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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正文 第606章 再见面

所属书籍: 我妻薄情

    2020年。

    程丹若的病有多严重,只有她自己知道。

    父母不太愿意她出远门,不放心,但又觉得她闷在家里也不好,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许能放松。

    纠结半天,给心理医生打了电话。

    医生说,她想出去走动和人交际是好事,PTSD的一个大问题就是麻木,对一切都不关心,与外界疏远,难以与人正常社交。当然,最好能够有人陪同,她毕竟是病人。

    程母就说陪她去。

    程丹若不同意。她母亲以前是老师,后来辞职开了教培中心,工作繁忙,抽不出太多时间,父亲则是医院药房的药剂师,朝九晚五上班。

    “我自己去。”她说,“每天和你们打电话,就去几天,逛逛就回。”

    程母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太担心。

    她对PTSD了解不多,以为她就是怕车也怕水,不敢坐大巴,再想想,女儿从小就很自主,很少让家长操心,也不是不行。

    程丹若为让他们放心,生疏地要钱:“我坐飞机去,给我买商务舱。”

    程母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那行,我送你去机场,回来我们接。”当妈的安排得明明白白,“到了北京就打车,知道吗?”

    “嗯。”

    说通了父母,程丹若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她对北京不乐观,打算就去三天,拿到东西就回酒店,尽量少出门。所以,行李没必要拿太多,几件衣服就够。

    再买机票,订酒店。

    有了一个清晰且迫切的目标,时间就变得特别慢。

    她感觉过了很久,才到出发的日子,去机场的路又特别漫长。

    程母一直送她过安检才离开。

    其实,机场对程丹若而言是比较“安全”的。

    她开始很怕自己看见帅哥会愣神,但真到了地方才发现,她“失明”。

    路人都是路人,不长脸。

    好像在游戏里开了屏蔽其他玩家的功能,只知道有人,完全不会注意对方的性别样貌。

    看不见。

    上了飞机,起飞,她感觉到颠簸,不过很快平稳。

    程丹若戴上眼罩和耳机,浅浅睡了一觉,没有吃盒饭,喝了杯可乐。

    北京到了。

    她买的中午的航班,现在是下午四点多,时间正合适。

    于是给对方发微信。

    [丹丹不是猫]:我在北京了,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

    对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二二一一]:抱歉,我现在走不开,能麻烦你到一个地方等一下吗?我要过几个钟头才能过来

    [丹丹不是猫]:可以,麻烦你了

    他发来一个定位。

    她放大地图,是在中国地质博物馆。

    噢,这是在博物馆工作?看地图倒是方便,坐地铁就行。

    [丹丹不是猫]:好

    [二二一一]:到了和我说

    [丹丹不是猫]:好的

    但她犯了一个错误。

    现代北京和记忆中的北京不是一回事。她觉得地质博物馆很近,实际远得很,坐出租车都要半天,别说地铁了。

    可地铁安全。

    全部在地下的设施,避开熟悉的景观,虽然有点头疼,可看心率没有太快,保持在100-110左右。

    程丹若背著书包,靠在角落里发呆。

    站点一个个过去,车厢门开开又合合,从前无比熟悉的场景,此时却让她感觉到陌生。

    别以为可怕的事过去了,一切就已经结束,并没有。回归正常世界的每一天,都会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旁边的女孩在用手机看剧,粗制滥造的网剧,配音演员情真意切地说:“侯爷,小女子无以为报——”

    像是绿茶女配的剧本。

    多么平常的一段话,但程丹若不可抑止地坠入记忆。

    她想起靖海侯,想起昌平侯,神经紧绷起来,她开始思索,纯粹是下意识的,因为他们都不好对付,准确地说,过去的一生中,没有谁是容易应付的。

    海水漫过口鼻。

    灵魂出窍,回望从前,喧嚣的环境音被降噪,遥远得好似彼端。

    手环弹出红色警告。

    她的血氧跌破了90,因为屏气太久了。

    程丹若缓慢地吸了口气,挣脱出无处不在的片段,集中精神回到眼下。

    北京的晚高峰,人多得喘不上气。

    她不得不挤开人流下车,在车站的座位上休息一会儿。

    有个孕妇一边打电话一边掉泪,闻者心酸。

    程丹若感觉自己只休息了一小会儿,直到母亲打电话过来,才惊觉已经坐了一个钟头。

    “你到酒店没有?”程母问。

    “在地铁上。”她大声说,“还没到。”

    程母:“怎么不打车?”

    “晚高峰,堵死了。”程丹若有精神的时候,拿捏父母很容易,“我本来还想去南锣鼓巷看看,等会儿再说吧。”

    程母听到嘈杂的地铁声:“到了和我打电话。”

    “知道了。”

    她挂掉电话,重新走进地铁车厢。

    八点钟,终于到了地质博物馆。

    人家早就关门了。

    真糟糕。

    她发微信:[我到了,不好意思,路不熟]

    如果人家下班,只能在附近住下,明天早上再来拿了。

    [二二一一]:我也在路上

    [二二一一]:你吃过晚饭了吗?

    [丹丹不是猫]:吃过了,不着急,我可以等一会儿

    路边的灯全都亮了,秋叶泛黄,萧萧瑟瑟。

    程丹若记起府里的花园,她很少看到落叶,早晨起来前,丫鬟就把地扫得干干净净,皇宫没什么树木,更是很难察觉到秋意。

    大多数秋天不冷不热,天高云淡,还挺舒服的。

    回忆泛起,她又陷入到了绵密的痛苦中。

    手环太吵了,摘下来塞进卫衣口袋。

    灯好亮。

    他妈京城的夜晚怎么这么亮。

    程丹若蹲下来,把脸埋在臂弯里。

    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觉,有人在叫她:“程——同学?”

    程丹若猛地惊醒,抬头向上看去。

    下一刻,瞳孔骤然收缩:见鬼!出现幻象了!这要是被人知道,她就得转院去宛平南路600号!

    “你还好吗?”他看了她一会儿,表情担忧。

    程丹若闭上眼睛,默默吸气。

    后半辈子被关在精神病院可不是好玩的,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比较好。

    “你怎么了?”他迟疑着,拿出手机,“要不要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程丹若:“?”

    她眨眨眼:“我妈?”

    “我应该没认错人。”

    程丹若攥住书包,想先吃颗药冷静下:“是,你是……2011,不是,2021?”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才发现是2211。

    “不起来吗?”他伸出手,“路上堵车了,不好意思。”

    程丹若迟疑了下,分不清真假,只好先把手递过去。

    温热的体温令人困惑。

    他拉了她一把,她踉踉跄跄地起来,腿麻得像是吃了一锅花椒。

    “走吧。”他说,“我家不太好找,所以约在了这里。”

    “你叫——不是,”程丹若敲敲脑门,她当惯了上位者,有点找不回原有的社交方式,“贵姓?”

    “我叫谢玄英。”他说,“王谢的谢,黑色的玄,落英的英。”

    “哦。”程丹若口头答应,心里觉得要死了。

    等会儿就算被车撞,她也不会太意外。

    他在前面带路,拐进七弯八拐的胡同巷子。

    气氛很怪。

    程丹若既想多看看他,又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忍住不看。

    “你的病好点了吗?”他起了话头,“你妈妈说你休学在家养病。”

    她不太走心:“还行。”

    “我以为你来北京是看病。”他继续问,“原来是旅游吗?”

    她道:“算是吧。”

    “以前没有来过北京?”

    程丹若:忘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稀里糊涂的,目的地就到了。

    一座小院子,外表看平平无奇,门头雕花倒是颇为古旧。

    程丹若瞄了眼:搁以前就是普通人家的院子。

    再一想,现在应该很值钱吧?

    我家呢?噢,我没有家了。

    谢玄英打开门:“进来吧。”

    程丹若抱著书包跟进去,玄关很长,前方是影壁,两边是镂空花窗,透过空隙能看到是车库。

    走到尽头先是一处小花园,一个很小的池塘,庭中有一株海棠,还有个凸出的半亭。周边都是檐廊,但装着落地玻璃,摆有盆栽、吊椅、矮几之类的东西,完全当做抱厦在使用。

    几步穿过走廊就是客厅,也就是从前的前厅。

    但他没往这边走,而是进了旁边的一处门。

    这地方有点像过去的夹道,头顶是玻璃,屋檐下是内嵌的灯带。

    两边的花草朵朵绽放。

    推开门,是一处更居家的客厅。

    他给她拿拖鞋。

    程丹若换了拖鞋,环顾四周。

    里头很现代,除了格局是四合院的样式,陈设和普通人家差不了多少,沙发、电视、茶几、柜子,明明外头的倒座房就有厨房,这里又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厨房。

    他打开冰箱:“喝什么?”

    程丹若:“水。”

    他看了她一眼,端了杯热水给她。

    她还在打量周围的环境。

    “是不是不太习惯?”他坐到她对面,“绕来绕去的。”

    程丹若感觉误入兔子洞:“有点怪。”

    “古建审批很严,只能这样了。”他问,“你晚饭吃了什么?”

    程丹若卡住。

    “随便吃了点。”她飞快扫过四周,试图圆谎,“机场吃的。”

    谢玄英蹙眉,看着面前的女孩。

    她穿了件拉链卫衣,牛仔裤,头发梳成马尾,书包扔在脚边,鼓鼓囊囊的,手机从口袋里掉出了一半,手环时不时亮屏,出现红色的警告。

    虚弱、恍惚、迟钝。

    破破烂烂的。

    “要不要再吃一点?”他不动声色,“你妈妈说你要吃药。”

    程丹若左右看看,下意识地点头。

    谢玄英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和她说:“要稍微等下。”

    她还是点头。

    他思考了一会儿,试探道:“你要的东西——”

    “东西?”程丹若怔住,一下清醒,“我的碧玺呢?”

    “是这样的。”他斟酌字词,“线断了,我把它送到一个朋友那儿,请他帮忙重新串起来,可能要过两天才能拿。”

    她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可视线触及到他的脸孔,又倏地沉默。

    半晌,道:“没事,我反正还要待几天。”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