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
21世纪初,“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就越来越少被提及,可社会强调的还是什么阳刚气,鹿露作为一个少女,看见男孩子哭的机会还是很少的,电视里的男主角一般都是吐血不掉泪。
24世纪好像就没有这种说法了。
林泮的眼泪落得很自然,眼睛因湿润而明亮,慢慢的,一行清泪就从眼角跌落。
只要看过琼瑶戏,就知道有的人哭起来确实好看。
他还表现得十分克制,眼泪落下就轻轻拭去,侧脸回避:“抱歉,失态了。”
鹿露:“……”今天说了几个抱歉了?
“我去一下卫生间。”他背过身,忍下情绪才离开。
鹿露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呆呆立住。
卫生间传来水声,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他才整理好仪表出来,眼角的红痕都消失不见,好似方才的落泪全是错觉。
“对不起。”林泮轻声道,“我失态了,谢谢您愿意收留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底有些微的忐忑,感官领会的“留在我身边”,不是此时此刻的收留,但理智并不敢信,犹豫半晌,还是抱着微弱的希冀,“我可以……待多久呢?”
鹿露直接道:“你喜欢我吗?”
“……嗯。”他终究是承认了。
“愿意留在我身边吗?”她说,“做我的男朋友。”
灰暗的心底窜起明亮的火苗,过往种种不可思议的猜想成为现实,他有种解脱般的轻松:“好。”
十几年来,不断憧憬远方的神山,希望自己也能走进婚礼的殿堂叩拜,但路途艰难,至今仍然不见曙光。既然如此,今天就放下对海市蜃楼的追寻,在这里停下吧。
难得她愿意收留,难得真的喜欢。
世事难周全,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对他这样的人而言,不是个坏结局了。
接受吧。
林泮对自己说着,顷刻堕落,微微失重的眩晕。
他张开手臂,轻轻拥住她:“我愿意,谢谢你。”
鹿露也抱住他,感觉他有些莫名的悲伤,却不懂为什么,是想家了吗?只好摸摸他的后背:“没事了。”
她也不知道没事什么,总得说两句。
谁想这句话对他有莫大的魔力,他渐渐平静下来:“嗯。”
鹿露擡起头,他眼睫微垂,唇色浅淡,有种克制又温顺的清淡,微微的甜,像茉香奶绿。
她有点想尝尝,稍稍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林泮没想到这么快,不知所措地茫然两秒,才后知后觉地低头。
鹿露备受鼓舞。之前每次试探,他都回避再回避,假装自己是人偶,今天总算有些反应了,她本来只是想小小亲近,现在就不准备客气,多留恋一会儿。
而随着她的亲近深入,林泮原本还能立住,变成渐渐的稳不住身形,腰抵住沙发背,喘息急促。
鹿露:“……”
她真的只是想亲一亲新男友,但他也太易推倒了吧。
这可怎么办,她不想表现得太急迫,林泮和乔纳森完全不一样,对乔热情,他多半会觉得自己有魅力,欣然接受,林泮就不知道会想些什么了。
正苦恼间,外头传来门铃。
酒店的服务人员按下对讲机:“鹿小姐,我们是雾颐餐厅的,您预定的年夜饭已经送来了,需要帮您送进来吗?”
鹿露瞥向挂钟,居然已经将近六点。
她顺势松开林泮,跑到门口应答:“好的,我马上开门。”
说着,扭头查看他的情况。
林泮反应也快,马上抚平衣角和褶皱,体面地上前帮忙。
服务员们换好鞋套进门,训练有素,绝不随便乱瞄,规规矩矩地把菜品端到餐桌,还掏出叠好的餐巾摆好,酒水放入冰桶。
“鹿小姐,您还有什么需求吗?”
“没有了,谢谢,辛苦了哦。”鹿露好声好气地送走了他们。
她不闹幺蛾子,服务员也轻松:“好的,祝您春节快乐。”
他们乐呵呵地下班了。
屋里又剩下两人。
鹿露说:“我们先吃饭吧,不然冷了。”
“好。”他帮她拉开椅子,“您要喝什么?”
“要叫露露。”
他微微笑:“露露喝什么?”
“喝可乐。”她说着,自己拿了个玻璃杯,放到可乐机下接取。
啊对,家里的百事可乐只是装饰,她不喝罐头汽水,有现做的机器,可以打出充分的气泡和冰块,就像快餐店一样。
“你喝什么?”鹿露说,“我帮你拿。”
林泮努力说服自己接受她的好意:“我、我喝一点香槟。”
鹿露给他拿了个香槟杯,但不会开香槟:“……你自己开吧。”
他笑了,熟练地开瓶倒酒。
鹿露把投影打开,问他:“过年你们看什么节目?”
“春节庆典。”林泮回忆,“有歌舞表演和一些地球采访。”
鹿露生出兴趣,调到相应的直播频道。
晚会还没有开始,现在播的是地球各省份不同企业的春节企划,有准备火锅的,开了两桌麻将搞团建的,大家一起包饺子的,还有舞狮队穿过荒芜的村落,火把照亮旧日的祠堂,外滩边在放烟火,珠穆朗玛峰营地的炊事班热火朝天,人在吃红烧肉,狗在啃大骨头,屋里热烫烫的,全然看不出是海拔这么高的风雪之地。
不同的现场有相应的频道号,鹿露切到了舞狮,好像是福州那边的风景,人们扮成神仙游街,锣鼓喧天,热闹极了。
主持人一边采访组织者,一边激动地向观众介绍舞狮的传统。
比起21世纪,当下的舞狮采用了更新的技术,狮子腾云驾雾不说,还能口喷火焰飞刀,和玄幻小说里似的。
哦,不对,还真是玄幻小说的剧情,两头狮子“打”在一起,御剑飞行的高大神明在空中交手,花里胡哨一通对打,特效逼真,堪称沉浸版演出。
鹿露看得入神,这可比故宫的宫斗好看多了!
怎么还有这种玩法,以前都没发现!
津津有味围观了半天,主台的晚会开始了,只能依依不舍地切回去。
开场舞是《年》,扮成古人的舞蹈演员勇斗机械年兽,音乐强劲,几位演员腾挪转移,力量感十足,加上似真似假的投影背景,也是浓浓的东方玄幻。
鹿露忽然悟了:“现在是不是流行这种玄幻风?”
林泮大致理解她的意思,点点头:“华国节目的主流审美比较传统,一定有西王母、剑仙、封神、西游之类的神话,或是流浪地球的愚公移山精神。”
鹿露哈哈大笑,忽然有了媳妇熬成婆的欣慰。
想当年,玄幻哪里够得上春晚啊,年年包饺子。
斗年兽多好看。
她顿时对节目改观,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黄铜锅子“咕噜”“咕噜”冒出气泡,是她点的锅开了。鹿露今天定的年夜饭有暖锅,特调的汤料,能涮肉下豆腐,也能当汤拌饭吃,咸甜适中,微微麻辣,烧滚了,冒出的白气都带着馋人的钩子。
热锅开胃,食欲也沸腾。
她尝一口鱼羹,吃一块酥肉,再抿一勺蟹黄,说多么惊为天人是没有,毕竟是量大的年夜饭,但滋味肯定不差。
“你也吃。”鹿露一边看节目,一边往林泮碗里夹菜,“多吃点,饭团怎么管饱呢。”
林泮没有拒绝。
当助理不能让老板照顾,可女士照顾情人多么正常,有什么好抵触的呢。
他把她送来的肉蛋和豆腐送进嘴里:“很好吃。”
“是吗?”鹿露张望,“你吃的什么,这个蟹肉豆腐好吃?”
她忙不叠也尝了口,刚刚明明觉得一般般,不知道是不是放凉了的缘故,这块热乎的尝起来真的还不错。
“真的呢。”她笑眯眯地举起玻璃杯,大口啜可乐。
他抿唇,也跟着笑了。
投影的节目进入歌舞环节,热热闹闹的歌曲串烧,头一个出场的就是娜拉。天莱靠着这根救命稻草,哪怕跌到四大娱乐公司的最后一名,仍有翻身底牌。
“早晨我睁开眼,红梅都开了,我吃过红豆沙的汤圆,妈妈为我穿上铠甲,今天年兽又要到来,看我如何把它打趴下。”娜拉穿着铠甲款的长礼服,一手按剑,一手拿盾,衣领的麦克风传出靓丽的嗓音。
鼓乐咚咚,舞步跃动,是此刻最好的配乐。
鹿露说:“你以前春节都是怎么过的?”
林泮道:“打工。”
“?”
“春节很多人请假,兼职很好找。”他回答,“时薪很丰厚。”
每到春节,全球三分之一的人放了假,可苦了其他不过春节假期的老板们,得提前招人兼职,才能维持正常运转。是以林泮还挺喜欢过春节的,每年都能赚到不少外快。
“每年都是吗?”鹿露问,“总有不打工的时候吧。”
林泮顿了顿,才道:“有一年在柏家过的。”
“你们干了什么?”她兴致勃勃。
他不忍扫她的兴,却也不便撒谎,实话实说:“阿澈生病了住院,我在柏家帮忙,年三十是在医院过的。”
彼时也就十二三岁,柏澈昏迷不醒,柏纳德忧心如焚,偏偏主治医师度假去了,不得不转院,他凌晨去公立医院帮忙排队,前面后面一大串的人,全是等明早八点的号。
鹿露听完,叹息两声,说:“我也在医院待过新年。”
冬眠症之所以叫冬眠,确实在冬天容易高发,19年的新年,她就是在医院度过的,插着鼻饲管,无知无觉地度过了一个新年,但父母陪在她身边,还拍了丑照等她醒来看。
“不过,都过去了。”她振作精神,“年过熬过,就是新的一年,来,干杯。”
林泮拿起香槟杯,轻轻和她的可乐碰了一下。
叮咚,很悦耳。
鹿露要留着肚子吃火锅,还是小小一口,但看林泮喝得豪放,喉结滚动,一气喝半杯,不由纳闷:“你平时也不怎么喝酒,原来是喜欢喝香槟的吗?不早说。”
他放下酒杯,摇摇头。
“我不喜欢喝酒。”
“那你还喝这么多。”是想借酒壮胆吗??
林泮笑笑,平静道:“这样暖和。”
酒是灵丹妙药,喝一口,寒冷的冬天就会变暖。可惜,他以前没有假期,不是上学就是上班,无法放纵自己,几乎滴酒不沾。
今天是一个例外,他希望醉倒在她身边。
外面这么冷,喝醉了沦落街头,多半冻死,她这样心软,肯定不会再赶他出去。
有点卑劣,但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没有原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