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二七七章来使
桓熙快步走了过去,在司马兴男下车时伸臂搀扶,道:“母亲,父亲就在后面。”
司马兴男微微颔首,在一群人簇拥下,走到后面一辆比寻常宽了两尺有余的牛车前。里面的随从早就听见声音,打开厢门,司马兴男立刻看见虚弱躺着的桓温,她掩面哭出声道:“怎么就成了这个模样……”
婢女仆从皆是一顿好言相劝,桓熙也道:“母亲还请保重身子,家中上下皆需母亲操持。”
司马兴男着实伤怀一阵才抹去泪水,摆了摆手让一队侍卫过来守在桓温牛车旁,“我看着这伤确实是重,经不住颠,你们在旁边也看着点。”
她带来的侍卫足有三百多人,与桓启所带亲兵合并一处,重新启程,浩浩荡荡一群人,夜里入漳水县中休息。司马兴男单独住了一个院子,她进屋换了身衣裳,由婢女扶着去见桓温。
桓启坐在屋里,等桓温用了些鱼汤与粥,与他说了几句要紧公务,桓温对他的处置颇为赞赏,点了点头。这时随从在外咳嗽,通报一声,听到里头应声,这才推开门,请司马兴男进来。
司马兴男见屋里只有桓启一个坐着,目光幽冷,落座之后也未言语。
桓启见状站起身离开,随从见状正要进来,司马兴男忽然扭头冷冷道,“滚出去。”
随从躬身出去站在门外。
桓启在门外回头淡淡扫来一眼,身姿挺拔,一身威风凛凛。
司马兴男如被刺到一般,移开目光。
房门被随从掩上,也不知这对夫妻在里头说了什么,开始只偶尔飘出极轻的呜咽,后来安静许久,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里头忽然砰的一声响动。随从正侧耳倾听着,一个激灵,立刻推开门。
司马兴男面有愠色,挥袖从屋里出来,婢女迎上扶着她走。
随从进去一瞧,桓温脸色亦有些沉,一只茗碗摔碎在地上,他赶紧过去收拾了,然后叫人送热水来,给桓温擦洗睡觉。
司马兴男回到自己院里,桓熙早就候着了,在门前来回走着。
“母亲,你回来了,父亲如何说”
司马兴男瞪他一眼,当着婢女仆从也不好训他,道:“进去说。”
入屋中分主次坐好,婢女奉上热茶,桓熙几次要开口,都被司马兴男以目制止,等婢女退下,桓熙哪里还忍得住,赶紧问:“母亲,父亲可答应了”
司马兴男刚呷了一口热茶,将茗碗重重搁在矮几上,“答应他答应日后让你做个郡太守。”
“什么”桓熙大吃一惊,豁然站起身,他以为母亲来劝说,父亲总要有所考虑,哪知竟是答应让他日后去做个郡太守。他自幼就已被封为世子,从来想的都是从父亲手中承袭爵位与军权,郡太守虽然也算不小的官,却从未放在他眼中过。
“父亲怎如此偏心,那野种先前就已是江州督护,掌一州之兵,何况还是江右那等富饶之地,我堂堂桓家长子,却只能任个郡太守,实在气人。父亲莫非摔坏了脑子,犯糊涂了”
司马兴男等他发泄完,才板着脸道:“说完了给我坐下。”
桓熙重又坐下,脸上仍是愤愤不平,“母亲,难道你就看着父亲犯糊涂”
司马兴男道:“我若只是看着,还用这样急着赶来。你父亲哪里是糊涂,分明是再精明不过,这一次北伐出兵,你可曾捞着好处收复旧都这样天大的功劳,全给了那个野种,当初你父亲急着把他认回来,我就知道会有这一日。”
桓熙一听又恼,“母亲既早知道当初为何不阻拦”
“你以为我没拦过”司马兴男声音微微拔高,眼里有惊怒掠过。
桓熙呼呼吐了两口气,他不仅对桓温害怕,对母亲同样有些发怵,收敛了脾气道:“母亲,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失了世子之位,日后成个废物。”
司马兴男叹气,对这个儿子的表现很失望,都已经这个岁数,自己办不成的事,居然还要求到她面上。但司马兴男与桓温不同,他儿子多,这个不行可以选其他的,担她这个母亲,自己孩子再事平庸无能,她也不能放任不理。
“口无遮拦,说的什么话,”司马兴男道,“你将这几日见到的听见的说给我听。”
桓熙于是将进入军寨中的事全说了出来,尤其桓温与他说的那些话,“母亲之前告诫我的,我全做了,只叙亲情,未谈及爵位军权之事,后来父亲主动说起,我还退让一步,说可以将军权给他,我只担个虚名,哪知父亲仍是不松口。实在可气。”
他说着面色渐沉,“他一心为那野种着想,眼里已是全没我了。”
司马兴男却没在意他的情绪,皱眉问道:“这几日你可曾见桓启派人出去送信”
桓熙道:“未曾见到,不过母亲让我联系军中的那个人,我已问过,在我去的前夜,有几匹快马离营。”
司马兴男闻言大恨,“老奴,竟如此迫不及待要换世子!”
桓熙面色焦急,道:“母亲,父亲如此绝情,那野种又立下大功,等朝廷册封下来万事皆休了。”
“愚蠢,朝廷如何会盼着桓家好,若让桓启掌了桓家……”司马兴男本要说“比你可棘手的多”,她瞥了眼桓熙,未说出这句,而是道,“这一回朝廷定会帮着我们,真正要防范的是你叔父桓冲。你可知刚才你父亲说了什么,说你难堪大用,保不住桓家基业,若是没有桓启,他便将家业交给桓冲,你可明白”
桓熙脸色乍青还白,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他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司马兴男不由怒其不争,“做什么小儿形状,你什么岁数了,这样一两句话都经受不住,事已如此,你父亲拿定主意就不会改,不过他如今身子不济,该是想其他法子了。”
桓熙一向敬佩母亲的刚强,又打起精神,眼珠一转道:“母亲这次带了这么多人,莫非就是为了对付桓启,不如干脆趁机路上……”
司马兴男没好气道:“我带的这些都是寻常府兵,桓启的亲兵以一当十,两百就敢闯宫掖,在北秦以少胜多,这样动手,还不知最后死的是谁。”
“我考虑不周,母亲定是有成算了。”
“这一路你仍如之前一样,别的事不用理会,等回荆州再做打算。我今夜就写封书信送去建康,这一遭,还需要宫中出些力。”
桓熙心中稍定,但仍有些不踏实,“可恨这野种竟没有什么短处让人拿捏。”
司马兴男掀起眼皮,道:“总算说到点子上,只要是人怎会没有短处,我观察他许久了。”
“母亲可瞧出什么”
司马兴男少见的露出犹疑的神色,长叹一声道:“卫家郎君。”
桓熙怔了一下道:“那不过算是他表弟而已。”
司马兴男道:“从他到荆州来,身边只带着卫家郎君,姬妾都到身边了也未见他亲近,外间都说他是个风流性子,可这么长时间,别说家里的美婢,就是外头他也没怎么亲近过。莫不能是突然转了性子,桓家的男人,从你父亲起,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好美色的。不近女色,倒是把卫家郎君带在身边,我瞧着,那架势真是栓腰带上都怕落了,这里面难道没些猫腻”
桓熙听得有些头皮发麻,“难道他转好男色”原本想要摇头否定,但转念一想,卫家郎君那等样貌,别说男子,他所见女子之中,也只有妾室沂婴堪堪能比,桓启为色所迷,喜欢上一个少年郎君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是与不是,等回了荆州动手时就能知道。”司马兴男语气冰冷。
一路走的慢,六日过后回到荆州城内。城门大开,桓启带兵入城,此时城中早已知北伐收复旧都洛阳之事,守城将士对桓启十分恭敬,更甚世子桓熙。司马兴男透过车窗看间,脸上闪过不悦,又很快舒展开。
载着桓温的牛车在随从侍卫护送下要回府,桓启见了,忽然笑道:“父亲这样我放心不下,就先回刺史府住一段时日吧。”
桓熙立刻就要反对,司马兴男先一步开口道:“尽孝行本分,正该如此。”
桓启命蒋蛰将卫姌送回府中,又分了一部分亲兵给他,自己则去刺史府。
司马兴男见他在街头分开安排,殷勤叮嘱,在牛车外与卫姌说话的态度模样,都与平日有所不同。她冷笑连连,心想桓温真是老糊涂了,竟要将家业交给一个断袖之好的儿子。
回到刺史府里,司马兴男刚梳洗还未歇下,婢女急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面色一紧,道:“既是陛下的使臣,让他进来吧,当心别让那个院子里的人知道了。”
婢女当然知道她说的那个院子,就是如今桓启所住的北院。
漆黑夜色中,婢女提着灯,引着两人来到到院内,在门外通报后,带着两人入内。
司马兴男端坐着,见两人只略点了点头,并未起身相迎。
来人倒是行了大礼,口称长公主。
司马兴男打量两人,一个是侍卫,另一个则是这次主事的使臣,她无意寒暄,开门见山道:“陛下就派你们两个来”
来人从袖中拿出书信,双手呈前,“我们只为传信而来。”
司马兴男从婢女手中接过信,并未马上打开,而是若有所思道:“看你们的样子,不是刚到荆州,这样算下日子,该是兵刚退回来的时候,你们就从建康出发了”
使臣不想她竟如此敏锐,随即又笑道:“长公主看信便知。”
司马兴男打开信笺,目光渐沉,手放下后一言不发。
使臣道:“陛下这番计较,既是为了司马家,也是为了桓家。”
司马兴男双目一睁,道:“如此一来,我儿承袭爵位,却要让出三州,陛下好一番算计。”
使臣见她发怒也不害怕,仍是语气和缓道:“当年明帝将公主下嫁桓家,也是为了扶持桓家对抗庾氏,哪知桓家却拥兵自重,长公主身为明帝正统,桓家弱时扶一把,强时压一下也是宗室之责。而且,现在的情况,若无陛下援手,只怕世子日后只能做个清闲贵人,桓家拥几州都与他无关了。”
司马兴男气得眉头直竖,喝道:“大胆。”
使臣跪下行礼。
司马兴男要挥手撵他们出去,可擡起手来,却迟迟没有动作,良久,她才慨然长叹一声,“……就按陛下意思行事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