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久违地见血,晚上,程丹若的梦里又出现了当初被胡人追杀的场景,她逃亡挣扎了大半夜,最后精疲力竭地醒来。
说实话,醒了还蒙了下,居然真的是梦。
她早把噩梦当做现实,谁想居然还能有醒的一天。
太荒唐。
身上又热又黏,冷汗热汗层叠,不得不爬起来洗了个澡。隔音差,吵醒了隔壁的父母,然后楼下客房的谢玄英也上来了。
程丹若出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是在里面割腕。
“她做噩梦了。”还是谢玄英看出问题,下楼给她倒水。
程母心疼:“昨天在医院吓到了吧?妈陪你睡。”
程丹若:“……啊?”
但程母已经上床了。
她只好躺到母亲身边,规规矩矩摆好手脚。
母亲的沐浴露香覆盖了她,程丹若以为自己会很不习惯再和母亲睡,可事实却全然不同,躺下没几分钟就睡熟了。
漫长的幼年期,她就是这么度过的。
父母保护着小小的她,远离呼啸的车辆,灼热的火焰,磕磕绊绊的阶梯。
程丹若在他们的庇护下长大。
一夜好眠。
第二天,10月17日,是程丹若的公历生日。
她睡到九点起来,父母都上班去了,谢玄英在楼下看她的相册。她起来随便吃两口早饭,回房上网。
之前回家一直在睡觉发呆,现在才有心情玩电脑。
上网真好,太方便了。
但凡当年有个电报,很多事都不至于那么遗憾……打住,不要想。
程丹若冲了会浪,中午和男朋友去商场吃饭。
吃的火锅。
完事再逛街,买两件秋装,都是谢玄英挑的。
程丹若一则是相信他的审美,二则是袄裙穿久了,有点怵花样繁多的款式,不知道该怎么搭配,之前是抓条裤子和衣服就套,舒服就行。
谢玄英选得很用心。
他今天上午看过她的衣柜了,款式齐全但没风格,属于试穿了觉得好看就买,买回来随便穿,可能考虑到搭配问题,多是黑、白、灰、棕的日韩色调。
“你不能穿得太素净。”
他的选择都很大胆,浅紫色衬衫,亮橙半裙,银蓝针织衫,深绿呢大衣,全都是程丹若看了就觉得难搭的颜色。
但还是试穿了。
这么难搭的颜色居然还挺好看。
虽然她在古代也穿这种颜色,且多是红绿紫的高饱和色彩——颜色越浓郁,染色技术越难,也就越富贵。
莫非是穿惯了,才觉得这么搭配也好看?
程丹若看着镜子里的人,陷入自我怀疑。
导购小姐及时道:“真的很适合你呢,你男朋友眼光真好。”
她不太信,继续端详。
还是挺好看的。
谢玄英看出了她的疑虑,解释道:“虽然颜色重,但不花哨。”
宽袍大袖遮掩身段,即便绚丽也有含蓄之美,现代服装则不然,鲜丽又花哨就要素过多,显得混乱轻佻,必须简洁才好。
这几件衣服没有太复杂的图案,版型利落,就算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也不会让人觉得没起色,反而感觉眉眼干净,舒朗大方。
“行吧。”她姑且信了。
买完衣服,在咖啡厅坐会儿,差不多就到饭点。
晚饭是父母定的馆子,专门吃海鲜。
程家夫妻很客气,点了不少名贵海鲜,吃不吃不重要,重要的是礼数。
谢玄英也识趣,吃得不多不少,主要给女朋友剥壳。
程丹若有段时间没吃海鲜,过去不是吃不到,是不敢开这口子,生怕底下的人闻见风声,劳民伤财非要孝敬。
现在却没这顾虑,把男朋友剥的都吃了。
“我有礼物吗?”她好奇。
“没有。”程母没好气,“多大的人了,还惦记这个。”
程丹若假装没听见,往生日蛋糕上插蜡烛。
程母只好拿出藏包里的盒子,一个新的平板。
“我就知道,谢谢妈。”程丹若扭头,看向男朋友。
谢玄英也从手提袋中取出了个盒子。
她想接,结果他直接递给了程母:“这是给伯母的,感谢您生了若若。”
程母大为意外,笑容爬上眉梢:“瞧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干什么,不用不用。”
谢玄英双手呈上:“应该的。”
程母还想推辞,却见是一套高端的护肤品,适合有点年纪的女性而不是少女,就知道确实是给自己的。
她想想,接过收下:“那就谢谢你了。”
程父别过脸。
程丹若:“原来不是我的。”
“你当然有,手。”他说。
她伸出手。
谢玄英拉着她的手腕,背过身戴上礼物:“别偷看。”
程丹若趴在他肩头,已经看了:“手表啊?”等他戴好,迫不及待地抽回手。
粉红色表带,蓝色指针,水晶镜面,表盘周围镶嵌一圈圆钻,既是手表,又是珠宝。
她早就忘记了各大奢侈品牌,一时没认出来:“挺好看的,但为什么是表?”
以前拿过他一块西洋怀表,用了大半辈子,后来坏了。虽然西洋人又送了她一块更好的,可再也没有原来的喜爱。
然而,谢玄英回答:“考试要看时间。”
她:“……”
这人烦死了。
倒是程母眼光好,认出来了:“卡地亚的,很贵吧?”
“还好,她是医生,不能戴累赘的首饰,手表就没关系了,什么都能搭。”谢玄英摩挲她的手背,仔细端详,“大小正好,喜欢吗?”
程丹若放在灯下晃了晃,碎钻很闪。
“还行。”她嘴巴不饶人,心里却很喜欢。
又一桩不期而同的巧合。
但愿余生,也能像从前恩爱,携手到老。
“希望能活八十岁。”
她吹灭蜡烛,诚心许愿-
程丹若在家住了两天,然后就收拾行李去北京了。
父母颇有微词:“这就跟他去了?”
“是啊,就当休假。”程丹若道,“我让司徒帮我把课本寄过去,在那边复习几个月,明年身体好的话就回上海实习。”
谢玄英道:“不用,我会帮你联系协和的实习。”
她马上妥协:“那也行。”能进协和,干嘛要进别的呢。
程母担心:“你没在北方生活过,能不能习惯?”
“我已经雇好阿姨了,无锡人,会做江浙菜。”谢玄英道,“再说北京有暖气。”
程丹若:“啊对,暖气,我要在那边过冬。”
上海的冬天真的冷死,又湿又冷,住宿舍堪称折磨,还不好开空调,干燥得人浑身难受。
程父不大高兴,可没有煞风景,只嘱咐:“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学校。但不要有压力,觉得委屈就回家,爸爸妈妈养你。”
“嗯嗯。”
现在的她已经明白,能有退路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离开家,到上海做了笔录,留下电话,再赶晚上的飞机,睡一觉后,北京又在脚下了。
还是住楼房,停车的时候碰见徐家姐妹,她们俩也住这附近,方便上学。
徐卉卉跟屁虫似的,跟着他们进家门,汇报了大量崭新的八卦。比如老荀被赶出家门,流离失所,目前住在四哥家,两人天天在农庄溜达,年纪轻轻就想归隐田园。
结果谢玄英说:“这不挺好的,修身养性。”
程丹若:“……”
文人田园梦,百年不曾醒。
徐卉卉很快被赶走,留下她妈嘱咐要送来的东西。
时令的螃蟹、几箱月饼、地道的火腿、炖汤的中草药,看着像中秋节礼。
谢玄英把它们扔进储藏室,拆都懒得拆,出门吃饭。
还是私房菜馆,新鲜的食材,不炫技,做出来的菜家常而美味,堪称一绝。
程丹若暗暗松口气,她很怕吃到御厨后人做的菜。
宫廷菜容易让人胃疼。
吃过饭,回家休息。
楼上传来“蹬蹬蹬”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开趴。
程丹若抬头,感觉有人在她坟头蹦迪。
不习惯。
洗澡、睡觉、真睡觉。
第二天,谢玄英说去找朋友,放她在家调整作息。
程丹若点开电视剧,不知道谁家开始练琴。
她想了想,发微信给徐卉卉,她们俩昨天加了好友。
卉卉回得很快:[是哦,我们小区白天很热哄,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楼下拉大提琴的姐姐]
过了会儿,又来一条。
卉卉:[我问了下她,她说在为巡演做准备,最近可能有点吵]
程丹若:行吧,不能耽误小姑娘搞事业。
她调高音量,窝在沙发看剧。
医疗剧。
看完一集,家政阿姨到了。
两个人,一个负责打扫卫生,一个负责买菜做饭。
她们都很客气,和她打了个招呼,立马就开始忙活。
程丹若从客厅进到书房,再从书房跑到阳台,还是无奈地发现,自己被丫鬟们宠坏了。
家里的下人没有存在感,早晨睁开眼,院子已经清理干净,猫狗都喂过了,饭菜会自动出现,剩下的盘碗杯碟会自动消失。
散步的一会儿功夫,卧室和客厅都抹过地板,干干净净没有水渍,也不见丝毫灰尘。灯会自己亮,自己灭,马桶永远都是干净的。
在书房工作,永远不会被打扰思绪。
但这边的房子虽然也有保姆房、保姆通道,可人家打扫卫生总得走来走去。
阿姨可没有太监宫人的本事,悄无声息地靠墙一站,毫无存在感,甚至都会忘了他们还在。
她们会说话,聊天,还戴着耳机听小说,时不时发出笑声。
程丹若知道是她的错,选择自己滚,到楼下散步。
顺便观察邻居和地形。
能在这个地段买房的人,家境都不错,因为附近就是各大名校,学生也多。
她一路溜达,看见超市就逛逛,随便买点东西。
返回到家,饭已经做好了,两个阿姨也已经离开。
她把笔记本连到电视,大屏幕看教学视频。
谢玄英发微信过来,说想带着朋友回家坐会儿,问她方不方便。
这是自然的。
她占了他的书房,改用电脑继续看。
心不在焉。
晚饭前,老荀终于聊完了屁话,识趣地告辞。
谢玄英关心女朋友:“今天怎么样?”
程丹若考虑了一整天:“搬回去住行吗?”
他怔住。
“不习惯。”和父母住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和他住惯了院子,住楼房总觉得不适应,思绪会被打扰,接待朋友会被干扰,出门都要先出小区。
她厌烦困住自己的四合院,却又早已习惯他们的家。
谢玄英立时道:“当然,吃过晚饭就搬。”
他补充,“我也喜欢住院子,以前不方便,现在改建后好多了,也有暖气。”
“行。”
程丹若没什么东西,一个箱子装过来,一个箱子提走。
重回四合院。
这回,她认认真真里里外外看过,发现弯弯绕绕的动线十分巧妙。
前院接待一般客人,与居住区域互不妨碍,后面的居家客厅招待亲密的朋友,又不会影响藏在卧室边的书房。
卧室是套房,配有一间小书房,旁边还有一间大书房。
大书房阔两间,宽敞明亮,玻璃窗对准庭院,坐在窗前就能看到蓝天白云,假山曲水,翠竹幽兰。
虽然院子也袖珍,比不上南山桃园的公园面积,但有玻璃窗、电灯和无线网,还有啥好说的。
她在大书房前走来走去,进进出出。
谢玄英倚墙而立:“你在干什么?”
“这房间不错。”动线干净,不受打扰。
“当然,是我自己弄的。”
“挺好的。”她环顾四周,暖融融的灯光下,木质的书架书桌泛着润光,“你平时用不用这屋?”
“用。”
她:“多久用一次?”
“天天用?”
程丹若:“……”
谢玄英不逗她了:“我最近用不着,暂时借给你吧。”
“暂时是几天?”她要根据时长决定放多少东西。
但他说:“暂时就是暂时,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永久。”
程丹若:“结婚?”
“你不婚主义?”
“这倒不是。”她上下扫视他,“我就是提醒一下某人,没到22周岁,结婚犯法。”
谢玄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