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事
在高塔上眺望东北森林的夏雨,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鹿露捧着热茶眺望许久，和陈总说：“能不能讲讲以前的事？”
“鹿小姐不怕枯燥，我当然很乐意讲。”陈总笑笑,“我刚被分配到这里的时候还很年轻,才二十出头，虽然做好了要吃苦的准备，却没想过真正的地球是什么样的。”
俞丽心不由一笑，怀念道：“你们别看陈总现在老了，年轻的时候可是我们院的校草,喜欢他的女生多得很，都以为他毕业以后就会结婚,没想到他申请来地球工作。”
“卫星城的新郎多我一个不多,可那时候地球多缺人啊。”陈总道,“你们是不知道，那会儿污染还很严重,到处都是隔离带，只能待在隔离区，走到外面就要穿防护服。但我们面临的困难不止这点不方便,吃的都是实验室的速食饭，微波炉热一下就是一顿,睡的是八人宿舍，一个一个胶囊间,每天早上七点钟打铃,穿好防护服出去干活。”
他本来只是简单叙述，可讲着讲着,自然沉浸到了过往的岁月。
“我的工作是维护设备，规划路线,当时用的机械引擎强大，大家都觉得越强越好，谁知道用起来不是这么回事，功能太强劲，小动物跑来跑去容易被卷进绞死，反而引起故障。一开始我们用的驱兽声波仪，可效果不大，后来把引擎改小了点，速度慢了，反倒少了……”
很久很久以前，鹿露也在课堂上偷看过末日小说。
彼时，小说里的主人公也有生活在污染区的，他们艰难生活，对付各种各样的敌人，什么丧尸、变异植物、雇佣兵，与不同的势力勾心斗角，生活多姿多彩。
可现实的那些年，人类的生活虽然也有小说似的精彩，可更多的是无聊和枯燥。
一点点处理污染的土壤，一点点适应变化中的地球，在荒芜中重新建立城市，建立工厂，改变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这是比拥有异能、空间更浪漫的事。
——用双手创造新的世界。
鹿露听了一下午的故事，日暮时分，云消雨散，霞光坠满西边。
她忽然和琳达说：“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琳达点点头，笑道：“是差不多了，算算时间，奥运会也没剩几天。”
陈总当然积极留客：“来都来了，你们还没有欣赏过东北的风景呢，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和卫星城就更不一样了。”
鹿露却摇摇头：“我想看的都看到了，其他的事也没那么重要，琳达会和你们谈的。”
她虽然口气软和，意思却不容置疑，陈总想想，没有勉强，但强调：“那今天晚上一定要尝尝我们这边的特色菜。”
成全他人也是一种礼貌。
鹿露也答应了：“好。”
于是晚上就吃玉带鲤鱼，人参砂锅鸡，酸菜白肉锅，燕窝菜。
小食堂原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小灶，味道自然与大锅菜略有不同，可不减北方的豪迈，香气霸道，远胜高档餐厅的含蓄精致。席间也开了两瓶白酒，甚至还有专门陪酒的东北大姐和东北小哥，估计以前没少干类似的事，上来就是一口闷，把鹿露看傻了。
“我不喝酒……”她欲言又止，“你们也少喝点，伤肝的。”
对方一时尴尬，举着酒杯不知道该不该劝。
还是陈总笑笑：“鹿小姐，你喝你的，我们喝我们的，今天不劝酒，要喝自己倒。”
琳达颇为捧场：“我喜欢喝酒，不和你们客气了。”
“我也是。”俞丽心一样斟满酒杯。
林泮见状，借倒茶的功夫，小声问鹿露：“要不要我替您敬两杯？”
她赶紧摆手：“用不着，你吃你的。”怕他不好意思吃，拿起公筷就往他碗里塞了两块肉，“多吃点，不要和陈总客气。我胃不好吃得少，你替我多吃两口。”
陈总被她点名，知道是亲热的表现，笑意加深：“可不是，都是本地特产，值不了几个钱，不够再加。”
林泮只好捧着碗道谢。
直到饭局终，也没沾一滴酒。
吃饱喝足，回公寓休息。
鹿露让CC和琳达的秘书接洽明日的行程，让林泮早点去睡觉，自己则打开电视投影，伴随着电视剧的白噪音，立在窗前沉思。
她愿意出售宇宙医疗的股份给国企，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的看病经历。
希壤不一样，能源行业对她来说太遥远了，从前没有吃过能源短缺的苦头。可下午的时候，他们说起往事，还是令鹿露有所触动。
明明已经搬到了卫星城，明明完成了宇宙航行，开拓新家园才符合星辰大海的浪漫理想。
但一代又一代的人，选择回到了地球，改变自己的故乡。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触动，却拥有同样的情绪。
就像大禹治理水患一样，人类还在努力治理自己的家园。
希壤，希望的土壤。
息壤，堵塞洪水的利器。
比起寻觅其他星球的新燃料，搬掉堵在家门口的大山，才是更能牵动她的浪漫。
买他们的股份，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富豪有钱到一定程度，不就是想造造火箭，改变世界什么的吗？很符合她的定位嘛-
回程总是比去程漫长，好在老天赏脸，走的时候又是一场雷阵雨，轰轰烈烈，大有末日氛围。
鹿露一边欣赏末日似的大雨，一边旁听琳达和俞总三人的唇枪舌剑。
是的，他们在房车里就开起了宇宙医疗股份的第二轮洽谈。
鹿露原则上同意出售2.8%的股份，可卖多少钱，就要靠琳达帮她争取了。
双方从陆地谈到高空，从吉林谈回上海，焦灼在41亿上下，谁都不肯轻易松口。
华云和华龙一致表示不能再加了，琳达说41是你们欺负鹿小姐不懂事，这可不像做朋友的姿态。
鹿露一万个赞同琳达，41.1和41亿都是有区别的，1千万能买多少东西？如果按照她以前熟悉的购买力算，是八千万人民币啊！千万富豪的全部身家，可不能让她一时嘴快给蝴蝶了。
她恨不得精确到万，万以下可以酌情忽略。
可俞丽心和钱副董也不是吃素的，无论华云和华龙背后有什么矛盾，此时一致对外。
俞丽心打感情牌：“你要体谅我们的难处。”
钱副董翻出宇宙医疗的负面新闻：“股价走势并不明朗。”
直到飞机降落，双方也没有达成一致。
鹿露也不急，后面还有新公司的持股问题，几十亿的收购方案，磨三年都不嫌长，她等得起，是他们等不起。
遂轻松道：“你们继续商量，我先回家了，拜拜。”
俞丽心：“鹿小姐……”
“啊，肚子好饿。”鹿露加快脚步，“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俞丽心好气又好笑，却不敢真拦，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琳达和他们逐一握手：“承蒙俞总这回牵线，过两天我请诸位吃饭，诸位可一定要赏脸。”
“杨女士客气了。”俞总笑道，“有空一定来。”
都是生意场的体面人，前一秒针锋相对，这一秒又友好作别。
琳达请她们留步，自己加快脚步，赶上了鹿露的车：“你去哪儿，载我一程。”
“回酒店。”鹿露打哈欠，“累死，回去睡觉。”
“别忘了恭子小姐，不如安排在明天下午？”琳达提醒。
林泮便道：“我昨天就和井田小姐联系过，为她买好了机票，没有意外的话，下午就能一道喝茶。”
“你倒是挺能干。”琳达赞许，“好好干，机会难得。”
林泮低声道：“谢谢，您谬赞。”
鹿露倒是觉得她夸得对：“林泮是我从市政厅挖过来的，你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再介绍给我两个。”
“我回头看看有哪家会记事务所合适，推荐给你吧，记住，税务问题再小心都不为过，有的人专门盯着你这样的有钱人查账，被他们查出来就罚个几百几千万的。”琳达道，“避税要找专业的团队操作，每年上当受骗的高净值人群可不少。”
鹿露却说：“不避，我交，但能不能匿名买房啊。”
琳达笑了：“为什么不问问井田小姐呢？”
“她还懂这个？”
“专业的物业经理，就是要为雇主安排好生活的方方面面。”琳达放平椅子的靠背，拉下遮光罩，“好了，让我休息一会儿，我可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了。”
鹿露：“十八岁小姑娘哪有你厉害。”
琳达睇来笑盈盈的眼波，显然十分受用她的恭维。
“那我也睡会儿。”鹿露也累了，躺平打盹。
飞机场到雾颐酒店的路程不长，高速行驶半小时就到。
鹿露之前就没退房，照旧住进原来的房间，冲个澡就早早入睡，当然，没忘记和乔纳森发个消息，说她回上海了，约明天的晚餐。
之后一夜无话，睡到天明。
洗漱，做个日常监测发送给黄教授。
黄教授建议她适度运动，导致鹿露突发间接性自律，立马换泳衣，到地下的室内泳池扑腾了两圈。
重新冲澡，吹头发，换衣服，决定中午吃希腊菜。
葡萄叶子里包着碎肉和米，烹调后味道不错，还有一种甜甜的馅饼，风味也与众不同。
吃过饭，差不多就是下午1点了。
鹿露在周围逛了逛，买两件潮牌衣服增加库存，又给乔纳森买了一顶情侣鸭舌帽。
2点30分，回到酒店的茶餐厅，和井田恭子小姐见面。
她很准时。
鹿露和她约的是2点半，可侍者说，她2点就在了。
“是井田小姐吗？”她问。
“是的，我是井田恭子。”恭子起身，微微鞠躬，露出梳得无比光滑的头顶和圆髻，“您好，鹿小姐。”
“请坐。”鹿露率先坐下，打量对方。
恭子大概四五十岁，鹅蛋脸孔，面容秀丽，眉毛细长浅淡，口红是豆沙色的，淡淡的裸妆感，整体印象很舒服。个子应该不高，穿着得体的白色衬衫和驼色过膝裙，真丝的材质在酒店的打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总体上来说，是个体面的职场女性形象。
鹿露面试的次数多了，倒也有了一套自己的办法：“我想招聘一位物业经理，有人向我推荐了你，井田小姐做这一行多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