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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正文 第496章 偷些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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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秋风至,老天终于大发慈悲,淅淅沥沥地下了两?点小雨。

    虽说不至于一解暑气,可于庄稼而言,无?疑是救命稻草,多少缓解一二。可皇帝却不敢放松分毫,令各地逢灾及时上报,若有延误,严惩不怠。

    若非如此?三令五申,各地官僚本?想压一压灾情,省得一不留神,给皇嗣的诞生蒙上阴影,怎么死都不知?道。

    只是他们不知?道,皇帝现在怕的不是出?事,是死人。

    真要是灾民上万,哪怕他不知?情,罪孽也在那里,老天看得见。

    武宗造孽太多,以至绝后,他不想重?蹈覆辙。

    兼之此?前,户部提前清查了太仓粮食,高官显贵们想贪污,也要顾忌一二,赈灾也有条不紊地推进了下去。

    中央王朝终于展现了它的威力,勉强控制住事态。

    在这样的氛围中,京城终于能?稍稍松弛些,过一过节了。

    七月初一到七月七,是道教的主场。

    各道观设坛祭祀,祭的则是北斗七星,这两?天路过天坛附近,总能?听见绕梁不绝的步虚词。

    仙乐飘飘,是很动听的旋律。

    柳氏遣人来问程丹若,要不要去道观参拜,谢玄英就?回了家里一趟,说她前段时间累,中暑病了。

    “宫里的好日子将近,怕是用不了几日就?要传她入宫,我便叫她在家里歇息,养足精神。”谢玄英如斯解释,“我陪母亲去吧。”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柳氏也有点不好意思,程丹若前段时间为了芸娘忙了大半月,完了就?陪她去了寺里,听说六月底,还撑着去种了一回牛痘。

    大热天的这般奔波,着实受罪。

    她并?不想磋磨儿媳妇,便道:“你陪媳妇吧,让老四陪我去。”

    谢玄英道:“不妨碍的,我也许久没有陪母亲说话了。”

    柳氏摇摇头:“你有正?事忙,不比你弟弟整日在家,我几时去也方便。”

    “那母亲何时去,打发人来问我一声,我有空便过来,有事便叫四弟陪您。”纵然?是生母,谢玄英也尽量周全,免得婆媳生隙。

    柳氏听了这话,果然?高兴:“也好,知?道你孝顺。”

    又叫他提一篓枣子回去。

    “多谢母亲。”谢玄英接了,可出?了侯府,却叫柏叶跑一趟,把枣子送去燕子胡同,直接孝敬老师。

    自己则在街上买了半筐苹果和梨子回去。

    程丹若正?在家做糖葫芦。

    红色的山楂洗干净,裹上蜜色的糖,风干插在稻草堆上,喜气洋洋的,看着就?红火。

    大米和小米眼馋,蹲在草堆旁边,呜咽地扒拉。

    “做这干什?么?”谢玄英拿了个?梨,抽出?挂在腰间的小刀,熟练地在指间转了个?刀花,开始削皮。

    程丹若道:“本?来想做糖画。”

    确切地说,本?来想做焦糖奶茶,结果突发奇想,忽然?想做做糖画,然?后被现实教做人,遂改为糖葫芦。

    谢玄英猜到了,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她把裹好的糖葫芦插在草堆上,留两?个?给大米小米嗅闻,其他的都给了廊下抻脖子的小丫鬟,“梨哪来的?”

    “路上买的。”淡黄色的表皮一圈圈落下,露出?晶莹的白色果肉,谢玄英不喜欢切梨子,直接喂到她嘴边,“尝尝。”

    程丹若咬了口,多汁但不甜。

    “熬秋梨膏吧。”她道,“正?好有炉子。”

    “收了。”谢玄英示意丫鬟收拾,“这么热的天,还待在火边上,傻不傻。”

    程丹若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确实有点奇怪。

    “我再吃口。”她握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啃了两?口梨子。

    别说,很解渴。

    谢玄英低首瞧着她的脸孔,苦夏加上事多,这两?年养尊处优才养出?来的肉,几个?月就?掉得七七八八,轮廓又分明起来,像纸片似的。

    他忍不住道:“若若?”

    程丹若掀起眼皮。

    “秋天了,多吃些养养膘。”他说,“太瘦很显岁数的。”

    她缓缓擡起头:“你是在说——我老了?”

    谢玄英:“太瘦不好。”

    “你活腻了吗?”她平静地说,“我有提纯过的砒霜。”

    他立时噤声。

    少顷,毛骨悚然?,“你弄这个?干什?么?”

    程丹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他想想,试探道:“毒耗子。”

    她微笑:“你说得对。”

    谢玄英:“……你压根没有。”

    程丹若咬口梨,重?复道:“你说得对。”

    谢玄英不吱声了。

    她慢慢啃着不大的梨子,一口一口,慢慢咀嚼。

    谢玄英一动不动,拿梨子的手颤都没颤一下,稳稳当当地举在空中,耐心?等她吃完。

    梨子很快只剩青色的果核。

    但她没有停下,依旧张嘴咬了下去。

    不出?意外,咬住了他的手指。尖牙微微下压,嵌入皮肉,是哺乳动物撕裂食物的主力。

    微微的尖锐的疼痛。

    谢玄英一直等到力道变轻,才问:“不生气了吧?”

    程丹若松开他:“怕我给你下毒啊?”

    “是啊,怕死了。”他丢掉果核,擦擦手,“你可千万记得给我先用。”

    “做梦。”她坐回凉棚下,没力似的摇蒲扇。

    谢玄英洗好手,接过扇子给她扇风:“热了吧?还点炉子玩,傻不傻。”

    “烦死了。”她怀抱着竹夫人,享受清风迎面的凉爽。

    谢玄英掏出?帕子,擦拭她额角的汗,免得吹了风而着凉:“我和母亲说了不去祭北斗,那七夕过不过?”不等她回答,又道,“过吧,节日还是要过的。”

    程丹若想起了很遥远的事:“过节就?过节,不要我作诗就?行了。”

    “为何?你做的第一首诗就?是七夕吧?”他故意道,“我还记得呢,是联诗,你作的是梦乘鲲鹏——唔!”

    程丹若用力捂他的嘴,怒极反笑:“记性好了不起是不是?过节,过什?么节,我不过了。”

    谢玄英忍笑,佯装怕了她,连连点头,掰开她的手:“是是,你没有做过诗,那怎么能?算诗呢。”

    程丹若:“……”这人真是讨厌死了。

    虽然?夫妻俩在过七夕一事上,稍微有些矛盾,但不妨碍过节。

    七夕是谢家除了过年,丫鬟们唯一的节日,她们比主人家还要兴奋,提前三天便开始晒水搭楼,院子里挂满了彩色丝缕,惹得麦子异常兴奋,到处扒拉。

    然?后,橘猫就?被勾住爪子,挂在了树上……

    大米小米看了一下午的热闹。

    等到初六,就?开始晒水,初七晒好了,把针放上去,看针散落的影子,粗得像个?棒槌就?不好,以纤细瘦巧为佳。

    程丹若也晒了两?碗水。

    因?为麦子被挂了,倒是没打碎,晒出?一层波光粼粼的水皮子。

    她小心?放上一根绣花针。

    谢玄英:“像云。”

    她瞅瞅他,换了一碗,一样放下一根。

    不知?道是不是动作略微大了些,水面泛起波纹,针的影子被涟漪带动,蜿蜒成一条曲线。

    “像蚯蚓?”她玩笑。

    谢玄英仔细端详,好一会儿没说话。

    “编不出?来了吧。”

    “你觉得,像不像龙?”谢玄英道,“针头这里是头。”

    程丹若看了会儿:“那也该是像蛇吧。”

    “笨,这是云,云中的自然?是龙。”他肯定地说,“是大吉兆,知?道吗?”

    “……好吧。”古人的想象力真丰富。

    她这么想着,并?未料到,兴许这回的迷信,真的是个?预兆。

    七月初八,皇帝传召。

    程丹若知?道,产检的时间到了。

    皇宫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红墙绿瓦,白砖金龙。

    宦官们永远弓腰垂眼,贴着墙根走动,宫人们两?两?结对,穿着夏天的纱袍,头发梳成大辫子,几乎没有任何装饰。

    进了宫门,尘世的喧嚣就?被隔绝在外。

    说话要小声,做事要麻利,主子有喜怒哀乐,奴婢却只能?假哭假笑,掩盖自己所有的情绪。

    这就?是皇宫。

    程丹若走进这个?地方,就?会被气氛感染,调整出?最完美无?缺的面具。

    宫道无?有树木花草,烈日炎炎,即便避走在墙根下,程丹若也很快出?了汗。而承华宫在皇宫东边,与安乐堂在两?个?方向,也是她比较陌生的区域。

    好在自北安门入宫,进后宫很方便。

    走了二十分钟,终于到了地方。

    承华宫是一座独立的宫殿,二进院落,五间阔,黄琉璃瓦,歇山式顶,东西配殿各有三间。

    以前,这里住了三四个?妃嫔,但自娴嫔上回有孕,承华宫就?只住了两?人。

    娴嫔和她的表姐田贵人,后来听说田贵人生病,恐妨碍皇嗣,就?被挪了出?去。

    但住得人再少,也不该是这般安静。

    程丹若自打进门,就?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整座宫殿安静得落针可闻,没有宫人嬉笑,没有内侍拌嘴,蔚蓝的天空和红色的宫墙组成了寂静之笼,无?端给人一股压抑感。

    前殿门外立着的红袍太监,更是加重?了这种肃杀感。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宁远夫人。”不太熟的大太监挑起帘子,“陛下在等您呢。”

    “多谢公公。”程丹若缓步入殿。

    纱帘低垂,皇帝坐在帘子后头的宝座上,侧头和一个?女人说话。

    “臣妇拜见陛下。”程丹若做好心?理建设,跪下磕头,“陛下万安。”

    “起来吧。”皇帝的口吻意外得温和,“天气热,给程夫人上碗凉茶。”

    程丹若:晦气。

    她忙起身拜谢:“谢陛下。”

    宫人端上熬好的凉茶,她接过喝了口,犹豫了下,又喝了两?口。

    这下算是知?道,谢玄英是怎么在皇宫吃出?胃病的了。

    她喝凉茶的功夫,女子起身,避让到了更往里的梢间。

    皇帝道:“听说前几日,谢氏差点难产,是你给救回来的?”

    他口中的谢氏就?是谢芸娘。

    程丹若忙道:“不敢,小妹还未到生产期,提前半月发现胎位不正?,臣妇便想法子,让孩子在生产前倒转过来,故而是顺产,并?未难产。”

    “提前检查过,便能?防止难产?”

    她道:“提前发现,便能?提前防治,总比事到临头更有把握。”

    皇帝点点头,道:“那也到时候了,之前你算的产期是在七月底八月初吧?”

    “臣是按照月事的时间估算的,前后约有半月的误差。”程丹若回答。

    皇帝已?经习惯了臣下的滴水不漏,道:“那今日就?再查一查。”

    他起身往里走,石太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进去。

    程丹若跟着进入梢间。

    然?后,在心?里问候起了皇帝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