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老婆要走,谢玄英能说什么??
他看向程丹若,以目示意。
程丹若微微颔首,温言细语:“弟妹,路途艰难,又下着这么?大的雨,你孤身带人?回广东,太过危险,还是与我们一道去贵州为好。”
“嫂嫂不必劝我。”从小到大,张佩娘就没受过这样的折辱,难堪到了极点,勉强维持住总督之女的骄傲,“左右我留下也是负累,不如趁早离去,也省得为兄长嫂嫂添麻烦。”
“弟妹太客气了。”程丹若反应飞快,“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子彦与清臣以兄弟相称,一家人?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顿了顿,又道,“你想回娘家倒也是个法子,只是如今人?手不足,不如这样,我们派人?送信去广东给张督宪,你先随我们去贵州城,待张督宪的人?到了,你想回粤便无妨碍。”
张佩娘却断然否决:“不必劳烦,我有家丁,自行离去就是。”
“弟妹心?意已决,我也不好说什么?。”程丹若点点头,一副替她考虑的样子,“四公子应该尚未走远,我们派人?通知一声,看他是要回来,还是如何。”
谢玄英蹙眉,佯装不赞同,劝道:“弟妹勿要动怒,时间紧迫,子彦也是不得已为之,延误军机乃是大罪。”
张佩娘正?要开?口,程丹若便嗔怪道:“你懂什么?,怎能不动怒?打声招呼要费什么?力?,一声不吭就走了,知道的知道他是忧心?前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想同弟妹说呢。”
“今日堵路太过蹊跷,山上多半有人?监视,我们的马车这般显眼,倘若被人?发现就麻烦了。”谢玄英有模有样地找理由,“子彦同人?换了马,方?混进护卫中,并非有意怠慢弟妹。”
张佩娘不语。
后宅之中,最多话中话,她自然不会傻到以为他们夫妻真的吵起来了,不过给她台阶下。
然而,平日夫妻拌嘴就罢了,今天?冯四这样伤她的脸面,如何能不恨?
谢家夫妻,不知道心?里怎么?嘲笑她呢。
一个被丈夫抛下的妻子。
冯四凭什么??
她不接茬,程丹若只好起身,劝慰地按住她的肩膀:“弟妹,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若换做是我,我也是要难受的。可这么?大雨,未必只有前面堵了,倘若回去的路上,驿道一样受阻,届时荒郊野外的,你该如何是好?”
张佩娘抿起了嘴角。
“我同你说,”程丹若摆摆手,示意谢玄英出去,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常言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这会儿负气走了,今后怎么?和人?交代??说起来都是你不懂事,不知道体谅夫君。”
张佩娘道:“是他先弃我而去。”
“不错,这事我能替你作证。”程丹若安抚她,“依我说,姑且忍下这口气,等到贵州安顿好了,再同张督宪道明来龙去脉,这时你既占了理,又有情,不管谁听说,都要替你委屈的,你说是不是?”
说实话,道理谁不懂?
张佩娘比程丹若更懂女人?如今的处世之道,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凭什么?要她体谅?冯四做这事儿体谅她了吗?
可听着外头逐渐激烈的雨声,她不得不冷静下来,踩着程丹若给的台阶下:“嫂嫂说得是……我就是、同我说一声,难道我还会不准吗?”
张佩娘一副动容的模样,苦涩道:“这样丢下我,好端端的给你们添麻烦,我心?里实在是……”
“弟妹这是什么?话。”程丹若微笑地说台词,“有你和我作伴,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多亏你昨日送来的乌鸡汤,这些日子,我身子一直忽冷忽热的,喝了两口汤倒是好了许多。”
张佩娘乃社交高手,顺理成?章地接下去:“嫂嫂喜欢就好,广东那边的汤水都爱放药材,我还怕你嫌有味儿呢。”
“怎么?会呢,药膳养人?啊。”
“可不是,我这就叫人?抄了方?子,嫂嫂既身子虚,该多补补才?好。”
“这怎么?好意思?”
“若不收,倒是我不好意思了。”
两人?友好地交流了一刻钟,以张佩娘说“不打扰嫂嫂休息”,结束了话题。
程丹若送她到门口,帘子一放下,便忍不住叹气。
谢玄英很?快进屋,问:“如何?”
程丹若总结:“她知道我在唱戏,也知道我知道她在唱戏,可我们俩偏偏得一唱一和唱完这出戏,才?好下台。”
他摇摇头,捂住她冰凉的手:“子彦与弟妹两个都太不懂事了。”
“别这么?说,我们也吵过架。”程丹若说,“哪有夫妻不吵架的。”
“夫妻夫妻,合该互相体谅,他们两个却都想着自个儿,谁也不肯让一步。”谢玄英一针见血,“不让也就罢了,你打我我打你倒是挺厉害。”
程丹若忍俊不禁。
可不是,冯四不告而别,等于给了张佩娘一巴掌,张佩娘在他们夫妻面前说回娘家,反手回了冯四一巴掌。
“都是第一次成?亲,都是家里老幺,不肯相让也正?常。”她道,“这回是子彦不好,不怪弟妹。”
谢玄英点头:“下回我说说他。私底下再不合,也该给弟妹体面,这样把弟妹扔下,未免太不负责,真有万一,有他后悔的。”
程丹若见他面色不佳,故意问:“别说人?家了,若是你,会把我丢下吗?”
“你不把我丢下,我就烧高香了。”谢玄英白她,“还我把你丢下?”
她顿住,随后若无其事:“饭送来了吗?”
“算了,我不记仇。”谢玄英推她,“别站门口,风大。”
“又不冷。”她说着,还是老实进去了。
暴雨倾斜,但训练有素的私兵团队,还是井井有条地布置好了一切。
程丹若和谢玄英分了一个砂锅,里头是鸡块、土豆、白菜、蘑菇和火腿,就着米饭吃,若不是事态严峻,倒还真有几分露营的野趣。
用过饭,没有再洗漱,程丹若和他道:“今晚你好好睡,我盯着。”
谢玄英道:“我昨晚睡过,不要紧。”
“这一路有的熬呢。”她摇摇头,“好好休息,张氏那边有什么?事情,我过去也更方?便。”
这倒是真的,谢玄英接受了妻子的体贴,铺好被褥睡下。
程丹若吹灭烛火,靠坐在床边。
雨声更大了。
寂静中,她听见谢玄英开?口:“幸好当?初,我坚持娶你为妻。”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我娶了不爱的人?,也会变成?一个坏丈夫吧。”他口气复杂,“无论大事小事,都觉得难以忍受,终成?怨偶。”
“不会。”程丹若道,“你至少?会给她体面。”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谢玄英摇了摇头。婚姻需要容忍,可无缘无故的,凭什么?忍受对方??从小到大,他除了君父,可没忍过谁。
但喜欢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心?里有她,别说看她脸色过日子,有脸色看就不错了。倘若嫁到别人?家,脸色都没得看,那才?是真的苦。
“所以,婚姻还是应该先有情才?好。”他由衷道。
程丹若道:“盲婚哑嫁,何来的情?”
他道:“定亲前应该见一面。”
“一两面就能了解一个人?了吗?”她反驳,“最开?始就是错的。”
谢玄英:“嗯?”
“婚姻大事,不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应该是自愿的。”她说着,亦忍不住叹息,道,“算了,都是空谈。”
谢玄英握住她的手:“你嫁给我,是心?甘情愿的吗?”
“是的。”她说。
他放心?了。
程丹若又问:“你怨过我吗?”
“从未。”他复住她的手背,“无怨无悔。”
她扣拢了他的手指。
一夜无事发生,雨水不歇。
程丹若浅浅睡了片刻,大约三?四点钟,谢玄英醒了。他坚持起身,说要安排一下后面的路程,她便小睡了会儿。
六点多,营地苏醒,护卫们收拾营帐,套马煮食。
行路艰难,众人?一般吃早晚两顿,自然做得丰盛些。
程丹若不想多上厕所,只吃了两个馅饼,还是甜口的,腻得慌,但为了热量,尽数吞下。
出发前,她去探望了张佩娘。她面色苍白,眼圈下有明显的细粉,隐约透出淡淡青黑,似乎一夜没睡好。
程丹若没有点破,关照两句便离去。
张佩娘暗暗松口气,疲惫地倒在马车中。
潮湿的空气带来泥土的腥味,让她十分难受。一宿未睡令她头疼欲裂,只好含枚酸酸的梅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张佩娘怔怔地想着,有一种想逃回家的冲动。
可她知道不能。
跟去贵州,本?就是她父亲的主意。冯四想让她自行回京,但父亲说,战事不知多久能休,两人?新婚不久,分离并非好事,要求她一同上任。
她不想去贵州,又穷又苦,冯四也不想带她去,怕被人?知道笑话,可父亲坚持如此,他们都不敢违逆,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回家只是说说罢了。
真要回去,父亲肯定会大发雷霆。
我该怎么?办?
张佩娘有些绝望。
娘家回不去了,婆家也不好待,现在丈夫也抛下她……怎么?会这样呢?!——
今天?依旧是颠簸的一天?。
堵路的石头已经被搬走,但中途马车陷入了泥潭,好在还是平安脱困,在傍晚时分到达了清平。
但清平县被叛乱的苗民围攻了……
清平马驿未能幸免,被苗民占据,见到车队过来时,还用自制的土箭攻击,被护卫压制。
因为战斗力?与兵器的悬殊,战斗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就宣告结束。
两百苗民被俘。
从他们口中,谢玄英问出了清平叛乱的始末。
叛乱的是三?家苗寨,他们是听说白山、黑水两大土司起义,才?决定跟着一起闹一场的。而理由也非常单纯,就是受不了一些当?地驻军的压迫。
清平不远的地方?,建有大名鼎鼎的苗疆边墙。
边墙由众多寨堡构成?,每个寨堡都有一定驻军,其本?意是震慑和招抚苗民,教化蛮夷。
但沿海之地卫所废弛到什么?程度,朝廷上下都有数,皇帝有意改变,才?会命人?自行募兵抗倭。
可苗疆之地鞭长莫及,许多压迫也就无从治理。
当?地的一些驻军,骄奢蛮横,侵占苗民田地,掳掠苗女。而这一带的苗寨都是蛮夷长官所,换言之,全是小苗寨,根本?没有水东、水西这样强势的土司,因此只能被动挨打。
直到白、黑叛乱,他们才?看到希望,团结了三?家苗寨,凑出一支两千人?的队伍突击了寨堡。
讽刺的是,寨堡就是驻兵抓来的苗民修建的,他们对地形十分了解,没有强行破寨而入,而是选择在酒中下药,让值守的官兵昏睡,然后徒手爬上寨子,打开?大门,把里面的军官尽数杀死。
随后,集结兵力?,围了清平县。
贵州只有一线之地,两边都是苗民,消息完全传不出去。若非谢玄英一行人?恰好路过,不知道何年何月,朝廷方?能知道此事。
“怎么?办?”程丹若问谢玄英。
谢玄英略微思考后,便道:“去清平卫调人?,无论多少?,先夺回清平再说。此县于两州三?县交界之处,位置紧要,绝不能落入苗人?之手。”
又道,“你许是不知,阳明先生在贵州讲学传道,清平便有一王学书院,怕是不少?贵州学子都在这里求学。”
程丹若道:“你要去我不拦着,可你领兵平叛,是不是……”
协理军务的关键在于“协助”,这次平叛的主将?是韦自行,副将?是冯四,谢玄英的工作,更偏向协调卫所,准备粮草,清理军户。
没有主将?的命令,甚至没有正?式上任,越俎代?庖平叛,很?容易被告状。
“傻。”谢玄英白她,“谁说我是去平叛?”
程丹若:“不然?”
“我是去练兵。”他说,“有问题吗?”
她:“……没有。”
领兵不行,要军令,但练兵就是拉练而已,很?合理。
非常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