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个痛快.
暗卫又道:“咱们要不要摸摸这位谢千户的底儿?”
“用不着。”徐宗献走出别院后门,“沈邱既敢重用他,此人问题不大,查不出什么。”
暗卫犹豫着道:“公子近来一直在查他,却一无所获,属下想着咱们……”
徐宗献上了马车:“那更不必,我不可能事事帮他。”
话音落下又一人来报:“督公,公子那边递消息过来,说想约您见个面。”
“怎么,终于肯主动见我了?”徐宗献思忖片刻,“让他直接给我下帖子,今夜他遇袭,约我见面只会令人以为他怀疑我。”
“是!”
……
冯嘉幼见徐宗献留下木盒子,知道是故意留给她的,忙上前取走。
谢揽跟在她身后:“这人到底是谁?”
冯嘉幼道:“司礼监掌印。”
谢揽没有很意外:“他找你做什么?”
“不太清楚。”冯嘉幼摇摇头,指着手里的木盒,“他告诉我,当年我爷爷出的那场致命意外是人为的,证据在这盒子里,想以此物作为诚意,邀请我成为他的幕僚。”
但冯嘉幼对这两件事都持怀疑态度。
“给我。”见盒子上了锁,谢揽从她手中取过来将锁扯掉,打开一瞧,盒子里空无一物。
他展示给冯嘉幼看,“假的,怪不得留下来不带走。”
冯嘉幼见盒子是空的,深深锁眉:“他为何要故弄玄虚呢?”
“谁知道。”谢揽才不去猜这些人的鬼心眼子。
“还是拿走吧,等回家里在细细研究。”冯嘉幼说完,眼尾余光又扫见地上的竹篾,头有些痛,“夫君啊,你来了之后瞧见我好端端站在这,为何还下手这样狠?”
“我哪儿狠了?”谢揽心里喊着冤枉,一路打进来一个人也没杀,谨记着此乃天子脚下,不能多惹是非,“我已经非常收敛了,这竹篾即使不被挡下,也不会要他的命,就想放他点血给他个教训。”
此地不宜久留,冯嘉幼拉着他走:“那就再收敛一些,瞧见我无碍,你先停下来好好说话,不要那么冲动。”
冯嘉幼对武功不是太了解,估摸着已经被怀疑了。
好在徐宗献目前对他夫妻俩似乎有所图,再加上沈邱当众作保,应该无碍。
谢揽被她拉着走,几次三番想要停下来。
心中不悦极了,自己心急火燎的跑来救她,想着替她出气,没得到一句感谢,还被她数落一通。
若见她无碍,他立马就能冷静下来权衡利弊,对着劫走她的仇人侃侃而谈,那还是他吗?
这一晚上被折腾的人仰马翻,最后竟被她盖了个“冲动”的章。
没错,他就是冲动,不冲动能跑来京城受这罪?
还质问他为何下手这样狠,怎么问出口的?
这女人是有心,但也仅有那么一点点罢了。
生气。
心里琢磨着等下次她再被劫走,他就故意表现的云淡风轻,下手气定神闲慢悠悠的,看她心里又是什么滋味,会不会表扬他。
呸,乱想什么,这种事情只此一次足够。
此番是运气好,万一他没喊小巴跟着,万一劫她之人是齐瞻文那个色中饿鬼,他哪里还有在这生气的机会?
如此一想谢揽一阵后怕,再顾不上抱怨。
冯嘉幼揣着满心的事儿,只顾拉着他走路,一直也没回头看他一眼,根本不知他转了好几遍的心思。
“你是怎么找来的?”
“骑马找来的。”
冯嘉幼给他个白眼:“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被劫到了这里?你派人跟踪我?”
谢揽纠正:“这叫保护不是跟踪。”
冯嘉幼觉着是一半一半。
离开别院大门,她一看周围荒无人烟:“马呢?”
“我找找看。”谢揽来时太过慌张,竟忘了将马仍在了哪儿,绕着别院走上半圈才找到。
冯嘉幼一瞧眼前的枣红马,眉梢一拢:“你怎么骑了裴砚昭的马?”
谢揽正想解释,却蓦地愣住,也打量起这匹枣红马。
玄影司的马几乎都长这模样,她凭什么一眼分辨出这是裴砚昭的马?
谢揽腹诽她在人群里辨认自己的夫君,也不知能不能认得这样迅速。
得了,他和一匹马比较什么?
但他越看这匹马越不顺眼,只想找个地方偷偷放生。
“反正雨已经停了,我背着你跑回去。”谢揽将小巴喊出来,吩咐他将马骑回去还给裴砚昭。
冯嘉幼看着他半蹲下来:“你别闹,从这里回家恐怕不近。”
谢揽拍了下自己的肩膀:“也不算远,来。”
“那你别再说我沉啊。”冯嘉幼伏在他背上。
“我何时说过你沉了?我都嫌你瘦成一把骨头。”谢揽背着她起身。
冯嘉幼骨架细,从身形看上去确实瘦成一把骨头,但谢揽最清楚她抱起来软软的,一点也不硌得慌。
尤其是现在,一片澎湃的柔软挤在他背上,将他的脊柱都给挤的挺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先迈哪条腿才好。
而冯嘉幼垂下双臂绕过他的脖子,有些累,脸也贴在他肩上。
她呼出的气伴着野外的凉风有节奏的拂在他后颈间,谢揽适应了一会儿,才背着她跳上了附近的矮山:“咱们走直线回去,其实比骑马绕路更快。”
“等等。”冯嘉幼发现天色不对,明明是黑夜,竟有隐隐的红光。
她转头,竟是下方徐宗献的别院着了火。
分几处点燃的,一旦汇合起来便是一片汪洋火海。
“看来被你发现之后,这别院他不会来了。”
“不来便一把火全烧掉?”谢揽不是很懂这逻辑,只回忆起来里面雕梁画栋,处处精美,不知砸了多少银子进去。
又想起他之前来的路上,还看到附近有流民瑟瑟抱团缩在树下避雨。
这话他不会说出口,因为冯嘉幼会以法则来教训他,徐宗献有权处理他的产业。
谢揽懂得这个道理,只不过心生感叹:“这世上永远都没有公平可言。”
徐宗献提起爷爷,冯嘉幼此时也想念起了爷爷:“对于大魏的普通百姓而言,律法应是他们唯一能去争取的公平了。爷爷一生致力于追求这种公平,我也一样。若有人可以做到,当然是乐见其成,若无人愿做,那便只能身先士卒。”
这其实不算理想,准确来说是种期盼。
“就像爷爷说的,这些事儿总得有人做,总得让后人看到希望,这簇火焰才不至于熄灭,才有可能越烧越旺。”
一代代的,终有一日会达到他们所期盼的公平吧?
谢揽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想象到她说此话时的表情。
只要一谈论起新律,谢揽就觉着她锐利的像一柄剑,遇山劈山,遇水分水。
此刻哪里还有一点温香软玉的感觉,谢揽如同背着一座山:“别乱想了,要身先士卒也是我来,就你这小身板子能顶得住几两风雪?”
冯嘉幼搂紧他,凑他耳边轻笑:“我怎么觉得你连步子都重了呢?是不是在心里哭自己命苦,怎么会娶了我这样不省心的媳妇儿?”
“你少小瞧我。”谢揽痒得歪头避开她,“我从小忙着打北戎,抽空还要肃马贼和通西域,干的不比你少。这几年西北趋于稳定,我无事可做,才让你看我像个闲人。”
冯嘉幼哪会当他闲人:“我当然知道夫君是西北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那倒也不是为了当什么英雄。”谢揽背着她继续走,有句话想说很久了,“对了,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冯嘉幼重新趴在他背上:“什么?”
谢揽清了清嗓子:“还像最初时喊我谢郎?经过上次的事儿,我发现夫君这称呼可不一定只用来称呼我。”
冯嘉幼眨眨眼:“但是谢郎也不一定只称呼你啊,我若再嫁个姓谢的男人,仍是谢郎。”
谢揽被她一句话气的险些吐血,若非下过雨,道路泥泞,非得将她扔下去不可。
不说话了。
沉默之中,冯嘉幼趴在他宽厚的背上昏昏欲睡。
朦胧中听见他低声叹气:“幼娘,我是说过要学着做官,也答应过会收起我的目中无人,可是有些我真的学不会,也不是太想学,怎么办呢。”
冯嘉幼明白他能逼着自己折腰,但绝对不能折心。
“你想学,我还不准你学呢。”冯嘉幼后边还有话,但她被困意席卷,竟真的睡着了。
……
城内湖中,夜雨涨水,飘荡着不少的画舫游船。
“李大人这边请。”宦官模样的男子躬身引着李似修上了一艘画舫。
李似修进入舱中,见到徐宗献正盘膝坐在一个矮几后,矮几上摆满了工具,也堆积着一些木屑。
他正拿着一柄小刀做木簪。
李似修走过去他对面,面无表情的盘膝坐下:“督公。”
徐宗献专心致志:“你伤势如何?”
李似修拢起手:“您难道不清楚?”
徐宗献这才停下手里的活计,擡头看他一眼:“你认为是我派人去刺杀你?为了图谋?在你心中我已是如此不折手段之人了?”
李似修无动于衷:“是母亲逼着我见您,我来只为告诉您一声,我不会因为私事耽误正事儿,请您莫要去找冯小姐的麻烦。”
徐宗献放下刻刀:“可惜你来晚了,我才刚见过她。”
李似修瞳孔微缩。
“你若钟情个木头美人随你折腾,但冯家人不好惹,他家几代人都擅长律法,各个心思缜密。”
徐宗献面容严肃,“也不知你透了什么信息给她,她给崔少卿出主意将谢千户列为疑犯,主动接这烫手山芋,我猜目的正是为了查你。”
“她查不出来。”李似修在信中透了多少,他再清楚不过。
徐宗献正色:“走到今日这一步岂可心存侥幸?如今我用冯阁老的陈年旧事来暂时拖住她,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尽快妥善解决,不然等我再出手时,你莫来怪我心狠。”
李似修问:“冯阁老当年受伤真不是意外?”
徐宗献拿起木簪继续打磨:“京中哪来那么多意外,多数意外之下总藏着必然。”
李似修本想问个究竟,被他打断,“自从你去金陵,几年过去,是真不打算再喊我一声父亲了?”
李似修沉默了会儿:“那我必须先要知道,您需要的究竟是一个儿子,还是一颗帮您打入内阁的棋子?”
徐宗献听得想笑:“你不知道棋子我多的是,但这辈子只可能有你一个儿子?你是我的意外之喜,当初若不是得知你的存在,我早活不下去。”
李似修不曾说话。
从他懂事起就知道,身边的父亲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父亲被困于深宫。
印象中母亲总是红着眼睛劝他用功读书,往后才有机会救他父亲出牢笼。
他心疼生父的凄苦遭遇,自小便付出百倍的努力。
却没想到他父亲比他更努力,硬是将一条歧路给走成了坦途。
“那是从前。”李似修望着他,“但您早就变了,孩儿如今越来越看不懂您。”
从前父亲说为他铺路,助他入内阁,他十分庆幸。
因为不管旁人怎样贬低,在李似修心目中,他的父亲比这满朝文人都更有智慧和风骨。
认定父亲是想要借未来新帝之手,开创一个盛世。
李似修也一直以此为目标。
直到有一天,他一位叫做印卓的同科酒后失足落水丢了命,而印卓才是原本该被派去金陵之人。
李似修跑去质问父亲,反被痛骂一通。
他才明白过来,父亲口中的铺路竟然是这样的铺法。
也正是那一天,万念俱灰的李似修游荡到了玄影司的武道场,见到了痛哭流涕的冯嘉幼。
“你究竟何时才能收起你的天真,不再与我争论对与错?”徐宗献叹了口气,表情无奈得很,“对错从来不重要,无论你行得有多正,站得有多直,你出去喊一声,说你李似修是我徐宗献的亲生儿子,你去试试看。”
李似修不接他的话。
“何况当时我被你逼急了只是在说气话,我深知你的性子,岂会杀他来影响你我父子感情?”
徐宗献说完话将手中打磨好的木簪递过去,“带回去给你母亲。”
……
冯嘉幼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一路,醒来时已经在自家床上躺着了。
今晚乌云遮月,没有光亮透进来,床帷内黑黢黢的。
她伸手一摸,发现自己竟还穿着外穿的衣裳,估计谢揽是怕吵醒她,竟让她就这样睡下了。
而她嗅到枕边传来淡淡的皂角味道,不用去摸,也知道谢揽是沐浴更衣过后才睡下的。
也不知道回来多久了,冯嘉幼坐起身摸黑脱掉身上这套男装,找不到寝衣,只好光着躺下来。
淋过雨,总觉得身上有些黏黏腻腻。
不行,她还是得去清洗一下。
她才刚要坐起身,有些迷糊的谢揽侧身面朝她,一巴掌将她按下去:“睡都睡下了,明早上再洗,我又不嫌弃你。”
说完他才发现不对劲,他的手按的不是地方,而她好像什么也没穿。
稍愣片刻,谢揽的头脑瞬间清醒,将手收了回来。
以为冯嘉幼要趁机调侃他,却半响听不见声音,尴尬中他没话找话说:“那木盒子我放在书案上了,我研究好半天,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盒子,没有任何的机关。”
依然没听见冯嘉幼回应。
“幼娘?”谢揽试着推她手臂,也没有反应。
他猛然想起上次她昏厥时的状况,立刻起身将她从被褥中捞起来晃了晃,连声地喊:“你是不是心口又不舒服了?”
摸完她的手又忙着摸脸,没有出冷汗,温度也很正常。
谢揽本打算将她放下,去将蜡烛点起来瞧瞧她的脸色,却忽然发觉她原本软的像面条的身体,又宛如被抛上岸的鱼,在他怀里扑腾了下。
她憋不住笑了。
谢揽这才知道遭她戏弄,泄了口气,又忍不住指责她:“这玩笑往后开不得,真的会被你吓到。回头你心病好了,该换我得了。”
“我不吓你,你敢这样抱我?”冯嘉幼此时正坐在他腿上,擡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生怕他将自己扔了。
谢揽先前只顾着担心,这会儿才感受到怀里滑不溜秋的触感。
因为没有光亮,不担心被冯嘉幼看到他露怯的表情,他倒是能够镇定:“先别闹了,你今天才受过惊吓。”
“所以才需要你来安慰啊。”冯嘉幼嫌弃坐的不舒服,蹭着他的腿挪了挪身子。
听见谢揽低声闷哼一声,她越发来了兴致,故意糗他,“我知道你懂得不多,没事儿,你躺着就好,我可以自己来。”
“连这话你都说得出口?”谢揽难以置信,早知道她不害臊,没想到都已经猖狂到这种地步。
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被取笑的羞赧,只觉得惊恐。
冯嘉幼凑他耳畔小声说:“我其实也有些怕,因为你每次主动亲近我都弄得我疼,我都不敢想……”
这般不着寸缕的贴在男人身上,被他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阳刚之气包裹着,她终究生出一些羞涩,没再继续说下去。
原本只存着逗弄他玩儿的心思,增添几分闺房之乐,此刻倒真从心底涌出几分异样情愫,竟连身子都软了半边。
她前后的变化,谢揽很敏锐的感受到了。
拥着逐渐柔顺乖巧的冯嘉幼,他也从起初的窘迫,逐渐动了情,且比冯嘉幼热烈太多,如野火一般,迅速燃烧全身。
被烧的头昏脑胀,他微颤着声音:“你恐怕要忍一下,第一回估计我还是会弄疼你。”
冯嘉幼知道第一回再温柔也可能会痛,娇羞着在他怀里点点头。
正寻思着这大概就是水到渠成,却听见谢揽又说:“我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像我第一次杀人之前的感受。”
冯嘉幼微愣。
谢揽是真觉着特别像,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感受一次:“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被我爹逼着提刀去杀人,就像现在一样紧张。等上了战场,往常练的刀法全给忘了,闭着眼睛冲上去乱砍一通,对方死的特别凄惨恐怖,我睁开眼睛都吐了。”
冯嘉幼:“……”
“但等我杀人杀多了,手起刀落,不仅自己眼都不眨,还能给对方一个痛快。”谢揽以此类推,向她保证道,“你大概只需忍个十来回,等我习惯之后,肯定也能给你一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