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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无双 正文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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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壹肆捌章潘二郎善心收近侍常燕熹别扭共祭拜

    且说潘衍要搬去雨笼胡同18号院,那是工部替庶吉士们择选的居宿之所。潘莺趁午后天和日朗,亲自替他整理箱笼。

    潘衍恰沐休,坐在靠窗矮榻上看书,忽听有人站在院里问:“夫人可是在这里呢?”夏荷和春柳在廊下嬉笑,便问道:“有事么?”那人道:“我是看前门的张华,有事要禀夫人。”春柳道:“你等会儿。”便进房来回话。潘莺让领他进来。

    那张华入房作揖请安,恭敬道:“前时燕小爷救回个人,后来被官府带走,今一早他就在府门前站着,赶也不走,我听福安说那桩血玉案子已告破,是以官府把他放了出来。”

    潘莺略思忖,让他把人带来,张华应诺着去了。

    不肖多时,这少年被带了来,打量他绾蓝巾,还穿着离开时她给的那件青色棉布直裰,颈处用布条遮掩伤疤,他上前给潘莺和潘衍跪拜行礼。

    潘莺看他嘴焦舌干,面色赤红,遂命起来坐,让春柳给斟茶,显见渴慌了,连饮了三碗才够。

    潘莺问他肚腹可饥么?见他点头,叫夏荷去厨房端碗烂糊面来。

    又问:“如今案子结了,衙门放你出来自回家去就是,倒站在我门前做什么?”

    少年不求不闹亦不哭,垂头黯然盯着自己的手,潘莺问:“你会写字么?”他摇头,她再问:“你可是无父无母无兄长姐妹,世上孤条条的一个?”听得这话,他才抬起头来,眼眶泛满泪水。

    潘莺恻隐心起,叹息一声:“也是个可怜人!年纪尚小遭逢如此大难,十全人儿成了哑子。”

    潘衍笑道:“你就是心太软!世道艰险,人心多诡,不可听信口头片面之词。”

    潘莺不赞同:“官府不是询问过他!也没查出什么来,你看他面貌端正、目光纯净,绝非淫邪粗鄙之辈,我这点识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潘衍其实不露声色早把这少年端详许久,也绝非贫寒子弟出身,那通身的知书礼仪之气瞒不了他,多数是被查抄府门流落街头之流。

    潘莺看向他道:“你这搬去雨笼巷后,衣食住行不比在家里方便,身边倒缺个伺候的人,要么让他跟着你吧!”又犹豫:“可惜他不会说话!”

    潘衍笑了:“你是不知官场仕途行走其间,成个哑子能避多少祸!”他看向少年:“可有名儿?问也白问,我替你取个如何?”

    少年摇头又点头,潘衍道:“有诗曰,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日后就叫你太平吧。”

    少年瘦削的肩膀陡然振颤,却很快稳住情绪,起身给他拱手作揖。

    潘衍便猜出他是谁了,此处不再细表。

    有词曰: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冷冷,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

    这便是形容中秋月圆的美景。

    潘衍和常燕熹、阿姐还有巧姐儿及燕十三一起用的团圆饭,除与常燕熹两看两相厌外,倒也还算其乐融融。

    待用罢饭,潘莺在院里设了长案,摆上铜炉香烛和素供,姐弟三人轮流下跪祭拜。

    常燕熹原在房中,突然走出来,站廊上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巧姐儿恰抬头瞅到他,乐颠颠跑来抱大腿,一面问:“姐夫要拜拜么?”

    他冷哼一声:“你阿姐早把我忘了!”

    巧姐儿听话识音,连忙去扯阿姐的胳臂:“姐夫要拜拜呀!”

    “什么姐夫。”潘衍拿扇子轻敲她的头:“叫老爷。”

    巧姐儿小脸皱成菊花:“叫老爷,姐夫要罚我念书写字呢!”

    “罚你念书写字?”潘衍简直不敢置信,继而起了怒意:“他是闲到吃屎了么?”

    潘莺拍他肩膀一下,低声说:“难听!哪里有罚?不过吓唬她!这些日巧姐儿有他的教习,都会吟诗做对了。你若不甘愿也可以,换你来教小妹好了。”

    “我哪里有空暇!”潘衍脱口而出,继而抿紧唇,蹙起眉宇。

    潘莺道:“那便是。他很疼爱巧姐儿,你就放宽心吧!”话不再多说,一径走到常燕熹身边,不确定地问:“你也要来拜祭?”

    按京城礼俗,他这样钟鸣鼎食之族的王孙,岂会给地位卑贱的商户人家俯腰拜祭,是有辱其身份的尊贵。

    常燕熹反问:“你说呢?”

    这男人的心思真难猜!潘莺朝他瞟了两眼:“那我就自作多情一回。”牵起他的手往供案前走。

    常燕熹怔了怔,不禁握紧她的纤指,这毒妇总是让他猝不及防!

    潘衍冷眼看着阿姐递线香给他,让他插进炉里,再拉去跪在案前磕头,磕完头还未及站起,巧姐儿一下子趴上他的脊背,咯咯笑着要背,阿姐阻着,还有伤未全愈呢,常燕熹摆手无妨,一下子站起来,旁边有棵开花的月桂树,巧姐儿折了一枝,嗅嗅,香啊!凑到常燕熹鼻息下,让他闻,又叫阿姐来,三人围成一团儿,相亲相爱而他,还是孤零零一个,转身就要往走,却听得阿姐唤他,他顿住步,待身后响动大了,才回头问:“有事?”

    “你去哪里?”潘莺拉住他:“稍候还要一起去得月楼赏月呢!”

    潘衍摇头:“和翰林院同僚已经有约,时辰不早,得去了。”

    潘莺让他等一等,走开片刻又回来,递给他一包月饼和桂花枝,道:“这月饼你拿去给同僚尝鲜,我自己做的,虽比不得铺子所售,却也不赖。”潘衍便微笑:“又不是没吃过,你的手艺没得说。”又道:“这花还是算罢。”他个年轻男子拈枝花在街市行走,娘的很。

    潘莺抿嘴一笑:“巧姐儿定要给你。”

    他心底生起暖意:“走了!”穿园过院,出了门,听得邻家黄狗叫了几声,略沉思稍顷,把桂枝上的细黄花撸下来兜进袖笼里,扔了枝,但觉暗香盈袖,精神焕发。

    这正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他乘轿来到桂花院,这桂花院是皇家林园,虽不得入,但红墙外仍聚了许多百姓,墙内有几百株丹桂正盛绽,芬芳馥郁地直往人鼻息里钻。

    翰林同僚已悉数到齐,他看见董福也在,与林茂并肩站在一棵花树下说话。林茂亦看见他,笑着走过来,朝众人拍手问:“我已租好一条游船,你们打算先逛庙会再乘船赏月,还是先乘船赏月再逛庙会呢?”

    编修徐宏道:“月总是越晚越亮,还是逛庙会为先。”

    众人无异议,三三两两往相国寺去,佛僧搭了竹棚彩幕施舍豆粥、素月饼和桂花茶,旁的还有卖香花灯烛、玩好字画及时果脯腊等。

    潘衍故意走在董福右侧,看她东张西望满脸稀罕的神情,笑问:“董生是哪里人氏?”

    董福正兴趣盎然看着个杂货摊子,摆满各种有趣的玩意儿,孩童死活拉拽大人过来围簇,是以听到他问,随口答:“京城人氏!”

    潘衍又问:“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董福道:“有一个哥哥。”随手拿起个物什打量,小贩称学名水老鼠,可以在河里放,打起的水花又高又直,会像放烟花般好看。

    “不止吧!”潘衍笑容淡淡地,董福手一顿,歪头看他,有些不确定:“潘大人说什么?”

    他却又不说了,掏钱买下五个水老鼠还有两盏精致的莲花灯,送她一盏灯,游船赏月时点亮、放在水面上,这是京城的风俗,有祈福之意。

    董福百般婉拒,无奈他非要给,只得接过称谢,她并不喜欢这位名唤潘衍的庶吉士,甚还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遂抿紧唇瓣,他再说什么,佯装没听清儿,爱搭不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作者话:过年事多,影响更新,我尽量做到每天能一更,年后逐渐正常。感谢大家的包容支持,新年快乐哦!

    第壹肆玖章董福入陷阱落水潘衍雪前耻戏弄

    潘衍喜怒不形于色,仍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一圈子走走逛逛,从相国寺大门出来后,董福的脊背都透了汗。

    林茂已经站在船上,朝他俩不停挥手儿,待走近了,他惊奇地笑道:“你买这个做甚?”

    董福方瞧见潘衍手里提着一串大螃蟹,不由疑惑地问:“潘大人何时买的?”

    潘衍没睬她,率先上了船舱,回林茂道:“赏月时吃着玩。”叫来梢公吩咐拿去煮了,梢公提着自往火舱里去,他的婆娘出来接过去,不一会儿便腾腾冒出一缕青烟来。

    船开始朝河央驶去,今晚来游船赏月的颇多,似乎半城人都出动了,富贵子弟的花船灯火通明,人影绰绰,语笑喧阗,还有戏子在弹琴唱曲儿,寻常人家则是雇敞篷小船,只在河岸边玩乐,大抵应个景儿。

    官家的大法船也在河面横行,拉了一船的和尚敲木鱼颂经,它但凡驶过之处,波澜荡起涟漪,旁的船只剧烈摆晃,董福手里的茶没拿稳,不慎洒出大半,湿了潘衍的袍子,她顿时胀红脸,嘴里忙表歉意,取出帕子道:“我替潘大人清理干净。”

    若是旁人,这乃无心之举,客气两句算罢,哪需她真的动手!潘衍却把背脊朝后一倚,两条腿大张伸长,方便她干活。

    董福暗自咬牙却也无可奈何,一团湿渍恰洇在他袍子腹胯处,只得弯腰揩帕在那处擦拭,莫名似听见他喉间有笑声传出,斜眼偷睃,没看出什么章法来。

    她心底便更加厌恶这个潘姓庶吉士。

    月边先还有云气,乍离乍合,渐渐便明亮了,大如银盆,洒得满船清光。

    潘衍悠闲地望着河面愈来愈多的莲花灯,再瞟扫过正俯身替他擦拭的董福,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没想到啊没想到,长乐公主你竟然也有今朝!

    他只觉身心愈发地愉悦了。

    这正是:十年河东转河西,莫欺当年少年弱,终有化龙穿凤时。

    梢公的婆娘端来一盘煮熟的大螃蟹,每人一碟捣碎的姜蒜用酱油浸着,还有两壶温过的绍兴黄酒。

    众人边说话边赏月,且吃螃蟹喝酒。

    但见两岸万家灯火,行船如织,一轮圆月当空,河面浮了若干莲花灯,随波聚拢又流远,无声无息地洇没。

    董福吃了螃蟹嫌手指腥,问梢公要了胰子,手直接伸进河水里洗,侧脸恰见潘衍站在船头放水老鼠花。

    她身为女儿高束闺阁之中数年,如今得出,只觉外面快活多了,有看不尽的稀奇玩意儿,忍不住也端着步走到潘衍跟前,水老鼠花嗖嗖在水里乱窜,喷出一排排火树银花,热闹又好看。

    潘衍手里还剩一枚水老鼠花,他斜眼睃见董福,噙起嘴角问一声:“你要不要放?”

    董福讨厌他,又心痒痒,纠结稍顷,终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也想一试!”

    潘衍便把水老鼠花递给她,她接过,好奇的打量,又问:“这个怎么点燃?”

    潘衍晃晃手里的火折子,伸长胳臂给她:“你上来。”

    董福抓住他的衣袖踩上船板,顿觉不妙,船头尖窄不宽,一人站恰合适,两人就显得太过紧促。

    而他身躯颀长,她只及其胸膛,他俯下头来,呼吸热热地喷在她光洁的额面。

    董福心生后悔,她就该离这潘姓庶吉士远远的才对。

    “你来罢,我不想放了。”她嗫嚅着说,把水老鼠花递还给他。

    潘衍佯装没听见,反把火折子塞进她空着的手心:“点燃线撚子再扔到河里就好。”

    简单倒是简单的。她一咬嘴唇儿,举起火折子凑近线撚子,但听嗞嗞作响,线撚子冒起青烟,遂甩手使劲一扔,再急忙觑眼往河底看。

    一艘大法船已做完法事,里头的和尚都疲累了,坐着打盹歇息,静悄悄无声息地从他们船边行过,滑起层层圈圈的大波纹。

    小船开始左摇右荡地剧烈颠簸,船舱里的同僚坐着无谓,但他俩站在船头却无物可扶。

    董福肩膀忽高忽矮,脚底也开始趔趄。

    “潘大人!”她慌张着去抓握潘衍的胳臂,明明就在眼前,只觉人影一闪,却抓了个空。

    潘衍一个侧身躲开她的手,再迅速抬起一脚他今日穿得是黑面粉底的官履。

    “扑通”落水的响动,被水老鼠花的炸裂声掩得干干净净,他回首望向船舱,同僚面前堆起高高的螃蟹壳,再收回视线,缓缓蹲身在船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挣扎不休的水花,由大到小,由深至浅,渐渐趋于平静。

    没有人看见,就算有人看见了,也懒得多管闲事。

    潘衍突然脱掉直裰,纵身扑跃而下。

    董福吐了口水,她已经苏醒,只是意识尚朦胧,她身上盖着潘庶吉士穿的宝蓝直裰,袖口压在胸前,传出甜幽幽冷丝丝的桂香味儿,在鼻息处若隐若现地萦绕。

    她听见船和石壁地碰撞声,又听见林茂说了声有劳潘大人了。

    有劳什么?董福莫名有种不祥的感觉,忽然一双有力的手掌掐住她的腰肢,粗暴地把她整个儿抱起来。

    一个颠簸便上了岸。

    马车摇摇晃晃沿街前行,都去赏月楼和游船了,路两边行人稀少,月光透过枝桠筛落一地斑驳。

    董福佯装才悠悠醒转,一抬眼便和潘衍的视线相撞,不晓这厮盯着她已有多久,眸光漆黑森冷,面目表情。

    她暗忖自己平日里都避让着这位潘庶吉士,不曾对他做过半点逾矩之事,方才若感觉没错,他在船头非但不相扶,还一脚把她踹进了河里。

    若他想要她的命,为何又施予援手呢?真是个阴阳怪气的人。

    董福更加地厌恶他了。

    她清咳一嗓子,掀帘朝外看,今儿圆月分外清朗,里面琼楼丹桂显露,仿若就挂在面前般,街道两边有卖月饼和炒栗子的,一股子糯甜的香味儿随马车紧追。

    肚腹没来由地咕咕作响,先前除吃了两只大螃蟹,便再没进过它物,一声响地一声,潘衍也听见了,蹙眉问:“你在放屁?”

    董福原还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胀得通红,抑忍道:“不过是腹中之响矣!潘大人怎地这般口无遮拦,我可有对你不敬过么?”

    潘衍晒然而笑,并不言语,她对他不敬的事多了去了,还生生地要了他的命。

    董福见已至寮舍,便让赶车人停驻,径自要下去,潘衍从袖笼里取出一包月饼递给她:“这是我阿姐亲自做的,赠你罢!”

    她不肯授,只道无功不受禄,他也不强求,微笑地说了句:“真可惜!”

    她一门心思求去,懒再搭理,俯身从他腿前经过时,听他淡然地问:“我的直?怎不还我?”

    董福微怔,她衣裳因落水湿透了,紧黏身骨,曲线毕露,不晓他是否已发现她是个女娇儿,遂试探道:“我浑身湿透,潘大人好人做到底,明日定清洗干净后还你。”

    潘衍不以为然:“皆是男子,不过湿衣而已,打赤膊进舍便是,你霸着我的衣物是何居心?”

    董福愈张口,他摆摆手,颌首道:“我懂,谁没个不为人道的癖好呢!你穿去吧,记得明日还我。”

    董福咬着牙称谢就要走,忽然手腕被他攥住,薄怒涌上眉梢,一字一顿:“潘大人还有何事?”

    潘衍不疾不徐地近凑过来,笑了笑:“我也有个癖好!你可想知?”

    “我不想知”董福话音还未落,倏得瞪圆双目,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潘衍把她的小手一把摁在他的腿间,神情似笑非笑,他亦一字一顿:“如何?此物可惊为天人?”

    当年她欺他是无根的太监,逢见就拿他此地讥讽嘲笑,言之刻薄,语之狠毒,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他是最记仇的性子。

    而现在看着她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如火烧般缩回手,身形狼狈地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朝寮舍大门奔去。

    远处官府在放烟火,映得天际透亮,潘衍坐在马车里,觑眼那片姹紫嫣红,忽然笑出声来。

    有意思,他愉快的决定了,定要把这杀千刀的小公主给操了。

    一边操一边问她。

    大不大,厉不厉害!

    想想都太他娘的雪前耻。

    瞧,自从和常燕熹为伍后,他也变得粗俗了,不过确实很爽快。

    董福急奔进寮舍后才停下步子,吁吁喘气,摸过他那里的手不停地发抖,止都止不住。

    原来潘大人竟有龙阳之癖!

    这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