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的信念.
“你不下来是吗?那我走了。”
谢揽收回指向高楼的刀鞘,再度转身。
其实他很想谢朝宁像从前一样,恼火的跳下来挥鞭子狠狠抽他。
说明心中坦荡。
现在他却只是口中严厉着吓唬他,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这世上谢揽最了解的人就是谢朝宁,知道他有些慌,不想他去问真相,但又心虚着没脸面真正出手阻拦。
“谢小山!”谢朝宁喊他。
谢揽放缓了脚步,微微偏头。
谢朝宁也放缓了声音:“你必须相信我,陆御史一家人的确不是我杀的。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谢揽彻底失去耐性:“别和我解释,我相信你没用。别人已经杀上门报仇了,你去和他解释,能让他相信才行。”
“谁?齐大都督?”谢朝宁说完便否认掉,“不会是他,究竟是谁?”
“是二叔说的,你觉得以二叔的谨慎,手里若是没有你害死陆御史的证据,会随意冤枉你?”
谢揽暂时不能将谢临溪供出来,他对谢朝宁充满了怀疑,真怕谢朝宁跑去斩草除根。
谢揽现如今的心情糟糕透顶,谢临溪处心积虑欺骗了他的情谊,他原本该恨得厉害。
可他偏偏还要想着怎样去代父赎罪。
“你二叔?他在查陆御史?”谢朝宁怔然,随后眼眸闪过一抹恐慌。
“你自己小心点。”谢揽撂下句话走人。
他可以不提谢临溪,但必须将二叔供出来,因为二叔防不胜防。
谢朝宁没再拦着。
谢揽也没真的走,而是回去自己房间。
他又不是铁打的,不眠不休几日从京城跑回来,全靠一口气撑着,需要养一养精神再去找谢临溪。
再说他离开了大半年,房间每天都有人通风打扫,和以前没有区别。
谢揽却莫名不太习惯,总觉着哪里和从前不一样。
他也不是没试过一走好几个月,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别扭的感觉。
直到奴仆放好了水,他坐在浴桶里抖开长发才明白过来。
因为没有冯嘉幼。
这个从小都没换过的房间,已经成了他的过去。
他如今是个有家室的人,除了自己媳妇儿身边,哪里都只是过客。
也不知她在家中过的如何,会不会因为太过忧虑而茶饭不思。
她这人一贯心思重,想得多,他那会儿走的太急了,应该擦干她的眼泪,多安抚她几句再离开。
他也不该亲她的额头,直接吻她的嘴唇才对。
或者干脆抱起她回房,和她做完真夫妻,安她的心。
反正根本不差那点儿时间。
谢揽此时催促自己尽快闭目养神,修整好,赶紧办完事情回京城。迟一天,她便有可能会瘦一圈。
但他发现自己无法静下来了,满脑子都在延续刚才的想法。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她用殷红双唇呼唤他谢郎时的模样。
还有她唇边惑人的笑,以及她藏在薄纱寝衣之下曼妙的胴体。
他下滑,将脑袋浸入水中,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可这明明是从黑水河里舀出来的凉水,怎么如同沸腾滚水,几乎要将他煮熟。
怎么回事,从前她整天扭着腰肢在他身边晃悠,除了夜晚那两次撩拨,他从来不会如此。
现在她远在天边,甚至连太阳都还不曾完全落山,他不过是在脑海里想了想罢了,身体为何会起反应?
谢揽想不通,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猛地从水中重新钻出来,他如醉酒般微红的眼睛里努力写满了克制,却又难以克制。
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抓住浴桶边沿,下唇被他咬出了血,混着从下巴滴落的水,落在了水面上,烧得这水又烫了几分。
冯嘉幼用了三天时间才出玉门关,颠簸的她早没了出门时的精神。
可这距离威远道还远得很,更别提更远的黑水城。
隋瑛和松烟瞧着都挺好,沈时行比冯嘉幼的状态还更差。
他往日里骑马少,骑多了发现自己晕马,一颠簸就想吐。
“少夫人,咱们今晚就住这里?”
他们来到一家客栈外,瞧见外面已经拴了许多马匹。
“不好吧?”冯嘉幼见那些马匹的马鞍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像是一队人。
大魏关内还是相对太平的,相隔不远就会有玄影司的千户所和百户所,以及各大都司的屯兵。
出来关外地广人稀,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松烟举了举手里的地图:“天已经黑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往前几十里才有客栈,咱们今晚就得露宿野外了。”
“就住这吧。”隋瑛说。
她倒还能坚持,冯嘉幼娇气得很,哪吃得了露宿的苦。
冯嘉幼看向沈时行:“你什么意见?”
沈时行下了马就蹲在路边吐,快要站不起来了,摆摆手:“你们决定,呕……”
“沈时行,我说你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那么没用?”隋瑛忍不住对冯嘉幼道,“你从前就该拉着我与这家伙一起出趟门,这样我肯定不会有之前的牢狱之灾。”
冯嘉幼:“哦?”
“因为我会深信不疑你说的话,你和他只是朋友,就他这样的,天底下没有女人会喜欢他,我隋瑛说的。”
隋瑛这一路真是长见识了,她爷爷与沈邱不同路,她以前和沈时行接触不多,从来不知道一个大男人能够那么像三姑六婆。
路边小贩打架,都非得站在旁边看半天。
起初他们穿的金贵,他尚有几分收敛,后来怕太引人注目,他们集体换上粗布衣裳,更方便了他看热闹时和周围百姓打成一片,聊的拽不走,全是被隋瑛硬扛走的。
为此,她们逼着沈时行又装扮成公子哥。
她和冯嘉幼充当他的侍女,松烟则是书童。
冯嘉幼笑道:“他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她让松烟去帮沈时行拍拍背,“就住在这吧。”
沈时行吐完之后直起腰:“隋小姐,不要忘记你现在是我的侍女,有侍女这么和主子说话的?”
隋瑛手骨捏的咔咔响,笑嘻嘻:“那少爷您累不累,需不需要奴婢给您捏捏骨呀?”
沈时行看着她摇头,露出嫌弃的眼神,懒得与她多说。
两人转头时,冯嘉幼已经快走到客栈门口了,连忙追上去。
冯嘉幼离近了一瞧,这客栈大堂风格粗犷,瞧着宽敞的很,里面有二十几张桌子,其中十几张都坐满了人。
从装扮来看的确是同伙人。
“是军人。”隋瑛从坐姿就能看出,“咱们大魏的军人。”
冯嘉幼闻言放心不少:“能不能看出来是哪家?”
“他们全是精兵,老大不在。”隋瑛分辨不出,“没准儿也是去威远道喝程令纾喜酒的。”
“隋小姐常混军营,连这都看不出来?”沈时行瞥她一眼。
“你知道?”隋瑛问,“是哪家的?怎么看出来的?”
沈时行整理长袍儒袖,仪态万千的迈进去:“我是个没用的男人,你这样有用都看不出来,我怎么会看得出来?”
“你……!”隋瑛气的想锤他。
冯嘉幼拉住隋瑛,朝她摇摇头,里面那些人已经开始打量他们了。
隋瑛只好忍住,学着冯嘉幼低眉顺目的模样,跟着沈时行进入客栈。
他们一行人在角落坐下。
那些军人的视线在他们几人脸上巡视,观察个差不多后,便不再多看。
但其中一人退席,上去二楼房间里报告:“为首的公子来头恐怕不小,他那两名侍女像是刻意扮丑,依然能看得出相貌不俗,尤其是……”
“别多事。”
“是。”
楼下,隋瑛低声问:“你猜那人上去说什么了?”
“来了生人,上去给主子报个信很正常。”冯嘉幼小声询问沈时行,“你到底看没看出来?”
沈时行支起手,故意防着隋瑛听见,只对冯嘉幼道:“我和你一样第一次离开京城,差不多的见识,我哪里会知道。”
也不一定非得见识多才能分辨,他们没看出来,冯嘉幼倒是看出来了。
这些人的坐姿是在学大魏军,但他们饮的是酒。
她记得非常清楚,依据大魏军律,这样集体出动的情况下,是不能聚众喝酒的。
冯嘉幼看向松烟,发现松烟从进来后就一直故意低着头。
她心里有谱了,这群估计是北戎人,还是北地骑兵。
踏出关外遇到北戎人再正常不过,此时离开反而不好,既然他们愿意伪装,说明不想惹是生非,那就假装不知道。
谢揽本意是只趁沐浴时休息一会儿,没想到沐浴完他更累了。
去床上躺了一会儿。
一睡竟然睡到天亮,慌里慌张地起来,换上他在家乡穿的衣裳,只用骨质额圈将长发一拢,背着刀出了门。
却见谢朝宁仍然站在高楼上,还是昨天那套装扮,可见一夜没有休息过。
他手臂上停了只鹰,见谢揽出来,放飞了鹰。
“你在给谁传信?”谢揽知道那是他的信鹰。
谢朝宁道:“你说要找我报仇的人是你义兄谢临溪吧?你也别去找他了,我约了他见面。用的理由是和他谈谈诏安的事情,相信程侯爷不会阻拦。”
谢揽不去问他怎么知道的:“你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他打算用什么办法杀我。”谢朝宁指向谢揽,“你不准插手此事,给我乖乖去牢里蹲着。”
“你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说与你无关?”谢揽难以置信,“还是你不知悔改,真准备斩草除根?”
谢朝宁喝道:“来人,把少主关进铁牢里去!”
一众人低着头犹豫。
谢朝宁又指着那些人对谢揽道:“你不去,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谢揽不认识他似的:“爹,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谢朝宁冷笑:“他们都准备杀我了,你还护着他们来指责我。我确实是有些错,但不要忘记我是你爹,养你这么大,教你一身好本事,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我才要问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真令我心寒。”
“我脑子有问题?”谢揽听了这话简直要笑出声,自己这一路疯跑回来,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出事,他还心寒?“好,就算我脑子有问题,那我的对事不对人又是谁教的?”
“还记得小时候,我和一个同龄的孩子抢奶酥吃,动手打了他,你将我吊在塔上一天一夜,告诫我习武之人当有气节,不求我往后做个惩恶扬善的英雄,但绝对不能成个恃强凌弱的孬种,否则不配握咱们谢家的苗刀。”
谢朝宁没有说话。
“还有当年我害死五叔之后,北戎将五叔的尸体挂在莫城的城楼上。我又悔又怕,逃回来之后一直躲在衣柜里哭,是你将我一把拽了出来,用一根长麻绳将我绑在你背上,孤身带着我杀去莫城为五叔敛尸。”
年幼的谢揽趴在父亲背上,以父亲的视角,目睹他是如何以一刀战群雄。
刀锋于眼前一次次划过,滚烫的热血一道道溅到小谢揽脸上,将他浇成了个血人。
“我吓得几回闭眼,你却说自己此番是代替我来为五叔收尸,要我必须睁大眼睛仔细看着。你还说越大的错,越要勇敢面对,往后方能不困于心。”
谢揽厉声质问:“你既教我勇敢面对,那你对我遮遮掩掩的干什么?知道我因为你的一个错付出了多少?”
先是二叔再是谢临溪,原来一个个都只是嘴上说的漂亮。
如今父亲才真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谢揽甚至有些动摇,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那些信念,到底是不是对的。
难道不是这世道有问题,是他有问题,是他与这世道格格不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