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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正文 第30章 一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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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的海上航行,闷热且无聊。

    才过两?日,看见大海的兴头就飞快消退,被一天到晚困住舱房的苦闷取代?。毕竟海洋看多少遍,也就是那模样。

    紫苏已经不再每隔一会儿,就往窗外眺望,改而专心纳鞋底子。

    没办法,船虽然不小,在海上还是时常晃动,无法看书?或做精细的女红,只能闲聊。

    紫苏的母亲是黄夫人的陪房,嫁给陈家的管家,自?小在内宅长大,别的不说,丫鬟的本职轻车驾熟。

    她担忧程丹若的前途,闲来无事,做一双鞋底子孝敬张妈妈,同她攀关系,打?探些有的没的消息。

    张妈妈呢,虽然不会掏心掏底,但枯坐无聊,说些大家都知?道的事,亦算打?发时间?了。

    “不是我说,我们表少爷在大夏也是独一份儿。”张妈妈打?开话匣,喝着去年的铁观音,语气掩不住自?豪,“自?小就被皇后娘娘接到宫中抚养,当今天子也时常称赞,还拜了子真先?生这样的老师……去岁,我上京替夫人拜访靖海侯夫人,短短三月,就见天使替圣人赐了五、六次东西,如此恩宠,孰人能比?”

    紫苏倒吸口冷气。

    在她看来,陈老爷已经是很大的官儿了,在松江府都排得?上号。可一个四品官放到京城,也就是中不溜,刚刚够上朝而已。

    靖海侯,皇后,天子……这是多么遥远的事情。

    她的口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了尊敬与畏惧:“这可真了不得?。”

    张妈妈的唇边露出一丝得?意,好像谢玄英所有的荣光,有一丝半毫辐射到了她的身上。她呷口茶,道:“你们姑娘能服侍晏太?太?,也是造化。”

    紫苏讨好地替她剥起花生,打?探起来:“不知?晏太?太?是什么样的人……”

    张妈妈从未见过晏太?太?,但不妨碍她张口就来:“子真先?生的太?太?,当然也是了不得?的女人。”故弄玄虚一句,又怕露怯,话锋一转,摆出架子指点,“倒是程姑娘,在这等人家做事,该处处小心才是。”

    姜还是老的辣。

    紫苏被谢玄英的来头镇住,不由对张妈妈有些言听计从,忙不叠道:“妈妈经的事多,又是在顾太?太?身边服侍的,眼光本事没得?说,不瞒您,我心里没底,还要请您不吝指点。”

    张妈妈被她拍得?舒服,装模作样地拿捏了会儿,才说:“在大户人家做事,恪守本分是最要紧的。”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紫苏的脸,绵里藏针:“不能仗着主人家宽和?,就自?视过高,指手画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紫苏连忙点头。

    “不过,你倒也不必多担心。”张妈妈却?忽然道,“我看,程姑娘颇受子真先?生重视,是投了脾性?”

    紫苏眨了眨眼。

    她毕竟不傻,很快意识到,张妈妈这是在打?探程丹若的事。

    而作为一个丫鬟,可以?拿别人家主子的事下?饭,却?不能对外人说自?家主子的一丝一毫,否则就等着去做洗衣妇吧。

    “这我可说不清。”紫苏机灵地说,“依我看,是晏老先?生和?气。”

    刺探不成?,张妈妈也不急,若无其事地说:“海上的景色看得?久了,到觉得?不如运河边热闹。”

    “可不是。”紫苏深以?为然,趁机打?探,“为何?不走河道,非要出海呢?”

    张妈妈哪里知?道,但不妨碍她做出了如指掌的派头:“海路平稳些。”

    说不好是答案,还是附和?,反正不露怯,也不曾胡言。

    世家老仆的专业素养,由此可见一斑。

    另一边,程丹若正在和?晏鸿之下?棋。

    今日多云,日光不晒,饭后,她打?了遮阳伞,想到甲板上吹吹风。路过晏鸿之舱房,看见他们开着窗,师生二人正在下?棋。

    晏鸿之见她围观,随口问:“程姑娘可要手谈一局?”

    “我不会下?棋。”程丹若习惯性婉拒,但停顿片刻,却?心生不甘。她已经一退再退,能不退的地方,凭什么还要退?

    下?棋而已!

    遂问:“现学一局,老先?生介意吗?”

    晏鸿之登时诧异,连谢玄英都不禁隐蔽地瞧来。

    要知?道,十?五岁的少女已然及笄,在世人眼中算是大姑娘了。搁在普通人家,即便尚未出阁,也已许配人家,绝不是什么不懂事小丫头。

    说出这样的话,不知?情的人听了,难免觉得?攀附的姿态太?难看。

    但师生二人却?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更微妙的情绪。

    略作沉吟,晏鸿之笑了:“求之不得?。老同三郎下?,我都腻了。”

    谢玄英收回目光,起身吩咐小厮,将?棋盘搬到外头的阴凉处。那儿既不晒,还能吹到丝丝海风。

    “请。”他客气地让出位置。

    “多谢。”程丹若在他原来的座位坐下?,目光流连在棋盘上,“我只知?道黑先?白后。”

    晏鸿之却?道:“不急,咱们先?下?两?局五目棋。”他睃一眼学生,忍笑,“方才这局下?了一个多时辰,且容我松快一二。”

    程丹若:“五目棋?”

    “五星连珠。”晏鸿之简单说了一下?规则,笑眯眯道,“是不是很简单。”

    “……是。”程丹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古人教五子棋,不由失笑,“那就试试。”

    五子棋节奏明快,胜负易分,比起长而费脑的围棋,更易上手。

    这是晏鸿之的体贴周全,也是他的人生智慧——和?臭棋篓子下?棋,可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出乎预料的,程丹若落子的速度很快,似乎不假思索,又带着些许急切,全然是新手,下?得?却?颇有模样。

    不过如此程度,在晏鸿之看来,和?一目了然也没有太?多区别。

    他看穿了她每一子的用意,然后笑眯眯地堵上,等待她的反应。

    三次布局失败,程丹若就明白了。

    她飞快地笑了一笑,好像枝头的露珠,晶莹刹那便消融。随后收敛笑容,全神贯注地投入。

    谢玄英在旁围观,心想,惨不忍睹。

    晏鸿之不仅堵住了她所有的布置,还给自?己留了至少三条路。只消两?步棋,便能立即获胜。

    但他偏偏不肯结束这局,慢悠悠地铺开场子,不懂棋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多么胶着的战局呢。

    老小孩、老小孩,老师有时也怪促狭的。

    谢玄英这般想着,又瞥向?程丹若。

    她的黑子溃不成?军,却?十?分认真地继续对战,看得?出来,她想法设法勾连之前的落子,试图形成?反攻。然而,之前所有的连子都被晏鸿之斩断,无论如何?,都有可恶的白子挡在路中间?,无法形成?五子连珠的结果。

    然而即便如此,她兴头仍然很高。

    不耍赖,不气馁,仍然谨慎地落下?每一颗棋子,直到——“我输了。”放下?最后一颗黑子,程丹若久违地愉悦,“老先?生真厉害。”

    晏鸿之矜持地颔首:“老夫棋力平平,当不得?‘厉害’。”

    “如果老师下?棋还算平平,整个大夏也都不过尔尔。”谢玄英拆台。

    程丹若莞尔,道:“那我要是说‘再来一局’,老先?生也没兴趣和?我下?了吧。”

    “累了。”晏鸿之起身,示意学生过去,“三郎来吧。”

    谢玄英道:“胜之不武。”

    程丹若忍俊不禁:“不要紧,我不怕输。”说着,她已经捡起棋子,一颗颗放回棋盒中,“只要谢公子不觉得?一直赢很无趣。”

    她都这么说了,谢玄英自?然不好推辞,拈起棋子。

    程丹若的视线落到他的手上。

    很多人面孔长得?好看,手伸出来却?或多或少遗憾,但这却?是一双玉石般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得?恰到好处,纤长优美,却?又力道十?足。

    真美。

    她想着,落下?第一颗棋子。

    谢玄英稍加犹豫,错开几格,轻轻放下?,发出“啪”一声脆响。

    程丹若已经想好了第二步,飞快落子。

    他也下?得?很快。

    程丹若下?第三子。

    谢玄英随后。

    她的动作微微顿住,已然感觉到一丝不妙。但略作思忖,仍然在方才想的地方落下?棋子。

    谢玄英封住了她的局。

    她远远落下?一子。

    谢玄英觉得?这样让一局已经足够,于是不去管她,回首经营自?己的局势。

    这次,程丹若思索良久,落下?极其巧妙的一子——她照搬谢玄英方才的做法,阻断他两?边经营的路。

    她在学我。谢玄英马上意识到了她的做法,抿抿唇,胜负心油然而起。

    他加快了落子的速度。

    程丹若瞥他一眼,手一错,并未照搬他的第二步。

    谢玄英再落子,此时,他手上已经有四颗棋子连在了一起。

    她输了。

    但程丹若没有掷子投降,始终琢磨下?一步怎么走,好像这是决胜的关键。

    棋局尚未结束,谢玄英不好起身离开,视线在远处转了圈,落到她的手上。

    她拈着黑棋,棋子在指间?无意识地翻转游走,一下?出现在手背,一下?又藏进指间?,好像有了生命。

    来回数次后,棋子落于指尖,稳稳当当地摆在了棋盘上。

    那里,也有四颗棋子相连。

    但棋差一着,还是输,别说五子棋的一步已经是千山万水。

    “承让。”谢玄英点点头,礼节周全。

    “我输了。”程丹若又看了几眼棋局,没有恋战,收拾残局。

    五子棋结束得?快,从头到尾也不过一炷香。谢玄英迟疑,总觉现在离开,好像怠慢了似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奇怪,和?女子下?棋,一局已然勉强,为何?会觉失礼呢?

    踟蹰间?,听得?晏鸿之道:“起风了。”

    方才还有几缕阳光的天空,已经完全被厚厚的云层遮蔽,海浪汹涌,连带着船只随之起伏,摇摇晃晃。

    棋子在棋盒中哗哗作响,好似暴雨如注。

    程丹若道:“浪有些大,老先?生还是回舱房歇息为好。”

    晏鸿之年纪大了,自?然不会勉强,笑着回来:“下?了雨,说不定还松快些。”

    程丹若却?有些担心。

    秋初夏末的东南沿海,可别遇见台风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