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帝笔尖狠狠一抖,一滴鲜红的墨点晕开在奏折旁边的密信上。
这密信上面是——封北意不在南疆之后,南疆个别城镇被偷袭。应战和守城形成了分歧,长孙纤云不顾主张守城的将领意见,带动几城兵将出城追击敌军。
主张守城正是延安帝的人,守城不战也是延安帝的意思。
只有南疆兵马适合对抗北疆叛军,延安帝要保守南疆兵力用来对付内乱。
南郦国势力割据几股,连南郦国老皇帝现在手中都没有多少人,大部分的兵力都在神庭手中,根本凝聚不出大股兵力攻城,不足为惧。
而乌岭国东、西边界,为水军和擅长山中作战的陆地军,对上北疆叛军的骑兵根本难以应付。
且东西两国边疆各有大国虎视眈眈,并不适合随意调动大军。
可现在延安帝在南疆的“代言人”,根本拧不过长孙纤云,也敌不过长孙纤云在军中的威望。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长孙纤云不肯龟缩南疆城中,被动受袭。
这时候延安帝有听到了封北意回来的消息,只觉得气血翻涌,“什么?”
他声音阴沉地问他的侍卫首领,也是他影卫首领越飞廉。
越飞廉一脸愁苦,不是他在替延安帝发愁,而是他就长了一张苦瓜脸,平时逢年归结遇见好事儿也是这样一张脸。
他听到延安帝话中质问,一皱眉,看着都要哭出来似的。
“陛下,”越飞廉单膝跪地道:“还忘陛下决断。”
他们影卫追杀大将军的事情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因此越飞廉也是用话术,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没能杀得了人,陛下你看怎么办吧。
延安帝看着越飞廉,喉间一甜,被他咽下。
一低头,鼻腔再度一热,血又流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被鲜红色浸染的密信,分不清那上面是自己的血,还是墨点。
“陛下,大将军封北意没死,被一个南疆的军医给送回了皇城,在城门口的马车里面扔出了一条腿。”
越飞廉说:“那军医当着围观的百姓和守城兵将声称,大将军中了南郦国黑雀舌之毒,已经截断了一条腿,命在垂危。”
“恳请守城的军将立刻禀报宫中,只有当朝的太医令严光,能配制出黑雀舌的解药。”
“现在人呢?”皇帝稳了稳呼吸,接过身边老太监递给他的锦帕,抹一把鼻子上的血,口中腥咸。
若是人还没进城,尚有办法令人将其直接拿下,诬陷说是丧心病之徒冒名顶替。
越飞廉当然也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但是他一张苦瓜脸五官都要集结到一起叛变,又说:“恰巧守城卫兵乃是南疆战场退下来的伤兵,认识封北意大将军,见大将军中毒危在旦夕,当场恸哭,不敢怠慢,现在已经将人送往了将军府。”
这便是事已成定局。
延安帝愣怔片刻,又感觉喉间一甜。
都是业障,都是业障啊!
封北意向来喜欢把南疆伤兵朝着皇城之中送,每次在奏折之中言辞恳切,恳求延安帝能够准允他安置还未彻底失去作战能力的伤兵。
延安帝都当成是小事儿,朱笔一圈,便允了。
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他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久久无言,最后眼睛一眯,召唤越飞廉上前来……
此时将军府外,陆孟乔装混在看热闹的百姓之中,眼睁睁看着一众护城卫将封北意送进了将军府,眼泪无声滚落。
成了。
陆孟总算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喜财和封北意一起回到了将军府之中,护城卫肯定会通报宫中。
只要封北意回到了将军府当中,就算是皇帝再动杀心,也很难寻到由头,轻而易举地处置镇南大将军。
况且封北意的腿已经没了一条,他再也没有作为南疆主将返回战场的可能,皇帝要杀封北意的原因就是要夺回兵权,封北意已经废了,他总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要赶尽杀绝。
陆孟不能在皇城之中以真容露面,头上戴着帷帽内里扮着男装,顺着人流慢慢地挪动。
皇帝肯定会派人来看封北意究竟如何,确认他是否真的失去了一条腿。
陆孟这时候绝不能在将军府中,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乌麟轩要她回到皇城便找陈远,陆孟留了个心眼,也没有直接去曾经的建安王府,现如今的太子别院找人。
她不敢这样大张旗鼓出现,就算是以一个男子身份。
现在皇帝一定派人紧密盯着太子手下的所有人,陆孟思来想去,最后去了文华楼。
文华楼是乌麟轩的产业,但是这么多年并未曾暴露过。几次朝中动荡,也并没有波及这里,陆孟先到文华楼,是她能想到最稳妥的办法。
再次站在文华楼下,陆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短短一年多,往事却像是足足过了一生,让陆孟感慨。
她走进去,要了个雅间,先吃了东西。
吃完了,压着嗓子扮男音,对小二道:“你们老板文学承在吗?我有点生意要同他谈谈。”
小二上上下下扫视了陆孟一圈,没见这位客官身上佩戴什么彰显身份尊贵的东西。
但是小二在这文华楼之中也许久了,知道有时候来这里的贵客,打扮得都十分低调。于是客客气气地对陆孟说:“客官稍等。”
文学承没那么难见,毕竟文华楼表面上只是对外开门做生意的普通酒楼。
小二去请了。
陆孟推开窗子,眼观六路地朝着窗外看了看,她这是二楼,楼下有很多做生意小摊贩,十分热闹。且这古代的二楼,和现代的二楼相比,矮了不少,她能清晰地听到下面的谈话。
百姓们都在谈论着封北意大将军的事情,最夸张的已经传言封北意大将军被太子斩下了四肢……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陆孟仔细听着,得知了今日的守城卫兵,乃是封北意从南疆送回来的伤兵。
这就怪不得了,怪不得今天那护城卫一听说是大将军封北意回来,得知封北意中毒断腿,当场痛哭。又那么痛快地在所有皇城势力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便将封北意送回了将军府。
这是福报。
很快,文学承被小二找来了。
陆孟坐在桌边,心脏微微提起。
陆孟让小二退出去,走近一些,看着文学承。
文学承本来“这位公子有何事”都到嘴边了,陆孟走近,他盯着看了片刻,顿时心中咯噔一声。
而后“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他恭恭敬敬地压低声音道:“参见太子妃。”
陆孟紧绷的心放下了。
她特意选了二楼,还是底下有各种摊位的地方,就是以防文学承不对劲,她好赶紧跳楼逃走。
不是陆孟电影看多了,而是大部分堵门抓人的情况都是堵住一楼,陆孟从二楼跳下,或许还有一点生机。
虽然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如果乌麟轩文华楼真的被掌控了,那皇帝基本上就已经控制住了他所有的属下,并且从他属下的嘴里挖出了东西。
跟着乌麟轩的人不可能那么废物,况且那样的话,文华楼里面肯定气氛不会这么正常。
陆孟只是慎之又慎。她从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的心眼,她这一路上,被逼着长了好多的心眼。
陆孟扶着文学承起来,说:“给我安排个房间待上半天,设法联系陈远,要做得隐蔽一些。”
文学承一叠声地应了,陆孟跟着他走到了楼上,在一间宽敞又奢华的屋子里休息。
陆孟从前最喜欢奢华的地方,但是从前那些纯粹享受的心态却无法找回,都随着她和乌麟轩送战马开始,一去不复返。
她先是进匪窝,而后逃离乌麟轩身边,到了南疆之后也没好到哪里去,整日忙来忙去。
尤其是这一次逃命,他们被追得像阴沟里面的老鼠。陆孟现在进入这华丽的屋子里,第一反应,就是看这屋子里面,都有什么地方食适合躲藏,待在什么角度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门……
她不安定。
不安到没有去坐在大床上,而是窝在了一个能供成年人躺下的椅子里,就睡着了。
这样姿势她能够找到一点稀薄的安全感,不那么舒服,她能在最快的时间醒来。
陆孟一觉睡到了入夜,是文学承来敲门的声音叫醒了陆孟。
他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陈远不在太子别院之中,太子别院周边有许多人盯着,我们的人不适合靠得太近。”
陆孟爬起来揉着有些酸疼的腰背,竟然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陈远的举措是正确的。
文学承问陆孟:“太子妃饿了吧,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太子妃最喜欢的菜式,太子妃先安心在文华楼待着,有什么消息,属下会第一时间禀报太子妃。”
文学承说着拍拍手,各种陆孟从前喜欢的菜式就开始流水一样朝上端。
陆孟沉默了片刻,想说不用这么多了,浪费,她又吃不完。
这一路上他们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盘缠不多,大多数的时间要给封北意买药和补品。
他们三个甚至路上还给人看了几次病,才能勉强撑到皇城。
现在这桌子上的珍馐美味,简直让陆孟觉得犹在梦中。
不过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她拿起筷子默默夹了一块肉,没有急着塞进嘴里,而是对文学承说:“密切关注将军府的动向,有宫中的人去看过将军之后,立刻告诉我。”
“已经让人在关注了。”文学承躬着身,恭恭敬敬道:“将军府外现在有护城卫在守着,宫中暂时还没有派人出来。”
陆孟点了点头,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文学承看着她细瘦伶仃的手腕,很难想象这一路上太子妃都遭遇了什么苦难。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太子妃还是梦夫人,那个时候她轻浮又奢侈,一眼能够看到底,是一个废物美人。
后来她在皇城当中声名鹊起,跟宫中的妃嫔斗法,驯服风曲国战马,还有建安王的那些真真假假的纠葛,文学承没敢尽信,始终觉得不过是建安王宠着她罢了。
但是现在……文学承已经看不透太子妃了。
将封北意大将军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形势之下送回皇城,入城还是用那种聪明的招式,让皇帝根本无法发作和反应,她已经跟废物不沾边了。
而她现在这副形容,也和曾经那个丰腴又灵动的废物美人也划不上等号。
文华楼是乌麟轩收集皇城信息的地方,陆孟一露面,文学承就已经根据城中各种传言,整合出了八九不离十的真相。
大将军恐怕不是什么军医送回来的,而是太子妃亲自送回来的。
至于在路上遭遇了什么,又是为什么让太子妃这样一个柔弱女子护送大将军回皇城,文学承不敢想象也不敢多问。
他只知道这段时间,皇城当中一波又一波的人派出去,大部分都是皇帝的影卫,然后就在前不久,北面传来消息——太子谋反。
文学承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震惊难掩,太子步步为营,到现在皇城当中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他抗衡,他何必走谋逆这条路?
不过文学承只是一个替主子收集信息的,至于主子到底是要用正当的手段翻天覆地,还是用造反谋逆的手段翻天覆地,跟文学承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只管按照命令行事,伺候好正路子不走非要谋逆的那个主子,也要伺候好眼前的这个主子。
文学承说:“给太子妃准备了温泉,太子妃吃好了之后去温泉泡泡解解乏吧。”
陆孟动作顿了一下,擡起眼看着文学承摇了摇头。
她把嘴里的食物咽进去后,说:“给我找几个身手好的人,等到皇宫当中派人去了将军府,离开之后,就送我回将军府。”
陆孟必须时时刻刻守在封北意的身边,利用系统的那个能力观察封北意的身体。
她之所以先来文华楼,并不是来享受的,只是短时间无处可去,也需要文华楼收集信息。
陆孟吃完了东西就在文华楼当中枯坐,她现在根本放松不下精神去享受什么。
就算是封北意送回了将军府,就算是宫中开始配置黑雀舌的解药,封北意现在也根本就没有脱离危险。
一直到了入夜之后,文学承才终于再次敲响了陆孟的门。
这一次他带来了另一个人,房门一打开,陆孟看着那个人愣了片刻,然后激动地喊出:“小红!”
小红却有些迟疑,仔细端详了一下陆孟,毕竟陆孟现在还是男装。
而且陆孟的样子和身形,实在是和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差得太多了。
小红迟疑着叫道:“……二小姐?!”
“是我。”陆孟走近了一些看着小红问:“将军府当中情况如何?我姐夫有没有醒过来?他每天醒过来的时间很短暂,醒过来就必须立刻进食……”
“二小姐放心,将军已经吃过东西了。”小红要对着陆孟行礼,被陆孟及时给扶住。
“现在就不要讲究那些虚礼了,皇宫派人去将军府了吗?”
“已经离开了,是皇上身边的五福公公亲自来的,正好赶上将军醒的时候,五福公公看过了将军的伤腿,很快就离开将军府了。”
陆孟闻言膝盖都一软,她生怕皇帝性如猪狗,不肯给封北意留活路。
这样看来皇帝至少还是顾着脸面,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在将军府当中杀害封北意。
那制药的事情就只要联系到太医令就可以了,太医令是乌麟轩的人!
到时候如果用到什么宫中的药材,皇帝总不至于压着不肯给。
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太好了!
陆孟高兴的眼泪不自觉地滚下来,伸手抹了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侧过了身整理了一下情绪。
“二小姐别哭,将军让我等出来找二小姐,接二小姐回府!”
小红说:“二小姐跟我走吧。”
陆孟抽了抽鼻子然后点了点头,对文学承说:“还是设法联系到陈远,关注那些监视王府的人,随时打听到什么消息都派人送去将军府当中。”
文学承点头,陆孟跟着小红离开。
他们趁着夜色从将军府的后门进入将军府,陆孟脚步有一些迫不及待,快步走到了主院,才发现屋子里面有一堆人。应当是在小红他们出去找陆孟的时候来的。
陆孟脚步一停,没有立刻进去,站在门边上听着。听到里面传来声音说道:“将军不必过于担忧,毒蔓延的速度不快,我等虽然不会解这种黑雀舌之毒,但延缓一二,助将军保持清醒也是可以的。”
“圣上已经下令,全力救治将军,宫中太医令之所以没来,是也已经在制药了,将军安心养病便是。”
陆孟听到封北意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地说:“那便有劳各位太医。”
“将军按照方子煎服汤药便可,我等这便告退了。”
很快从屋子里面出来了一群太医,陆孟伪装成小厮垂头站在门口,低着头粗略地数了一下,竟有十来个人。
她的心下一松,皇帝连夜派这些人过来,应该就说明他已经决定放过封北意?
等到这些人全部都被送出了将军府,陆孟这才进入了封北意的屋子。
封北意正靠在床头上,被秀云和秀丽伺候着吃东西,陆孟一进门,秀云和秀丽一回头,秀云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嘴,秀丽把米粥碗朝着桌子上面一放,扯开了嗓子就开始嚎。
“二小姐!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秀丽像拉警报一样,嗓门实在是尖锐得很,让陆孟都缩了一下肩膀。
陆孟在将军府见了封北意,本来忍不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被秀丽这么生生给嚎回去了。
“姐夫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陆孟抱了抱冲过来的秀云和秀丽,松开她们连忙走到了床边,询问封北意的状况。
封北意靠在床头勾了勾唇笑了笑,对陆孟说:“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刚才应该碰到那些太医了吧,皇帝不会再对我动手了。”
陆孟提着的那口气听到这句话彻底泄下来,吸了一口气眼泪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她一点也不想哭实在是显得太废物了,可是这个时候陆孟除了哭,根本找不到什么言语来形容她的心情。
劫后余生不过如此。
陆孟看着封北意吃了两大碗粥,又喝了太医开的汤药睡下了,这才跟着秀云和秀丽离开了封北意的屋子。
陆孟被秀云秀丽两个人抓着简直要给撕开了,出了封北意的屋子,秀丽就又开始嚎。
陆孟伸手一个劲儿地给她抹眼泪,自己脸上也控制不住。
主仆三个人抱在一块很是哭了一会儿。
然后陆孟又去见了喜财,喜财也总算是放松下来,一见到陆孟就拉着陆孟说,他们进入皇城那个时候,他有多么害怕,形势有多么的惊险。
“幸亏啊幸亏!幸亏护城卫轮值的认识大将军,否则我真害怕冒出来一群人,以冒充大将军的名义把我们抓起来!”
“二小姐,我们现在是彻底安全了吧!”
喜财泪汪汪地看着陆孟说:“方才将军还亲自谢我,可把我给吓坏了,二小姐……皇上不会再对我们动手了吧?”
陆孟点头:“他如果想要动手的话,今天就不会派这么多太医来了,他不能在将军府中杀掉为他征战沙场的将军,除非他想遗臭万年。”
陆孟和喜财又说了一会儿话,还去见了见她留在皇城当中,当初没有跟着她一起去送战马的佣兵小分队。
他们一个个都挺好的,还有将军府中的那些伤兵,也全部都好好的。
陆孟这天晚上久违地被秀云和秀丽伺候着休息,睡觉之前捂着胸口揣着的小纸条,想着一切都会更好的。
而陆孟不知道自己休息之后,封北意跟小红在屋子里面一直商量到了深夜,才支撑不住休息。
陆孟第二天天没亮就醒过来了,她的生物钟已经彻底被打乱了,现在她就算是想睡觉睡到自然醒,也根本就睡不着了。
陆孟索性就早早地起来,以防皇帝有眼线留在将军府,依旧认认真真地扮着男装。
之后陆孟在将军府当中活动了一下,晨曦之中她仰头看着暖黄却不刺眼的光,心中一片温软酸涩。
接下来只要等就可以了吧,等着太医令制出黑雀舌的解药,等着乌麟轩带人回来,等着皇帝落马。
陆孟难得的放松,用了半天的时间才把自己的状态给调整过来,然后又去看了那几条胖鱼。
死了两条,但是生了一群鱼崽子,将军府当中的人把她的鱼给照顾得非常好。
看到鱼,陆孟就想起踏雪寻梅,她跟乌麟轩没有把踏雪寻梅从南疆给带回来,就是害怕在路上遭遇什么危险。
陆孟离开南疆之前,在小纸条上把踏雪寻梅留给了长孙纤云。踏雪寻梅本来只让乌麟轩和陆孟骑的,但是长孙纤云给它刷了一次马背,它就叛变了,让长孙纤云骑了。
踏雪寻梅有长孙纤云护着,长孙纤云在南疆积威已久,又有乌麟轩留下的人护着,肯定都不会有事。
至于乌麟轩……他既然敢谋逆造反,自然也不会没有把握。
陆孟迎着晨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以为一切都会变好。
她以为自己做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突破了自我,她以为她已经走了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让乌麟轩走就可以。
但是陆孟还是低估了的掌权者的狠毒。
延安帝并没有派人在将军府中杀死封北意,但是一连七天,宫中没用的太医来了一堆又一堆,表面的功夫做得特别好。
外面都在传言皇帝如何重视封北意将军,都要把整个太医院给搬到了将军府。
可是太医令,真正能够解黑雀舌的那个太医令,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黑雀舌的解药每一次将军府中的人问起,太医们就全部都顾左右而言它地含糊,说解药实在是难制,要封北意再等上一段时间。
而喝了太医们开的那些药,封北意确实每天都能够保持清醒,但他的伤势却在飞速地恶化。
锯掉的小腿往上又烂了一大截。
他在清醒地看着自己腐烂,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残忍。
封北意明明在自己的家中,在自己的国家,他却像是落进了南郦国手中的俘虏,在经受着南郦国最残忍的刑讯手段。
陆孟急哭了无数次,陈远一直没有联系上,陆孟让文华楼查出太医令家居何处,带着人去找过他,已经人去楼空,连小妾都不知去向。
陆孟终于明白过来,延安帝是要让封北意死。
延安帝是打着活活拖死封北意的主意。
这样他的名声不会受到丝毫的损伤,等到封北意死了,他再象征性的抚恤一下家眷,他就又是个仁义之君。
可是陆孟想不通。
这没有理由。封北意现在已经不能返回战场做一个主将,延安帝想要收回兵权,就只需要让他在南疆的人上位就可以了。
但他为什么还非要置封北意于死地?
陆孟每天除了听文华楼传来的皇城当中各股势力的消息,就是到处寻太医令的踪影。
她甚至冒着被延安帝发现的风险,亲自上门拜托了岑戈。
岑戈没用半天就打听出来了,延安帝把太医令和他一家全部扣留在了宫中,美其名曰在制作解药,实际上根本不让他踏出拘禁的院子半步。
陆孟前所未有的愤怒了,她心中甚至蔓生出了沸腾的杀意。
看着至亲在一天一天地腐烂,什么都不能做的滋味,陆孟像是自己被施以炮烙之刑,却连尖叫都不能在将军府以外的范围。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她两辈子没有这么歇斯底里这么崩溃过,她绞尽脑汁地在想解决办法,却根本想不通要如何破局。
陆孟从前最擅长的就是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放在那儿,等待事情自行解决。
可是现在陆孟根本等不了,封北意也等不了。
封北意反复复地发高热,陆孟每天看着他忍着痛苦,在自己的面前连哼也不哼一声,还要强颜欢笑地安慰她,说自己没事,已经好转了。
陆孟简直心如刀割。
人在极度的痛苦,在极度的崩溃和无可奈何之后反倒会冷静下来。
陆孟开始思考,如果自己是乌麟轩的话会怎么办?
她开始把乌麟轩曾经教她的那些制衡之术,那些在话本子当中读来像是笑话一样的办法,一点一点地回忆剖析,然后囫囵个吞进肚子,把那些阴谋诡计强迫自己消化掉。
而就在这个时候,因为封北意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有自南疆送会来的飞鸽传书,落到了陆孟的手中,陆孟实在是想念长孙纤云,也特别想知道南疆传书回来有什么事。
就没有经过封北意的同意,私自把飞鸽传书给拆开了。
到这个时候陆孟才知道,南疆也出事了。
长孙纤云出事了。
她被南疆数镇当中的将领联合参奏,说她罔顾将士的性命,带兵出城迎敌,追击了三十里不反,折损大批士兵性命,已经失去调度南疆各城镇迎敌的资格。
长孙纤云被九镇军将联合软禁在重光镇之中。
陆孟大惊,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在南疆待了那么长的时间,知道各个城镇,除了个别城镇之外,都为长孙纤云和封北意马首是瞻!
这些人绝对不会背叛长孙纤云和封北意,更不会联合参奏长孙纤云,因为长孙纤云绝对干不出罔顾兵将性命的事情。
就算是现在封北意失去了作为主将的能力,有一些南疆城镇的将领想要上位,开始蠢蠢欲动,却也绝不会在短短数天的时间之内,就联合在一起软禁了调控南疆兵马的副将。
肯定是延安帝干的!
陆孟瞬间醍醐灌顶,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封北意已经失去了作为主将的能力,延安帝还非杀他不可。
因为长孙纤云在南疆的威望太高了,封北意再不死,更是让南疆众将不肯顺服。
延安帝手中的兵将根本没有上位的机会,延安帝不能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兵权,重新落回长孙纤云手中。
他在陷害长孙纤云。
堂堂皇帝,在陷害为自己征战沙场的兵将!
这是何其的令人心寒,这是何其的令人发指!
陆孟的愤怒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她觉得自己随时都要炸开,封北意被害如此,长孙纤云被逼至此。
她的两个亲人眼看就要被人给弄死了,不出她所料的话,长时间失联的陈远也已经被皇帝抓起来了。
现在乌麟轩在北疆举兵,陆孟已经知道他打着的名义是清君侧。
可是要从北疆打到皇城,就算他的兵马一路势如破竹,要达能够威胁到延安帝的地步,也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就算拖到那时候,延安帝万一狗急跳墙拉着所有人一起共沉沦呢?
延安帝和乌麟轩太像了,陆孟笃定他一定会。
乌麟轩那样的人得不到的东西,肯定会想要毁掉,延安帝亦如此。
陆孟四面楚歌,她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封北意甚至没有把长孙纤云被软禁的消息告诉她,这些天一直跟小红来来回回,陆孟也不是没有发现他们在说事情,但是陆孟根本没有想着去问。
她想着封北意到底是个大将军,在皇城之中有些自己的事情要谋划,有些自己的势力要梳理也是寻常。
她万万没想到封北意瞒着她的是这样天大的事情。
不告诉她肯定是怕她做傻事,毕竟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又能怎样?
而延安帝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狠狠地嘲弄,将封北意冒死送回皇城的她。
他在用行动告诉陆孟和封北意,他们死在外面才是最好的结局。他在告诉陆孟和封北意,不按照他的心意去死,就连家眷也保不住。
陆孟简直要被气疯了,她的胸腔当中都是滚烫的怒火岩浆,急需找一个突破口喷发,否则她定然会自融。
能怎样?
陆孟就让这天下好好看看,让身在皇权势力当中的人好好看看,她到底能怎样!
皇帝又如何?生杀大权尽在手中又怎么样?
到了如今地步,她还有什么不敢做?!
陆孟捏紧了手中在南疆的时候,槐花开玩笑一样送给她的小瓶子,说让她拿这个去控制乌麟轩,让乌麟轩变成她的狗的傀儡蛊。
陆孟当时并没有给乌麟轩吃下去,她只是借机会试探了一下乌麟轩。
陆孟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无论遭遇怎样的境地,她从没有想过要害人。
但是这一次延安帝已经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架在她亲人的脖子上,她必须反击!
陆孟让她的佣兵小团队当中的一个人,以长孙鹿梦的身份去设法联系一直伺候在延安帝的身边,暗中辅助乌麟轩,帮乌麟轩传递消息的——向云鹤。
当年中秋宴在宫道之上,陆孟举手之劳从没想过让人回报的救命之恩……到如今她必须挟恩图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