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孟不知道她刚进了暖亭,屁股还没等坐热,才听完一曲,收到消息的乌麟轩已经快气死了。
陆孟在亭子里头拿起了温好的酒,凑到唇边喝了一点,而后惊讶地一挑眉。问正好一曲终结的人:“二表哥,这梨花白是在文华楼买的?”
据陆孟所知这梨花白在文华楼卖得可不便宜。
文学承跟陆孟吹嘘的时候说了,这梨花白酿制起来十分费力,而且一年能出产的数量很有限。
必须得是那一个村里的梨花,什么不染尘世,如世外桃源。在每年梨花盛开之后那几天之内,让未曾嫁人的少女采摘下来。
混着少女的香汗入酒,一两千金。
当时陆孟一听,就觉得这些都是噱头。但梨花白的口感确实清甜醇香,而且只醉人不上头,不论喝多少第二天早上起来都不会头痛。
岑溪世日常如果喝这种酒……难道岑家这么有钱?
纯臣最难做,一棵大树独立枝叶繁茂,看上去经得住风雨飘摇。但其实也是众矢之的。
若是岑家有任何的错处,例如受贿。势必要被人给抓着做尽文章,谁不想搭上刑部?连延安帝都想掌控呢。
想来应该是岑家私下里也有很多产业,否则就靠朝廷俸禄,如何养活得了这一大家子呢。
陆孟喝了一杯,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陆孟不贪酒,只不过这亭子当中氛围太好,灯烛暖黄,让人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只要擡手一拨,把帘子拨开,就能看到外面纷飞的大雪。
坐在这风雪之中饮酒听琴,确实是又浪漫又惬意。
“二表哥真是好兴致。”陆孟喝了一口,胸腔都暖了起来。
陆孟简直想唱歌。
向天再借五百年!
她看向岑溪世,岑溪世一身素白,在这样的暖黄灯光之下,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他模样生得极好,眼睫垂落,好像陈旧泛黄的古画当中走出来的画中人。
陆孟不知道他的琴弹得怎么样,这世界的人弹奏的那些曲调,没有一首事陆孟熟悉的。
但是人确实是很赏心悦目的。
陆孟把杯子一放下,岑溪世立刻倾身。他怀中还抱着长琴,便一手提着袖子,一手抓着酒壶,又给陆孟倒了一杯。
“这梨花白并非是文华楼当中买来的,梨花白一两千金,岑家负担不起。这是去年春天我亲手酿制,”岑溪世给陆孟倒完了酒,这才慢慢擡眼看向陆孟。
“表妹觉得,滋味和文华楼当中的酒相比如何?”
从王妃改口叫表妹了。
陆孟对上了他的视线,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眼尾细长,收成一条线。
这条线现在微微对着陆孟弯着,满眼暖色的笑意。
这样擡眼看来,把他眉目之间的霜雕雪塑摧折殆尽,如山巅生出了一颗嫩芽,颤巍巍地在冰雪之中舒展枝叶,生机勃勃引人赞叹。
陆孟喝酒的动作一顿,突然间明白过来,她这二表哥不是兴致好,也没有铺张浪费。今天是故意引她过来的。
这是有话要说啊。
陆孟又喝了一口梨花白,她盯着杯底儿眼珠转了转,想了一下原著当中的剧情。
这个二表哥暗中帮助原女主很多次,算是一个数得上名的男配。
但具体的情感纠葛作者又没有细写。至少陆孟记得是没有的。
因为原女主一直是对男主角痴心不悔,其他男配都市单方面暗恋她,怎么表白也没用。
有句话叫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陆孟不知道岑溪世是什么意思,所以她打算试一试。
她笑着对岑溪世说:“我有幸喝过两次文华楼的梨花白。我听那掌柜说,梨花白最妙的地方,在与美人香汗入酒。”
陆孟看着岑溪世说:“这酒既然是二表哥亲自酿的,那自然在源头上,就盛文华楼的一筹。”
这话说得还算是隐晦,但又很孟浪。不过陆孟自认为没有半夜三更的跑人家院子门口抚琴,引诱她过来的行为孟浪。
她说完之后就看着岑溪世,岑溪世脸上并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情绪。只是眉梢微微挑动。
嘴唇很细微勾了勾,说:“表妹既然喜欢,多饮一些也无妨。”
他重新坐了回去,修长如玉的十指放在琴上,而后再度擡眼问陆孟:“表妹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十八摸。
陆孟脑子里冒出这三个字之后,就忍不住笑了。
不过她也只是脑子里扯个蛋而已。
这岑溪世是岑家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陆孟查了很多关于他的资料,独龙给她搜来的还算详细。
岑溪世在刑部当中虽然职位不高,但威望很高。
擅长制作刑具,逼供。据说谁到了他手下都能扒一层皮。
这双漂亮的手,甚至不像乌大狗一样看上去有力,却不知道亲手扒过多少人的皮,拔过多少颗牙。
他绝不是肤浅急色之人,不可能因为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为爱当三儿。
而且说一千道一万,就算因为剧情的原因,岑溪世对她这个虐文女主有意思。就算以后陆孟能摆脱乌大狗,也是无法接受他的。
美人再怎么美,和陆孟这具身体也是近亲。
近亲结婚要不得。
而且陆孟一点也不觉得擅长刑讯逼供的人,能是什么骨子里温柔纯良的人。
看小说可能会喜欢那些有一点点病态的,有一点点出格的,会觉得有一些酷。
尤其这个人如果长得好看,那是三观能跟着五官跑的。
但那仅限于书中,仅限于那个人他不会从书中世界出来。
而陆孟现在身在书中,和这样的人在一个次元当中,陆孟真的无法欣赏。
她的爱好千千万万,但没有变态。
要不然她早就跟最变态,又长得无可挑剔的乌麟轩和和美美了。
因为想得实在太清楚,连着温暖暧昧的气氛都没滋味儿了。陆孟浅浅喝了一口酒,有些意兴阑珊地放下了酒杯。
面上没显示出什么,对岑溪世说:“二表哥也知道,我从小没人教,字都没识得几个,自然也不通音律。”
“二表哥随便弹,反正我听着都一样,听个热闹而已。”
陆孟笑眯眯地说完,岑溪世却没有动。
片刻之后,他和岑夫人说了同样的话:“表妹,这些年,你在侍郎府中受苦了。”
如果陆孟是原身的话,可能会有一点动容。说不定会湿了眼眶。
因为不管心中怎么怨,都已经熬过来了。被这么俊俏的表哥温柔软语的心疼,总是最容易戳中少女柔软的内心。
因为大部分的女孩子,都喜欢做一个被保护的角色。这个世界尤甚。
可陆孟偏偏不是。
她既不是原身,也没有太柔软的内心。
她现在被迫接受了这残酷的世界,反倒是将这世界看得更加清楚。
因此陆孟就只是笑笑,又拿起桌上的酒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口说:“那些都过去了,我早已经不在意了。”
“从前不在意,那么现在呢?”岑溪世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阵琴音轻缓流动。
“嗯?什么?”陆孟喝酒的动作一顿。
“表妹现在嫁了人,能将从前的一切忘却自然是好的。”岑溪世看向陆孟说:“可是表妹现在过得好吗?”
陆孟:“……这话从何说起?”
陆孟不想把她和乌大狗的事情跟任何人说。因为没人能管得了。
陆孟也根本不需要别人唏嘘地说些什么风凉话。
大部分都不会站在她这边,因为这个世界衡量女子的标准是三从四德。
丈夫是女子的天,这种关系有些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男子杀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也会触犯律法。但是陆孟只听说谁谁家后院谁死了,被席子一卷草草埋了。却没有听说谁谁家后院谁死了,然后他们家的老爷被下狱了。
因此乌麟轩之前对陆孟做的那些事,如果真的说出来根本就不算事。至少在这个世界不算。
那会显得她不知好歹。建安王那样金尊玉贵的身份都对她低头了,她还不回去跟人家好好过日子,就是不守妇道。
陆孟也想到为什么岑溪世要这么说。
因为岑家关注她,知道她一个人搬回了将军府,今天早上接她的马车都是停在将军府的。
“我住将军府,只是因为我有些思念长姐……”陆孟解释了一半就不解释了。
她虽然不想让别人来评论她的事,但她干什么替乌大狗洗白?
让他们都觉得乌大狗负心薄幸才好!
岑溪世想要可怜她就可怜吧,反正陆孟在岑家表现得弱势,倒也有好处。
于是陆孟话说了一半,咬住了嘴唇,故作黯然地垂头。
岑溪世看着陆孟说:“救命之恩不言谢,表妹若是有什么难处,大可以说出来,岑家定然鼎力相助。”
那你们努努力把乌大狗男主角光环干碎吧!
陆孟心理这么回答。
不过表面上陆孟没接话,只是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实情她肯定是不能说的,说了之后反倒是她“没理”。
沉默代表一万种可能,今天晚上这番问话,很显然不止岑溪世自己的意思。如果是岑家的意思,那就让他们自由发挥想象力吧!
果然陆孟装着被欺负之后,岑溪世按在琴上的手用了一些力。
他脊背挺得笔直,下颌线绷紧,轻声说道:“表妹,建安王此人心思诡秘,绝非良人。”
陆孟心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何止是心思诡秘,他整个人都很诡异,他就是个精神病患者。
“表妹应当听到了皇城当中的传言,永乐郡主在猎场截杀的搜寻之中,救了他一命。”
“文山王封地在江北,正是建安王建功立业封王之所在。”
岑溪世说:“你父亲当年宠妾灭妻,为人不耻。姨母执迷不悟,不肯同他和离归家。最后下场如何凄惨,表妹也亲眼看到了。”
“若是建安王娶了永乐郡主,救命之恩加上文山王之势,必然要以王妃之位酬谢拉拢。”
岑溪世看着陆孟,此时此刻眼中倒是流露出了些许真情实意的担忧。
他说:“若到那日,你又当如何自处?”
岑溪世没有明说,但很显然就是在线劝和离。
陆孟神色认真起来,这岑溪世还是真的在为她考虑。
岑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孟虽然觉得他们家之前对原身过于冷漠。却也知道这些氏族大家,容不得半点错处。
岑家愿意为了她和乌大狗对上,事陆孟根本不敢想的。
岑溪世这些话的意思,便是如果陆孟想要和离,岑家会帮她。
陆孟真的有一瞬间的心动。如果她能够远离男主角和剧情的话,就可以彻底在这个世界躺了。
但陆孟的心动很快又被理智取代。
且不说现在乌大狗对她兴味盎然,不可能放她和离。
就凭乌大狗的那些手段,那偏激至死唯我独尊的性子。她真利用岑家逼迫他和离,接下来剧情要发展成什么爷爷奶奶样,陆孟根本无法想象。
且岑家现在很显然还不知道,那场天灾实际上是人祸。
埋了半个皇城小半世家翘楚的,不是无情的老天爷,而是滋生在深渊的恶龙。
至于娶永乐郡主,以王妃之位酬谢?怕是开水烫脑花,一路送到姥姥家吧。
陆孟还不能换老板,至少现在不能。就算老板现在哭着喊着要“潜规则”她。
没有更大更厉害的老板,往哪里跳槽都是往坑里跳。
她何必爬出狼窝又入虎穴?岑家就算是为了她救三条人命之恩,帮她和乌麟轩对上。
一旦他们真地领略到了乌麟轩的手段,在家族倾覆和救命之恩之间,会怎么选?会保她到底吗?
不会。
陆孟也不会把自己躺在哪里,用什么姿势躺着的选择权放在别人的手上。
岑家的大船她要定了,但她不能用船去撞冰山,那样就算是泰坦尼克号也会沉的。
与其寻求不切实际的自由,不如寻求制衡。
让乌大狗像现在一样,杀不了她,动不得她,爱不成她,又放不开她。
这样她才能真的躺得舒服。
所以陆孟迅速思索之后,故作勉强地笑笑说:“二表哥言重了,王爷……就算娶了永乐郡主,我就算做不成建安王妃,那也没什么关系。”
陆孟没有和岑溪世说自己那一套“志不在天而在床榻”的理论,因为他肯定理解不了。
所以陆孟索性就把自己说得可怜一些。
像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女子一样,就算被男子辜负,也对男子“痴心不悔”。
果然陆孟“执迷不悟”的样子,让岑溪世狠狠皱了一下眉。
他没有马上再说什么。而是低头抚琴,面上的温暖之色退去,侧脸有一些冷肃。
其实今天这一番谈话,并非是岑戈的意思,而是岑溪世自己的意思。
相比于两次救命之恩加身的岑溪世,岑戈要更冷漠一些。
岑溪世知道今晚自己的父亲要找建安王妃谈话。
岑溪世提前在这里准备着,把她吸引过来就是想给她一种其他的选择。
不要为建安王所用。
离开建安王是最好的。这样岑家才能护得住她。
只可惜陆孟要的保护方式,和岑溪世想的那种,把人困在四角院子里,看在眼皮下面,是不一样的。
陆孟觉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往下说了。而且她累得慌。
陆孟唯一愿意动一动的也就是脑子了。但是脑子动得太频繁也会累。
反正岑家的这棵大树她贴上了,剩下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本小说后面的那些剧情陆孟能记得的也不太多了。到底要怎么发展,她就算是假设出一千种可能,也都是徒劳的。
陆孟不擅长杞人忧天。
于是她把杯子里最后一些梨花白灌进口中,在岑溪世又弹奏一曲之后,从桌边上起身。
笑着对岑溪世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二表哥也尽早休息吧。”
岑溪世擡起头看陆孟,两句话在嘴边辗转许久,却到底没有吐出来。
你如果和建安王和离,我可以娶你。
就算不谈及男女情爱,两次救命之恩在前,我今生绝不负你。
可是最终岑溪世没有说出口。
他见过太多执迷不悟的女子,有他姨母的例子在前,他觉得这个表妹也是其中之一。
他看着陆孟微微弯了一下腰之后,转身走到了亭子边上。也从桌边站起来了,到底还是开口叫住了陆孟。
“表妹,我其实还有其他的办法。”
岑溪世说:“你可知让男子回心转意的方式,最简单的一种是什么?”
陆孟站定之后回头看他,一脸的莫名其妙。
让谁回心转意?
她脸上迷茫的表情,让岑溪世更加断定自己这个表妹过于单纯,甚至愚蠢。
于是岑溪世轻叹了一声说:“你要设法回建安王府。既然你不想离开建安王,至少要抓住手中王妃之位。”
岑溪世以为陆孟是被建安王给赶出来的,无处可去了,才去的将军府。
他以为建安王要娶永乐郡主,然后向户部侍郎一样,要灭妻。
所以他才会有今夜一劝,才会有将军府门前的亲自去接。
他在帮他的表妹。他自以为在帮他的表妹。
岑溪世擅长刑讯,惯常习惯用一些阴诡套路。
于是在陆孟迷茫的神色当中,岑溪世说:“男子天生争强好胜,越是优秀之人,越是天生尊贵之人,便越是独占欲旺盛。”
岑溪世认真在教陆孟御夫之术,“想要男子对你回心转意最好的方式,并非是曲意奉迎伏低做小。而是用其他的方式自擡身价。”
“表妹,今夜岑家探入了外人的眼睛,在你迈入这亭子的那一刻,那双眼睛已经看到了。”
“什么意思?”陆孟眼神迷茫,很快又从迷茫渐渐变为震惊。
心里已经有一串操,成群结队地朝着她狂奔而来。
岑溪世说:“过了今夜,表妹回了将军府,建安王肯定会去找你。”
岑溪世一手抱长琴,端的好一副翩翩佳公子,心眼儿比狗多的样子。
可是陆孟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之后,差点当场骂人!
“表哥是说,建安王手下有人跟着我,看到我跟你深夜私会了?”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岑溪世有些不适,他一贯喜欢弯弯绕绕那一套。
不过想到自己的表妹心智不够,岑溪世又只好直白解释,说:“今晨也有建安王的人在将军府外活动。”
陆孟心理那一串操终于排好了队,齐刷刷的和她敬了个礼!
陆孟表情没绷住有些扭曲。她还是单纯,只想到岑溪世去接她,是因为救命之恩。
没想到岑溪世还给她下套!
当然了岑溪世的原意是想给建安王下套,既然表妹不愿意离开他,他就帮表妹把他套牢。
至少帮表妹守住王妃之位。
这还只是第一计罢了,只要表妹听话,岑溪世后面还有无数个套。保证能让建安王顾不得娶什么永乐郡主,就算是娶了,也不会让建安王妃的名头换人。
岑溪世的计策就好比那个老母猪戴胸罩,一套接一套。
然后他成功把陆孟给套进去了!
陆孟咬了咬牙,她一点也不在乎乌大狗吃不吃醋,可是乌大狗吃醋了会咬人。
而且这种招式很低级,陆孟根本就不屑用。她巴不得乌大狗移情别恋,要什么回心转意啊啊啊啊啊!
她费劲扒拉才把乌大狗给撵走,消停了没有一天,结果她这个好表哥自作聪明,转头就把他招回来了!
这都是什么破烂事?!
陆孟表情几变,岑溪世形状姣好的嘴唇开开合合,在教着陆孟到底要怎么应对。
结果陆孟什么都听不见了,就看到他在那张嘴闭嘴,两个耳朵一阵“嗡——”
陆孟就只是不回应乌大狗,乌大狗就能给她各种方式轮番上阵,威逼利诱色诱胁迫,各种花式的话术。
现在搞出了一个二表哥了,他得疯成什么德行?
陆孟本来是想要在岑府过年的,这里多快乐呀人又多,岑秋书又好玩儿。
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陆孟怕乌大狗气疯了,要不管不顾把她才到手的“大船”给掀了。
陆孟最后做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没再理会岑溪世说什么,走到他的面前,哥俩好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表哥你,最近不要出门吧。腿还没好呢索性好好在家里养着,那个……出门多带一点侍卫。”
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还有这个酒,这个酒挺好喝的我拿回去喝了。”陆孟弯腰把桌上一整壶酒抓在手上。
边朝亭子外走边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啊……”*
陆孟没看到,岑溪世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幽深,悄悄转着自己的扳指。
跟早上一样很兴奋,但兴奋的并不是因为看到了他的表妹,而是设计挑衅建安王这件事的本身。
陆孟猜得没错,她这个二表哥,就不是什么多情之人。对她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纯粹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又觉得她是个一心只有男人的傻子。
亲身上阵教她御夫之术不说,见她离开之后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陆孟在这种恨铁不成钢的注视当中,边走边往嘴里灌酒。
梨花白在怎么口感清甜,到底也是酒。
陆孟把一整壶都灌进去之后,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整个人开始晕晕乎乎。
喝得太急,她喝醉了。
然后她关起门,甩着大袖子在屋里唱歌,跳舞。
“我害怕鬼,但鬼却并未伤我分毫……”*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歌唱得没有一句在调上,舞跳的像一只大螳螂在发狂。
这是陆孟第一次暴露现代世界的一些东西,只不过她倒也不用害怕。
因为秀云和秀丽两个婢女,觉得自己家的小姐喝多了,胡言乱语太丢人。不光把门关得紧紧的,还把门外站着的岑家的侍女撵走了。
陆孟甚至还搂着秀云跳了踩电门版的探戈。
然后把自己折腾累了趴到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早上被秀云和秀丽揪起来洗漱,陆孟的心里又是一片豁然。
随便吧。
像系统一样。
然后陆孟洗漱好,把自己收拾得特别精神,去前厅和岑家的人打招呼,一起吃饭。
席间和她二舅舅说话的时候,发现她二舅舅眼下青黑,明显没有昨天看着有精神。
还感叹了一番,纯臣不好做,这么大年纪了还熬夜处理公事啊。
殊不知岑戈是因为等建安王妃等了半夜,过了平时睡觉的时间。派人去看建安王妃是否睡下的时候,又听闻下人来报,自己的二儿子自作主张,把建安王妃引去了凉亭。还被建安王的人给发现了。
后半夜直接彻底失眠了。
他倒并不怕和建安王对上,但总不应该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和建安王妃牵扯不清这种事。
而且此举势必会连累建安王妃。人家对岑家有恩,结果岑家还没等帮上忙,先把人家拖下水了。
岑戈心里火烧火燎的,一大早已经骂了岑溪世一顿。仔细询问了岑溪世,是不是对建安王妃有不轨之心。
后来岑溪世再三保证并没有,岑戈才稍稍放心。结果岑溪世又说,如果建安王妃和离,他愿意娶的。
岑溪世的原话是:“左右世间也无我喜欢的女子,娶谁都一样。”
岑戈想让人动家法来着,但是碍于建安王妃还在府中,不好搞太大动作。
然后再陆孟吃过了早饭,提出要离开岑家的时候,岑夫人想要挽留,被自己的夫君看了一眼之后就没有开口。
这是真的留不得了。
陆孟也根本不想留了。吃完饭让人收拾东西,待上了岑夫人给她准备的回礼,然后就被岑家的马车送回去了。
岑秋书来送陆孟,一路上非常的惋惜。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跟陆孟没呆够,还让陆孟去他们家过年。
陆孟摸了摸岑秋书的脑袋,说到:“你就保持现在这样,挺好的。”
傻乎乎的不谙世事,无忧无虑。是陆孟追求的理想生活。
到了将军府门口,岑秋书还是有些不舍得。她是母亲最后一个孩子,生了她之后母亲就再也生不了了。
虽然在家中格外的受宠些。但其他的姐姐妹妹们,性子都比她稳重,没有和王妃这么聊得来。
陆孟对她笑着说:“我就在将军府,你无聊了就来找我玩啊。”
岑秋书这才喜笑颜开:“好!我送姐姐进去!”
然后她送陆孟进了将军府,陆孟也礼尚往来给岑秋书看了她养的几条胖鱼,一匹烈马。岑秋书啧啧惊叹,快晌午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岑秋书离开之后,陆孟身边彻底安静下来了。
一安静她才发现,她还是喜欢安静。
昨天还想留在岑家过年,现在发现回来了是好事。要不然年还没等过完,她就要找理由回来,那样才不好。
短暂的热闹可以,长时间的热闹她真的受不了。
陆孟躺在自己屋子的贵妃榻上,一边看着话本子,一边吃着好吃的。暖炉熏着,汤婆子抱着,赤着双脚晃来晃去,日子别提多舒服。
“二小姐,昨天晚上王府当中来人了。”独龙并没有进屋,在窗外敲了敲窗户和陆孟说:“没有找到二小姐,我瞧见他们朝着岑府的方向去了。”
陆孟番话本子的动作一顿,换了个姿势说:“我知道了。”
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岑溪世这属于典型的恩将仇报。
陆孟现在对他那个滤镜彻底破碎了,本来还觉得他长得挺好看,赏心悦目愿意多看两眼。
现在一看不行。她果然不喜欢心眼子多的人。
岑溪世心眼儿长得像个葡萄串儿似的,瘆人。
而且陆孟想了想岑溪世在剧情当中暗中帮助原女主的事儿,看来作者没有仔细写感情线,应该是他们之间没有感情线。
岑溪世算一个原女主的军师?
那他这个军师可真不怎么样,原女主还是到最后病骨支离英年早逝。
陆孟又翻了一页书,话本子上讲的是富家小姐跟一个长工私奔。
真想不开呀。
以为低嫁男人就会爱你吗?不是的。
低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像白给。
这年头买的东西都不珍惜,白给的东西可能会炫耀一阵子,但珍惜的人少啊。舍弃的也容易。
陆孟想象了一下自己,如果她是个婢女,她就拐一个少爷私奔。
少爷要是不变心还能当苦力养活她,少爷要是变心了,直接联系人牙子卖去黑煤窑。
当然了,在这个世界上哪有少爷和婢女私奔的?
都是想不开的女子要跟男子私奔。
比如这话本子里的小姐和长工,如果长工不变心的话,那最后是一个柴米油盐把小姐磋磨得不像样的故事。
如果长工变心了的话,那就是个恐怖故事。
陆孟一直都是把这个世界上的情爱话本子,当成恐怖故事看的。
所以乌大狗的爱情对陆孟来说,和鬼一样。
鬼这个东西就是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
暴风雨前的宁静,一下子宁静了好几天。
眼看着临近年关,城中各处全都挂起了红灯笼,商铺都能开到后半夜。食物的花样也越来越多。
陆孟很想上街去逛一逛。可惜她这个虐文女主的体质,在现在风雨飘摇的皇城当中就是个活靶子。
所以她就只能操控独龙去逛。然后等到独龙回来让独龙给她描述,街上有多热闹,好吃的有多多。
独龙每天都带着些许银钱,在城中各处逛。现在城中所有的小吃他都知道,比较出名的那几个铺子,里面的招牌他比小二还倒背如流。
将军府也采买了不少东西。陆孟虽然没能亲自去,但是每次买东西回来,她都会很积极地上前去拆油纸包,或者是其他的包装。
将军府挂起了大红灯笼,这几天荤菜又多了两个。
其实过不过年对陆孟来说都一样,她每天吃得都像过年。仗着自己这身体年纪还小,为所欲为!
陆孟吃得有点上火,暖炉烤的也太甚,嘴里破了,又得喝泻火的汤药。
眼见着腊月二十九,将军府内到处贴满红,大多都是将军府内巧手的婆子们自己剪的。
有一些上面是万马奔腾,还有马上骑着士兵的那种,看上去气势磅礴。
陆孟也尝试着剪,剪得乱七八糟。
最后陆孟学会了剪喜字,这个东西简单。
剪完的喜字儿贴得到处都是,看上去活像是将军府内有了什么喜事。
陆孟晚上让独龙给她从文华楼抱回来一整坛子梨花白。
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干,躺在床上继续看书。一边看书一边喝酒,下酒菜是辛雅送来的她亲手做的一些小吃。
果然那个长工变心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连衣服都洗不干净。
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没了锦衣华服朱翠满头的装饰,富家小姐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甚至没有隔壁小寡妇有韵味,长工又看上了隔壁的小寡妇。
陆孟一边看一边啧啧啧,一边喝酒。这个世界可以名正言顺地卖很多书,没有尺度可言。所以这本书长工跟小寡妇偷情写得还挺香?
陆孟有点喝醉了,心口也像岑戈一样火烧火燎的。不过跟岑戈那个烧的原因不一样。
陆孟晃着小腿,有点燥热。
正琢磨着有什么东西趁手能够疏解一下,就突然听独龙又在窗口上说:“建安王来了。”
陆孟本来醉眼迷离,闻言一激灵,整个人都精神了。
暴风雨终于来了吗?
陆孟还以为宁静了这么多天,乌大狗是在蓄力呢。
也没听说岑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岑溪世还好好的活着。陆孟猜测在这个势力漩涡卷得正欢的时候,乌大狗是不太敢和岑家对上的。
那就只能来折腾她了。陆孟早就做好准备了。乌大狗肯定是跑来跟她咆哮一通,说不定还像那天一样威逼利诱什么的。
反正陆孟死猪不怕开水烫,烫一遍还是烫两遍她都是个死猪。
而且陆孟有了上次那件事之后,这一次乌大狗不管说得多难听,陆孟都会当他是狗放屁的。
听独龙说完,陆孟坐在屋里等一会儿,盘膝打坐,做了一个太极拳的提气和压气的动作。
快过年了,这次就不打他了。
不过等了一会儿之后还没听到动静,陆孟敲了敲窗户又问外面:“人呢?”
独龙顿了片刻说:“人在大门外,上次王妃不是说无论如何要把他拦住?”
“让他进来吧。”
陆孟心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
独龙脚步声远去,没多久又回来了。
对陆孟说:“王爷他不进来。”
独龙似乎有些犹豫,又说道:“王爷说他不是王爷……他问小姐还记不记得,盛夏时节文华楼花船之上,为你抚琴的琴师。”
陆孟眼皮一跳。
独龙声音磕磕巴巴,有一点难以启齿似的:“他说他……他说他给自己赎了身,现在无处可去,当初王妃……”
“当初小姐说……跟了小姐,不会亏待他。他来投奔小姐了。”
独龙感觉自己嗓子痒得厉害,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喉咙,这才把最后一句话说了。
独龙不知道他现在的这种感觉叫——脚趾抠地。
他说:“王爷……不对,是琴师,他问小姐当初……床上说的话还做不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