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不让接呢!”七茜儿信誓旦旦的跟老太太撒谎,一家人也配合着七茜儿的戏,齐齐对老太太点头。
那余清官道:“对呀,他说打就打?您大胜好歹是个官嘞!”
本来躺在炕上绝望的老太太扑棱就坐了起来。她将额头上的帕子一揭,顿时百病全消,满面欣喜的穿着袜就踩在地上问陈大胜:“乖孙,真的?”
陈大胜自然一脸无事,十分轻松的点头道:“孙儿到想去,扬名声的事儿!可皇爷说那是民间的事儿,我现在身上有差事……”
他还没说完,老太太便一拍巴掌,对着屋子里的一个方向便连连参拜道:“我怎么说的!我怎么说的?皇恩浩“荡”啊……”
七茜儿脸颊抽动:““奶”,拜错了!”
老太太一惊,回头看满屋子人:“拜错了?”
大家便齐齐点头,一指相反的方向,老太太又利落的转身对那边拜了起来:“皇恩浩“荡”!皇恩浩“荡”,我就说皇爷不能够是个糊涂的,那么些人呢,偏偏让我孙儿去?”
拜完周身轻松,老太太便打个哈欠道:“这么晚了,折腾了一天儿了,都睡去吧,睡吧,睡吧……”
到底是几年磨难,老太太情绪转圜的很利落,加之大夫开的“药”有助眠的效应,老人家就扛不住了。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告辞出屋,七茜儿安排好人,看到老太太合了眼,便帮她掩好被子刚预备离开,便觉手腕被人使劲拉住了。
低头一看,老太太眼神清明的攥着她的手腕问:“茜儿,你给“奶”发个誓呗,真不是骗我?”
七茜儿微楞,很快又轻笑起来,她语气温柔的说:“我才十六,您当我愿意做寡“妇”呢?”
老太太却不信,依旧抓着她的手说:“你给我发誓!”
七茜儿无奈:“好~我给您发誓,我拿自己的“性”命发誓,您那大孙儿指定没事儿,要是我骗您就让老君拿五……”
反正,她是不能让那庞图进京的。
老太太看她真要起誓,反道舍不得了,就阻止到:“不要不要了!瞎说什么呢?我信你,“奶”信你……不信你我信任谁呢……信你啊……”
老太太嘀咕着信你信你就睡着了,这次是安心了。
看老人睡着,眉目却始终抓着层层的沟壑……七茜儿伸手帮着舒展了几下,然而沟壑已成,没有什么用处了。
站起来吹灭蜡烛,七茜儿离开屋子,轻合上门,回身却看到陈大胜背着手,正站在廊下看春雨。
卫所的长廊下,挂着七八盏草纸糊的气死风灯,今日春雨,又有春风,来来去去,便将陈大胜的影子吹的虚虚晃晃,一下像是结成寒冰石碑的他,又像是长高结实了,顶天立地的他。
七茜儿走过去问他:“怎么没歇着”
陈大胜回身对她笑笑,伸手把一个锦袋递过来说:“带你去客房,还有这个,这个忘记给阿“奶”了。”
七茜儿接过问:“什么?哦,这个啊。”
陈大胜没有说话,就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女人。是,这是他的,独属于他的女人。
最近这段时日,他站在南门城墙上,就常常安静的看着宫,看着燕京,看这世上各式各样的夫“妇”,最后他确定,自己好像拥有一个跟旁人根本不同的女人。
说是她是自己的,可有时候自己却觉着,怕是自己才是她的。
这话很别扭,可偏偏就是这样的。
她不是先生悠然念诵的蒲苇,如果说像,她更像磐石,独自顶天立地,坚守着某一样东西,而那东西却好像不是自己?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七茜儿并未察觉陈大胜的眼神,她接过袋子便知道这是何物,赏功钱啊!
随手取了一枚在手里看,见这赏功乃是上等铜料铸造,正面写着武帝赏功,反面是个素面儿……挺厚实挺大的一枚,怪压手的一条命啊。
七茜儿撇嘴,把东西放到袋子里轻叹道:“阿“奶”想做陪葬之用,可,就怕四叔堂哥哥他们不依。”
陈大胜闻言微楞,终于想起这到底是老太太的一厢情愿,除了自己父亲还有亲哥哥的三枚,其余的他还真做不得主了。
心里有些许沉重,很快,他耳边却听到小媳“妇”用轻快又笃定的语气说:“那就不告诉他们!”
说完,她把锦袋利落一扎递给陈大胜说:“回去我就找孟大哥去府衙买一块地,再订好棺木,找个好日子迅速就埋了,回头!我看他们哪个敢挖坟!”
陈大胜都听愣了,半天后,他忽嗤笑出声,接过袋子点点头道:“也无需如此,老太太做事皆为子女,若是不随葬有好处,说明白了,她是不会生气的。”
七茜儿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就点点头:“恩,可不是这样,老太太一辈子为儿为女……什么?”
她困“惑”的看着陈大胜对她伸过来的拳头。
一阵细雨扫在二人的发丝,陈大胜慢慢把手反转,打开拳头,手心里是一枚闪闪发亮的金赏功。
“我的,给你吧!”
七茜儿却没有接,她就死死的盯着这枚赏功钱一动不动,而陈大胜的手便僵直在空中许久……
金灿灿的赏功沉闷的坠地,又沿着些许下斜的廊道滚出很远,最后撞在墙壁,翻转了个素面……
七茜儿拧着陈大胜的衣襟,把他的上半身揪到自己眼前,“露”着从未有过的狠厉与严肃,一字一句的威胁说:“陈臭头!我说你死不了!你信么?”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刚要说信,却听到她媳“妇”儿继续威胁到:“你不信也得给我信!你的命,这辈子的命~是我的,是我霍七茜的!你从脑袋顶的一根发丝到脚后蛋的老皮~都是老娘的!就是皇帝老儿来了,我都不给!谁来都没用,我告诉你……”
气死风灯摇曳,将两道身影合二为一。
七茜儿被炽热束着,绷着,勒着,扎着,穿着,贴的太近,使得她不用隔着血肉,都能听到剧烈的心跳,陈大胜整个身体都激动的发抖,他在深沉的呼吸……一气比一气沉重。
她好像听到了真正活着的陈臭头了,不是那个被她愤怒的抱起来,丢在地上,声嘶力竭控诉的寒凉牌位……活着的他说:“不死!谁也不行!皇帝老儿也不行……”
七茜儿一口咬住他的下嘴唇,咬出血来的支支吾吾说:“乃给我哈个誓……”
你给我发个誓,你不死!
更大的春风吹拂,墙外山桃尽绽放。
第二日下响,老太太从马车的各“色”物件里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她一脸肝疼的对七茜儿吼:“还不快走!个遭雷劈的,花你男人钱儿高低你是不心疼吧?历代祖宗,我可不带你来了,可不能来了!”
说完,老太太对站在城门口的陈大胜恨铁不成的骂到:“个没见过女人的玩意儿!你就惯吧,惯吧!走了,再也不来了……”
将老太太不动声“色”的从燕京带走,只一个办法最有效,就是当着她的面儿,使劲使她孙儿的钱。
这一上午七茜儿撒钱无数,先是去了燕京最大的棺材铺子,八十两一副的板材买了八副,转身又带着老太太去了燕京新开的金银铺,各自头面买了三套,还订制了十多件镶嵌珠宝的……一般的布匹七茜儿看都不看,要买就买今春时兴的新花样,一买十匹,她跟老太太各十匹。
东街新开的家具店,桌椅柜凳,木盆衣架,大箱小箱,头面缎裹的匣子,斤二的小菱花镜她都不看,一买就是个十二斤的大昆仑半身镜子,书柜厨架,一般杂木硬木也不惜要,要买就是上等红木所制,曲花嵌螺钿的,那小凳都得五百钱那种……香,灯,漆,瓶,缸!头油,脂粉,木槿膏子……
她说要买,陈大胜就在后面乖顺的付钱,后来身上的钱儿没了,就打发人进宫找他先生借……老太太忍无可忍,拎了人就走,一刻钟她都不愿意呆了。
耳朵边是老太太骂骂咧咧的声音,七茜儿就跟陈大胜相互看着发呆,一直到身后有人递出新买的拐杖捅咕,七茜儿才上前一步躲开,顺手递给陈大胜沉甸甸一个布包,在他耳边嘱咐了句:“拿去还你先生,咱家里还没穷到要借钱的地步。”
说完转身上车,又撩开帘子对外喊:“过了三月三,我来。”
陈大胜对她笑笑说好。
老太太闻言怒吼:“还来!再也不来了!”
说毕,她强硬的拉下帘子,不解气,又举出自己的新拐杖,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要打陈大胜,够不到,陈大胜只好上前一步给她打,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子小的虚空一下,骂骂咧咧人家到底走了。
等到那边看不到人影,帮忙搬东西的柳大雅才一头汗的从边上过来,立在陈大胜身边竖起大拇指道:“别的不好说,兄弟,满燕京论花钱,您媳“妇”是这个,那是谁都不能比。”
陈大胜“摸”索下袖子,轻轻甜蜜的就笑了起来,笑完才说:“她才来几次?”
柳大雅彻底佩服,就无奈的拍拍他肩膀:“可你才赚几个?兄弟,听哥哥一句劝,可不能这么惯着了!这三车来燕京,十车返故乡,你媳“妇”也算是出名了,燕京头一份儿的大漏勺!”
他伸出还在抽动的手道:“爷好歹也是个从五品的朝廷命官!今儿这算是啥?你陈大老爷家搬家私的婢仆吗?”
他本就是说笑逗陈大胜开心的,后果然看陈大胜笑了,便越发的爱演起来:“嘿!你夫“妇”二人也是够狠,这唱大戏“逼”老太太回去,这戏真是满堂彩了,哥哥我包票,剩下这小半年,你家老太太也不敢想其它事儿了,一准儿就惦记心疼这些钱儿了!”
陈大胜哧的一声又笑了起来。
柳大雅就叹息:“啧~就这样把老太太送庙里了?舍得?”
陈大胜点点头:“外面人多口杂,听多了闲言不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柳大雅身后就抱怨他:“嘿,我说你这没良心,你这是用完就丢么?哪儿去?”
陈大胜没回头道:“宫。”
宫内,佘伴伴正在给小院空地下菜种。
擡脸他看到自己学生进来了,便站起,放下袍角问:“走了?”
陈大胜点点头,顺手接过先生的水桶,又递给他一个布包:“还您钱。”
佘伴伴入手便知是金,随手打开,竟是形状十分粗糙的十锭金?这玩意儿极古怪,就像是被谁拿手硬捏出来的样儿,歪歪扭扭没个器型。可掂掂份量,足够还自己学生今儿从自己手里借走的千两银了。
他笑了起来,举起一枚金锭说到:“瞧瞧,似曾相识啊!”
陈大胜不知何意,就一脸困“惑”的看着自己先生。
佘伴伴上下抛抛金锭道:“这玩意儿成“色”可比咱皇爷赏的那批成“色”好!上等的紫磨黄金,前朝旺市一两能估十八贯,咱皇爷怕金估多伤官,如今就强压一两估换十二贯。可惜了,你家皇爷尽想美事儿呢!现下金是官看不到,民间横流!这种的,一两少说能估新钱二十一贯,你可亏了。”
看自己学生满面震惊,佘伴伴就轻笑着调侃:“啧~后悔啦?你看这东西没押花没标记,一准儿是你那小媳“妇”从娘家捞出来的,你小子倒是个有福气的,好歹是找了个有家底的媳“妇”儿。”
陈大胜放下桶,伸手接了先生递给自己的金锭去看,果然就不是自己给媳“妇”的那十锭。
他满面震惊的问:“她,她的?”
哪儿来的?
佘伴伴看自己学生一脸傻样,就敲敲他脑门咬牙切齿道:“哪来的?她家祖宗贪污前朝的呗!傻!想什么呢?她们老霍家在前朝替皇家管了多少年盐井?那是燕京数一数二的大庄头儿。我跟你说,年限少说三百年打底。估计这带不走的啊,都被你媳“妇”儿刨了,你那媳“妇”儿,啧……你说你这么傻?她怎么看上你的?”
陈大胜满面的憋屈,就下意识“摸”“摸”自己昨晚被咬破的下嘴唇子想,到现在人家也没看上学生我啊,人家看上我家阿“奶”还差不多。
在七茜儿不知道的时候,她那点子老底儿,真的被人家佘伴伴跟皇爷翻腾了个底儿掉了,毕竟这是燕京周遭最大的一口盐井,牵连太多利益关系,不查查,就全凭她一张嘴胡说八道么。
只可惜,大人物分析事情,自己会给个满意确定的答案,路数的确都是一脉,只是根骨不对,就歪到了外八路去了。
陈大胜对皇爷,对朝廷少了些畏惧,倒是担心媳“妇”儿的安危,就问佘伴伴:“那,她,她娘家人回来要是找不到了……”
跟她媳“妇”闹腾可如何是好?他媳“妇”可是推了祠堂,掀翻盐井,刨了祖坟的主儿。
佘伴伴轻笑,进屋一会儿取出一封密函递给自己的学生道:“回来?她满门都没了!遇到你也是她的福分,不然这会子骨头都拼不全了。”
陈大胜接过密函,抽出公文样式的一封信,假模假样挑自己认识的字猜了一会,又抿嘴还给自己先生,字呢~大多认识,不知道何意啊!
佘伴伴忍笑接过说:“咳~恩!这是劫匪供词摘录,那就是一家傻子,拉着一车金银盖了点子破干柴就上路了。凭是个眼亮的一看就漏行迹,他们一大家子没到小南山就被匪卷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剿匪的是小花儿他二哥,回头你也要谢谢人家,好歹给你媳“妇”娘家报仇了,算了!你媳“妇”才不在乎,不然也不能带人去卷自己娘家了。”
陈大胜听的直皱眉,这都是什么评语?
“……东西是常老二送回来的,一共呈报两份儿,一份儿在我这里,还有一份在皇爷那边,她家家财追回来也没多少,其中就有这样私下铸的紫磨金,还有零散的散沙金……你媳“妇”是个好耙子,估计她娘家剩下来的家底子她全部卷了,少说也得这个数……”
佘伴伴竖起三根秀气的指头,帮自己学生猜算媳“妇”儿家底儿,少说黄金三千两,民间钱铺能换出新朝大钱六万贯打底,而今京中三二品大员家的嫡女出嫁,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陈大胜呆愣片刻才问:“那?那我回去让她把东西还给皇爷?”
佘伴伴翻翻白眼,拿起信封就去敲头骂道:“癔症了!明儿回去让你媳“妇”给你炖点羊脑吃,咱皇爷什么时候~还成了给前朝皇族鸣冤的青天大老爷了?又不是贪咱皇爷的东西。”
陈大胜恍然大悟,就挠挠头道:“对呀,我媳“妇”拿的又不是皇爷的东西。”说到这里,他看看佘伴伴小心翼翼的问:“真没事儿?”
佘伴伴扬扬眉“毛”:“有个屁的事儿!去岁之前,皇爷拿不出军饷那段时日,还不是放任了他们两年,多少大蛆何止吞了三千两金?南四郡府衙,老谭家最少卷了两郡,你这点芝麻皇爷没看在眼里,花你的去吧!”
佘伴伴一伸手,把剩下的金锭丢还给陈大胜。
陈大胜带着某种委屈,就倔强的硬推还他道:“这不是刚拿了您一千两吗?”
佘伴伴就给气死了,他无儿无女,手里这点早晚不是这臭玩意儿的,可推着推着又想起三月三来,便难受的不推了。
他厌气的把那堆东西扫到一边问自己学生:“说是~把你家老太太送到青雀庵办超度法事去了?”
陈大胜点点头:“恩,木匠师傅也寻好了,就在那边超度,捎带在庵堂外面打造棺材,等葬了人,老太太再回泉后庄子,要三月三之后了。”
佘伴伴端起小太监奉上的茶水吃了一口点头:“也行,我明儿看看那边的土地册子,再让钦天监着稳当人去勘一下,给你家划一块旺子孙后代的好冥地……”
说到这里,佘伴伴又想起一事,就笑着对陈大胜道:“你媳“妇”还有好多间临街二层的好铺面呢,你知不知道?”
陈大胜闻言就有点疯,他麻木的张张嘴,好半天才问自己先生道:“先生,您说我什么时候,能一年拿两千石啊?”
佘伴伴闻言就一口茶水喷出,半天才歪歪脑袋实话实说道:“也许,等你老死的时候?”
青雀庵下,老太太眼泪汪汪的握着七茜儿的手问:“你这死孩崽子,就这样把我舍庙里了?”
七茜儿假意无事的劝她:“您想什么呢!咱这么多东西,我不得每天看着?那边还有个这,你就放心?”
七茜儿对老太太展出四个指头。
老太太心想,是啊,不说七茜儿买的这一堆,就说自己屋里,那可也有不少宝贝呢。
想到这儿,想到上午浪费的那些钱儿,老太太怒火中烧便又骂到:“你个败家玩意儿!你买这么些做啥?啊,一堆儿破烂木头,烂瓶子罐子!你买那么大镜子照鬼呢?你是花我孙儿的钱儿你不心疼啊?”
七茜儿理直气壮:“我不心疼啊,那么大的家业,家里连点好器物都没有,再说了,明年等我的铺子立起来,凭着哪间一月不得十几贯,这钱我还!不用你孙儿还。”
老太太自然知道七茜儿有铺子,她这一路哼哼唧唧,打的何尝不是这个主意。
闻言她便笑了,利落的就一伸手让一月她们扶着上山,走没几步又回头问:“说好了对吧!”
七茜儿连连点头:“好了,好了!两日我来看您一次。”
“不骗我?”
“不骗!”
“那钱你还?”
“我还!”
“菩萨面前你给我发个誓?”
实不能忍,七茜儿对三五忍笑的老尼师就摆手:“赶紧带走带走!”
那边走了好大一段路,依旧能听到那臭老太太嘀咕:“我这还没老呢,她就嫌弃我了,看到没?就恨不得把我撇这里,从此她便轻松了,啊!她当家做主了!”
她们慢慢上山,身后跟着一整排擡着棺木板子的匠人。
等老太太走到台阶尽头,她缓缓回身看向山下,那小遭雷劈的还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这么久了,这娘俩还没分开过呢。
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一抹眼泪,菩萨面前不敢骂了,却依旧嘀咕到:“走吧,都走吧……都走就省心了,都当我是傻子哄呢!菩萨呦,看见没……都哄我呢,您,可得保佑他们吧,不然我老婆子就无依无靠了……”
第二日清晨。
庆丰城东门口,靠着城门残墙睡的“迷”“迷”糊糊的老丐辛伯,就听到自己面前的破碗,那是哗啦啦一声熟悉的破响动。
他睁开眼睛,随口道谢,低头一看,却是自己舍出去的半幅牛骨板子。
他惊了一下擡头一看,却是一位眉清目秀,身穿青布衣裳的俊俏小后生,正背对着光跟他笑。
辛伯什么眼力,一看身材便爬起来行礼道:“哎呦,这是谁啊?小仙姑啊……您稀罕啊,今儿这是下山做什么来了?万想不到,咱还有相见的时候呢!给您行礼了,您全家安康?”
打扮成朴素少年的七茜儿冲他一笑,虚扶下辛伯道:“老人家,却是特意有事儿想请教您呢。”
辛伯一听,立刻连连点头道:“哎哎,您说您说,不是老头子我吹,燕京五百里,就少有咱不知道的事情!”
七茜儿左右看看,就低声问他:“我想,问个江湖事。”
辛伯眼神一闪,弯腰夹起自己的破铺盖,又拾起自己的破碗道:“那您问的面积就大了,咱爷俩找个僻静地方详说说?”
一炷香后,庆丰城外百泉山的一处秃青石矮丘上,七茜儿双手各握着一块坚硬岩石,对着辛伯左右手一使劲儿,两块石头便化为了齑粉落下。
辛伯倒退两步,就目瞪口呆的看着小仙姑不明所以。
小仙姑捏了两块石头,又在他面前蹦跶了两丈高,落地之后一伸脚对着身后的大石头就是使劲一踢。
那一脚下去,巨大的青石龟裂,就扑啦啦塌陷半边儿。
可怜老丐辛伯被她一翻动作吓的心肝都碎了,一直想,我,我这是做了什么事儿?得罪了小仙姑,她,她要吓唬我?
等到七茜儿折腾完,她才一脸认真的回头问辛伯道:“劳烦老人家给我估“摸”一下,就我这几样,我能不能把那个玥贡山的庞图,捏~碎了?!”
可怜辛伯吓的不轻,就抚着心口连连道:“吓死我老头子了,吓死我老头子了!”
自己安慰完自己个,辛伯才颤巍巍擡头问:“小仙姑功力高深,却不知道您是哪家功家的传人,却又跟那玥贡山有何仇怨?难不成是因燕京斗台一事?啊!您,您是朝廷的人?”
七茜儿撇嘴:“谁家也不是!反正我不能让那个玥贡山的,那个叫庞图的入京上斗台……”
老丐眼神渐亮,最后他直起腰,收起一贯的虚弱样子,竟双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声音竟也不沙哑,也不苍老的说:“小仙姑果然高义!好不容易天下初定,好不容易我这老丐靠着城门也能讨上几文果腹了,却又听闻那玥贡山的贼鸟出来祸害大家伙儿了。这南北将将安静,他们这一出来,这世道又要“乱”了,您高义!”
七茜儿脑袋向后仰了一下,嘴唇抽动。
辛伯擡起脸叹服道:“万想不到是您呢,这两天啊,老丐也想过,若年轻上三二十岁,老丐定拼了这身残躯,也要阻止那庞图入京。只可惜天下大“乱”,我丐帮损了根骨,竟无人可用!而今我年迈无力,再比不得从前了。只……没想到的事情,这周遭多少宗师隐士,最后出来行大义之举的竟是个女子,真,真让我等江湖人汗颜啊!”
七茜儿困“惑”的眨巴眼睛,心道,他说啥了?为何我听不懂人话了?然,不懂,也不能“露”怯。
如此她便点点头问:“恩~那,那难道,你们也不愿意庞图入京?”
“当然不愿!”辛伯恨声道:“大混混小江湖,谁也别说谁干净!那玥贡山的不怕招惹事情,他们根基深,人面广,传承厚!可我们这些脚底寻食儿的又有什么奈何?他们出来惹事儿回身抽溜了,那朝廷一整,凭哪回不是从脚底儿挖?我们家里,仙姑不是看到了么,就是几个娃娃了,哎!”
七茜儿点点头:“恩,那玥贡山的必然就是坏人了。”
辛伯闻言就笑了:“小仙姑这话就孩子气了,何为好人?何为坏人?老乞丐我靠着城门,从来都是舍我几文的大爷,那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好人!看着我家崽子忍饥挨饿的,那就是为富不仁该下地狱的狗贼!世人便是这般浅薄,玥贡山未必都是庞图,皆是利益驱使而已。”
七茜儿缓缓点点头,觉着这话忒实在,“露”着经历人世的大见识。
于是她道谢说:“多谢您指点了,听您的意思,那庞图是被人驱使的?”
老丐笑着点头:“嘿!可不就是这样,大混混们进山,他们也不事生产,也不像老丐我捧的是个城门破碗的传承。那一线枪下三百弟子,地都不耕一块儿,他们吃什么花什么啊?老丐想啊,怕是这庞图也不想进京的,只是使了人家的银子,拿人手短,做供奉的,就总有供命的这一日,哼!这不是前朝的出来翻山,那必然就是朝廷内斗!总归这是个恶心人的事儿!可,小仙姑,庞图必不能进京,不然天下江湖末流又是一场大难了……”
七茜儿看看辛伯,便又捡起一块石头,一捏成粉后认真道:“如此,便捏死他!你看成不成?”
辛伯想了下,微笑道:“不瞒着您,从前我观过您的身法,想是您家长辈未及全部传承……咳!就耽误了您。那您跳的也是颇高的,反正老丐没见过二一个如您这般高的。
那,您这石头呢~也捏的怪细碎的,可却全无章法只凭着蛮力,要对庞图便艰难了,他毕竟六十多了,十几岁便出来行走,单是经验也足够压制您了。”
七茜儿心里一阵失望,就撇嘴道:“那就没办法了?”
辛伯微笑摇头:“也不是,一线木仓么,甭管它是什么套路,甭管哪家传承,追其本源,无外乎是那几招罢了,扎、搕、挑、崩、滚、砸、抖、缠、架、挫、挡,多对对招式,便熟稔了。”
七茜儿眼睛一亮,一伸手从背后取出牛骨板对着老丐晃了几下说:“嘿!”
辛伯立刻领会,忙摆手道:“嘿!真真大材小用了!您也不必拿这个压制我,如小仙姑信的过我,今夜您到山上来,我找几人与您喂喂招式?”
七茜儿点头如捣蒜般忍笑道:“成!不白让您做事儿,明儿起,我管您一日三顿老酒,再给您牵十只大肥羊,让您把家里的小崽子养的肥肥的!”
辛伯愣了下,当下仰天长啸,一伸手他又夹起自己的铺盖破碗,对着山下一蹦半丈高的去了。
七茜儿看的目瞪口呆,就听到那老丐远远的喊到:“小仙姑!老丐我,那也是很能蹦跶的,哈哈哈哈……”
对江湖一无所知的七茜儿恐怕不知道,人家这位还真的没瞎说,他若年轻十岁,都会亲身拦截庞图,既然能扛起千年的丐帮传承,辛伯那也是江湖上挂了字号的老隐者了。
这夜,庆丰斗台附近,九思堂分令内,周无咎与谢六好正在做美梦。
他们梦到自己会飞了,就在云彩上飘啊,飘啊,就忽觉着寒冷醒了。
一睁眼儿,自己竟然卷着被子被人架在百泉山的大树叉子上。山岭寒风吹过,谢六好就颤颤巍巍的喊了句:“吖~救……救命啊……”
他还没喊完,便听到树下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喊个屁!老夫当年若不是跟人赌斗输了,发誓不能进百泉山三百步,我能找你们这俩废物来?妈的……这人都跑哪儿去了?这一晚上给老头子累的,转了一圈儿,牛皮差点让人捅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