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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无双 正文 第68章

所属书籍: 世无双

    第壹肆肆章常燕熹话多训夫人小皇帝剖白处境艰

    有诗证: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潘莺本就烦恼,他还偏追着问,不要脸的很,遂咬牙淡笑:“真心!对老爷我何曾虚情假意过!”

    这话恰戳到常燕熹的隐秘之痛,他神色阴沉,默了稍顷,忽然伸手用力掐住她纤细的颈子,厉声道:“你要警醒,我不若从前好骗,胆敢再背叛我,定取你的性命。”

    潘莺只觉有什么在脑中穿梭,却抓不住,“咻”一闪而过,逃得无影无踪,她此时也难顾及,去掰他的手指,已喘不上气,他,他没吓唬她,是认真的。

    常燕熹很快缩回手,他晓得自己失态,蹙起眉宇,垂手看向胸前,鲜血汩汩洇透纱布,红了大片,是伤口扯裂了。

    潘莺唬得惊跳起来:“我去寻太医!”

    “不用!”他皱起眉宇,动手拆解纱布,忍着巨痛说:“替我拿一卷桌上的纱布。”

    潘莺连忙去取,再辄回时,恰看见他胸前烂糊血肉一团儿,深可见骨,令人猝不忍睹,若是虎爪再猛些

    她的心骤然紧缩,一直总以为他身骨健壮魁伟,骑射武艺高强,是没那么容易死的,可历了天若寺里将死的他,现在重伤的他,才恍然他并非铁打,亦是凡夫肉体,也有命里闯不过的坎儿。

    常燕熹见她呆呆地,喝道:“还不把纱布给我,想我血流光么?”

    “你勿动,我来!”潘莺喉咙堵得发涩,嗓音沙哑,她揉了湿巾替他擦净伤口血渍,再拿起纱布从后背往前一圈圈地绕,怕弄痛他,是以靠得极近,彼此呼喘的气儿交来织去,气氛渐变得不太一样,常燕熹看她白晳的鹅蛋面,眼荡春水,鼻尖挺翘,嘴唇朱红而饱润,在他的视线里游移不去,不得不承认,一直都被阿莺明艳妩媚的美色魅惑,无论是前世还是今朝。

    阿莺!他模糊地低唤了一声,以为潘莺听不见,她却听见了,手一顿,仰脸儿看他,挺紧张地:“弄痛你了?”

    他摇头,只问:“不是晕血的么?这会逞什么英雄!”

    潘莺道:“再怎地,也把你的伤裹好了再晕。”有一种很疼惜他的假象。

    常燕熹忽然就受不了,俯首吻住她的唇瓣,娇软而香馥,吸她的舌,又甜又暖,融去他口里草药的苦洌及冬瓜糖的腻,这样的滋味让他尝了又尝,难以魇足。

    也不晓过去多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目光纠缠,你看我,我看你,窗外有只黄莺儿在啁啾,榴花绽放如火,房里却静谧,都没言语。

    还是常燕熹先开口:“一睁眼竟是肖氏,毒妇,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你哪里会死,说这些晦气话作甚!潘莺解释:“大老爷指着肖氏来照顾,说她陪伴你数年,衣食起居最解你心意,你呢,也最惯她伺候”

    “所以你就由他们了?”他咬牙冷笑道:“我平国府的事,何时由安国府的大爷来指手划脚了?他算个什么鸟?你非要听他的?你是我的夫人,夫君生死存亡之际,你不来跟前待着见最后一面,倒听外人的话,让个妾爬到头顶!你说,你为何要听他的?”

    潘莺暗忖,你不是让福安传话叫我勿要去看你么!想想似乎不是理由,便没再吭声儿,继续听他的训:“你平日里在我面前不是挺能耐的么?怎在大爷面前就怂了?在肖氏面前气就泄了?你说,我给你个夫人的头衔有什么用?这般无能的么?让人家那样欺负?听得挑拨几句,还敢打巧姐儿屁股?你记住,你今打她几下,等我伤好了,我就加倍还你几下!”

    夫人?!是呀!她现在是夫人了,不再是前世里谁都能搓圆揉扁最低贱的妾了。她忽然心一热,鼻子发酸,眼眶才泛湿,就听得他说要打她,也没多想,张口便来:“你打的可疼,上趟疼的都没法坐了。”

    常燕熹觉得自己说了一堆话都白说了,瞪她一眼:“那我下手轻些。”

    什么跟什么呀!潘莺噗嗤笑出声来,看着他笑着笑着,又有些羞窘,咬咬肿胀的嘴唇,低头继续替他缠纱布,常燕熹用下颌的青茬蹭她的粉腮,痒痒地,她红着脸躲开:“你别乱动,伤口再绷开,我可不管你。”最后系个结,总算包扎完毕。

    常燕熹有些口渴,她去端来茶水喂他,想想道:“你还说要用鞭子训诫我呢?”

    他点头:“并非儿戏!”见她神色微变,心知她所想,莫名笑了笑:“你总给我补这个鞭那个鞭,还不兴我用鞭子抽你?”

    潘莺先听这话不对味,细思量,顿时臊得面颊发烫:“二爷还有心玩笑,这伤的不重,我让福安进来伺候你。”

    起身拔腿就走,直至出了帘子,还能听到他的笑声儿。

    这边暂且不表,再说亁清宫西暖阁,皇帝朱镇端坐矮榻,正凝神批阅奏折,董公公进来禀:“姜侍卫求见。”

    等半晌才听得:“由他进来。”

    帘子簇簇打起,姜侍卫走至榻前跪拜请罪:“此次置皇上于凶险之境,是属下失职,甘愿受惩!”

    朱镇眉眼未抬,少年英气的面容一团沉静,微颌首道:“畜牲出没山林,没有定性,怪不得你,起来说话吧!”

    他又问:“常督主伤情如何?”

    姜侍卫回话:“据太医院院使唐大人所言,离心室只差毫厘,可谓大难不死!”

    朱镇把狼毫轻架笔搁,一面淡道:“如此说来,他此次舍命替朕挡虎扑,是真心诚意的?!”

    姜侍卫斟酌回答:“恕属下愚钝,观当时场面,他对皇上赤胆忠诚,并无异心。”再添一句:“其实素日已见真章!”

    朱镇抬脸瞟他一眼,忽然笑问:“你定觉得朕生性多疑,刚愎雄猜,无论忠奸皆难信过。”

    “属下并无此意”

    朱镇摆手打断他的话,看向袅袅升腾的龙涎香烟丝,默了默才开口:“朕信得过他,却信不过宗室血脉亲情!关乎江山社稷、皇权旁落,马虎不得,且朕如今被群狼环伺,无可用可信之臣,定要慎之又慎,哪怕为此送命也再所不惜,你,应懂我苦衷!”

    姜侍卫忙拱手道:“是属下燕雀之思,眼门子浅,而皇上有鸿鹄之虑,谋略深远。”

    朱镇摇头苦笑:“比起常元敬那帮老狐貍,朕得道行还远不及,才出此险招、试探常督主能否为朕重用,亦是无奈之举。”又道:“朕要去探望他!”

    两人说了会话,董公公隔着帘栊禀:“太后请皇上去寿康宫!”

    姜侍卫告辞,忽想起什么:“那位潘姓的庶吉士有古怪。”

    “怎地古怪?”朱镇不明白:“只因他懂得骑射?”

    姜侍卫回话:“他岂止懂得骑射,实乃深藏不露。那日他离猛虎之距偏后侧,想要一箭射中虎心,属下都难做到,更况间不容发之机,关乎人命,不但考验手中功夫,更需过人胆识,他二者兼有之,令属下十分纳罕。”

    朱镇蹙起眉宇,凝神半晌方道:“朕知晓他年轻气盛,却满腹锦绣、学问不俗,现听你这番说辞,倒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肆伍章潘衍解迷计中计将军护妻话中话

    且说这日,常燕熹一觉睡醒,便见潘衍坐在桌前,手里捧卷金刚经凑近灯前认真看着,房中再无他人,遂清咳记嗓子,说:“给我递盏茶来!”

    潘衍把金刚经往桌上一丢,执壶倒盏茶,走至床沿递他,再朝右首的椅子撩袍而坐,茶水有些烫嘴,常燕熹慢慢吃。

    潘衍开门见山:“不觉围猎时突现的刺客有蹊跷么?”

    “此话怎讲?”他神情镇定。

    潘衍道:“刺客倒不像冲着皇上而来,反对你更有兴趣。”

    常燕熹颌首:“所以为助他们杀我,你驱撵猛虎出笼,却不想我早有警觉,反使那孽畜直朝皇帝扑去。”

    潘衍轻笑:“你明知我一定会救皇帝,却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连自己的命也赌上了。”

    常燕熹吃着茶:“你想引皇帝注意,我亦要得他信任。”

    潘衍叹口气:“我现后悔了,真不该射那一箭,让你死于虎掌之下,想来就大快人心。”

    常燕熹笑了笑:“你重来一次,定还会如此,时不我待,机不可失,很难再有这般恰当时机。”

    潘衍摇头:“你太自以为是,只要耐心等,时机总会有,命却一去可不复返若不是为阿姐,我管你死活!”

    常燕熹道:“幸得你还顾忌阿姐,但得我死,你看她还能独活!”

    潘衍面色微变:“你不敢!”

    常燕熹冷笑:“你不妨一试!”

    潘衍盯他半晌,忽然站起身朝门帘走,快至屋央,将手中折扇往后一甩,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朝他胸前掷来。

    常燕熹眼明手快丢出茶盏,两物在床沿交碰,豁瑯瑯跌落地上,一声脆响,摔成几半。

    他吸口气,伤处一阵痛楚,而潘衍沉着脸色掀帘往外走,潘莺恰过来,见他神情不霁,问道:“怎么了?又和他吵嘴?你莫再气他,气的伤口挣裂了,总不见好!”潘衍听这般说,冷笑道:“别让我说出什么话来!”把门帘子一甩,头也不回地去了。

    潘莺险些被晃荡的帘子打到,唬了一跳,进房道:“阿弟怎生那样大的气,准是你说话刺他不爽!做啥总要惹他!”弯腰收拾摔破的残物。

    常燕熹倒笑了:“他要连我几句话都承不住,还是勿要在官场混了,保准会气死!”

    潘莺洗过手,到床沿边来替他换药包扎。

    常燕熹看着她纤白手指兜着纱布在自己胸膛前缠缠绕绕,思绪也变得纠结,想起前世里,每逢受伤回府,她都不愿见,谓之惧血,他真傻,竟还深信不疑。

    哪里惧血,是根本不在乎他。

    两世得见同一人,无论德性品格、言行作派却大相径庭,怎会这样!他很难理解,从来都不是深谙女儿心的细腻男子。

    婆子送来燕窝粥,潘莺端了,用调羹划散热气,一勺勺舀了喂他,他揣度地问:“你很欢喜我?”

    只有欢喜一个人,才会为其改变吧!

    潘莺怔了怔,不晓他怎突然问起这个,眼底蓦得冒笑泡儿,颌首道:“欢喜!对你欢喜的要死。”

    常燕熹反觉她油嘴滑舌,在桂陇县抛头露面开茶馆儿,与上门客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惯了,话在舌尖乱跑,左耳进右耳出,十句有十句当不得真。

    他莫名有些窝火:“是,我死了,你最欢喜。”又阴沉沉添一句:“可惜我天生命硬,让你们姐弟俩失望了。”

    巧姐儿把鸡蛋壳剥的光溜溜,跑来递给他吃,听见这话,嘴儿瘪成一条线,眼泪说来就来:“我不要老爷死,要长长久久活着。”

    常燕熹接过鸡蛋一咬半口,摸摸她的头,缓和了嗓音:“放心!此生想要我的命可不易!”话里有话!

    潘莺暗自叹息,前世里的他不曾如此敏感多疑,这般地阴晴不定,想来流光多变,世事难测,他(她)俩其实都不复从前那个他(她)了。

    福安抹着额上的汗匆匆禀报:“皇上进二门正朝这边来。”

    潘莺赶紧牵着巧姐儿离开,出了房往院门走,哪想十来个太监疾步而来,站成左右两排,面容肃穆,不肖半刻,两个大太监簇拥个男子而来,他头戴乌纱翼善冠,穿黄色盘领窄袖肩卧金织盘龙袍子,系着碧玉带,很年轻,似与潘衍一般年纪,她不敢再多看,和巧姐儿跪拜见礼。

    皇帝朱镇早已瞟见那美艳妇人领着个小女孩儿,跪地俯首未看清样貌,董公公最擅领悟,低语:“她乃是常督主的夫人,庶吉士潘衍的长姐。”

    朱镇颇感兴趣,走至她跟前顿了顿,董公公代其问:“常督主的伤怎样了?允你抬头说话。”

    潘莺连忙回道:“太医一早来诊过,有渐好的趋势,但还需静卧休养,不得走动,以免扯裂伤口。”总算看清他的样貌,长眉凤目,挺鼻弯唇,倜傥风流又英姿勃发,自有股子皇家尊贵之气。朱镇也在打量她,又瞟了眼巧姐儿,没说什么,亦不再停步,往房里而去。

    常燕熹欲要起身相迎,他摆摆手:“不用,你躺着,在院门时遇到你那夫人,她提点朕,你需静卧休养,不得走动,勿要因为朕,再把伤口裂了。”

    说着撩袍坐到床榻右首椅上,伺立一旁太监接过福安递来的林湖雀舌茶,捧到朱镇手边。

    常燕熹蹙眉:“无知妇人,竟敢在皇上面前指天划地,待后定要好生训诫她。”

    朱镇道:“朕方才见了她模样,确实是个妖娆人物,怪道你宠爱她,不过如今朝堂风声鹤唳,党派倾轧,皇权不稳,朕急需常督主相助,希你以家国为重,与儿女情长泾渭分明,否则,朕可不敢留她在你身边祸乱。”

    常燕熹心底一紧,神情却不显,镇定回话:“效忠皇上,安定社稷,致天下清平,百姓安居,乃臣一生夙愿,如今承蒙皇上重用,定竭尽所能,在所不辞。”又道:“她非官门贵女,不懂规矩,又因是新娶,被我惯娇了。”

    “你不用替她开脱,我不过玩笑!”朱镇岔开话题:“常督主这伤实因救朕而起,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常燕熹略思忖:“别无所求,只请皇上体恤,收回赏歌姬入府之戏言,臣定当感激不尽。”

    朱镇淡笑:“君之言无儿戏,岂有收回的道理。那歌姬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并不差你夫人半分,何必如此为难!”

    “皇上心如明镜,臣委实无福消受!”他语气无奈:“更况这宅院狭窄不阔,若是纳进门来,并无多余宿处,到时只能安置去定西大街的府邸,与几妾共住,因是皇上赏赐,与旁又不同,特先禀明,请皇上恕罪。”

    朱镇自然晓得那处府邸住着常元敬等人,他想想道:“不可,她就待在这里,把你夫人送过去,此地就很宽敞。”

    常燕熹额上青筋挑动,一口拒绝:“夫人性暴嘴烈,与堂嫂及旁妾多有争斗,潘衍护姐心切阴招无数,巧姐儿尚小,却顽劣难教,先前闹得府中鸡飞狗跳,无奈才搬得出来。臣既然为皇上重用,岂能被后宅不宁拖累,她们在此最宜,哪里也不去!”

    朱镇噙起嘴角:“还说你不会耽风月,此时倒护的紧实。”

    “皇上怎样惩臣都无谓。”常燕熹道:“但她们是离是留、只要我尚有口气在,仍需自己来定。”

    朱镇心知难强迫,他将董公公等太监一并摒退至房外,待四围无人,才低声说:“朕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