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老?太太七十多岁,生过六个儿子,三?个女儿,活下来的有五个。
夏季炎热,老?人本就年迈,终日?卧床,又固执得紧,非要吃绿豆汤,家里的晚辈拗不过老?太太,给她?喝了两口,结果晚上就开始腹泻,不出三?天,人没了。
辛尚书在京城的存在感不大不小,作为刑部尚书,该有的待遇都有。
皇帝亲自慰问,赏给老?太太一份厚厚的祭礼,辛尚书感激涕零,竭尽所能?为老?母张罗丧事。
这年头办丧事,越盛大越孝顺,越隆重越体面。
辛尚书是?出名的孝子,自然不会简办。
程丹若到辛家时,整条街都搭起了白棚,来来往往吊唁的客人或是?寒暄,或是?喝茶避日?,摩肩接踵,屋内外幡幢重重,光华灿烂,尽显富贵之气。
水陆道场早已摆开,一边和尚念经,一边道士打醮,好生热闹。
程丹若和谢玄英在门口分开,各自拜祭。
他们家和辛家关系疏远,平日?几乎没什么往来,是?以?事情不多,只要拜祭并宽慰两句,走?过场就行了。
程丹若祭拜了辛老?太太,见?辛家人固然面露哀色,但只是?流泪惦念,并没有太多悲痛,就知道他们早有准备。
吊唁的客人不断宽慰。
“七十多岁,也算是?高寿了。”
“老?人家生前享尽儿女福,已无遗憾。”
“节哀顺变。”
辛家人开始哭。
这也算是?流程了。
程丹若以?前主持过鲁王太妃的葬礼,几天下来,恨不得自己躺棺材里。不过,辛家人口众多,儿媳、孙媳、侄媳轮班,压力轻很多。
大家走?完流程,被请到厢房小坐。
程丹若趁机观察了一下,发现辛家的侄媳妇十分能?干,面面俱到,对待辛太太极其恭顺,也不介意在人前彰显她?的孝顺。
比起她?的表现,儿媳就比较一般了,动不动瞟眼撇嘴,说话也生硬。
劝辛太太喝杯水,说得是?:“老?太太不会介意的。”
情商堪忧。
程丹若不由暗赞晏大奶奶,这种人家太复杂,嫁过来可不容易对付。
她?小坐片刻,正欲走?,便听人说丰郡王妃到了。
程丹若又把臀放回了圈椅里。
她?想看看许意娘的反应。
许意娘祭拜了老?太太,果然往这边过来,众人纷纷见?礼。
一番寒暄后,她?坐到了程丹若上首,微笑道:“宁远夫人也在。”
程丹若:“是?啊。”
许意娘微微一顿,轻声?道:“原以?为天贶节你也会来,自宫里匆匆一面,我们久未见?了。”
她?:“是?吗?”
许意娘笑道:“今后我们也算是?亲戚了,应该有不少来往的机会。”
程丹若看向她?。
许意娘的笑容不失温和,既有年青女子的婉约,又有高位者?的仪态,真?是?拿放大镜都寻不着错处。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道:“郡王妃贤良淑德,臣妇惭愧,不敢相交。”
端方如许意娘,听见?这话也不由怔了怔,面露错愕。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太贤惠,不想和你多来往。
贤惠什么?
欸,不就是?丰郡王宿娼嘛。
霎时间,万众瞩目,眼神意味深长。
但许意娘很快调整过来,笑道:“夫人谬赞了,论?贤论?德,我与夫人相比,望尘莫及。”
程丹若无语。
许意娘能?屈能?伸,伏低做小,她?也不忍心再说难听的话,淡淡道:“不敢当。”
说着,起身向辛太太告辞,直接走?人。
回家算账。
丧仪五百两。
程丹若的心在滴血,好贵,太贵了,这白事比红事贵多了。怪不得有的人家办一场丧事,得掏空家底。
他们这样的关系都要随这么多。
一套房啊。
高端的社交总是?需要花费大量金钱。
她?翻着账本,长叹口气:“新窗户要等等了。”
正院的窗户很重要,关系到采光,她?想奢侈一点,搞点碎玻璃镶一面窗,方便冬天看书看雪看花。
谢玄英道:“我想想办法?。”
“别。”程丹若阻止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男人的心思很好猜,越爱一个人,越想给她?更好的生活。如果做不到,再开明也会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然而,女人在乎的何尝是?这些。
“就先定明角窗吧。”她?道,“以?后有余钱了再置换,来日?方长。”
谢玄英还想说话,程丹若一句话堵住:“难道你以?为没有来日?方长?”
他果断住嘴:“听你的。”
程丹若便改了话题,告诉他和许意娘的交谈。
她?道:“她?这么低声?下气,我实在不好意思戳她?肺管子。”
“你脸皮薄。”谢玄英大摇其头,“你看她?算计咱们的时候,何曾难为情过?”
程丹若摊摊手。
他又道:“罢了,左右表过态,以?后不理就是?。”
程丹若点点头,忽而道:“咱们两边得罪,倘若有一日?,其中一位得登大宝,你我怎生是?好?”
他们夫妻这般举措,最根本的缘故是?皇帝身体康健,他们又处于上升期,必须尽快完成积累,站稳跟脚。
所以?,他们不是?真?打算做孤臣,也做不到——谢玄英背靠侯府,和师兄结盟,交好同期,经营西南,天生就有立场。
满朝堂的官员,大概只有段春熙这个锦衣卫头子是?孤臣,他只能?依靠皇帝,皇帝也最信赖他。
但等到继任者?上位,段春熙能?留全?尸,都算他运气好。
哪边都不靠,是?为了谋取眼前的利益。但混迹官场,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
谢玄英沉默了会儿,缓缓道:“他们活得到那时候再说。”
程丹若明白他的意思,但她?有她?的想法?。
保险不嫌多。
万一结过仇的人上位了,万一上位的人脑子有坑,万一……太多万一了。
“过完中秋,我打算再去趟牧场。”
世间没有万全?之策,最安全?的做法?,自然是?仇敌上位也不敢动他们。
留给牛痘的时间不多了。
到底什么时候,牛才?能?生病啊。
按时例,丧事要持续七七四十九天,但头七送葬后,基本已经结束了。
辛尚书请求丁忧守孝,皇帝允了。
刑部尚书之位因此?空缺。
于谢玄英而言,这事没啥要紧的,能?入阁,侍郎就行,不能?入阁,尚书和侍郎的差距也不大。
他主要忙的是?武器更叠的事儿。
昌平侯和倭寇打仗,俘获了一批西洋船,上面的火炮与过往大有不同,拖到工部研制后,研发出了新火器。
昌平侯伸手要新武器。
其他人也想要,五军都督府都暗示兵部:咱们也来点儿,没有的话,旧的武器也该更新叠代了哦。
谢玄英就忙着清点武库的库存,看看大夏有多少家底。
有点不对劲。
正好最近上头的人都瞄准刑部尚书的位置,正好方便他悄悄探查。他也不上来就问,而是?在护卫中挑选了个人,让他充作小吏,走?司务厅的路子进了衙门。
司务厅是?兵部的行政岗,知道的秘密可不少。
为此?,花费了一百多两银子。
——果然天子脚下。
与此?同时,过完中秋的程丹若又到了牧场。
这回,她?是?抱着希望来的。
管事告诉她?,之前夏季互市,他们去了一趟张家口——这是?和大同一起开设起来的互市点,但和大同的情况不同,大同有程丹若一力推动,还发展出了毛衣,其他互市的进展慢了许多。
一晃三?五年过去,张家口的互市刚成规模,且还是?托了羊毛的福,朝廷向蒙古大量收取羊毛,间接带动了此?地的交易。
如今,张家口的互市,算是?直隶最大的互市地点了。
夏季这一带水草丰美?,许多牧民都会驱赶牲畜,到张家口交易铁锅。
而管事三?天两头接到程丹若的信件,询问是?否有进展,压力也不是?一般大。
主家再好脾性,要你干的事半年都没进展,还想安安稳稳地坐下去?反正牧场的管事们坐不住了。
他们早在六月便出发,到蒙古去寻访主人要的病牛。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银钱的作用下,张家口的互市上,终于有人说见?过类似的病牛。
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不管是?不是?真?的是?,反正症状相似的全?买了。
一口气买了五十多头,路上死了三?五头,其他的全?都到了牧场。
听到这消息,程丹若哪里还坐得住,飞奔赶去,唯恐走?慢了,牛痘也自愈了。
如果真?的和牛痘擦肩而过,她?肯定会气死。
紧赶慢赶地到了牧场,连夜彻查新到的牛群。
怕自己不专业,专门请了老?牧民帮忙。
挤奶人结节。
伤口溃烂。
打架打出来的伤口。
挤奶人结节。
什么动物咬的。
牛疥癣……
“这几头隔离开,传染的。”她?累得腰酸背疼,差点没给牛跪下,“我的腰。”
程丹若抽了两口气,干脆就地坐下,继续筛查剩下的。
挤奶人结节。
纯粹伤口。
蚊子包?
天色已然黑透,丫鬟们手举烛台替她?照明。
竹香劝道:“夫人,天色已晚,明天再看吧。”
“就剩十几头了。”程丹若叹气,“一口气做完吧,不然我心里总惦记着。”
牛痘不是?长了就能?立马用,必须是?痘浆饱满时才?有最好的传染性。
回头脓包瘪了怎么办?
她?捶捶腰,继续蹲下来翻看牛的乳房。
长途跋涉过来的牛群有股味道,有的牛蹄子感染了,散发阵阵恶臭,有的正在拉便便,还有的心情不好,到处乱拱。
程丹若看一个,就要花费一刻钟,而且时间在不断延长,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阻拦她?似的。
这反倒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怎么,还真?有牛痘不成?
嗯——?
什么红色的水疱晃过了眼角。
程丹若眨眨眼,立刻去寻觅一闪而过的母牛,但有一头体格壮硕的母牛,不知道是?护崽,还是?脾气不好,狠狠顶了她?一下。
她?腰部吃痛,趔趄倒地,膝盖剧痛。
丫鬟慌忙上来扶,她?把人推开,三?步并作两步,挤开这头碍事的母牛,视线四下追寻。
“蜡烛给我。”她?伸手夺过蜡烛,凑近了看。
牛被火焰惊扰,不安地迈动蹄子。
“按住这头牛。”程丹若眼明手快地指出了目标,示意旁边的牧民抓住它。
牧民不愧是?老?手,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就轻巧地拿捏住了母牛,牵着它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