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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美为患 正文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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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宁二年冬,天色晦暗,铅云密布,压得天似乎都要整个倾倒似的。几匹快骑在山路上奔驰,就在雪花洋洋洒洒,如撒盐似的落下时,骑马之人来到军营前,手持令牌,守门军士看清他脸,高喊一声:“刘将军。”

    刘道坚快马入营,来到主帅营帐前,下马拍了拍身上的雪,将马鞭扔给随从,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营帐宽大,居中摆着个烧着的火盆,谢宣一身暗青色宽袖大袍,坐在案后,手中握着一卷书。

    刘道坚走到火盆旁坐下,伸手在火前烤着,开口道,“桓启在南平囤兵,足有十万数,徐州,青州皆自危,已发了好几封信去建康。”

    谢宣放下书卷,道:“桓启是要逼着陛下加授九锡。”

    “谁说不是,”刘道坚望着盆中炭火,叹气道,“他在长安大败苻谏,夺了梁州,宁州,雍州,洛州等地,如今苻谏东躲西藏,只能困守幽州,才一年半的时间,当年大司马都未曾收复的北地,被桓启收回大半。听说留在北地的晋民如今是不识司马,只知桓启。”

    谢宣皱紧眉头,想起旧事。北秦皇帝苻健病故之后,将皇位交给太子苻升,这位北秦新帝性情暴虐,骄奢淫逸。两年前苻谏忍不住反了,杀苻升后篡位登基。桓启就在北秦内乱之时上书朝廷请命北伐。谢宣心中再是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桓启眼光之利,出手之准,趁着北秦朝内动荡时一路取胜,直取长安,随后更是连战连捷,苻谏也是少见的将帅之才,但他弑君在前,朝中本就有许多人不服,苻谏处处受制,与桓启对战后落入下风,接连战败,如今龟缩一隅,再难成气候。

    “加授九锡,是要效仿王莽?”

    刘道坚道:“就不能是曹公?”

    谢宣道:“朝中那些叫着要为他授九锡的,是什么心思你也该知道,陛下迟迟未有旨意,他便将兵囤在南平,分明有逼宫之嫌。”

    刘道坚沉默片刻,忽然道:“北地故土都被他收回,若不封赏也说不过去。”

    谢宣讶然,“朝中那几个叫着要将梁,宁,荆等州郡划给桓启做属地,封立雍王,九锡之上再无可封,桓启所图是什么,你瞧不出?”

    刘道坚面露无奈,道:“现在莫非朝廷不封,这些地方就不听他的?攻打北地之时,那些属官政令皆出自桓府,子渊,你瞧瞧天下,便是你谢家与王家多年携手相抗,也早就就远远不敌桓家了。”

    谢宣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刘道坚掸了下袖子,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心中一直有刺,桓启夺你婚约好了,不说这个,你处处皆为谢家考虑,也该知道,若真是惹急了桓启,他挥兵直奔建康,我们手里这支兵,决计抵挡不住。”

    谢宣听到刘道坚能说处挡不住这话,目光微黯,刘道坚也是心高气傲之辈,很少服人,尤其在广陵带兵多年,所训之兵皆是精锐,此刻却坦言不及桓启。

    “若他真要逼宫,就是谋逆之举。”

    “你莫非忘了司马氏是如何得的天下?前有曹氏,后有司马”

    谢宣面沉如水,默然片刻,忽然眼神锐利朝刘道坚扫去,“刘家莫非有意要靠拢桓家?”

    刘道坚目光直瞪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他又叹气,道:“实话和你说,若陛下身体康健,有王家,谢家,还有几姓重臣,未必不能与桓启再周旋几年,可陛下饵药,身体败坏,我听说如今太医都束手无策,琅琊王是庸碌之辈,又年轻不经事,便有你几家扶持也不是桓启对手。”

    谢宣眸光微动,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刘道坚说的全是实情,建康城的消息瞒不住,现在几乎天下皆知。司马邳的身体已经不行了,现在的琅琊王是司马邳的胞弟,但论才干,远不及司马邳,因此朝中众臣都是忧心忡忡。

    “这可能就是大势,你我皆难阻挡,”刘道坚道,“子渊,你家中应该也有消息来了吧,若要与桓启硬碰硬,别说我们没有胜算,就算胜负难料,我们与桓启斗个两败俱伤,倒给了苻谏休养生息的机会,岂不可笑?”

    谢宣轻轻摇头道:“你和他们一样,想以九锡安抚桓启,可若再有下一回呢?”

    刘道坚没说话。

    外面传来快步前来的脚步声,随后便有随从道会稽谢家来信。谢宣喊人进来,打开信看起来,神色复杂至极。

    等他放下信,刘道坚问了一句:“你家中有事?”

    “叔父与王家商议,将一起规劝陛下为桓启加授九锡。”

    刘道坚半点也不惊讶,朝中为此事议论许久,桓启早就已经是盘踞一方的霸主,朝臣嘴上说得再厉害,终究还是害怕他,不得不妥协。

    谢宣将信笺直接递了过来,刘道坚接过,看完之后道:“等朝廷派人将授九锡封雍王的诏书送来,由你或我护送使臣去南平?”

    他脸色有点难看,骂道:“这些人怕些什么?”

    谢宣也是无奈,想到要去南平见桓启,他心中便如大石压着,沉重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建康朝廷怕桓启性急等得不耐烦,司马邳的诏书很快由内侍带来,见过谢宣刘道坚后,便询问谁与他同去。

    刘道坚知道谢宣与桓启曾经的纠葛,道:“我去。”

    谢宣道:“还是我去吧。”

    刘道坚看着他。

    “看什么,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刘道坚摸了摸鼻子道:“你想明白了就好,我听说桓启对卫家女郎极好,成亲好几年没孩子,旁人要送他姬妾,桓启全严词拒了,直到北伐之前,卫氏好不容易才生了个女郎,他爱如掌珠,听人说他脾气都转好了些。”

    谢宣背靠谢家,当然不会消息闭塞,这些事他全知道,有些知道的比刘道坚还详细,听人提起卫姌,他口中说着都过去了,可心里却仍是泛起一股难辨的滋味。

    “还是我去吧,”谢宣道,“王谢两家若无人去,诚意也不足。”

    谢宣和来使带了几十个侍卫奔赴南平,路上天寒地冻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入了南平城,沿途所见行人皆神色如常,并未有焦急紧张之色。谢宣心中更是感慨,桓启治兵理政确实极有章法,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越发严肃。

    一行人到了桓启在南平所居的宅院门前,下马向守门侍卫道明来意。不一会儿就有仆从前来,领了他们去书房门前。

    谢宣与来使等了小半时辰,桓启并未现身。

    来使皱眉,却不敢抱怨,如今的形势,桓启收回北方大片失地,若真与朝廷割裂,便可以顺势划地而治,自立为王。因此来使虽然身负圣命,也不敢摆架子,只能堆着笑耐心等待。

    谢宣经多年历练,脾气越发沉稳内敛,没显露半点情绪。

    正在两人干等的时候,忽听有仆妇的声音靠近,还有嘈杂的呼喊,似叫着“女郎”。

    来使好奇朝声音来处看去,忽然道:“谢大人,你看那是不是有个童子?”

    谢宣顺着看去,只见院中一块嶙峋怪石后露出衣角,看身影极幼小,他走过去,这人影一动,露出雪白粉嫩的小脸,双眸明亮如星,是个极漂亮的孩子,穿着厚重棉衣,衣领上缀着一圈柔软的兔毛。看五官分明是个女童,身上穿的却是小郎的衣裳。

    这孩子见着人也不怕,小手拍了拍衣裳,又摇了两下,道:“累。”

    来使也走过来,惊疑不定道:“莫非这就是南郡公家的女郎?”

    桓启膝下只有一女,朝中皆知。使臣左右看了看,周围没有仆妇婢女,他紧张道:“我去叫人来若真有什么可说不清了,谁不知这是南郡公的掌珠。”

    他几乎是小跑着去找仆妇。

    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两人,似乎是瞧着新鲜,也不怕生,一张小脸笑盈盈的,极讨人喜欢等使臣走了,谢宣也不知为何,看着孩子心中有种莫名亲近之感,他问:“你么一个人在这儿?”

    孩子摇了摇头,两只小手一招,又喊了一声,“累,抱抱。”

    谢宣蹲下,伸手小心翼翼将她抱起。

    孩子身上一股好闻的奶香气,她大约是刚才一个人走路累了,扭了两下,直到谢宣的手调整到令人舒服的姿势,她才老实,开口道:“我饿了,吃"

    谢宣将她衣领拢紧些,不让冷风窜进去,柔声道:“快来人了,很快就给你吃食。”孩子眨巴两下眼,笑着问:“你是谁?”

    谢宣不知怎么答她,孩子一手抓着他脖颈处的领子,张嘴就要往衣领上一处绣花纹路上咬去,她年纪尚小,大约瞧着花样觉得可以吃,谢宣忙换手,将她抱到另一边去,孩子顿时瘪了嘴,眼睛湿润,似乎就要哭出来。

    这时凌乱的脚步声从花园中靠近,匍匐和婢女被来使叫了过来,一见着谢宣抱着的人,空青长出一口气,喊了一声女郎,这就上前要把孩子接过去。孩子却扭头埋进谢宣怀里,嚷着“不。”

    孩子吐字还有些含糊,脾气却是不小。仆妇与婢女团团围上来,你一句劝我一句劝,伸手去拉孩子的手,又不敢用力,偏偏孩子手紧抓着谢宣的衣襟不放。

    谢宣被一群仆妇围住,正乱做一团的时候,只听一声,“法容,过来。”

    谢宣被孩子闹的身上都起了虚汗,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他蓦然一怔。

    仆妇让开,露出后面徐徐走来的卫姌。

    谢宣原以为几年时间过去,那些痛苦悔恨的梦也渐渐消失,他已能坦然面对,可真见到卫姌,他心仿佛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直要裂出道缝来。她清丽出尘,身姿曼妙,尤其是——她此时的年纪已经与他梦中见着的一样。谢宣苦涩地想,不,她如今的样子更美了,和他梦中见着清苦孤寂又完全不同。

    卫姌也看见谢宣,颇有些意外,却又很快看向他怀中的孩子,声音低了几分,“法容。”

    孩子听见了,抬起脸,伸手让婢女抱,很快回到卫姌身边。

    “累,饿”孩子眼珠子骨碌碌转,然后嚷道。

    卫姌拿帕子给她擦脸,摸了摸她的手,见没冻着,低声教了两句,说不能乱走的话,便让仆妇带她回去。

    等孩子走了,卫姌对谢宣道谢。

    谢宣看着她却有些发怔,一时并未回礼。

    冷风吹过,他忽然回过神来,道:“你如今比从前好了很多。”

    卫姌知道他说的从前是什么,道:“前尘往事,都已过去,谢大人也莫需挂怀。”

    谢宣点了一下头,苦笑道:“听说你劝说卫公,将家中珍藏的几幅字帖供寒门士子临摹,江夏士子与江州士子皆念卫氏传习书道恩情,卫家兄长广开门庭,传书授道,令不少寒门子弟归心,争相投奔桓家。这些年桓家虽是忙着征战,但辖下各州政令通达,背后有卫氏之功。”

    卫姌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谢宣神色复杂,忽然作揖行了一礼,“卫家习儒,该知君臣之礼。南郡公立下不世之功,朝廷理应赏,但囤兵在此,却有不臣之意,令天下人心寒,别人的话他或许不听,你若是相劝”

    卫姌打断他:“谢大人这番话是为谁说的?”

    谢宣面色迟疑。

    卫姌道:“这些年王谢两家掌控朝政,连陛下都不得不退让,对桓家处处掣肘,为的是争权谋利,桓家未曾与王谢争权,北伐三次,夺回北地故土,如此功劳不该赏?便是他肯退让,那些以血泪尸骸征战的将士也该不答应了。”

    谢宣深深看了她一眼,“你难道不知,这次过后,桓家处于什么境地。”

    桓启的声音响起,“什么境地,我却不知?谢大人说给我听听。”

    谢宣转头看去。

    桓启从园中小径走来,一身玄衣,渊渟岳峙,脸上虽含着笑,看过来的目光却隐含锐利。

    谢宣心中滋味复杂,四姓门阀之中,他年少扬名,是同辈之中佼佼者,却不想桓启横空出世,这些年接手桓家之后威势更是不同,已与几姓家主相当,朝中再无人敢轻视。

    谢宣想着,作揖行礼。桓启乜他一眼,道:“刚才军中有些公务急着处理,怠慢了谢大人。”说的客气,语气却不冷不热。

    谢宣摇头道:“事有轻重,郡公客气了。”

    桓启道:“并非得罪就好,按说来者是客,本来好好招待谢大人,但眼下事多,还是长话短说,谢大人所来何意?总不会就为了议论一句桓家处境。”

    谢宣心下暗叹,知道刚才说的那几句被桓启听见了,面带苦笑道:“不敢,刚才是我想的岔了,口出狂言,让郡公见笑了。”

    桓启笑了一声。

    使臣见气氛有些不对,适时上前,说陛下有旨。

    桓启叫人摆上香案,使臣宣读诏书,封桓启为雍王,加九锡。桓府上下皆面露喜色,等桓启接过诏书与册命,侍卫仆从齐声称桓启“殿下”,卫姌“王妃”。桓启摆了摆手,脸上挂着笑,对左右说赏,众人又齐声应和。

    使臣陪着笑,心中却不是滋味。

    桓启将诏书放在香案上,道:“劳烦二位来送旨,家中略备水酒,今夜请两位留下,不醉不归。

    谢宣闻言皱了下眉,与使臣对视一眼,心知桓启的邀约难以拒绝,只能应承下来。

    是夜,府中张灯结彩,摆设筵席,军中大小将领来了不少,谢宣与使臣坐在席间,见席间热闹,更有许多年轻将领,想到如今朝廷的情况,只觉得未来形势越发难测。筵席上婢仆往来,也有弹奏丝竹的伎子,但却没有高门士族那些淫靡放浪的风气。

    使臣看了一圈,悄悄对谢宣道:“听说从前桓雍王也是个风流性子,如今却完全转了性子。

    谢宣喝了口酒,并未说什么。

    授九锡已是名副其实的当朝第一人,桓启对敬酒来者不拒,三巡过后,便已有些醉意。婢女去报给卫姌,不一会儿,空青送来醒酒汤,桓启推开并未饮。空青劝不动,很快离去。等桓启又饮了两杯,卫姌带着婢女来到堂外。

    灯笼晕黄的灯火笼罩在她身上,众人朝外望去,也不敢多看,但只匆匆一眼,也觉得仿佛明珠生辉般,整个庭院都亮堂起来。

    桓启放下杯盏站起身,嘴角噙笑道:“行了,我先走了,你们再多饮些,知道你们还未尽兴,马上就有人来。”

    众将领这些年早就习惯桓启府中安排,纷纷起哄叫了声好。还有人打趣道:“王妃天仙似的人物,心疼殿下,我等就没有这种福分了,只能眼馋。”

    军中荤素不忌,说话也略显粗俗,桓启却并未动怒,笑着拍了那人肩膀道:“你呀,娶妻娶贤,少在外面厮混些,还会没人心疼你?”

    众人跟着说了那将领几句,桓启听众人奉承之语,笑着摆摆手,就往外面走去。仆从这时才从小门领着几个美貌伎子进来,歌舞弹唱,陪酒饮乐。将领们自是欢迎至极。

    谢宣目光不由自主朝外看去,只见桓启站在灯笼旁,高大身影遮住卫姌一半,两人说着什么,桓启伸手将卫姌披风拢了一下,然后揽着人离去,并未回头朝堂中热闹看一眼。

    谢宣拿起酒杯,仰头喝下半杯残酒,一股辛辣微酸的滋味入腹,全化作了微醺的醉意。

    第二日谢宣与使臣起了大早,便要去找桓启告辞,来到正院外,看见桓启手中拿着信件,一面看一面还与卫姌闲聊。

    谢宣昨日夜间小醉一回,前尘往事都化作酒意,此刻看见卫姌,酒醉的滋味全部消散,他神色怔忪,垂眸在心中轻念一声“珍重”。

    桓启也没有要留两人的意思,客套寒暄几句就要让他们走。就在这时,使臣身后跟着内侍中的一个,突然几大步朝卫姌冲了过去,手腕一翻,从袖中拔出短刃。

    婢女惊叫,侍卫已奔上前来。谢宣脑中嗡的一下,脑中根本未及想什么,已经朝内侍追去。

    桓启反应比众人都快一拍,他迅如闪电伸手挥去,一把抓住内侍手中的短刃,抬脚狠命一踹,内侍闷哼倒地,捂住肚子哀嚎。

    卫姌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一桩,脸色微白,赶紧去看桓启手上伤势。桓启语气轻柔安慰道:“没什么,刀剑我用惯了的,只划了个口子,别看血流的多,三四天就好了。”

    侍卫已拿了伤药和帕子来,止血上药包好伤口。桓启又安慰卫姌两句,这才扭头看过来,内侍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神色绝望,但双眼却像燃着簇火似的瞪着卫姌。

    桓启挡在卫姌身前,目光在谢宣与使臣两人身上掠过,很快又转回来,冷厉道:“何人派你来行刺?说清楚给你一个好死。”

    谢宣脸色有些难看,朝使臣看去,却见使臣也是一脸震惊,显然并不清楚此事。两人眼下都已经被桓启的亲兵围住,若有差池,性命难逃。

    使臣满头大汗,道:“雍王殿下,此,此事我并不知”

    桓启瞪了一眼过来,“闭嘴。”

    使臣不敢吱声,谢宣闭了闭眼,也没有说话。

    内侍被捆着跪在地上,抬起脸来,张嘴大笑,又呛着咳嗽几声,“并未受人指使,全是我一人所为。”没等桓启发火,他又扬声道,“你逼着陛下授九锡,乱臣贼子之心谁瞧不出,别人畏你权势,我却不怕”

    桓启勃然大怒,满面阴寒,一挥手,立刻就有侍卫上前,夹着内侍的双腿,一槊敲下去,只听惨叫一声,内侍两眼翻白。桓启叫婢女送卫姌进屋里去,卫姌摇了摇头,说了声不怕,又道:“我也想知道缘由。”桓启让她坐到后面。侍卫提了桶冰水过来,对内侍浇下去。

    天气寒冷,全身被冰水浸湿,内侍呻=吟着醒来,身上又痛又冻,非常人能忍受。熬了没一会儿,他便受不住,哆嗦着,双目涣散,“我我要杀她,陛下身子坏了快不行了,陛下一直念着她,既然生前不能伴驾让她死了之后去陪陛下”

    使臣听到这里面色煞白,腿一软摔倒,颤声央求谢宣,“此事甚大,谢大人快想想办法吧。”

    谢宣神色沉肃,上前两步,对桓启作揖道:“陛下才刚下封王诏书,又怎会派人刺杀王妃,这事颇多蹊跷,不可偏听此人一面之词,令雍王殿下与朝廷生隙。”

    桓启额上青筋紧绷,心头火一阵一阵的,但理智未失,盯着内侍的目光冷厉如刀,“是不是的,好好审一审便知。”

    侍卫将人拖走,谢宣与使臣不能走,留下等着审问结果。桓启没有故意为难,只是使臣坐立难安,连茶也喝不下,只在院中来回踱步。谢宣想着如今的情况,思虑重重,唯有长叹。

    过了两个时辰,侍卫前来回报,内侍受刑已成了废人,口供承认刺杀是受空中内官指使。

    桓启将画押的口供仍至一旁,起身去了正院。卫姌坐在窗下看书,听到脚步声进来,放下书走过来。桓启看着她面色柔和许多,拉住她的手往腿上抱住,“刚才是不是吓着了?”

    卫姌摇了摇头,又轻轻点头,“当时发生的太快,还没看清楚人就被抓了,不过后来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慌。”

    说着她轻轻握住桓启的手,他手掌包着布条,卫姌仔细看了看,见没有血渗出,稍稍松了口气。

    桓启见她眼里藏不住的关切,心好像被轻风拂过,用力将她揽紧,低头在她颈间亲了一下。

    卫姌却担忧:“手别乱动。”

    桓启抱着好一会儿,才松开些,说起内侍的口供,“此人言行举止执拗不知变通,说是受宫中内官指使。”

    卫姌道:“刚才我瞧那人有些眼熟,回来才想起来,在豫章琅琊王府时好像见过此人。”

    桓启眉头拧起,“他是司马邳身边旧人,忠心耿耿”

    卫姌却道:“不是陛下指使,若真是他安排,必是筹谋许久,设计巧妙,不会派这么一个人来,行事还如此莽撞。”

    桓启神色未松,眉心反而更紧了几分,“听你这么说,对他倒是很了解。”

    卫姌觉得他口气有些不对,抬起眼,看进他的眼里,“他曾想招揽我,自然还是有些了解。”

    “何止是想招揽。”

    卫姌嘴角牵起,知道他这是又想起前些年的事,起了小心眼,伸手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把,道:“都是旧事了。他最会权衡利弊,如今你兵马强盛,他如何会用这种手段来刺激你,何况他如今的身体听说在宫中连朝臣都少见,这件事问责要个说法补偿就是,不必太过逼迫。”

    桓启哼了一声道:“权衡利弊,他就是太会权衡,瞻前顾后,半点没有帝王气度。看看朝廷里成了什么样。”

    卫姌依偎着他,道:“若是江山无恙,生在太平年间,他未必不能守成,如今却是可惜了”

    桓启听她为司马邳开解,正要反驳两句,却听她又温柔道:“何况臣子之中又出了你这样的,样样都压过了他去,他郁闷难解,这两年才转而用起了丹药。我知道你想什么,他的时间不多了,不如再等等。”

    桓启惊讶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平静,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你知道?”

    卫姌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桓启环着她,许久没说话,房中一片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他低头,目光深邃,“在洛阳太极殿那一回,我觉得那里不错,就想着日后与你一同住在那。”

    他这句话,已是将野心赤-裸-裸展现出来,卫姌神色依旧平静,手轻轻搭在他的掌间,两手相握,“我知道你这一路的功绩,全是拿命搏来,这些年来又有意扶持寒门势力,已在为将来做打算,朝廷积弊,不破不立。可有些事,需顺势而为,只要那个势头到了,不做也得做,可若是还没到那个时机,就不妨再等一等,万不可强求。”

    桓启不禁笑起来,他麾下谋士将领有多少人已经在鼓动,但他心里清楚,还欠缺些机缘,卫姌总能与他想到一处,他不需特意解释什么,她便能懂他。

    桓启将她一把打横抱起来,卫姌低呼一声,立刻羞红了脸,道:“不行。”

    桓启亲着她的唇,“手上这点伤无碍”

    卫姌手抚在腹上,双眸微润,“真的不行。”

    桓启怔住,随即抱着她猛然转了一个圈,朗朗大笑

    兴宁三年春,刚下了一阵雪后又放晴。

    建康台城,太极宫内,福宝跪在榻前,涕泪交零,头重重磕在地上,“陛下”

    宫人们如丧考妣,脸色惨白。

    榻上躺着的青年双颊凹陷,形容枯木,他睁眼看着床帐,忽然不知从哪里又恢复一丝生气,扭头看了一眼内侍,道:“朕知道三个月前刺杀的事,是你一手安排”

    福宝面露心痛,“是小人没计划好。”

    司马邳摆了摆手,这一个动作他做得都十分费劲,“算了,将书房那卷画烧了吧,省得让人看见不自在。”

    他没说是让谁不自在,但宫人们全听懂了。

    福宝咬牙,张口欲言,可抬头看见司马邳的脸色,什么都说不出了。

    司马邳又张口,轻声说了两句,宫人没听清,福宝上前,将耳凑到榻前,听见司马邳道:“朕死后传位于琅琊王,他厚诚谦和,性子大度朕忍不了的,他能忍,说不定这对司马氏才是好事告诉他,万事不必勉强”

    福宝点头,将话转述,言人门心中越发悲怆。

    司马邳闭上眼,嘴里偶尔仍有几句胡话,渐渐的,呼吸便越来越浅。恍惚间,他似乎见到了许多人,有两年前逝去的皇后王穆之,有司马氏的族人,还有那些朝臣,一张张脸走马观花般地转动着,过了许久,他忽然闻到一阵清新草木的味道,他与一个女子在树下调笑,忽然一颗木弹飞来,砸到了人。

    司马邳猛然抬头,看见二楼窗户上站着的貌美小郎君——他以为忘记了这一幕,此刻想起来却又那么清晰。司马邳分不清,这是他未曾得到的一缕执念,还是年少青春中最特殊的悸动。

    可终究,还是全都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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