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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正文 第342章 功成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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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发突然,程丹若不得不放了谢玄英的鸽子。

    她不止中午没回去吃饭,还饿了一整天,水米未进。所以回去时,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张黑脸。

    “我先沐浴。”程丹若闪身进屋,以最快的速度宽衣,“帮我把门窗栓上,我要出来。”

    谢玄英怔了一下?,立即反锁门窗。

    程丹若捧着脏衣服出来,内衣丢进火塘,外衣死死卷成一团:“拿出去烧了,别碰。”

    脏衣物焚毁是惯例,谢玄英接过,却瞪她:“快进去,这样出来也不怕冷。”

    程丹若忍着鼻端的痒意,赶忙进了里屋,一瓢热水泼在身上,借着水声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你看看你!”谢玄英拎着炉子进来,夺过水瓢,“又不爱惜自己。”

    “我也不想的。”他浇的热水多,热炉子烧着炭火,程丹若一下?就不冷了,“我怕粪便恶心到你。”

    她又打?了个喷嚏:“帕子。”

    谢玄英摸出手帕给她擦鼻子:“什么粪便?”

    程丹若瞥他:“有点恶心。”

    他言简意赅:“说。”

    “有个病人肚子挨了一刀,当时顾不得许多,拿草木灰堵了止血,可不巧肠子破了不少,粪便漏到腹腔,这两天过去,感染了。”程丹若道,“范大夫今天想给他重新缝一下?,结果伤口崩裂,粪便漏了一地。”

    她顿了顿,解释道:“我若中午回来洗漱,费时费力不说,下?午还要再去,干脆不吃了。”

    谢玄英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该吃些点心。”

    “吃不进。”她拿香皂揉搓头发和全身,“我自己洗吧,你帮我拿避秽香熏一熏衣服。”

    其实,她并没有亲自动手,两个大夫死活不让,但仅仅是站一边指挥,身上还是沾了不少臭味。

    谢玄英想了想,道:“我去给你提水进来,你泡一泡,驱驱寒气?。”

    不容她拒绝,立即出去拎了两桶备好的热水,倒入浴桶,调和到略烫的水温:“快进去。”

    程丹若只好改泡澡。

    谢玄英捏碎香丸,丢进炉子里,香料焚烧散发出冉冉香气?,赶走?了无处不在的异味。

    程丹若把自己浸在了热水中,过了会?儿,酝酿好言语:“抱歉。”

    谢玄英吃惊地看着她。

    “我说了会?回来吃饭的,结果爽约了。”她手掬起一捧水,浇到头发上,“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说什么傻话。”谢玄英抚住她湿漉漉的面孔,“你我夫妻一场,难道还为这种事动气??”

    程丹若观察着他的表情:“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他道,“事出突然,你也想不到,不要紧。”

    “当真?”

    “我几时骗你?”谢玄英好笑,“快洗吧,洗完我们?一道用晚膳,中午的鸡还没吃完。”

    她瞧瞧他,微微弯了弯唇角:“嗯。”

    在热水中浸泡了一刻钟,等到水变凉,萦绕在她发肤间?的异味终于彻底消散。

    程丹若换好新衣,仍旧坐火塘边,依偎着吃饭。

    鸡汤完好无损,一口都没少。

    谢玄英给她舀了半碗热汤:“你晌午没用饭,先喝点汤暖暖胃。”再夹一只酥烂的鸡腿,“多吃点肉。”

    程丹若捧着碗,慢慢喝了。鸡汤加了新鲜的蘑菇,鲜上加鲜,舌头都颤抖,鸡腿肉烂烂的,但依旧保留原本的鲜嫩,并不干柴。

    些许血色浮上脸颊,面孔烫烫的。

    谢玄英给她添了一勺蒸饭。

    程丹若吃了两口,忽然放下?碗:“你先别吃。”

    谢玄英:“?”

    “我有句话想说。”她道,“说完你再吃。”

    谢玄英看看自己的饭碗,忽然有预感,默默放下?筷子。

    “打?仗之前,先方便会?比较好。”程丹若道,“我不介意花三四个时辰给你弄干净,就怕你……”

    谢玄英面无表情。

    她端起碗:“没事了,吃饭。”

    他拿起筷子,从砂锅里捞出鸡肠,塞到她碗里。

    程丹若:“……”他好记仇哦。

    但她今天真的吃不进肠子。

    遂扔到窗外。

    片刻后?,外头响起簌簌的声音,再一瞧,鸡肠没了,只余二三脚印。

    “这是什么动物?”她问。

    谢玄英瞄了眼:“可能是黄鼠狼、野鸡或者老鼠。”

    “还有老鼠?”

    “当然,可大了,和兔子似的。”

    两人闲话家常,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漫无目的的话,没多久,饭就吃完了,鸡汤也见了底。

    谢玄英换了个锅,准备煮茶清口。

    程丹若眺望窗外朦胧的山色,忽然问:“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三万只多不少。”谢玄英道,“赤江跟随赤硕的那些人,跟黑劳走?了,白伽在安南驻守时,把这里的军眷也一道掠走?,凑一凑五万也是有的。”

    她思考了会?儿,问:“你说,子彦会?在普安吗?”

    “八九不离十。”他对上她的视线,半晌,道,“我想派人进去,看看能不能和他联络上,若能里应外合,把握又更大一些。”

    “派谁?田南?”

    谢玄英道:“不行,他不会?说苗语,我想要个贵州本地人。”

    “杜功还是黎哥?”她马上想到了合适的人选。

    “黎哥和黑劳见过,不安全。”谢玄英道,“杜功可以试试。”

    程丹若还记得他的点评,好奇地问:“这人如今怎样?”

    “沉稳多了。”谢玄英叹道,“他的同乡死了。”

    杜功拎着一壶热羊奶,揣着两个热鸡蛋,熟门熟路地走?进病房。

    “杜哥来了。”靠在墙边的少年欢呼起来,“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吵死了。”旁边的大汉烦躁地翻了身,继续睡觉。

    他们?都是杜功手下?的人,虽然来自天南海北,可在经?历生死后?,已经?成为相交莫逆的兄弟。

    “起来,把鸡蛋吃了。”杜功塞给他们?一人一个蛋,倒了两碗浓浓的热羊奶,“昨儿‘那位’过来,带了好些粮食和鸡蛋,你们?算有口福了。”

    那位是他们?对程丹若的称呼,她虽然穿男装,可没掩饰自己的女性特质,眼睛利的人一眼便能看穿。

    然而,女人又怎么样?

    她每次出现,都会?带来药材、粮食和别的什么,上回是肉干和酒,这回是糖块和鸡蛋,全都分下?去,伤兵营还有单独的一份。

    只此一点,大家就盼着她能来。

    少年笑嘻嘻道:“王叔才?运气?好呢,前天烧得脑子都糊涂了,今早挨了一针,现在都能吼我了。”

    “什么药这么灵?”杜功问。

    睡觉的大汉没理他。

    “不知道,反正?范大夫说是极难得的灵药,只有夫人会?做,每次就几针。”少年津津有味地啃着白煮蛋,“本来轮不到王叔,他前面那个人长?了红疹不能治才?轮到了他。欸,杜哥你别瞅叔了,他害羞呢,昨天被扒了裤子才?知道打?针的不是范大夫。”

    杜功哈哈大笑:“怪不得。”

    大汉恼羞成怒:“臭小子,闭嘴吧你。”

    “就不,除非你把蛋让给我吃。”

    “滚。”大汉浑身骨头酸痛,但不妨碍他抄起碗,两口吞了羊奶,又把鸡蛋整个放嘴里吃了,壳都没剥。

    杜功就看着他俩斗嘴,脑海中却浮现出同乡大哥的脸孔。

    他替补兄长?入伍,最早和新兵混在一起,到了永宁才?和被征召的同乡相遇。

    与他最熟悉的是和他一个卫所的百户,比他大五岁,家中有个小妹子,自幼就爱黏着他。

    年纪小的时候,小妹子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百户大哥以为杜功图谋不轨,几次抄棍子狠揍他。

    他们?家家世代军户,爷爷做过镇抚,有点家传本事,打?得他挺痛。

    去年,小妹子嫁人了,嫁到很远的村子。

    吃席那天,大哥拍着杜功的肩膀,给他灌了不少酒。

    这次在永宁相遇,大哥不知道是不是对以前的事感到不好意思,很照顾杜功,时常传授他一些武艺,教他该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

    可大哥没活下?来。

    攻打?安南时,杜功一心想立功,表现得尤为突出,苗人发现了他,数支毒箭趁他力竭之际,倏地射了过来。

    杜功闪避不及,以为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没想到大哥一个飞扑把他摁倒。

    他没事,大哥中了毒箭,都没等到放出毒血,当场毙命。

    杜功想出人头地,此前也已做好踩着尸骨上位的准备。

    哪有打?仗不死人的呢?只要他不是死的那个就行了。当然,如果他死了,就是自己本事不如人,也怨不得谁。

    比温吞地蹉跎一生,他宁可轰轰烈烈地死。

    但不知何时起,这个想法竟然慢慢变了。

    或许是伤兵营对伤兵的态度,没有不闻不问,而是竭力救治。

    或许是谢将军的妻子不避血污,拿珍贵的药材救最普通的士卒民?夫。

    或许是每个受伤的人,都在拼尽全力活下?去。

    慢慢的,杜功有了一个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念头。

    人命并不微贱。

    然而,有了这样的念头,得知了此处的难得,同乡的死才?格外让他郁郁。

    若非他操之过急,失之周全,也不会?被苗人寻到可乘之机,哪怕是遇见普通的箭矢,也能送回伤兵营抢救一番。

    偏偏是毒箭。

    为的就是取他性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杜功想做人上人,却不知道还要踏上多少人的尸骨。

    他看向小口抿着奶的少年,会?是他吗?

    又看向强忍痛楚的大汉,他摸着怀中女子的发绳,会?是他吗?

    “到时间?了。”老头提着打?更的锣鼓,“别吵着病人,都走?、都走?。”

    如杜功一般探望的士卒三三两两地离去。

    暮色深深,炊烟冉冉。

    杜功抚摸着腰间?的佩刀,看向不远处的营帐。

    两个药童高举着灯,给范大夫和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照光。他认得范大夫,却是第一次见“书生”,和传闻中一样,这位大夫非常低调,脸上蒙着口罩,看不见样貌。

    她在给人缝针。

    杜功虽然有往上爬的心思,但没有丝毫打?搅的意思。

    他知道,军中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心态:不围观,不多嘴,不打?扰,只保留敬畏和感激,以及十二分的距离。

    毕竟战场上,生死一线之隔,谁都不想失去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杜功悄悄离开?了。

    他找到自己的领头上司,已升任千户的田南:“千户,卑职想求见谢抚台。”

    田南扬眉:“何事?”

    “卑职想去普安,为抚台探听?消息。”杜功抱拳,“请大人相助。”

    若功成必须万骨踏脚,他希望都是敌人的尸首。

    比如,那个放毒箭的弓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