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毛病往后还会犯,她也有自信摁得住他。.
“我是觉得……”冯孝安和他女儿商量,“此事先不要告诉小山,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对付齐封。小山去和他硬拼,讨不到任何便宜,最好再等等。”
齐封和傅珉那伙人不一样,他杀害妹夫一家是为了获得一个机会。之后打退南疆,结束战乱,凭的都是真本事。
冯嘉幼知道这些:“可是……”
冯孝安小心翼翼地道:“我已经着手再查他母亲的来历,等你们从南疆回来,应该就会有结果,待那时咱们再仔细商量下该怎样处理。”
冯嘉幼思忖了会儿,点了点头。
瞒着谢揽是不太对,但现在他们父女俩都只是猜测,对真相一无所知,告诉他毫无意义。
冯孝安又从裘衣内侧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条,递过去:“这是初步拟定的名单。”
冯嘉幼知道是出使南疆国的名单,抽出拢在袖笼里的手,接过去。
不出所料,此次率队之人出自十二监。
因为出使南疆谈判,万一谈不拢,有动手的可能性,宦官是去监军的。
监军率队,是为了让南疆那位监国知道,尽管大魏谋求和平,却也做好了和他们开战的准备,并不怕他们。
但冯嘉幼原本以为监军会是御马监的掌印,没想到竟是司礼监的秉笔曹崧,宦官里的第二把手。
此人不仅不是徐宗献的亲信,还一直和徐宗献作对。
徐宗献没有成为司礼监掌印之前,与曹崧同为秉笔。
前任掌印更看好的人是曹崧,大抵认为曹崧像他一样又狠又绝。
但他显然是看走眼了,先帝驾崩当晚,徐宗献联合齐封,不仅把首辅和衡王挡在了宫门外,还传先帝口谕,直接将前任掌印强行殉葬了。
如今刚刚过去五年,十二监内还有不少前掌印的亲信,他们以曹崧马首是瞻,对徐宗献虎视眈眈。
“为何会是曹崧?”冯嘉幼百思不得其解,“曹崧竟然愿意去西南监军?他就不怕出去一趟,回来之后,他在十二监的势力全被徐宗献给肃清了?”
“是曹崧主动请缨。”冯孝安撚着手指,微微垂目思索,“总之你要看紧小山。”
冯嘉幼明白他说的看紧是什么意思,这曹崧不比徐宗献的大器晚成,他堪称“年少有为”,二十多年前东厂还存在时,他就已经是东厂里响当当的狠角色了。
现如今被徐宗献压着,收敛许多,这一出门去,天高皇帝远,不知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谢揽身在他的队伍里,需要听从他的指挥,冯嘉幼想想都觉得头痛。
难怪冯孝安认定了她必须跟着一起去,她若不去看着谢揽,估摸着还没走到南疆,谢揽一个忍不住就把曹崧给砍了。
冯嘉幼敛了敛心神,继续往下看,看到了齐瞻文的名字,更头痛了。
但这并不奇怪,当年南疆是被齐封打败的,如今派他儿子去,有震慑和羞辱的潜在含义。
至于其他人都是一些正常配置。
出使邻国,礼部肯定是要派人的,派的是礼部顾侍郎。
当年南疆与大魏之间的停战协议,正是顾侍郎去谈的,他也算熟门熟路。
机会难能可贵,他此番还带了几个礼部小官员一起出去“学习”,其中包括沈时行。
沈时行原本就在礼部任职,兜兜转转的又回去了。
不过肯定是沈时行自己要求去的,这种热闹他哪里舍得错过。
看完了名单,冯嘉幼有话想问,又咽下了。
她将纸条递回去,目望冯孝安伸手,还是忍不住问:“这趟出门,你可有什么需要交代我的么?”
冯孝安微微一怔,将纸条收回来,沉吟道:“我相信你随机应变的能力,若是应付不来,还有小山手中蛮不讲理的刀。所以小山是底线,你只要守住他这个底线,问题不大。”
“其实他哪有你们说的那般蛮不讲理。”冯嘉幼越了解谢揽,越认为他是讲道理的,甚至比谁都坚持道理。
再说悍匪这个头衔,他也就是打架之时凶悍了些,平时简直傻的可爱。
冯嘉幼替谢揽打抱不平:“你看着他长大,比我更了解他,但我怎么感觉你对他有偏见?”
总担心他会六亲不认,屠城造反。
他无非就是冲动了点罢了,哪有那么夸张。
“正是因为我看着他长大,我才会担心。当然,我也只是防患于未然。”冯孝安并没有否认自己对谢揽存有偏见,且这个偏见太过根深蒂固了,很难消除。
“谢朝宁将他当成亲儿子,也是他慢慢长大之后的事情,至少在他六岁之前,谢朝宁一直将他当做是件杀敌的利器来培养。小山才一两岁,谢朝宁就抓了北戎的战俘来,教着小山握住小刀去割战俘的脖子,割了一个又一个。”
这些事情谢揽虽然都不记得了,但冯孝安认为,年幼时的启蒙对性格的影响极为深远。
可能比他懂事以后再传授给他道理,带给他的影响更加深刻。
“你相信我,小山性格中有着极端暴戾的一面,一旦把他逼急了,指不定就会暴露出来。不然你以为北戎凭什么后撤三百里,连边境都不敢要了?”
早些年冯孝安见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是心惊胆颤。
需要谢朝宁鞭打着,他们这些师父教训着,才能勉强将他那一面给摁下去。
犹豫片刻,冯孝安决定不讲太多负面的东西给冯嘉幼听,“好在北戎后撤之后,鲜少再来滋扰,他这几年四处浪荡,平和了不少。”
不然冯孝安也不敢将女儿嫁给他。
冯嘉幼想起谢临溪说他憎恨谢朝宁,当时还不懂,如今稍微有点懂了。
而谢朝宁后来极为用心的教导谢揽,应该也有纠正错误的目的。
但她还是想象不出来谢揽再暴戾,能有多暴戾?
也不去想了,反正那些都是从前。
即使这毛病往后还会犯,她也有自信摁得住他。
……
大都督府门口,谢揽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齐瞻文,稍后得到了消息,说齐瞻文回了京畿司。
谢揽又去往京畿司去。
他策马斜穿长街,而长街巷口一家酒楼高阁处,有双眼睛盯上了他的身影。
“谢兄背的匣子,瞧着长度里面应该放着苗刀,那他手里为何还提着一柄?”
沈时行趴在栏杆上,伸着脑袋朝外望,自言自语,“看他像是从大都督府方向来的,要去京畿司?是去找齐瞻文?齐瞻文又怎么惹他了?”
裴砚昭冷冷笑道:“你真是出来陪我的?”
坐在这里一会儿的功夫,扭头往街上看了二十八次。
小贩吆喝一声,都得伸出脑袋瞧瞧人家是卖什么的。
沈时行赶紧收回目光:“不看了不看了,陪大哥喝酒才是正经事儿。”
“我说了我没事,你总跟着我干什么?”裴砚昭面色不善的轰他走,“怎么了,担心我一怒之下跑去投靠傅珉,与义父为敌吗?”
自从冯孝安回京,他一直忍着,正是怕和沈邱起冲突。
没想到他都忍到这份上了,沈邱仍然打算撵他离开京城。
说他武功不如谢揽,历练也不足,赶他去辽东都司对付北地骑兵,待上几年再回来。
“哪里可能。”沈时行从没想过他会与那些奸邪小人同流合污,“不过我确实有一点点担心你又去找小嘉的麻烦,毕竟爹只是禁止你去招惹冯孝安。”
裴砚昭听到冯嘉幼的名字更心烦,酒杯重重一放。
“你也别怪我多嘴,爹想送你去军营历练,和冯孝安的挑拨离间没关系,是你自己的问题。”
沈时行起太早,犯困打哈欠,攥起袖子擦了擦眼泪,“你还是不够了解爹,你若是直接冲到冯府里去找冯孝安算账,爹并不会觉得你不懂事。其实他更喜欢你有血性,不会为权势压抑本性。你忍住,他反而不高兴,认为你被京城的名利场给腐蚀了。”
“我不了解他,难道他就了解我?”裴砚昭听不得这话,一拍桌子站起身,“他以为我真舍不得这个‘镇抚’?”
他是不甘心给谢揽让位子!
“冯嘉幼、武楼、千户一职,以及我玄影司第一高手的名号,自从谢揽来京城,一步步全都被他给抢走了。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针对我,专门逮着我一个人抢,我走一步他抢一步!”
“这关谢兄什么事?”沈时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小嘉是你自己丢掉的,冯家的小姐你都不要了,还想要冯家的武楼?再说千户也是你晋升之后空出来,谢兄凭实力考上……”
裴砚昭更是气恼:“你到底是不是来安慰我的?你是谁的弟弟?究竟站在哪一边?”
沈时行讪讪道:“安慰你也要实话实说,明知你有错,我还顺着你,岂不是让你在错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啊?”
“滚!”裴砚昭骂着让他滚,自己却转身走了。
沈时行也不拦他,追在他屁股后面道:“但是你和谢兄谁的武功更高一筹,我觉得爹说了不算。爹说他打不过谢兄,可他也打不过你。谢兄不会让着爹,但你会。要我说,你不如再寻个机会与谢兄过两招……”
裴砚昭转头瞪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让我带你去京畿司看热闹?”
沈时行嘿嘿一笑。
裴砚昭出门上马,一扯缰绳,真往京畿司去了。
沈时行也赶紧上马跟过去。
……
京畿司内,齐瞻文回来半天了,却忘记自己打算做什么,于是站在大院子里发呆。
自从宫门口见过谢揽,他满脑子都是谢揽,想不通他父亲面对谢揽为何会反常。
以至于目望谢揽凶神恶煞的朝自己走来,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京畿卫想拦又不敢拦,焦急喊道:“副统领,谢千户非要闯进来,咱们拦不住!”
齐瞻文这才反应过来,怒视着他:“谢千户,你又想干什么?”
周围都是京畿卫,谢揽不好明说,一扬手臂将木匣子扔过去:“齐副统领,你之前不是想找我比试苗刀吗?今日休沐有空,来吧!”
齐瞻文伸手接住那木匣子,心里骂了一声神经病啊:“谁说过要和你比苗刀?”
谢揽已经拔出了自己的苗刀,刀刃擦着鞘口,声音刺耳:“那你送刀来干嘛?难道不是想和我比刀?”
齐瞻文纳闷:“我送你刀?”
他原本又打算说谢揽是不是有病,但回忆起上次地契的事儿,忙将匣子打开,里面果然有一柄苗刀。
齐瞻文扔了匣子,将苗刀取出来。
他拔刀只为看刀身和刀鞘的连接之处,有没有“齐”字,确认一下是不是他父亲的珍藏品。
但他这一拔刀,看上去和应战没两样,谢揽立刻朝他攻去!
等齐瞻文反应过来时,刀尖已经逼近眉间,惊的他浑身一颤,忙向后退。
谢揽没有继续逼他,只是举刀再砍:“不是比刀吗,你快出刀!”
他将动作放缓,留给齐瞻文足够的时间出刀抵挡。
齐瞻文并不擅长使用苗刀,然而身为大都督的儿子,自小各种兵刃都有涉及,苗刀也不例外,利落的回刀横挡。
“锵”,刀刃相接,齐瞻文被震的虎口发麻,不得不双手握住刀柄。
他被谢揽抵住,向后退了几步,听谢揽感叹:“的确是柄坚不可摧的好刀,比我的家传苗刀好太多了,难怪你敢对着我自称谢阿翁。”
这一对砍,谢揽立刻感受到了差距。
可惜了。
“再好的刀,跟着你这孙子,它就注定只能是个孙子!”谢揽说完这话,收力再蓄力,再是一刀斩下去!
齐瞻文依然只有抵挡的份,且听“铛!”的一声脆响,他手中刚被谢揽夸赞过的苗刀,竟被一刀砍成了两段!
断掉的部分落在地面上,因地面有雪,连抗争的声音都不曾发出。
齐瞻文双臂发颤,强撑着才能握住刀柄。
他盯着整齐到没有一丁点豁口的断裂处,整个人像是傻掉了。
围观的京畿卫倒是还好,他们不知道齐瞻文手中苗刀的价值,只觉得砍断了一柄刀而已。
而刚从门口走上前来的裴砚昭,见识到谢揽斩下这一刀的力量,脚步立刻顿住。
原本他想以上级的身份呵斥谢揽不该来京畿司捣乱,上前拦他,借机与他过两招。
然而谢揽这一刀不仅砍断了齐瞻文的刀,也砍断了他愤懑不平的心思。
沈时行对武功一窍不通,但他会看脸色,瞧见裴砚昭不敢再上前,怕会输,怕丢脸的模样,便知道谢揽这看似简单的一刀究竟有多恐怖。
谢揽收刀入鞘,嗤笑一声,转身本打算离开,却看到了裴砚昭。
他先解释:“裴镇抚,不是我主动挑衅,是齐副都统约我比刀。”
撂下这句话就走,路过沈时行时,谢揽朝他行使了个眼色。
沈时行会意,转身跟出去:“谢兄何事指教?”
谢揽边走边问:“我听说你也要去南疆?”
沈时行兴奋的点头:“对啊。”
之前没跟着冯嘉幼南下,错过了济河里的怪鱼,他后悔的好几天没吃下饭,这次谁都别想拦住他!
谢揽心烦的叹口气,对他来讲,这是多了一个累赘。
而谢揽离开许久了,齐瞻文还在盯着手里的断刀发愣。
只不过他的视线从断口移去了刀柄与刀身相接出,看着那个小的几乎无法辨认的“齐”字。
千真万确是他父亲的珍藏品。
想起谢揽说的“谢阿翁”,再想起他父亲的反常,齐瞻文猜测,谢揽搞不好是他父亲的私生子。
他要不到的宅子,碰不到的藏刀,父亲全都拿去送给谢揽,还想招谢揽进军府?
齐瞻文攥紧了刀柄,他的虎口本就被震出了裂纹,如今崩裂出了血丝。
他的脸色同样越来越阴沉,原来父亲总是对他呼来喝去,不是对他要求高,也不是为了激励他。
而是根本就瞧不上他!
……
谢揽回冯府去,远远看到冯嘉幼站在门口,加速飞驰过去:“你出来做什么?”
出了这口气之后,他又开始后悔自己冲动,一点小事儿都忍不住。
冯嘉幼肯定是因为不放心,才出来门口等他。
他有一阵子没让她操心了,没想到又故态复萌。
其实冯嘉幼也刚从外面回来,猜他快回来了,才等他一会儿:“你没将事情闹大吧?”
将马扔给家仆,谢揽牵着她往里走:“去了京畿司,砍断了齐瞻文的刀,这不算很严重吧?”
“没见到齐封?”
“没有。”
“那齐瞻文是什么反应?”
“被我打懵了。”
冯嘉幼心道换谁都要懵,明明与齐瞻文无关,却被谢揽连着找上门揍了两回。
却也不会去同情齐瞻文,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冯嘉幼擡头瞄向谢揽,见他眉头仍未舒展:“怎么?嫌下手太轻了,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
谢揽摇摇头:“我是被吓到了。”
冯嘉幼不太明白:“谁能吓到你?”
谢揽没解释。等回了屋,关上门,他走去书案后坐下,将苗刀搁在桌面上。
摩挲着刀鞘,谢揽眼神里写满不舍:“没看到‘齐’字之前,我还以为我爹想将这刀换回去,不让我用谢家的刀了。”
冯嘉幼与谢朝宁只见过一面,不了解他,不知道如何安慰。
她去架子上取下新买的软剑,也搁在桌面上:“原本让你看剑呢,被那刀给耽误了。”
谢揽的心思立马被软剑占据,挥手把眼前碍事的苗刀扔一边,认真研究手里的软剑:“好东西,但材料顶多三千两,加上铸造费用一千两,四千两足够买下,你整整赔了三千两。换成我自己铸造,咱们又能省一千两。”
当然,他没有这样高的铸剑水平,但其中的差距,他的剑法完全能够弥补。
冯嘉幼原本好奇他还会铸剑,突然想起来袖里针就是他锻造出来的。
谢揽舍下脸面和她商量:“往后再买兵刃,你还是把钱给我,我自己去买吧?”
冯嘉幼很爽快的答应下来,谢揽便拿着软剑走去外面院子里:“我先试试。”
冯嘉幼倚着门框看他试剑,逐渐失神,脑海里想起冯孝安的话,令她对谢揽从小到大的经历越来越好奇。
从前她也好奇过,特意找松烟打听,但那时是为了知己知彼。
现在很想听他自己亲口讲一讲,还想知道他遭遇每件事时的心情。
于是她开始回忆松烟讲的那些往事,挑出一些感兴趣的出来问问谢揽。但她想来想去,脑海里一直浮现出的竟只有那位乌孙国小公主。
谢揽用心表演了一套花里胡哨的剑法,一扭头,发现冯嘉幼双眼发愣,根本没看。
他收回软剑,不悦的走回来:“你在想什么?”
冯嘉幼回过神,审视他一眼。
谢揽见多了她各种眼神,感受到了其中的威力,莫名打了个寒颤。
冯嘉幼哼了一声,转身回屋里去。
谢揽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忙跟进去。
冯嘉幼取了纸和笔:“说起来买东西,咱们商量一下,列个清单,看看稍后去南疆都需要带什么。”
谢揽哪有挑剔的资格:“你需要什么就带什么。”
“南疆实在太远了。”冯嘉幼提笔蘸墨,“这次我想带着珊瑚一起去,方便照顾我。”
“我难道不会照顾你?”这话谢揽不爱听,带再多的物品都可以,绝对不能让她带一个侍女。
出门在外时,冯嘉幼总是特别依赖他,他十分享受这种被依赖感觉。
家中到处是侍女和护卫,完全没有他发挥的余地,凸显不出他的用处。
谢揽努力说服她:“幼娘,这次还要带着沈时行那只猴子,就别带珊瑚了,少一个拖后腿的,咱们逃起来就能容易点。”
冯嘉幼怎么听怎么不对:“什么意思?这都还没出门呢,你已经想好带着我逃命了?”
谢揽嘶了一声,立马拍了下自己嘴唇:“呸,瞧我这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