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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继承遗产了 正文 第193章 生而为人

    生而为人

    六月初,鹿露回到上海。

    先在TOT公寓住两天调整时差,上海作为大港口,当然也有出海服务,前往日韩的线路十分成熟,普通如旅游团,精品如定制团,应有尽有。

    林泮联系银行的礼宾顾问戴维,让他帮忙定了一艘私人游艇,和私人飞机一样,这些游艇属于度假公司,设备型号与富豪们的一般无二,但可以按月租借。

    有点小钱的普通人家就爱租游艇,舒服方便还能装X。

    鹿露定了条去日韩的线路,这也是中考结束后全家旅行的路线。

    游艇提前两天停到港口,恭子上船检查,和团队熟悉,和CC一起里外布置妥当,再算好适合出海的日期。

    鹿露选了最近的日子,当天八点起床,十点到港口,登船出海。

    天气很好,紫色的天空和蔚蓝的海水融为一体,货船连绵成一片片岛屿,是人类科技的奇迹。

    她简单参观一圈游艇的内部,和之前看的游艇展大差不差,可参观和切实住几天感受不同,鹿露也准备好好感受一下居住在游艇的感觉,要是不能习惯甚至晕船,就只能放弃几千万的花销了。

    好在游艇很大,林泮定的就是和她要的中型游艇,几乎感受不到摇晃。

    “其实您不用担心晕船的问题,游艇的主体区都有平衡仪,遇到风浪开启,和在陆地一样平稳。”船长耐心介绍游艇的设备,“船上有独立的海水净化装置,就算短期无法靠岸也没有用水安全问题,各个区域都有生存太空舱,能保证三个月的休眠,还有全球最好的定位北斗M,这是军用级别的定位仪,已经被证明海上救援也十分可靠。”

    鹿露心不在焉地听着,大致熟悉后就找了个露台趴着。

    她心情不好,林泮和恭子都看得出来。

    恭子识趣地离开,继续工作了。CC留在卫星城对接新房子的检验装修,她第一次做这个,得多把控方向,省得出岔子,又让秘书安霓和度假公司安排好岸上的旅游节目,别让鹿小姐上岸不知道玩什么。

    安霓也做过总裁秘书,知道有钱人的兴致一会儿一会儿的,别抱侥幸心态,和吧台要了杯咖啡,躲到甲板的躺椅上看海干活。

    只有林泮留下了。

    鹿露趴的沙发床又大又宽阔,正对着外面的海域,阳光很好,风是咸咸的,远处的城市正在徐徐后退。

    他坐到她身边,微微迟疑地复住她的手背。

    鹿露握住了他的手。

    “要不要喝点冰可乐?”他问。

    她点点头。

    林泮拿来玻璃杯,给她做了一杯气泡十足的冰可乐,加满冰块,然后把平板打开,翻出她喜欢的漫画,拆开两袋薯片和坚果,又剥出一盘荔枝,做成拼盘放到她手边。

    鹿露笑了:“干嘛呀?”

    她知道林泮担心她,可她不是难过,只是不开心而已。

    难过到流泪的时刻已经过去,就好像一场海啸,来势汹汹,一片狼藉,可退得也很快,不会长留。漫长的人生中,无法回避的是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总会在某一刻降临,心扉潮湿。

    鹿露在努力消化这种情绪。

    “我没事。”她说,“让我待会儿吧。”

    林泮起身,按照往常的习惯听从她的要求,可走到门口,身体却情不自禁地停下来,默默返回到她身边坐下。

    就算不能安慰她,至少他可以陪着她。

    鹿露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把薯片一块块捏成细屑,用手指头撚起,放到嘴巴里舔了舔。

    外面已经彻底被海水包围,城市消失了,天地一片蔚蓝,游艇这样孤独地航行在无边无际的海浪,白色的浪花像一条条蕾丝花边,卷起又铺平。

    寂静中,鹿露忽然说:“我外公和爷爷奶奶都不是海葬。”

    林泮听出她话中有特别的情绪,斟酌地应:“那是什么?”

    “就是火葬啊,火化以后骨灰盒葬在墓地里。”鹿露比划,“上面一个墓碑,下面一个空格子,买一个位置就是一个格子,合葬就有两个,我爷爷下葬的时候奶奶还活着,她的名字就是红色的。”

    “嗯。”他安静地倾听。

    她又道:“我妈说现在的墓地比房子还贵,还不如在墓地旁边的小区买套小面积的房子,以后放他们的骨灰盒,比这宽敞多了。我爸爸说她挺有想法,被我妈骂了顿,说墓地20年,房子70年呢,墓地旁边的小区房价又低,划算多了。”

    林泮不懂这个,现在早就没有墓地使用权之类的说法了,都回归地球或是撒入太空。

    “我知道他们当时是开玩笑。”鹿露咬住嘴唇,“可你看,那时我妈根本没有海葬的想法,她还是在想墓地。”

    林泮怔了怔,倏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会不会是因为我?”鹿露问他,眼底浮现出湿润的光,“因为我不知道能不能醒,租了墓地没有人续费,我妈担心到最后还是不知道会埋到哪里去,所以才海葬的?”

    刚得知父母海葬时,她只觉得时髦,不愧是我的好老妈,但辗转一夜,心底却冒出了一些可怕的想法。

    都说叶落归根,父母真的是想法先进,而不是万不得已吗?妈妈是不是这样想的:万一哪天露露醒了要找我们,多折腾,不如海葬,她想我们了就去看看大海,省事儿,别给孩子添麻烦,也省得以后没人续费,还得再挪地儿。

    她甚至怀疑母亲的信里提过,却不敢看。

    女儿做成这样,实在太没用了。

    她没有给父母带去过荣耀,也没有让他们安享晚年,反而因为生病拖累了家里,治病花了很多钱,父母操了好多心,最后连安顿他们的身后事都办不到。

    “假如没有我……”她哽咽,“他们可以过得更好。”

    她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孩子啊。

    21世纪享用了父母最多的疼爱,24世纪享受父母遗留的财富,有很多很多的爱,还有很多很多的钱,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比她更幸福呢。

    鹿露凭什么有这样的运气,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

    娇气、智商一般、脾气大、不够坚强,也胆小怕事、爱慕虚荣、喜欢偷懒,对国家和社会都没有什么贡献。

    林泮抽出纸巾,帮她擦掉眼角的泪。

    “您太苛责自己了。”他说,“如果你的出生没有让父母觉得幸福,他们怎么会这么爱您呢?”

    鹿露愣住,下意识想说因为父母就是爱孩子,可理智刹住了车。

    不爱孩子的父母有很多。

    痛恨父母的孩子,也有很多。

    他说得居然很有道理。

    虽然爸爸妈妈总是气咻咻地喊她“你个小祖宗”,但她抱住妈妈的时候,妈妈总是在笑的,她和爸爸撒娇的时候,爸爸也从来板不起脸孔。

    她令父母感到幸福吗?

    就算什么都很普通,缺点也有一大堆,没有令父母骄傲的本事,也一样让他们高兴吗?

    鹿露希望是这样,又没有信心。

    “真的吗?”她忐忑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他没有在正常家庭待过,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样的,这个想法会不会只是他对美好家庭的幻想,其实当不得真?

    但林泮说:“您让我觉得幸福。”

    鹿露倏地睁大眼睛,有点哭笑不得:“这不是一回事吧。”

    说是这么说,心底却很温暖,忍不住抚摸几下他的脸孔,他温顺地贴住她的手心,传递自己的温度。她被他的动作抚慰,心情好转不少,擡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林泮的唇角泛出浅浅的弧度,轻声道:“可能您觉得我的话没有说服力,但柏纳德从来没有把阿澈看成负担。”

    鹿露问:“一次都没有吗?假如没有生这个孩子就好了之类的。”

    “一次都没有。”林泮肯定道,“他对阿澈一直很愧疚,和他说都是因为自己自私,非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却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好身体,让他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鹿露怔忪。

    “老吴也是,柏纳德做过基因筛查,他没有。”同事们熟悉以后也时常聊天,大家都有说起往事,老吴有一技之长,虽然学历不算好看,但能赚钱,婚恋行情还算不错,早早结婚生孩子。夫妻俩没有太多积蓄做最全的筛查,只做了最基础的几项,结果不幸中招,孩子患有罕见病,五六岁就把医院当家。

    夫妻俩疲于奔命,债台高筑,妻子最后无法忍受,“对不起,我懦弱地逃跑了,原谅我”,她留下这张字条就离开了。

    随后找了第二任丈夫生了健康的孩子,不过,每个月还是会打钱过来。

    “老吴说不怪她,他们当时每个月赚的钱还债都不够,她压力太大了。”林泮复述,又道,“您看,如果真的很不幸福,他们是会离开的。”

    鹿露道:“留下也可能是因为责任。”

    “责任在您沉睡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完成了。”林泮是局外人,看得很明白,“他们做了能做的一切,把未来交给时间,作为父母,我想这已经足够称职——但这并不是结束。”

    漫长的余生,鹿合和林娜依旧在努力。

    他们给女儿写信,为她储蓄,购买保险,用尽一生的智慧为她铺平道路。

    一点点的爱支撑不了这么艰难的岁月,很爱很爱才可以,很幸福很幸福才能坚持。

    鹿露的心脏被攥成一团,视野又霎时朦胧,鼻腔酸得塞满柠檬。

    “呜……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她绷不住,泪水停不下来,连忙抽纸擦拭,“我眼睛要哭瞎了。”

    林泮被她吓到,连忙去拿冰袋:“抱歉,我、我说错话了……”

    他十分懊恼,明明想安慰她,却弄巧成拙,“我以后不胡说八道了。”

    “噗——”鹿露喷笑,差点出现鼻涕泡,赶紧拿纸巾捂住,“我骗你的,我好多了。”

    她现在相信,自己在短短的二十年人生中,曾经为父母带去过很多的幸福和快乐,不然,父母怎么不再生一个妹妹,或者干脆享受人生呢。

    肯定是因为鹿露曾经带去过很棒的东西,他们才会一直想念她、记挂她。

    好幸福啊。

    幸福得又想要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