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
小刀刺进腹部的第一感觉不是疼痛,只是有那么一些冰凉。
何玉用这样的刀不知道划开了多少人的身体,但是第一次轮到自己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却是迷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肚子被刺入了一把刀,哪怕低头看到了,也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皇族的护盾是绝对不会被锐器伤到的,就连热武器都没有办法突破。
他年幼的时候之所以会被扔进河里险些淹死,那是因为他父皇给那个女佣开启了能够触碰甚至是关闭皇族护盾的权限。
除此之外,三皇子何玉无论遭遇怎样的袭击,就算把他一个人扔进爆炸场,扔进坍塌的房屋之中,他也顶多是被冲击力撞到打几个滚罢了。
就连反抗军那边层出不穷的刺客,都知道皇室身上带着的护盾有多么厉害。
因此所有的刺客,只要在皇室出行的时候动手,目的都是把皇族给抓起来而不是当场杀死,因为根本杀不死。
他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一把刀刺中呢?
何玉从两个人亲密相拥的缝隙,看着自己肚子上面深深刺入的那一把手术刀,满眼茫然地又看向了玛利亚。
而玛利亚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再一次凑上前来,眼中依旧深情脉脉,还在他的嘴唇之上辗转忘情。
手带着他的手,不容反抗地在他的胸腹之中肆虐。
玛利亚对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力量实在是满意极了,她捉住何玉颤抖的手,半点不容挣脱。
何玉在这一瞬间有一种自己产生了幻觉的错觉,这种错觉导致他甚至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毕竟哪有人一边深情地亲吻一个人,一边将那个人开膛破肚呢?
就是开膛破肚。
因为刺入腹腔的那把手术刀并没有停下,玛利亚始终抓着何玉的手,亲吻着他的同时,带着何玉的那只手,从他的左侧腹刺入之后,朝着左侧腹的方向又快又狠地划去。
人体柔软而脆弱的腹腔内部和内脏,在冰冷锋利的手术刀之下脆弱得就像是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地被切割。
何玉终于在那把手术刀顺着他被横切之后又向上挑起的时候,反应过来正在发生什么,开始推拒玛丽亚。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最后喉咙里面只挤出“嗬……嗬……”的声响。
他推拒玛利亚的力度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在他的意识开始抵抗的时候,玛利亚握着他的手抓着那把手术刀,果然被卡在了护盾之中,再没有办法更进一步。
真是可惜啊。
差一点就能把他的内脏都掏出来了。
不过这也在玛利亚的预料之中,毕竟就连常文山那样的人,也会在自己的端脑植入什么意识识别,像三皇子这样生下来就植入了高级护盾,肯定也是有意识识别的。
玛利亚深情款款地看着何玉,开口遗憾地说道:“亲爱的,你不是说……我可以做更过分的事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拒绝我呢?”
何玉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狠狠地推了玛利亚一下,实际上他并没能推动玛利亚,而是自己向后,直挺挺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还在抓着那把手术刀,另一只手胡乱按着自己的腹腔位置,可是却不小心因为太用力,自己的手按进了他大开的腹腔之内。
何玉终于后知后觉感觉到了疼痛,只不过从冰冷到极致的疼痛这中间的过渡实在过于短暂,导致他到现在依旧张着嘴,喉咙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却一个字说不出来,更没有办法叫喊。
他只是躺在那,在濒死的茫然和恐惧之中,用一种从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的眼神,看着玛利亚的方向。
“亲爱的,别那么惊讶,只要是人创造出来的东西,就一定会有漏洞。”
玛利亚缓慢地开口,甚至对着何玉笑了笑。
但她并没再去试图对何玉做什么,他有了反抗的意识护盾就立刻生效,这种意识识别,就像当时常文山不愿意,叶梧桐就算是把他的手剁下来也没有办法将他的钱转走一样。
护盾是开启状态时她恐怕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玛利亚并不着急,因为这仅仅只是这个美妙夜晚的开始而已。
玛利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上面沾染了不少何玉鲜红的血。
玛利亚嘴角的笑意扩大,将手凑近自己的嘴边,染血的手指伸进自己的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了一下。
然后这才睁开眼睛笑着说:“你吃起来的味道比草莓蛋糕要甜美多了。”
玛利亚在何玉的身边蹲下,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看着他说:“和我想象之中的味道一样。”
何玉满眼都是恐惧,那是对死亡最真实的臣服。
就像当年幼小的他在池子里面尽力扑腾,哪怕知道自己踩着的是自己母亲的肩膀,也拼命地想要朝着岸边爬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他也只是艰难地在地上挪动了一点点位置,因为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
而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和状态,让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曾经那个冰冷的水池里面。
他简直感觉到了窒息,肺管火辣辣的疼,整个胸腔都像是着了火,像是被搁浅的鱼一样大张着嘴,剧烈地喘息。
玛利亚却发现他血流的速度开始变得非常缓慢,如果正常人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恐怕现在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但是何玉竟然还有挣扎的力气。
恐怕他身上植入的不光是连热武器都没有办法损伤的护盾,还有像纳米医疗程序一样修复伤势的东西吧。
这倒也不让人意外。
毕竟他可是尊贵的皇室皇子。
就在玛利亚研究着接下来要用什么方式继续玩的时候,突然之间这宫殿的门开了,门外进来了两个行动一致的人。
正是之前就守在门口,现在被躺在地上的何玉召唤进来的,他的守护者。
召唤守护者并不需要任何的动作,只需要意念就行了。
这两个守护者进门之后,毫不迟疑地朝着玛利亚的方向攻击过来,这两人动作一致出腿,速度更是快到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玛利亚借用这个蹲着的姿势,在地上撑了一下手臂,接着身体向后翻转,像一头敏捷的豹子,用一种在半空之中扭麻花一样的姿势,躲避开了这两条踢过来的重腿。
如果是从前那种身体素质,恐怕玛利亚现在已经被踢断了骨头躺在三皇子的旁边茍延残喘了。
可是她真的爱极了现在这具身体,所有她设想的还有她根本不会的一些招式,像是被植入脑子里面的插件一样,自动运行。
她很快跟两个守护者打得不可开交,近身肉搏的声音砰砰作响,那是真正的战争武器和战争武器的碰撞。
而这两个人是何玉切割出来的最完美作品,而且他们的行动和思想是一个人,两个人同时进攻,玛利亚脑中的插件虽然足够强大足够多,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很快玛利亚被其中一个人踹飞,身体“哐当”一声,撞在了落地窗上面。
那一击堪比小型炮弹一样的撞击力度,连防弹玻璃都出现了蛛网一样的裂纹。
可是玛利亚甚至都没有趴在地上,从玻璃上滑下直接跪地,下一瞬双手在地上一撑,朝着两个人再度冲过去。
她全程都是笑着的,她现在兴奋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因为妈妈爸爸的原因,她从来不能放开了玩,她把自己关在笼子里面,就像一头不畏死不知痛的猛兽,被活生生关成了死狗。
而现在那个笼子开了,没有人再阻止她,就连她亲手给自己编织笼子叶梧桐,也默认她可以玩。
玛利亚如何能不开心?如何能不尽情撒欢呢?
她攻击的方式因为脑中的那些芯片而很有章法,可是只有进没有退。
她不怕疼不怕死,甚至觉得这样能够畅快地打一场比偶尔自.慰时候的高潮还要让人酣畅淋漓。
而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就像护盾再怎么厉害,也有无数的空子可以钻,但如果一个人她本身就是武器,而且本身又是一个疯子的话……就算是那些被设定了程序又切割成两半武力值加倍的守护者,也没有办法将她制住。
毕竟再强悍的守护者,他们本身也是生命体,只要是生命体,无论被设置成什么样的程序,都会在被攻击到要害的时候下意识躲避。
玛利亚却不会。
无论是被砸到要害扭断肢体,还是下一刻就要被扯断脖子,那都只会让她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愉悦。
而这世界上属于攻击最好的武器,甚至不是什么脑中的战斗芯片,而是肾上腺素。
那种能够带给人愉快,麻痹疼觉,由人的身体之内产生的物质,才是真正无敌的。
这场战斗几乎将屋子里摧毁得如狂风过境一般,最开始的时候总是玛利亚飞出去撞在什么地方,她被抓着双脚,将整张精钢为柱理石为面的桌子撞碎。
又或者被踹到柱子上面,生生把承重的梁柱撞击出了深坑。
被活生生被踩断骨头,豁开皮肉。
被桌子坍塌的尖锐角穿透胸骨,但她都能在下一刻用各种扭曲的姿势爬起来。
但是随着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越来越密集,肉眼简直难以捕捉的战斗逐渐开始扭转。
玛利亚发现了被切割之后的守护者的漏洞,那就是只要精准攻击其中一个,只要其中一个受了重伤,另一个的战斗力就会被削弱。
因此她开始反击,开始仗着这具身体也是按照守护者级别塑造出来的强壮身躯,无视另一个对手的猛烈攻击,而是专门盯准了一个猛打。
在满地狼藉,几乎被拆毁成废墟的宫殿之中,她被钝器击打在了头部,终于倒在地上,快速眨着眼睛急促地呼吸着,却不再动了。
她倒在了何玉旁边。
她看上去比被开膛破肚,睡到现在还没死,还在仗着身体之中的纳米医疗程序治疗茍延残喘的何玉看上去要惨多了。
纯白的长发浸染在鲜血之中,繁丽的裙子像挂在身上的瀑布,她像一个彻底被损坏的娃娃,四肢扭曲,有白色的骨头从皮肉里面支出来,头颅上开了一个偌大的口子。
鲜血还在潺潺地从那个口子里面涌出,将她整个头,半张脸都浸泡在血里。
玛利亚看向了何玉的方向,何玉也在看向她……
估计是纳米医疗程序的修复作用,虽然何玉内脏几乎被割烂了,但是他现在居然看上去比刚开始好多了。
他看着玛利亚的方向说:“……你是叶梧桐。”
他想到自己并没有完全切割玛利亚和叶梧桐的精神体,因为实在是过于急切,而且苏醒在新身体里的玛利亚让他迷醉,他才会认错了人。
只不过下一刻,看上去马上就要死去的玛利亚竟然笑了。
那个何玉的守护者被打重伤了一个,在地上挣扎了几次都没能起得来。
另一个却从地上提起一块巨大的石头,就是那个华丽的盛满了食物的桌子破碎的残块。
那个守护者脸上的遮挡都已经掉了,脸皮被掀开,看上去也狼狈极了。
但是他满眼冷酷,那其中并没有任何作为人类的色彩。
他举着那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地向玛利亚头颅砸下来。
如果这一下砸实的话,不论这块石头本身的力度,单论这个守护者的力度就算玛利亚的头部骨骼被强化多少倍,也一定会被砸成一滩烂泥。
可是就在石头落下的那一刻,看上去已经毫无反抗力的玛利亚突然之间从地上爆起——躲过了那巨大的石块,用仅存的那一条没有断掉的腿,在地上蹬了一脚,直接跃到了那个守护者的肩膀上面。
她用这一条腿勾住了那个守护者的脖子,这条骨骼堪比精钢的由三皇子何玉亲手强化的腿骨,卡住守护者的脖子之后,玛利亚荡起了腰身,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和惯性,狠狠朝着后面一仰!
玛利亚长长的头发逶迤在地上,裙子堆叠到腰间,她像一个杂技演员那样,用一条腿吊在那个守护者的脖子上。
身体紧紧贴着那个守护者的后背,双手抓住了守护者的后脚跟。
紧接着,“咔”地一声。
非常的清脆悦耳。
守护者的脖子被她白皙的,布满伤痕的腿生生扭断了。
那个守护者却并没有马上倒下,而是还在尝试着用双手扒开玛利亚的腿骨。
他人其实已经死了,但是身体之中的芯片机械性地让他还在试图反抗。
玛利亚就这样吊在他的身上,像一个断了线的傀儡,也像最精彩的表演谢幕。
她用这样荡来荡去的姿势,对着满脸惊愕的何玉方向,慢慢勾起嘴唇。
在下垂的破碎裙摆的缝隙之中,她笑着回答道:“不,我是玛利亚。”
“是你爱的玛利亚啊……”
这简直像是噩梦苏醒之后,床头扭曲的娃娃在对你进行告白。
何玉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
在那个守护者终于完成了机械动作,和另一个守护者彻底死去,“砰”地一声,带着玛利亚跌倒在地上的时候,玛利亚终于松开了守护者的脖子。
跪坐在地上,就在何玉的旁边,一边欣赏他的表情,一边慢慢地扭动自己的脖子。
将自己扭曲的脊椎归位,手动把自己身上错位的骨头接回去。
像一个自我治愈的木偶,在被人弄坏了之后,悄悄地躲起来缝合自己。
“咔咔咔……”骨头归位的声音非常的轻微,很快玛利亚除了那些粉碎性的骨头,都已经恢复。
她头上的口子血液也已经凝固,不再流血了,很显然她这具强大的身体里,也有和三皇子何玉一样的纳米医疗程序。
而玛利亚甚至到现在唇角的微笑也没停止,最后用劈叉一样的姿势,借由倒塌的一个柜子,把自己的大腿骨活活掰回去之后。
玛利亚这才挪动到了何玉的身边,伸出血肉外翻,却依旧能够看得出形状优美的双手,隔着防护盾捧住了何玉的双颊。
她低下头,在何玉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亲吻。
“我真的很喜欢你。”玛利亚说,“尤其喜欢你送给我的这一具身体。”
玛利亚□□涸的血迹糊了半张脸,一头白发几乎全部都染成红的,看上去简直像湿地爬出来的恶鬼。
和圣母已经没了半点关系。
可是她的神情和眼神,和她完好无损的时候穿着繁丽的裙子,让人想象到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的样子与她没有任何的分别。
她说:“亲爱的,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玛利亚凑近已经吓得浑身在发抖的何玉,让他近距离看着自己,确认自己。
“你不是爱我吗?我真的是你心爱的玛利亚呀……”
何玉的眼睫开始飞速地颤动,在察觉到他这一次不是因为害羞,是因为恐惧的时候,玛利亚面上的表情开始慢慢地凝固。
嘴角的笑容也一点一点收回,眼神之中的温度像是在山花烂漫的春天,被寒流猛烈侵袭的原野,顷刻之间覆盖上了能将一切生灵都凝固的冰雪。
她又开口,声音如同冰凌坠地,刺骨刺耳:“当然了,我也是叶梧桐。”
何玉艰难吞咽着口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很快不知道是玛利亚还是叶梧桐,至少何玉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分辨她们。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那两个已经死去的守护者,而后撩了一下被血液浸泡得黏腻的头发,整理了一下破烂的,像开了无数朵红花的裙子。
这才弯下腰,将地上躺着的何玉抱了起来。
然后她哼着歌,开始朝着何玉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那音调是何玉听上去非常熟悉的,他知道那是玛利亚最喜欢的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
何玉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他身体之中的纳米医疗程序正在疯狂地修复着他的伤势,可他终究不是像他亲手制作的,玛利亚那样强悍的守护者身体。
被割碎的内脏就算现在被放入医疗舱,没有几个小时也很难恢复。
何玉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那种无力挣脱,无力抵抗和改变一切的滋味,让他想起那些被他抓过来做实验的人。
最开始何玉总是不理解他们为什么那样歇斯底里,明明他已经给了非常丰厚的赔偿金。
这么多年何玉都不明白。
但是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因为何玉现在也想像那样嘶吼,可惜他连吼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被抱到了一个医疗舱里面,他甚至有一瞬间侥幸地在想,会不会是玛利亚又回归了,要治愈他。
但是很快,伴随着愉悦的歌声,他的幻想破碎。
玛利亚随便拉过来一条治疗舱里面的仪器线,把何玉乱抓乱动的双手随意缠住了。
因为医疗舱的医疗程序并没有被启动,他被放进去之后,那个……女人,何玉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
总之她坐在医疗舱的旁边,撑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像是静静地欣赏着棺材里的他的慢慢死亡。
就像何玉之前对叶梧桐做的那样。
她的眼神那么平静,那么漠然,但是她的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的。
“很奇怪,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和爱。”
她伸出手,在何玉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说:“如果你只是在永生游戏之中看到我,绝不可能为我做那么多事。”
“你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爱意,我知道那都是真的,就像你给我这具身体一样丝毫不掺假。”
“所以你的眼睛……在通过我看着谁?”
“那肯定不是叶梧桐也不是玛利亚,难道……是你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子?死掉了?”
叶梧桐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面点了几下,她现在其实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叶梧桐还是玛利亚。
这个界限从来没有这样模糊过。
因为她没这么释放过自己,彻头彻尾地,毫不掩饰地,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
拥抱暴力和血腥,肆意地折断别人或者是自己的骨头。
在那个现代社会之中,并没有给她任何能够这样释放自己的机会。
她总是被迫将自己切割成两部分,一部分伪装成一个按部就班的乖乖女,接受爸爸妈妈的期待和喜爱并且严格遵循着那个社会的公序良俗。
另一部分……则是被锁在笼子里面,藏起所有不被世界所接受的冲动还有想法,经年累月不见天日。
但是现在那个笼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一直是玛利亚,但也一直是叶梧桐。
她的名字是爸爸妈妈取的,那承载着他们最美好的期待,希望她能够长成一棵参天梧桐。
不是什么花儿草儿依附树木的丝萝藤曼,而是一棵从不依附从不寻找的大树。
叶梧桐认真看着何玉的眼神,想要找到他会爱自己的真正理由,
不过很快,她又否定:“不对,你的眼睛告诉我不是。”
“你是一个皇子,出生在皇室天生就踩在无数人的头顶。如果真的喜欢哪个女孩子恐怕很容易就能弄到手。”
“看那些被你杀掉的贵族女孩就应该知道了,你恐怕长到这么大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
“那就是得不到的东西……你那么喜欢玛利亚,难道你喜欢的人也叫玛利亚?”
叶梧桐想到皇室的那个大皇女,挑着眉问道:“你不会是喜欢你自己的姐姐,乱.伦不成,才这么疯狂地寻找替身吧?”
何玉躺在那里,眼神因为叶梧桐的问话又有了些许变化。
“啊,原来也不是你的姐姐。”
“那会是谁呢……你在透过我看着一个得不到的女人……”
叶梧桐撑着手臂,嘴角带着未达眼底的笑,冥思苦想了一番。
期间一直在看着何玉的眼睛,最后福至心灵地一拍医疗舱的舱壁,说道:“我知道了,是你妈妈。”
这对于叶梧桐来说并不难猜,因为何玉的眼神让叶梧桐觉得非常的熟悉。
在被关在那个狭窄小屋里面的时候,她想念自己妈妈的时候只能开视频,而手机上的视频不光能够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也能通过反光的手机屏幕看到自己的样子。
她那个时候在自己手机屏幕上面看到的自己的眼神,就跟现在何玉看着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你妈妈……一定不在人世了吧?”
叶梧桐微微拧起了眉心,表情充满了同情,连嘴角都微微下垂,可是她的眼睛里面依旧冰封三尺,没有任何动摇可言。
她语调充满怜惜:“小可怜……原来你一直都在寻找你的妈妈。”
怪不得那些没有通过测试的人都死得那么惨。
“这就比较好理解了,我也非常爱我的妈妈。”
叶梧桐说:“只不过我比你幸运一些,我不需要去找什么替身,因为我妈妈现在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呢。”
没有她一定会活得更好。
“你妈妈一定是一个非常非常美好的女人。”叶梧桐真诚的夸赞,让何玉眼中混乱的情绪,有了些许的清明。
痛苦和无助到了极致就会变得麻木,可是唯一不会麻木的,是人心里的期待。
因此何玉看着叶梧桐的方向,听着叶梧桐在夸赞他的母亲,甚至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从喉咙里面挤出来,有一些沙哑,却像是被认同了的小孩子一样,充满了真诚。
“我妈妈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为人师表,从小到大我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她不好,左邻右舍都非常喜欢和她打交道……”
叶梧桐眼中带上了一些真实的笑意,像是在回忆一生最美好的记忆那样。
“她能把一切的麻烦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所有的事情在她的口中都变得非常有趣,无论多么糟糕的情况她总是有办法改变。我爸爸爱她爱得失去自我,她简直像是这个世上一切最美好的嵌合体。”
何玉的眼神透出了明亮的色彩,他因为叶梧桐的话也想起了自己毕生再也回不去的小时候。
他开口,虚弱无比地说:“……我妈妈也一样。”
两个人提到彼此的妈妈,像是终于找到了共同的话题。
仿佛刚才并没有经历过任何事情,只是一个躺在床上一个撑着手臂在床边,在闲聊一些例如:今晚的水果馅饼馅料非常甜美,非常值得回味这样的小事。
不过中途的时候叶梧桐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她手里面拿了一个杯子,杯子上面严严实实地盖着盖子,随手放在了医疗舱的边上。
重新坐下之后,何玉的样子看上去比刚才又好了一些。
他看着叶梧桐的眼神也没有什么恐惧了,甚至因为被揭穿了心思之后,看她的眼神更加的温柔和依恋。
叶梧桐坐下之后,也对他笑笑,而后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不过我妈妈总是管我管得很严。”
叶梧桐说:“因为她是老师嘛,小的时候只要成绩稍微有点退步,她就会生气。”
“她生起气来的时候很可爱,不会体罚我也不会克扣我的零钱,更不会对着我大吼大叫,她只会悄无声息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不吃饭。”
“每到这个时候我和我爸爸就在外头转来转去像两头拉磨的驴……像找不到家门口的狗。”
“然后我就再不敢上课时不好好听讲,更不敢偷偷在回家的路上因为碾死蚂蚁或者是扯断毛毛虫和蜻蜓的翅膀,为此耽误写作业。”
“我的妈妈……做水果馅饼非常好吃,很甜。她会给女佣们也做一份,女佣们都说她是最好的皇后。”何玉缓缓说。
叶梧桐说:“那她真的非常非常善良……”毕竟在这个世界的上层人并不把下等人当成人。
叶梧桐说:“可是如果你的妈妈知道你杀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在那些人的身上找到她的影子,她会不会非常生气?”
“你妈妈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的?”
“她……”何玉的眼神有些失神地回忆起了他妈妈生气的样子。
非常非常久远的记忆之中,他大姐因为佣人弄坏了她的娃娃,惩罚了佣人,骂了那个人是个下等人。
那佣人自然不敢吭声,也没有钱治疗,天天还带着伤工作,导致那个佣人差点因为伤口感染死去。
然后他妈妈知道了,当时非常非常的生气。
没让他的大姐吃晚饭,让她饿着肚子哭了一夜。
好几天都没有理他大姐,直到他大姐下跪认错,吓得大姐再也不敢对身边的佣人不客气。
那算是何玉童年的噩梦了,因为他在那之后,也不敢再对佣人不礼貌,以至于后来他妈妈死了,没有人管着他们,他们姐弟三个也都对佣人敬而远之。
这也是他被赶到这皇宫西侧偏僻的宫殿里,除了电子解离网还有一些守卫,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佣人的原因。
但是他有守卫,还有他切割出来的那些研究员,那些人都哪去了?
何玉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
他停止低哑含糊的诉说,问身边的女人:“我的研究员呢……”
但是叶梧桐这个时候,并没有给他很多恢复逻辑思维的机会。
拧开了营养舱旁边的那个水杯一样东西的盖子,一股醇香又甜蜜的味道弥散开来。
叶梧桐说:“我知道怎么才能够让妈妈不生气,从小到大我最擅长哄妈妈了。你只要听我的,你妈妈也一定会原谅你做的一切。”
何玉看向叶梧桐,叶梧桐笑着端起了那个杯子,轻声说:“把这个喝了就好了。把这个喝了你妈妈就会原谅你。”
“这是什么……”
何玉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惨白到发青。
就算是能够靠纳米医疗程序修复伤势,进展也很缓慢。
而且并不能凭空造血,他现在脑子昏昏沉沉的,神志也一样不清楚。
但他好歹还维持着一点理智,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叶梧桐温声说道:“这是像你妈妈做的馅饼内馅那样甜美的糖浆。我尝过了很甜的。可以补充一下你现在失血过多的体力。”
叶梧桐甚至当着何玉的面,用手指挖了一些糖浆放进自己的口中吮吸。
而后眯起猫瞳对着他说:“真得很甜,我还想听更多关于你妈妈的事情,喝下去,我们继续聊啊。”
这真的是糖浆,她身体力行的证明没有毒没有任何问题,甜美的气息已经笼罩了整个实验室。
奢侈的甜腻气息包裹住两个人,叶梧桐用手扶起了何玉的脖子,给他摆好了便于吞咽的姿势。
将糖浆凑近的时候,甚至能够看到那上面还讲究的撒了一些芝麻粒。
熬制到微微变色的红色糖浆,看上去真的和水果馅饼的馅料一模一样。
叶梧桐声音温和如水,眼中冷漠如冰。
可惜何玉看不清她的眼底,何玉只能听到声音,他听她的声音,失血过多供氧不足的脑子,没有办法恐惧和保持警惕,包括理智维持。
因为这个女人除了最开始捅他,再也没有露出任何的攻击动作和意图。
他昏沉,疼痛,无力,因为失血过多带来的饥渴,让他在闻到这甜美气息的时候就忍不住咽了好几次口水。
叶梧桐说:“我来喂你,你张嘴就行了。”
叶梧桐的手上多了一些烧伤和水泡,没办法,她不太会弄厨房里面的东西。这糖浆还是用做实验的电壶煮的。
接着何玉就真的张开了嘴,他真的很渴,很冷,也很饿。
叶梧桐把杯口倾斜,倒入了何玉的口中。
这确实只是糖浆,不过是被煮沸的糖浆。
是叶梧桐之前楼上楼下乱逛的时候,找到的一间咖啡间一样地方弄的。
那些被何玉切割过后的人,没有办法正常进食,估计平时就需要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补液。
烧开的糖浆能达到一百度以上,而且这种热度并不会因为离开保温的容器就下降得非常迅速。
糖浆倒入口腔的瞬间,灼伤的疼痛变为熟透的麻木,何玉只挣扎了几下,就不再挣扎。
叶梧桐捏着他的下巴,满满一杯沸腾的糖浆,全部都灌入了何玉的喉咙。
他破损的,还没有来得及完全修复的内脏,被滚烫的糖浆穿透,浸泡,最终凝结。
看在他妈妈的份上,叶梧桐送了他一场甜蜜的死亡。
何玉的喉咙彻底被糖浆灌满烫坏,连一丁点声音都挤不出来了。只是瞪大了好看的眼睛。
他并不蠢,可以说非常的聪明。他只是不可置信,为什么自己会上当。
他不懂,叶梧桐的思维方式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别人遭受攻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抵抗,而叶梧桐的第一反应是攻击,不顾自身伤势的攻击。
例如突破护盾这种事情,她甚至会站在何玉的角度去想,如果她有了一个这样的护盾,还会在什么情况之下被别人伤到。
那么突破就变得很简单了,因为人最了解“自己”的弱点在哪里。
叶梧桐甚至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就能伤到何玉,她还是想了很多种方法的。
例如给他下毒,例如将薄薄的刀片弄碎,以喂他吃东西为借口给他塞进去。
趁着他被开膛破肚还没恢复的时候,把他倒着吊起来,纳米医疗程序可以修复伤口,却没有办法修复坠落出体外的内脏。
杀猪一样血流干净就会死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或者是再缓慢一点地徐徐图之,先和他虚以委蛇一阵子,新婚的夜晚让他在新房之中血染婚床。
更或者……直接把他一起带走,不能直接伤害他可以把他关起来,然后不给他食物和水,活活把他渴死饿死。
总之办法有的是,而依赖皇室皇子的身份,依赖护盾做尽疯狂事的何玉,恐怕根本想不出他的护盾竟有那么多的漏洞。
而这其中最简单粗暴,也最出其不意的办法就是像之前那样,分散他的注意力,在他没有抵抗意识的情况之下,让他把自己开膛。
更简单的是哄一个神志不清的他,自己张开嘴,喝下这甜美滚烫的死亡蜜液。
救一个人可能很难,但杀一个人而已,能有多难呢?
何玉一意孤行的释放玛利亚,无论如何,注定就是会死得很惨。
如果被自我囚笼禁锢那么多年的玛利亚真的是“神”,她也是一尊只收人牲献祭的邪神。
这就是朝见“真神”的代价。
而大概是求生欲最后的反弹,之前连手臂都擡不起来的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手腕上缠着的那些线。
召唤出了端脑,在甜蜜的窒息之中,他双目赤红,痛苦得青筋暴凸,却颤巍巍地擡起了一根手指,要点击端脑上那个摧毁玛利亚的按钮。
他竟是要和她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