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两?人盯着对方。
钱嬷嬷怕二人吵起来,赶忙打圆场,上前把孩子抱走。
温颜嘀咕了一句,“昏君。”
周瑾行?不?依,“你骂谁呢?”
温颜:“就骂你,昏君。”
周瑾行?:“……”
他倒也没有跟她掰扯,因?为她家就是干御史的,不?想费口舌。
那私印被他收捡好,温颜呈上章青佑的奏折,没好气道:“这是章少卿从西域送来的奏折。”
周瑾行?闹小脾气,“搁那儿。”
温颜:“陛下现在就看。”
周瑾行?又?盯着她,忍不?住道:“朕看贵妃的胆儿愈发肥了。”
温颜:“赶紧的,别磨蹭。”
周瑾行?:“……”
还命令上了!
干过几天皇帝就是不?一样!
他嘀咕着打开,不?太乐意阅那份远道而来的奏折,温颜则自行?坐到椅子上,一点都不?客气的样子。
看完奏折后,周瑾行?夸赞道:“明年春日那些布匹就能流入中原,甚好,甚好。”
温颜:“待朝廷把产业扶植起来后,必当促进纺织业发展。
“到时不?仅妇人们多了讨生计的路子,日后从商户那里抽取到的商税也不?少。
“倘若进展顺利,这些衣被之物必当走进千家万户。
“哪怕才开始昂贵,待把量做起来之后,自然便宜,最适宜平民所?用。
“妾以?为,这应能解决大部分百姓冬日御寒的难题。”
周瑾行?点头,“贵妃高瞻远瞩,朕心t?甚慰。”
两?人就西域那边的情况细说一番。
虽然方才有点不?对付,好歹说起正事双方都不?带情绪。
目前朝廷投入不?少钱银扶植棉花纺织业,势必要把这条利民的产业链做起来。
在搞事业上两?人都很有默契,几乎是达成?了共识的。
帝国的车轮滚滚向前,临近年关时周瑾行?变得?忙碌起来。
温颜则相对闲暇。
冬天不?用早起的滋味简直不?要太爽,每天睡到自然醒。
有时候周瑾行?还会心理不?平衡叽叽歪歪,他享受过孕期的待遇,如今是再?也回不?去了。
温颜刺激他道:“那陛下就生二胎,说不?定还能继续潇洒。”
周瑾行?:“……”
他想了想,似乎有些觉悟了,埋汰道:“你想无?痛白捡一个娃,没门儿!”
温颜撇嘴,“你们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又?不?用承受生产之痛,便能得?子嗣冠姓,现在反过来就不?乐意了?”
周瑾行?:“……”
一点都不?想跟她说话。
他还想多赖会儿床,温颜推他道:“赶紧的,黄内侍已经催促好几遍了。”又?道,“妾和淼淼还得?靠陛下养着呢,莫要懈怠了。”
周瑾行?很无?奈,“什么时候淼淼也能养她的爹?”
温颜:“别做梦了。”
这不?,正好衣冠,临行?前周瑾行?又?去看了一眼闺女,忍不?住亲了她一下。
这个冬日温颜过得?还算舒坦,看看艳俗读物,打打麻将,逗逗孩子,跟周老板讨论一下政务。
为了促进人口增长,周老板是绞尽脑汁。
不?仅又?增添了官方药馆解决地方困难户看病的问题,还增添了济养院机构。
所?谓济养院,就是现代的孤儿院。
这个机构是专门收养社?会上受灾遗孤,或无?人照养的孩子。
衙门分发米粮养他们,请人照看。
有些地方的商贾官绅也会博名声募捐。
见他这般为民为国,温颜提议可?以?尝试改变目前的里坊制。
虽说各坊到了时间就关闭便于管理,但极大的限制了早市和夜市的发展。
温颜说道:“每年的中秋元宵,京里都会取消宵禁,那时候车来人往,热闹不?已。
“妾以?为,倘若平日里也能取消宵禁,夜晚摊贩云集,那才叫热闹呢。”
周瑾行?端起茶饮,“你想得?到挺美,夜晚人流聚集,也意味着偷盗盛行?。
“一旦整个京城夜里互通,要找人,难如登天,而里坊制,便起到约束作用。
“宵禁时人们只能在各坊里活动,倘若某个坊里发生事端,搜查也方便。”
他并不?赞同夜市,因?为每年取消宵禁那几天,巡防的工作量是非常繁重的,要彻夜巡逻,以?防发生恶性事件。
温颜没再?多提,只道:“陛下想让百姓多些谋生的手?段,妾以?为,手?工业至关重要。
“可?是一吊铜子儿老重了,携带总是不?方便,妾琢磨着,可?不?可?以?由朝廷想个法子,把铜子儿换一种方式携带?”
周瑾行?:“???”
温颜:“陛下你看,想要兑取柜坊的存银,可?拿上他们家的票据兑换,而那票据就有公信力?,它代表着此柜坊的钱银。
“换而言之,那朝廷是不?是也可?以?做出同等代表钱银的‘票据’,用于替代银子?
“有金额大小,且携带也方便,利于商贾交易。”
这话让周瑾行?陷入了思考中。
温颜继续推纸币的益处,“大多数平民百姓甚少见到银子,一吊铜子儿挺重的,倘若外出携带,多不?方便。
“如果把铜子儿换成?由朝廷发布的纸币之物,定下面额,携带起来岂不?方便得?多?”
周瑾行?点头,“是有几分道理。”
他现在乐于与她讨论能推动大梁发展的国策,甚至有时候觉得?跟她讨论比跟朝廷那些老头子体验要好。
因?为大多数老头儿的思想都陈旧迂腐,而他周瑾行?偏偏是个不?安分的。
在某些时候,温颜站在时代巨人肩膀上的前瞻性很得?周瑾行?喜欢。
开春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在周皎七个多月时会无?意识发出“妈妈”的音节。
古代孩子喊父母一般是爹娘,但婴儿时期跟现代的“爸妈”发音差不?多。
随着小家伙越来越大,跟温颜的互动也更多。
她性情活泼,有时候还会发脾气。
每每撇嘴哭嚎时,温颜就会学她,惹得?采青等人失笑不?已。
小家伙还喜欢在地上到处爬。
天气暖和,穿的衣物轻薄,特别灵活,吃的东西也丰富。
会吃米糊,蛋羹,什么都吃,一点都不?挑。
温颜调侃是个小吃货,好养活。
最初她对周皎没什么感情,待时日长些,相处得?愉悦,才渐渐生出血浓于水的亲情。
而周瑾行?则是妥妥的女儿奴。
周皎也喜欢黏他,但不?高兴的时候也会揪他的脸,啃他两?嘴口水。
每当这时,周瑾行?总会把她丢到乳母手?里,有多远滚多远。
温颜会打趣,有点点父爱,但不?多。
总而言之,周瑾行?还是挺享受这种天伦之乐的。
周皎成?为了他公务之后的消遣乐子,会哄她玩儿,也会捉弄,还会给她整从西域那边进贡来的玩具。
看父子俩坐在玩具堆里,温颜忍不?住同系统009吐槽,说道:“我觉得?照目前这个速度,离我晋升成?皇后的距离还差得?老远。”
系统009:“……”
温颜:“周老板的表现很像女儿奴,压根就对生二胎没有兴致。”
系统009:“这倒是正常的,毕竟周皎是他自己?生的,感情肯定要比一般的父女亲厚些。”
温颜有些发愁,“可?是周家有皇位要继承,我看他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系统009分析道:“估计是破罐子破摔了吧。”又?道,“就跟现代大龄未嫁的女性一样,刚开始很愁,一旦过了那道坎儿,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温颜:“……”
系统009:“我觉得?他应该是对生产有心理阴影了,又?怕再?遇到生产,所?以?对二胎兴致不?高。”
温颜一本正经,“他这个年纪该立储了。”
立储关乎天下社?稷,这不?,朝中有官员提起立储之事。
周瑾行?已经老大不?小了,自废太子后,储君之位一直空虚。
之前人们以?为温贵妃会生小皇子,结果是个小公主。
储君之位继续空虚。
现在周老板有生育能力?,他们自然不?敢再?提抱养之事,但皇室总得?弄个小皇子才能让百官安心。
在朝堂上面对官员们的提出,周瑾行?用老油条的态度道:“朕正值壮年,再?晚些立储也无?妨。”
户部汪尚书道:“陛下子嗣单薄,自古以?来,哪个君王不?是三?宫六院?
“老臣以?为,陛下该纳妃嫔进宫开枝散叶,以?保后嗣延绵。”
一人出列道:“臣附议。”
“臣附议。”
这群老头儿都觉得?后宫只有温贵妃独霸后宫,简直不?像话。
从男人的角度来看,除了正妻外,女人多数只起到生育作用。
至于生产是何种惨痛经历,他们并不?关心。
他们只关心有没有子嗣传承家业,更何况还是帝王家,那些小情小爱统统都要让步。
哪怕把温贵妃扶持为皇后,没有子嗣傍身,仍旧地位不?稳。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周瑾行?偏偏经历过生产之痛,并且还对许太后的诅咒深信不?疑。
他不?想再?走一道鬼门关,觉得?生产的经历定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再?加之云逍真人让他顺应天命,许太后诅咒他断子绝孙,一辈子都生不?出皇子来。
他所?经历的那些鬼东西,不?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吗?
更重要的是,他极其?疼爱周皎,超出了一般父亲的偏爱,只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留给她。
一旦想到她因?为性别原因?被淘汰继承家业,就彻底不?爽。
现在那帮老头子又?提起储君,周瑾行?很想怼他们,为什么周皎不?行??
她是他亲自生的皇女,且日后会手?把手?教养,为什么她就不?能继承他的王位?
周瑾行?满腹牢骚,被他们搞得?很不?痛快。
散了朝会后,他独自生闷气。
钱嬷嬷见他不?高兴,奉上茶来,说道:“陛下怎么了,可?是在朝会上遇到事情不?痛快了?”
周瑾行?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道:“嬷嬷你说,这世道的妇人,是不?是行?得?艰难?”
钱嬷嬷愣了愣,有些诧异,“陛下何出此言?”
周瑾行?想了想,“朕以?前不?知妇人生产艰难,亲自经历后,才方知其?中的不?易。”
钱嬷嬷:“陛下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去年你颁布政令保护产褥期妇人的利t?益,且还准予女医开药馆行?医看诊,于天下女郎来说,是极大的好事。”
周瑾行?摇头,“可?是她们仍旧被困在后宅那四方天地里,在家靠父兄,出嫁靠丈夫,若是遇人不?淑,那才叫倒霉。”
钱嬷嬷无?奈道:“这便是女郎们的世道。
“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体弱,承受不?了外面的负担,只能操持家务,养育孩子。
“也唯有这般,家庭才能相互成?就长远转动。
“倘若女郎们都出去抛头露面了,这世道就不?成?体统了。”
她是被传统父权洗礼过的女性,自然没有反叛意识,这是她所?处的时代局限造成?的影响。
周瑾行?却不?一样,因?为他处在食物链的顶端。而周皎,同样因?为出生就已然攀到了顶峰。
但周瑾行?并不?满足这样的顶峰。
他试着跟钱嬷嬷沟通打比喻,说道:“淼淼是朕亲自生养的小公主,朕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钱嬷嬷理所?当然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陛下对小公主的疼爱,自然是万里挑一。”
周瑾行?摆手?,“不?仅仅是这些。”
钱嬷嬷:“???”
周瑾行?严肃道:“为何继承皇位就必须是小皇子,而不?能是小公主呢?”
此话一出,钱嬷嬷慌忙跪地道:“请陛下慎言。”
见到她的动作,周瑾行?被气笑了,指着她道:“朕乃真龙天子,慎言什么?需要顾忌谁?”
钱嬷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老奴言语有失,还请陛下降罪。”
周瑾行?不?耐烦道:“你起来。”
钱嬷嬷起身。
周瑾行?:“朕就想问你,为何继承大统的人不?能是淼淼?”
钱嬷嬷紧张道:“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做君王的传统,恐难服众。”
周瑾行?缓缓起身,不?屑道:“倘若朕亲自教养淼淼,给她请最好的老师,教她帝王之术,让她有这个资质做一位合格的君王呢?”
钱嬷嬷抽了抽嘴角,不?禁被他荒谬的想法震惊到了,嗫嚅道:“把一个公主扶持到帝王之位,历朝历代都没有先例,陛下是在拿天下社?稷开玩笑吗?”
周瑾行?已经不?大高兴了,沉着脸道:“就因?为她是女儿?”
钱嬷嬷硬着头皮道:“对,就因?为她是女儿身。”
周瑾行?:“哪怕她是朕亲生的,亲手?教养,有君王资质才干,朕也无?法把家业传给她?”
钱嬷嬷沉默了阵儿,“陛下如何说服百官,让他们跪到女人的裙下服从命令?
“这对满朝文武来说是奇耻大辱,他们饱读诗书,受儒家礼学熏陶,是断然接受不?了女人当政的。
“还请陛下三?思,储君关乎社?稷,更关乎天下的安定,倘若陛下胡来,势必会引起争端,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啊。”
周瑾行?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若朕生不?出皇子来呢,是不?是又?得?从宗室里抱养一个孩子来继承?
“朕的淼淼只能像玉阳那般受锦衣荣华供养,朕千辛万苦挣下来的家业,只能让给旁人,而不?是自己?的孩子?”
钱嬷嬷知道他的心结,情绪也有些激动,“陛下,小公主有你的庇护,原本可?以?过得?很轻松。
“可?一旦你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意味着什么,你可?曾想过?”
周瑾行?愣住。
钱嬷嬷道:“她原本就该养在温室里,像玉阳长公主那般得?你护佑,日子可?以?过得?舒坦快活。
“一旦你把她推出去,把她推到高位,她要承受的东西比你还要多。
“陛下就这般愿意看到她饱受世人争议?看到她在舆论里苦苦挣扎?
“看到她原本可?以?过舒坦日子,却因?为你的造化,而不?得?不?像将军那样拿起武器去对抗整个世道对她的讨伐?
“陛下,身为女郎,这就是她的命啊。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诚然陛下想把最好的东西许给她,可?是也要她自己?能承受得?住才行?。
“陛下对她的爱太沉重,重得?压弯了她的腰,这难道就是陛下作为父母想看到的吗?”
这番肺腑之言令周瑾行?内心触动,他张嘴想辩解什么,最后选择了沉默。
也许钱嬷嬷说得?不?错,他眼里最好的东西,对于周皎来说,并不?一定就是适合她的。
按照常规路子,她的一生原本可?以?平安顺遂。
身为皇室尊贵的公主,她享天子供养,可?以?选自己?喜爱的男人,生一双儿女,像京中的诸多贵妇那般潇洒自在过一生。
这才是一个正常公主的人生。
如果把她推上君王之位,她要挑战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文武百官的不?服,世道的批判,哪怕她再?出色,也会因?为女儿身备受争议束缚。
这确实不?是一般女性能承受得?了的压力?。
周瑾行?的心情一时有些矛盾,他忽然觉得?有些倦,挥手?道:“你退下罢,朕想静一静。”
钱嬷嬷无?奈叹道:“还请陛下打消这个念头,放小公主一条生路。”
这话周瑾行?不?爱听,反驳道:“朕疼她至极,又?岂会害她?”
钱嬷嬷:“但愿如此。”
说罢便退了下去。
殿内一时变得?寂静下来,周瑾行?独自坐到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可?是他好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辛苦挣来的家业拱手?让人。
周皎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血脉相连的滋味,他又?当爹又?当妈,只想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许给她。
然而因?为她的性别,会接受不?住这份厚爱。
周瑾行?不?禁抑郁了。
因?为钱嬷嬷说的话很有道理,历朝历代就没有女性君王的先例。
就算女性想要出头,大不?了像之前的许太后,明面上总得?立牌面。
而现在他想干的是直接把周皎变成?那道牌面,一旦满朝文武知道他的想法,只怕会集体炸锅。
这委实荒唐,连周瑾行?自己?都觉得?。
但是他就是这么双标。
他都已经干到皇帝了,并且手?里握了军权,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干的?
这个一身反骨的男人陷入了疯狂的魔怔中,在理智与情感中反复横跳。
茶水房里的钱嬷嬷眼皮子狂跳不?已,隐隐觉得?,她伺候的主子愈发的不?可?理喻,甚至有癫狂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