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延安帝驾崩。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登基,帝号隆成,国号要在帝王丧期一年之后择改。
钦天司择选吉日,四月二十三,举办登基大典。
大清早天蒙蒙亮,陆孟就跟着乌麟轩起来了。
这一次不是她被迫早起,乌麟轩为了不吵到她睡觉,都是去隔壁换衣洗漱。
但是陆孟这几天都没有睡好,乌麟轩要登基了。
要登基了哎!
这就好比自己公司要上市了,自己的大老板要评选最优秀青年企业家了。陆孟怎么可能不激动?
她必须要亲眼见证一下乌麟轩登基。
虽然他在延安帝死的当天,已经宣布遗诏被百官拥为皇帝,但是那不是没办仪式吗!
就像扯证了却没有办婚礼的情侣,在陆孟看来那不算!
陆孟迷迷糊糊爬起来,随便穿了一件衣服,就循着声音跑去了隔壁,对一众围着乌麟轩的太监喊道:“让我来让我来!戴冕旒我来!”
陆孟在这些天定制龙袍反复修改尺寸的时候,已经和内侍学了一些穿龙袍的手法。
但是陆孟还是起来晚了,乌麟轩一身黑金色的龙袍已经穿上了身,金线绣制的怒龙穿过他的肩头盘在他的腰背,脚踏云彩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从乌麟轩的衣服上面腾天而去。
陆孟见过这龙袍好几次,但是第一次见乌麟轩这样端端正正穿好,她看了一眼,呼吸都窒了窒,顿时就彻底精神了。
好家伙。
压迫感太强了,他刚才回头的那个样子,冕旒还没戴,就让陆孟觉得无法呼吸了,四肢发软了。
乌麟轩回头发现是陆孟,表情顿时柔和了下来。
问她:“吵到你了?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当然是起来伺候你啊,今天这种日子我怎么能不在。”
陆孟还抱怨道:“我都提前跟你说了,我要给你穿龙袍嘛,你非不叫醒我。”
乌麟轩看了陈远一眼,陈远立刻带着其他的小太监退开,衣服其实已经穿好了。
乌麟轩却作势要解开:“要么我脱了,梦梦再穿一遍?”
陆孟:“……”你哄小孩呢?
“算了,都穿好了。”万一她再穿不好,耽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陆孟把视线放在冕旒之上,说:“我给你戴那个!”
乌麟轩笑着说:“好。”
但是陆孟个子不行,乌麟轩今天穿的又是厚底靴子,活活比平时还拔高一截儿,他低着头,陆孟也够不着他脑袋。而且冕旒沉重,不好戴。
陆孟想要站凳子上,乌麟轩怕她摔了,最后无奈,半跪下让陆孟给他戴。
陈远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瞪了一眼在这两位跟前伺候的时间短,见识少,现在表情都裂开,嘴里能塞拳头的小太监。
这两个小太监立刻闭上了嘴。
但是心里还是惊涛骇浪。
新帝登基这样的大日子,还未出龙临殿,祭祖和告祭天地还未做,帝王先给宫妃跪下了算什么?
这要是让满朝文武知道,这位娘娘绝对要遭殃了。
陆孟表情却淡定极了,认认真真按照她学的,给乌麟轩把冕旒戴好。
还忍不住嘟囔:“真的好沉啊!”
“这得有十多斤吧?顶在脑袋上一天,可怎么好。”陆孟擡手撩了垂珠,颗颗饱满的血红色玉石,实在是分量不轻。
乌麟轩起身,陆孟又给他系脖子下面的带子。
“放心吧,天天早上就顶那么一会儿,”乌麟轩伸手给陆孟抹掉眼角一点眼屎,哭笑不得说:“你都还没睡醒,这几天你晚上都不安稳,我登基,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兴奋。”
“要是想要给我穿龙袍,以后有的是时间。”乌麟轩故意道:“以后你每一天早上都起来给我穿,我等着。”
“想得美!”陆孟不上当,虽然她现在被乌麟轩这身打扮已经冲昏了头,气势太足了让人看一眼就腿软。
但是她必不可能起大早天天伺候他。
“我就是很兴奋,皇帝哎!”陆孟拍着乌麟轩肩头说:“我这辈子加上上辈子也没搞……”没搞过皇帝。
陆孟把嘴里的话咬了回去,乌麟轩眼睛一眯,伸手弹了下她脑门。
慢条斯理道:“休要胡言乱语。”
陆孟乖乖应声:“好好好,不胡说。”
眼睛却瞪得滴流圆,在乌麟轩身上上上下下的逡巡。
乌麟轩擡手张开五指,压住她脑袋,凑近说:“管好你的眼睛。”
陆孟憋笑。
乌麟轩知道她想什么,咬牙切齿道:“龙袍不行。”只有龙袍不行。
这是乌麟轩的一个新的底线。
这是他毕生追求的生杀大权,他不肯亵渎,也不让陆孟亵渎。
陆孟收敛了表情,心说底线嘛,就是用来踩松的,咱们天长日久,看谁熬得过谁。
她投入乌麟轩怀抱,脸在他龙袍上蹭了下。
乌麟轩也抱住她,头顶珠帘轻轻晃动。
“再去睡一会儿吧,我要先祭祖,中途要换上祭服,祭拜列祖列宗和告祭天地,反正很多流程要走,你要是想要看我受百官朝拜,就先睡一觉,等到你睡醒了,我让人带你去朝会殿的偏殿。”
“嗯。”陆孟说着打了个哈欠,有点耍赖似的,抱着乌麟轩不松手,身体重量都挂在他身上。
乌麟轩摸着她的头发,这时候陈远低声提醒,“陛下,吉时要到了。”
陆孟睁开眼,打了个哈欠说:“陛下快去吧,登基要紧!”
乌麟轩笑起来,低头想要亲亲她,但是珠帘打了陆孟一脸,还没亲成。
陆孟捂着脑门说:“仪态!注意仪态!”
乌麟轩闷笑故意又打她一下,这才端正态度和表情,转入正殿,朝外走。
乌麟轩的仪态是陆孟见到过最好的,陆孟总叫他大小姐是有原因的。
就比如他此刻走出殿内,但是头上珠帘都不怎么动。
陆孟就不行,首饰一多,就容易乱飞,步摇一类基本上不戴,打脸。
她这辈子也学不好,索性也就不学了吧。
陆孟看着乌麟轩的身影出了龙临殿,被陈远和一众侍婢簇拥着,有种吾家大儿初长成的感慨。
但乌麟轩今年已经二十四了。
一转眼,他们就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头了。
陆孟感慨了一下,就又打了个哈欠,去睡觉了。
再醒过来已经正午,陆孟被伺候着洗漱穿衣,问辛雅:“陛下祭祖回来了没?”
“时间差不多了吧,先不吃饭了,给我找一身太监服换上,我要去观礼。”
辛雅早就被乌麟轩交代过,很快伺候着陆孟换洗好了,带着她去朝会大殿的偏殿。
这时候外面阳光正好,朝会大殿门大开着,地上铺着艳色的红绸,一路蔓延到石阶之下。
朝会大殿两侧巨粗的盘龙柱应当是才刷了金粉,在阳光之下简直刺眼。
殿内,现在只有太监静立,最高处的龙椅上盘踞着九条黄金雕刻的金龙。
一打眼不像个椅子,活像个榻一样宽大。
陆孟历史不行,不知道皇帝登基的流程,不知道龙椅应该是什么样子。
当然就算历史学得好,这世界也不是真正的历史世界。一切都是不可考据的。但是这不妨碍陆孟无论看哪儿,都觉得新奇又壮观。
朝会大殿的天顶高的擡头都看不清顶,这地方说话会有回音吧……
正在陆孟眯眼研究顶端的时候,突然厚重悠远的礼乐之声响起。
之后是众人的脚步声,红毯的尽头,乌麟轩被扶着走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满朝文武百官。
乐声合着乌麟轩的脚步,他眉目在珠帘之下看不真切,但是露出的一角下巴,却是威严且庄重。
他一步步朝着最高位走来,全程目不斜视气势凛然。
待他在龙椅之前站好,转过身,陆孟听到太监高声喊道:“跪——”
这朝会大殿确实是有回音的,陆孟所料不错。
但是也有许多的小太监,将这一声“跪”层层叠叠地传开,一直传到殿外那些进不得大殿的官员耳朵里。
而后陆孟看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百官朝拜。
官员全都跪好,乌麟轩一撩龙袍,坐下了。
太监继续对着殿外喊:“拜——”
这一声之后,百官俯首,对着龙椅之上的乌麟轩五体投地地叩拜,口中齐齐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新帝登基仪式彻底结束。
接下来便是今天的朝会,陆孟并不适合再继续待下去。
她跟在辛雅的身后走了,离开之前,陆孟恋恋不舍看着乌麟轩,热泪盈眶,实在替他开心。
乌麟轩似有所感,微微偏头,却到底没有转过来。
很快擡手对着跪满殿内的大臣说:“众爱卿平身……”
陆孟回到龙临殿之后就吃东西,换回了她自己的衣服,让人开始准备乌麟轩喜欢吃的东西。
但是陆孟这一等,就等到了快黑天,乌麟轩才回来。
他在议政殿已经换回了帝王常服,没有那么繁琐,冕旒也是小了不止一个号,不遮挡视线的那种白玉垂珠。
但他还是满脸疲态,陆孟一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
乌麟轩见到她之后,也是立刻朝着陆孟走来。
两个人只分开了一天,就好像久别重逢一般,很快紧紧拥抱在一起。
有了真心爱的人才会懂,那是哪怕在路上碰见一只松鼠,回家也要说一说的。
分享的并非松鼠,而是看见松鼠之后,第一个想起对方的那一份思念。
此刻正如此。
乌麟轩经年夙愿一朝得偿,他巴不得现在就扒开自己的心让陆孟看看,跳得多欢。
他要在满殿文武面前自持,在全天下面前自束,唯有回到这龙临殿,见了陆孟,他无需再过度拘谨。
他抱着陆孟说:“你都不知道,折腾了一天了,光听那些朝臣吹嘘拍马,正事儿没有,还不让我回来,烦死了!”
陆孟笑着摸帝王后背,安抚道:“陛下不早就知道,那些朝臣最喜欢歌功颂德废话连篇。”
“让人给你做了好吃的。”陆孟亲吻她的帝王的耳垂,哄孩子一样说说:“快快洗漱吃点东西,跟我说说你今天都干什么了。”
“好。”乌麟轩表情松快的显而易见。
路遇松鼠不稀奇,回家要找人倾诉思念也不算珍贵,但是如果刚巧在家等着你的人,也喜欢听你说松鼠,那才是真的难能可贵。
就像你爱上谁,你思念谁,都没有你爱的那个人,刚好爱你,来得让人心窝淌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