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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034章

    第三十三章

    33、

    楚尘的那副笑容讨打得很,实在是有愧于那一身悠闲倜傥的行头。聂染青眯着眼瞧他,还是笑盈盈地:“其实我倒是觉得,拈花惹草的话,就算刺扎不到,裤子总该弄脏几分,对吧?”

    楚尘依旧笑得欠抽,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半侧着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像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倒像是曹雪芹笔下的那位纨绔贾二爷。

    聂染青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麻烦您赶紧把那眼神收起来吧,简直就像是抽了筋。”

    楚尘却笑得更厉害,只是稍稍坐端正了些,眼里却分明有着戏谑:“其实我还觉得,习进南那种人,别看他平时优雅又从容,装模作样起来谁都不敢惹,其实那是因为他把不优雅不从容的一面藏了起来。不过如果是我,大概就算是藏,也会隔几天就拿出来晒晒。但是换成了习进南呢,那可就说不定了。他指不定一辈子都把话藏心里,发霉了都不一定能拿出来。不过,要是真发霉了,估计就更不拿出来了。”

    楚尘说到这里的时候断了一下,聂染青虽然听得心不在焉,倒也听出几分道理,正想表示同意,就听到楚尘得意地说:“这可是我研究了很久才得出的结论,我很聪明吧?”

    于是聂染青把溜到嘴边的话活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聂染青到家的时候习进南依旧没回来。电话短信也依旧欠奉,聂染青把手机随意扔到一边,自己去了浴室洗澡。

    安静的空间,聂染青泡在水里,觉得今天异常的累,她闭着眼静静地感受水温,努力使自己放松下来。

    其实总的来说,和习进南结婚,至今似乎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好。她和习进南出去的时候,配合应该算是默契的。他们有个狼狈的开始,有个相对平淡的过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缺乏情调。

    女人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可是男人认真起来却是会迷死人。这是姚蜜有次在贴吧里看到习进南被偷拍的一张照片后发出的感叹。照片具体是个什么样子聂染青忘记了,只是记得里面习进南的目光深沉而专注,唇微微抿着,一丝不苟,思考的模样十分让人心动。姚蜜更是成了星星眼,她给聂染青念着后面的跟帖,说,假如习进南用这种目光看女人,那那个女人一定得死,并且是心跳过快而死。

    聂染青当时笑得不行。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也许习进南是真的怕担上杀人凶手的罪名,反正他似乎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目光看过一名女士。他的目光通常都是漫不经心,那一双漂亮的眼,在任何人的身上似乎都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

    一般而言,聂染青若是想做什么,习进南如果想反对,除了直接否定,还会用一种曲折的路线。他会先夸奖一番,然后趁着她飘飘然的时候,再用一句“不过我觉得这样做可能会更好一些”把话题拐回来。

    这说好听点就是打针之前先消消毒,难听一点就是蚊子叮人之前先行麻醉。习进南说得再委婉,做起来还不照样雷厉风行。

    有次习进南想换车,坐在床上看汽车杂志。聂染青随意看过去,中意了一款白色的车子,手指过去,习进南瞅了一眼,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说:“嗯,挺漂亮。”

    聂染青那个时候已经基本摸透了他含蓄的反对方式,他说完都不带表情的,也就代表其实他并不欣赏,聂染青斜眼看他,她就不信接下来他没话说。

    果然,他指着另外一辆深蓝色的车子说:“其实我觉得这款也算是不错。”

    虽然聂染青很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那辆深蓝色的更加好看一点,可是她见了习进南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就恼火,于是刻意刁难:“不是说这种车子驾驶起来很不好受么,只是坐起来比较舒服而已。”

    “唔,”习进南又指着另外一款,十分好心地修正她的话,“你指的应该是这个牌子的车。”

    聂染青更加恼火,她更近地凑过去,扒着他的胳膊,抽过他手里的杂志,坐回去的时候还不忘假装不经意地在习进南的胳膊上扭了一把,这才随手翻了几页,指着另外一辆黑色的车子:“这辆总该不错吧。”

    她不过就是随意翻到了一页,随意地指了一辆还算顺眼的,既然价格高得离谱,那车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她也就是随口说说,反正习进南不会听取群众的意见。

    他们挨得太近,聂染青刚刚沐浴完,只穿了一件低胸的丝质睡衣,她低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不过她浑然不觉,她只是觉得良久没得到回答,于是抬眼看他。

    结果她发现习进南的目光十分深邃,而且已经下移到不知名的地方。这种目光太熟悉了,以至于聂染青一下子就把杂志扔了,“嗖”地就钻进了薄被。

    他前一天晚上把她折腾得不轻,害得她上课差点迟到,所以现在聂染青十分戒备地看着他,语带威胁:“习进南,我告诉你,你今晚要是敢再来,你就不叫习进南!”

    她在匆忙之间竟然能把被子裹得十分紧,习进南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于是耐心渐渐告罄。聂染青露出黑豆一般的眼睛瞪着他,不过对于他来说,那点威慑几乎可以忽略为零,反而能更加激起他的兴致。

    他连人带着被子抱到怀里,聂染青还没来得及反抗,他的手就这么顺着她的后背探进去,聂染青被被子裹得挣脱不得,无奈中很诡异中想到了一个词:作茧自缚。

    眨眼他就已经把被子拆了去,并且顺势压了上来,聂染青回神的时候已经被他困住,想出声也被他封住,她的睡裙也被他堆在胸口,习进南在她的嘴角轻轻地呵气,笑得十分愉悦:“我不叫习进南,那我叫什么?”

    他的一只手虚虚拢住她的柔软,另一只手不规矩地游移,聂染青觉得自己的理智在被迅速燃烧殆尽,她勉强回击,咬牙切齿:“猪!”

    习进南倒是笑意满满,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揉捏,然后慢慢下滑,路过敏感地带就激起了她一串的战栗,他笑得十分可恶,带着恶意的诱哄:“嗯?我叫什么?”

    聂染青简直被他折磨得要疯了,她瞄准他的下巴,狠狠地咬了上去。

    口感极好,简直不愿放开,而且她四肢被他困住,也只有动口。结果等她放开,却招致了习进南更加肆意的逗弄。聂染青后悔不迭,行动不得自由,只好继续动口:“狼猪!”然后还不忘解释,“又是狼又是猪!”

    习进南乐不可支,还是不肯放过她,聂染青甚至觉得他上了瘾,只是听到他接着问:“我叫什么?”

    他刻意的带着恶趣味的探索简直让聂染青欲哭无泪,他却还是一遍遍地问,聂染青在他的手里被迫弓起身子,脑中爆炸般一片空白,她简直想尖叫,到最后只好不得不屈服了恶势力:“老公。”

    接着他便是低低一笑,而她连负隅顽抗都没了力气,任由着他长驱直入。

    他们本来是在看车子,结果却歪了事。这叫不叫不务正业聂染青不清楚,不过习进南最后还是买的那辆深蓝色的车子,并且他们在去车行看的时候,习进南甚至还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那一眼让聂染青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晚上的屈辱史,于是磨牙霍霍,好一阵子都拒绝坐上那辆车。

    这是他们结婚两年左右的时候发生的事,其实距离现在时间并不长,可是聂染青却觉得十分遥远。大概最近事情发生得有点多了,不只人长了见识,连时间都变得漫长,原先那些难得和谐的场面近来都已经被抛诸脑后。

    她在浴室泡了不短的时间,直到有点头晕了才出来。天色已经很晚,而习进南还没有回来。

    她隐隐感到了不安,急于想找到习进南。聂染青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敲过去,摁下绿色键,却是一个柔和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聂染青呻吟一声,扶着额头歪在沙发里。

    她确定习进南是在闹脾气。

    最近她心情低落,习进南的脾气也似乎更加的坏,耐心也跟着变少。他平时话语就吝啬,一个字能解决的话,绝不会说两个字,而这几天他的话更是少。

    可是她找不到他,也就无从下手。

    当时针指向11点的时候,习进南依旧没有回来。聂染青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就睡不着。她最喜欢胡思乱想,习进南这样不打招呼就消失,让她觉得气愤又不安。她睁着眼,趴在枕头上,脸被挤到扁。

    窗外夜色如水,有淡淡的月光洒进来,让她很诡异地再次想起以前。她从小睡眠就良好,大人们都说没心没肺睡得好,而她小时候不知比现在嚣张跋扈多少倍,甚至在高中都十分活跃。当时她心思单纯,确实是没心没肺。只要不见聂染兮,她就会笑得十分开心。而因为她所有想要的东西基本上都能信手拈来,所以也并不珍惜。当别的尖子生都埋头苦读的时候,她却按着脑海中清晰的印象画着陆沛的笑脸。

    所以当很多东西一下子失去的时候,聂染青开始一日日的失眠。于是她更加相信大人们的话,没心没肺才能睡得好。

    新婚的那段时间,她常常做着噩梦,那些日子她虽和习进南同床共枕,但却都是背对着背,直至有一天,她再次捂着胸口惊醒。那天似乎是他们僵硬关系的转折点,习进南拥着她,絮叨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她在那些笑不出来的冷笑话中慢慢放松,接着是关灯,他们维持着那个姿势一直到天亮。

    聂染青不得不承认,她后来在习进南的怀里确实是觅得了几日好睡眠。

    她想到这里,忽然难得来了冲动和勇气,想和习进南当面说一些事。尽管这些事她尚未厘清,可是她确信十分重要。

    她睁着眼想了一夜,直到天明闹铃响起,她的冲动和勇气渐渐磨光,取而代之的是怒火中烧。

    她若是外出都会向他报备,可是他却一声不吭地消失一天。手机除了闹铃没发出别的声音,聂染青皱着眉扫过去一眼,懒得再去打电话。

    聂染青整理了好半天才去上课,最近睡眠质量十分差,疲倦的脸无神的眼,简直可以直接拖去拍吸血鬼电影。她今天对着镜子把看家本领都用了出来,好歹算是遮了过去。

    不过她再掩饰也没能逃过姚蜜的法眼:“你昨晚又去哪里鬼混了,弄得这么没精神。”

    聂染青有气无力地趴着:“别提了,我最近失眠得要命,可是家里没安眠药,否则我一定吞几片。”

    “习进南呢?”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提到他。聂染青皱着眉,把对着姚蜜的脸转到一边:“不知道。”

    “你们又吵架了?”

    聂染青一想到昨晚习进南夜不归宿就火大:“这问题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聂染青望着天花板:“你只要不问习进南,别的我都知道。”

    姚蜜想了想,把昨晚一位男同学博客里提出的问题抛给她:“那你知道红色警戒为什么叫红警,而不是叫色戒么?”

    聂染青想都没想:“那你知道南开大学为什么叫南开,而不是叫开学么?”

    “……”

    两人出了学校,姚蜜提议去最近新建的摩天轮,聂染青兴致缺缺,摆摆手只想回家睡觉。

    她果然睡得天昏地暗,从下午回到家一直睡到晚上星辰闪耀,醒来的时候感觉头都有点疼。

    旁边的位置依旧空空如也,聂染青没来由的烦闷,一觉睡到现在,不只头疼,胃也饿得隐隐发疼。

    她爬起来去找食物,刚刚打开卧室的门就闻到一股烟味。

    她对烟味十分敏感,而且稍微闻了就会觉得憋闷。客厅并没有开灯,聂染青捂着鼻子看楼下,待适应了黑暗以后,总算看到了习进南。他似乎正坐在沙发上,因为有微弱的光亮在那个地方明明灭灭,如同即将断流的溪泉一般脆弱。

    聂染青慢慢走下去,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她却觉得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十分佩服自己,居然在他的注视下走得十分稳妥。

    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下,心中想法一一迅速掠过,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她抿着唇看着他,习进南稍稍动了一下,却依旧是沉默。

    这种沉默在黑暗里格外的折磨人,聂染青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莫名地慢慢绷紧。

    “染青,”习进南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响起,并且听起来疲惫不堪,“我们离婚吧。”

    第三十四章

    34、

    聂染青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止。

    她知道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习进南的玩笑从来不会开到这种程度。聂染青站在那里,他们之间是朦胧的黑暗,这种黑暗笼罩的感觉十分不妙,她张张嘴,却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她到底还是勉强发出声音,很迟疑,而且干巴巴地,努力掩饰着震惊和难以置信,两个字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离婚?”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我们会离婚?”他掐灭了烟头,突然笑起来,但却更像是讥讽,因为他后面的话里充满了浓浓的嘲讽,“可你似乎也从没想过要和我过一辈子。”

    聂染青只觉得喉咙干涩,甚至忘记了呼吸。她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他那十分罕见的孤寂苍凉的声音上,习进南从来没有以过这种口吻和她对过话,他的声音响在黑暗里,无力又无奈,飘渺得就如同即将断裂的线。

    她听到他慢慢地说:“你以为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酒吧对不对?其实那应该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在那之前,我曾经见到过你。我有次去你的学校做演讲,你那时应该是在上高二吧,完全没有现在这么安静沉默,那个时候你的胆子应该远比现在要大,因为你当时正扑到陆沛的怀里,你们就站在湖边的那个小亭子里,压根儿就没在意旁边也许会有人经过。

    后来,你去酒吧买醉,连背都在不停地抖动,哭得简直像个孩子。可你又那么倔强,有人骚扰,你明明对付不了,却又不肯求救,你甚至连个服软的眼神都没有。你双脚发软,竟然还有力气回骂那个男人,倒真是有勇气。可是倔强又有什么好处呢?假如我当时不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承认,我当时跟你结婚,也许有敷衍父母催婚的想法。可我当时娶你,确实是打定了主意想和你就这么过一辈子的。但是你当时把结婚当成对付陆沛的武器,你固执地认为只有陆沛才是你的未来。聂染青,你嫁的人是我,你想的却是他。没错,我知道你从小到大什么事陆沛都大大小小参与了,你心里眼里总是他也没关系,那时你毕竟刚刚分手,愈合创伤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想,我们的时间还长得很,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肯定能明白,这未来的路,是我跟你一块儿走。

    可我没想到,结婚这三年,你就没走出来过。就算你忘不了他,结婚后总该给我一点余地。你连连噩梦,估计你自己都不知道,你那时候梦里叫的喊的都是陆沛,你一宿宿地睡不好,每次醒过来都是满头大汗,你真让我觉得挫败,我甚至怀疑我娶你到底是对还是错。

    既然这样,我认命了,我在心里对我自己说,我就以三年为限,结婚过了三年,假如你还是没有改变,那我们就离婚吧。不过我那时太自信,我觉得你到时候肯定能回头看看,你总会明白这世上,陆沛不会是你的全部。

    可我似乎太高估你了,又或许是我太高估了我自己。我用尽力气,一直希望你能回到从前那样,就像我第一次遇到你那样,没心没肺,胡作非为,张牙舞爪,笑得无辜又让人恨得牙痒,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可惜人总是会长大,这三年,你和原来简直判若两人。你跟姚蜜通话的时候,尚能打闹嬉笑,可你对着我的时候,一直都安静本分,连大笑都没有过。你可真知道该怎么打击人的积极性。

    等陆沛回来,你更加沉默。我原本还自欺欺人地想,你就算不肯正视问题,可至少你心里也没别人,不是么。可你在那次生日宴会上给我的答案却是,你根本就没放下过。聂染青,你从来不善于掩饰。你再见到陆沛的第一眼,你连表情都忘记换了,僵硬得就像是块木头,简直和结婚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猜,你当时肯定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了吧。可你不知道感情用到极致,才会恨得切骨么。你回了家没睡好,当晚又做了噩梦,他陆沛伤你就伤得那么深,你那眼角的泪,你以为我没看到是么。你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么。那天晚上我听着你呼吸从沉稳到急促,然后再醒过来,聂染青,你可知我是什么感受?你回了父母家,见到陆沛后连吃饭都变得心不在焉,聂染青,你又知我是什么感受?

    后来我出差,你半夜去找我,我是真的高兴。我当时甚至觉得,我原先的那些想法多么可笑,最起码,你明白谁是你的丈夫。可后来聂染兮给我打电话,说你那晚跟陆沛通了电话,你过来看我是因为要躲陆沛的邀约。聂染青,你能想象到一盆冰水直接浇到脸上是什么感受么。我知道她在挑拨离间,可她真的就成功了。

    再后来,你回家过生日,那天中午你晕倒,聂染兮到底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大概也能猜出一点儿。她那张嘴,说什么都能直指要害,你既然真被她说中了,那谁是你的要害呢。那天晚上你在被子里哭,然后生日会上,你那么对付陆沛,完全不顾我的感受。聂染青,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从陆沛那里受到委屈,你都能从我这儿得到安慰?你把我当什么了?你以为我不会累不会烦是不是。我习某人不是如来佛祖上帝耶稣,那么仁慈宽厚的事我做不来,我也没那么伟大的胸怀。

    陆沛去学院楼找你,你那样子,狼狈不堪得像是受了惊吓,他说什么了,你至于自己往雨里跑么。那么大雨,你往雨里跑,你那是想让谁心疼呢。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反悔了。从小到大,这还算是我头一遭做反悔事。我想,再多一次机会,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抓住了,我就把原来的事都忘了。那个时候你说我没出差,是啊,我当时确实是没出差。我在公司睡了五天,我一直等着你给我打电话,你只要打一个电话,你就能找到我,我们也就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可你的反应真让我失望透顶。你就算生病发烧,你宁愿把姚蜜叫了去也不跟我说。你这闹的什么脾气呢。有时候,我看着你那颗脑袋,我真想敲醒你。

    不过那时我转念一想,说不定你这是在吃醋呢。可这想法还没完全形成,你就冲口而出说要把习太太的位置让出来。宝贝,你说得可真是轻松啊。你那么轻松地就想放弃习太太这个位置,我当时简直想直接掐死你。”

    习进南说得十分缓慢,他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他异常平静地回忆往事,完全沉浸在过去,话音轻得让人发慌。他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来没用过这样的语气,那声音明明阴寒得让人发毛,可却又平淡懒散,他像个旁观者一样陈述着许久以来的想法,冷漠而不带感情。甚至在他说到最激动的地方的时候,他仍旧只是稍稍动了动手指,然后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这情形却让聂染青心里泛起针扎一样的疼。她站在那里,心越来越凉,甚至觉得自己的胃都在慢慢抽紧。周围静谧得可怕,她只觉得浑身冰凉,像被施了咒一般不得动弹。她屏住呼吸,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忘记了动作。

    习进南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但仍旧是那种淡漠的口吻,让聂染青越来越心惊:“我一直怕你知道真相后作出毁灭性的选择,可你最后还是这么做了。你说我跟你之间隔着陆沛,你说得可真对。是不是得不到的就一定是最好的?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就没动摇过,是么。可你得到了陆沛又能做什么呢。你那恋情再美好,也开不了果啊。你不甘心,可那又怎么样。你们那些交集全都跟着岁月一块儿磨没了,你还能指望你们有未来么。就算有,你就真那么肯定会美好么。这些话我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你,可我再暗示明示,你还是油盐不进,你就那么犟地按着自己的意思来,你那想法,决定了就没想过回头。

    前天你醉了酒,明明走不稳,可死都不让我扶。聂染青,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被信任。你还说你把所有的都失去了,聂染青,你是不是已经把忘记你的丈夫当成习惯了?再后来呢,你半醉半醒间说的那两个字,可真是……”习进南忽然在黑暗里笑了一下,很浅而且急促,然后轻轻地转移了话头,“其实你喝醉的模样,才是我最希望能在你脸上看到的表情。无忧无虑的,一往直前,什么麻烦都不顾虑,眉心也不会拧起来,可我似乎无法做到让你成为那样子,聂染青,我承认我一败涂地。”

    他的声音在最后低下来,似乎就要和空气融为一体。他顿了好一会儿,再次开了口,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和沉冷,却充满了悲凉和无能为力,让聂染青的心被狠狠地揉捏。

    他说:“我试图给你我能给的一切,可你却不肯要。聂染青,其实你只要往后看一眼,我就能保证给你这一辈子的幸福。你可以挥霍,可以任性胡闹,我都会心甘情愿养你一辈子。可是,虽然我自认所求不多,却又好像真挺奢侈,因为我就算把时间延长了,你最终还是没能给我。

    不过,这也怨我,谁让我当初执意要那么快就结婚呢。没经过充分考虑,我现在就不得不吃苦果。我想了很久,既然我没办法再坚持,而你也没有希望跟我真心实意地过生活,那就,离婚吧。”

    最后一句话一锤定音,接下来长久的沉闷让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聂染青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就像是本来被高高地悬着,到最后却又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她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心脏,那里难受得要命。

    习进南忽然扭开了沙发旁边的落地灯,黑暗一下子转明,两个人都因突然的光亮眯起了眼。而再睁眼的时候,聂染青看到了烟灰缸里长长的烟烬。

    而她抬眼看到的一幕,却让她的心口蓦地发紧。

    印象中的习进南,从来都是意气风发而且胸有成竹的,永远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疲惫的习进南,他倚靠在沙发上,眉眼写满疲惫和心不在焉。半眯着眼,接着他轻轻呼了一口气,一只手抚上了眉心,接着缓缓地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聂染青的心底掠过尖锐的疼,这疼痛让她几乎站不住脚。她慢慢走到一边的沙发上笔直又僵硬地坐下,觉得自己连骨头都在透着凉气。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和习进南离婚了。

    她其实都很多话想说,这些话盘旋在脑子里,一直一直在盘旋,绕得她头疼。可她不知要怎么才能理清头绪,她尝试着发出声音,很低,却只是连着说了两个“我”。

    习进南打定主意到做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他虽语气平静淡漠,可却又十分坚决。他那副姿态,让聂染青不知要怎么拆招。她从没想过她和习进南会以离婚收场,这样的结局,让她不知该怎么办。其实她很想大声喊,难道你离家两天,回来就是为了要通知我离婚的么。

    可是这种话溜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落地灯光亮柔和,聂染青低着头,她的头发再次垂下来,而她已经懒得再去打理。自己的手指在地上留下淡淡的影子,仿佛就快要消失掉。她觉得自己恍若处在一片大草原上,而她一个人不受控制地急速后退。周围的灌木和杂草想抓都抓不住,只余下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让人恐慌。她胃里没什么东西,只觉得一阵晕眩,仿佛天地倒置。

    可就算是离婚,她也得像个样子。聂染青拼命压下不适的感觉,努力集中了精神,动了动手指,可抓住的却都是虚无的空气。她闭闭眼,用尽量镇定的语调,作出自己最后一次努力。

    她轻声说:“没可能了是么。”

    她听到习进南轻笑了一下,接着她听到他说:“你认为还能有么。”

    聂染青不再说话。她想到了很多的事,但是都没能进行深入思考。那些笑脸和愁脸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张张地回放,最后定格在习进南给她戴上玉镯子的那一瞬。然后她有着片刻的怔忡,喉咙里像是生生地卡了什么东西,随即觉得浑身仿佛都脱了力。

    她维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太久,麻木而且晕眩。胃部已经空得近乎灼烧,沙发软绵绵的,她抵在重重的抱枕里,微微仰着头,嘴巴微微张着,轻轻而又缓慢地吸着气。

    她这才发觉自己即将变成孤身一人,那份一直都存在的归属感和安全感如今却在空中飘飘荡荡摇摇欲坠,让人莫名的心慌。她没去看他的表情,她生怕一抬头,所有强装的理智和镇定都得全面崩盘。但是她的眼角余光又忍不住瞟过去,她能看到习进南一直保持着静默,一动不动,微微失神,就像是陷入了沉思。

    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亮。

    外面已有微弱的晨光穿透黑夜,但又迅速被薄色的雾气掩去光芒。聂染青侧着头看着窗外,一直一直看,直等到晨光挟着彩霞突破重围,绚烂又缭乱。

    夜晚才适合疯狂,她相信假如在白天,习进南绝对不可能会说出那么多的话。而且就算是在夜晚,假如开着灯,他也是未必肯一口气地把内心的想法给她说个明白。

    如今晨曦渐近,聂染青的震惊早就淡去,理智渐渐回笼。她甚至是灵光一闪,十分自嘲地想,似乎离婚并不是什么大事。虽然仓促,却和他们的闪电结婚遥相呼应,也算是有始有终,符合事物从开始到发展再解决的根本顺序。如果她现在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么这算不算不圆满中的圆满?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说,不过是离婚,她与陆沛那么多年的情感都能跟着时间一点点儿磨平,那么她和他不过三年的时间,自然也是可以。就算未来可能会难受,也应该只是因为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到时候会有些不适应。但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美好时光。既然他已经决定了离婚,而照现在看来,他只不过是通知她要执行这件事,那么她再赖着不肯离,岂不只是在做无用功。

    既然他不留恋,那就,这样吧。

    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一切顺其自然。

    这种突然涌来的阿Q精神十分珍贵难得,因为聂染青凭着这份勇气一鼓作气地做完了接下来要做的所有事。

    她半垂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接下来的话,一旦说出就再也难以收回来。

    可是她还是轻声说了出来,并且平静至极:“好,那就离婚吧。”

    她的话音刚落,习进南就猛地站了起来。聂染青吓了一跳,她仰头看他,习进南面含冰霜,似是积聚了极盛的怒气,他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接着嘴角忽然微微翘出了弧度,那弧度似讽非讽,却如无形的手毫不客气地揪扯着她的心,令她头皮发紧。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接着她看到他猛地拉开门,大步离开。

    茶几上的杯子因他刚刚的动作在深咖色的平面上划着优美的圆圈,挣扎了几下,到底还是摔到了地板上。一个清脆的声音,接着破碎的杯片就四散开来,反射着美丽的光芒,亮晶晶的,在这死寂的屋子里,像极了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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