为了安她的心,刻意强颜欢笑。
她认为自己应该讲个笑话逗逗他,可惜她的心情也很糟糕。
这些天因为担心顾严,她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这会儿困得厉害,又不想回去睡觉。
身体歪了歪,没忍住,脑袋靠在唐励尧肩膀上。
唐励尧的脊背微微僵硬,不敢再乱动,放下啤酒罐,安静坐着。
十几分钟后,他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手臂不动,只以腕力将小石子砸向背后的墙壁。
蕴含着“油”的力量,小石子无声碎裂,墙壁上冒出一缕黑烟。
顾缠身上的“油”并未增加,但唐励尧明显进步了。
他明白原因。不管顾严从前怎样鞭策,他都不会拼尽全力。因为心里清楚有顾严在前面顶着,他用不着一天到晚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太累。
现在不一样了,他顶替了顾严的位置,再也容不得一丁点差错。
……
阿洋还没打电话过来,去不了裴家,他们第二天接着去医院,顾严依然是老样子。
连着几天如此,唐励尧开始试着赚钱了。
其实去地下格斗场是最赚钱的,但唐励尧总觉得自己过于欺负人。
于是让彭非帮他用虚假身份报出一个极高的出场价码,便扔在那里不管了。
决定先去驱邪抓妖。然而驱邪也是需要门路的。大户人家有自己的渠道,普通百姓又没有钱赚。
忙活一圈,唐励尧终于发现赚钱真没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有天他和顾缠从外面回来,走在巷子里,瞧见一位阿婆正在卖破烂,其中有些被踩扁的易拉罐。
直到此刻唐励尧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空罐子可以卖钱。
跑回去一瞧,顾严囤的还在。他扛下去卖了,那么大一袋子竟然只卖了十五块钱。
顾缠每天看着他发现“新大陆”,开始觉得靠他赚钱养顾严,都不如自己继续回咖啡馆洗杯子。
但这时候,唐励尧挂在格斗场的假铭牌被人接了。
“也是个假身份。”彭非在电话里说,“而且是第一次见,感觉和尧哥你一样,是个临时缺钱的高手。”
“彭非你脑子呢?临时缺钱能拿出五百万保证金?你以为谁都和我情况一样?”唐励尧问。
这家格斗场的规矩是这样的,上台需要交保证金。
先将保证金挂牌,谁挑战,那就拿出相同数目的保证金出来,放在一起。
谁赢谁获得全部。
经营商不抽成,只吃观众的钱。
唐励尧不占穷人的便宜,直接让彭非挂了五百万上去。
而通常挂牌的人都是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就连现在的六十连胜卫冕冠军都只挂了一百万。
敢接大数额的,背后都有公司在运作。
在不知根底的情况下,没有哪个公司敢冒险接下五百万的单子。
彭非楞了愣:“尧哥你说的对!看来对方是特意冲着你来的?撤了吧?”
唐励尧沉吟:“接。”
他在医院的阳台打电话,顾缠不放心走出来,在背后听着。
明白对方可能查到了唐励尧的信息,但他们对对方一无所知。
“别去。”顾缠拽了拽他的袖子,摇头,“明显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去?”
唐励尧捂住手机话筒:“如果是我家的敌人,想趁机弄死我,那等于白送五百万给咱们。”
若是“将军”的人,“咱们正愁没有突破口,不是么?”
顾缠知道他说得对,但扭头看一眼病床上躺着的顾严……最终还是点头:“好,听你的。”
经营商估计从来也没搞过这种大额数的比赛,安排好几天,才将时间定在周六晚八点。
唐励尧从前去玩儿过,知道在哪里,直接领着顾缠过去。
顾缠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就在市区的游乐场地下二层。
入口在一家5D体验馆,有正常的顾客,也有去地下参加活动的“观众”。
那些戴着面具入内的就是“观众”。
怪不得设立在游乐场里,这年头,也只有游乐场里戴着面具走动才不奇怪。
“全程面具不能摘。”唐励尧嘱咐她,“我没让彭非来。”如果是将军的人,真出事儿不是彭非可以承受的,“所以稍后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周围五米,保持在我视线范围内。”
“我知道。”顾缠随他入内。
沿着黑暗的楼梯下去二层,过了安检,推开三重安保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开阔空间。
周围摆满长桌,盛满各式香槟点心。足足得有两三百观众,人人带着不同类型的面具,看上去就像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
可惜正中央并非舞池,而是一个擂台。
“我从前来玩儿没见过这么多人,能有四分之一就不错了。”唐励尧环视一圈,知道全是被价值一千万的高保证金吸引来的,瞧这些观众的穿着基本都不是泛泛之辈,“经营商这次不少赚钱。”
他眼红了,自己拼死拼活打一场估计还没场地老板赚得多。
……
观众席上,谭梦之心不在焉。
“我记得你从前挺喜欢来这种地方。”觉得刺激……唐律的记忆已经有点儿模糊了,并不是很确定,“你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挺好。”谭梦之勉强笑着说,“大家都带着面具,不怕被人认出来不是么?”
这些天,她天天被困在房间里,唐律带她出来一趟总是遮遮掩掩,像是防备着谁会认出她,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而且唐律虽然不和她说太多,但她知道唐律结婚了。他一直带着婚戒,就没摘下来过。
谭梦之心里是有些难受的,换成谁,记忆里前一秒还和你山盟海誓非你不可的男人,下一秒老婆孩子全都有了,也得难受。
关键看他的意思,打算将她当情人养着。
她心中恼火,但不敢问,不敢反抗。
随着状态逐渐稳定,她想起来自己接近唐律是干嘛的了,是来骗取唐家那块儿传家宝的。
这一觉睡过去二十三年,组织可能已经将她忘记了,但她做贼心虚。
……
人太多了,唐励尧牵着顾缠的手,带她往后台走。
“等等。”顾缠停下脚步,她的“雷达”开启了,“有人在盯着我看。”
唐励尧立刻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哪一个?”
“倒数第二排右侧带狐貍脸面具的男人。”顾缠说。
这里大多数人的面具都是羽毛的,因为今天外面卖的都是这种款式。
可他戴的是普通塑料面具,狐貍脸却栩栩如生,仿佛不是画上去的,是狐貍先生本尊。
这狐貍脸面具人并未看他们,而是扭头望向唐律和谭梦之的方向。
此人正是“将军”座下第二执刑官,最擅长的是蛊惑人心。
悲剧的是,因为灵性躞蹀戴得久,唐律有佛光护体,他蛊惑不了。
谭梦之被蹀躞邪性寄生二十多年,自带“抗体”,同样蛊惑不了。
费好一番功夫他才暗示成功,使得唐律将谭梦之带来这里。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顾缠见到谭梦之。
他们将谭梦之和顾严还回去时,真没想到唐律会这么干。
现在必须破除一切障碍,让顾缠尽快将顾严的灵魂体找出来。
而且“将军”一再提醒,绝不可做的太过刻意,只需暗中引导就好。
“求你们别再盯着我看了,难道一点也不好奇我在看什么?快朝谭梦之看过去啊!”狐貍脸面具人的脖子都快扭断了,抱起手臂,在心里无语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