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商商下午五点坐上S市飞B市的飞机,飞行方向正好与地球自转相逆,这个时间,飞机飞行在云层中,金huáng色的晚霞尽在眼前,绚丽夺目,如同处在一片光华之中。
周商商拉上遮光板,空姐上来送餐,苏寅正把温热过的牛奶递给她。
周商商没胃口,摇了摇头。
苏寅正点了下头,收回手,没说话。
空姐离开,周商商轻吐一口郁气,转头看向苏寅正,忍着嘲讽开口问:“你跟着过来做什么呢?”
苏寅正低下头,没回答她,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周商商闭眼休息,其实她有想过结婚后再跟苏寅正回一趟B市,看看张琳,看看周长安,也带他到蒋爱玲跟前,不管蒋爱玲待不待见她,也算圆了她的一个念想。
这是感qíng无常,婚姻跟中国食品一样没有保障-
三小时的航程,周商商和苏寅正都没有任何jiāo流,下飞机的时候,周商商被后头的人不小心擦了下,然后苏寅正伸手拉了她一下,之后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直至上车去B市第一医院的路上,苏寅正开口了:“商商。”
周商商转头,看了眼苏寅正:“你说。”
“没事。”苏寅正抿了抿唇,“等到了医院别太急。”
周商商“嗯”了声,过了会,开口:“等到了医院你回去吧,我真不知道怎么介绍你。”
苏寅正淡淡转过头,过了会,说了个好,发声的时候喉咙像是染上了厚厚的岩浆灰一样-
周商商来到第一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9点多,周家保姆早早就在医院门口等她,快要五年没见了,周商商上前叫了声:“何阿姨”
何嫂转过头,看到周商商的时候热泪盈眶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商商,你终于来了。”
久别重逢,即使不是至亲,只要跟这个城市相关的一切也会有落泪的冲动,周商商控制住qíng绪,开口问何嫂:“奶奶怎么样了?”
何嫂吞吞吐吐没说话,抬头看了眼四周,奇怪地问:“商商,你老公没来吗?”
周商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何嫂又问了句:“你奶奶挺想见见他的。”
医院门口来来去去的人,投在灰白色的地砖人影子也来来去去,晃得周商商有点心烦,她抬起头,对何嫂说:“他去酒店订房间,稍后到。”
何嫂责备地看了她一眼:“住什么酒店,家里房间多得是。”
周商商笑着摇摇头:“酒店方便些。”
周商商跟着何嫂上了7楼,越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特级病房区,立在门口的窗户看了会,问何嫂:“奶奶睡了?”
何嫂点头:“她不知道你要来,一直让我不要通知你。”
心口像是落了一枚针,周商商对何嫂说:“奶奶病很久了么?”
何嫂叹了叹气,转移话题:“商商,你先回去休息,做了那么久的飞机,肯定累了。”
“没事。”周商商摇摇头,坐在边上的长椅上,何嫂跟着她坐在边上,问了她一些qíng况。
“你和你丈夫有小孩了吧?”何嫂笑眯眯看向她,“五年前你说要结婚了,现在应该有孩子了吧。”
“没呢。”周商商垂眼,默了会,“一直不打算要,我们都挺忙的。”
“这可不行。”何嫂耐心地劝说,“哪能一直不要孩子,如果你还听何嫂的话,这次回去赶紧要一个,千万别赶时髦学什么丁克。”
周商商扯了下嘴角,点了小头,然后站起来,“何阿姨,我先回酒店,明早过来。”
何嫂:“好,你放心,这里有我呢。”-
周商商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视线一顿,在不远处停下来。
苏寅正也看到她,然后向她走来。
“你没走?”周商商抬眸,别了下脸,再次开口,“既然没走,帮我个忙吧。”
还没等周商商说什么忙,苏寅正先点了点头:“你说,商商。”
“我们……扮演几天夫妻吧,奶奶她们还不知道我离婚了,我不想她们太闹心。”
苏寅正看着周商商:“行。”
周商商说:“谢谢。”
苏寅正自嘲地笑了下,没说话。
为了方便,她和苏寅正就在医院对面的酒店订了房间,订房的时候,前台小姐看了她和苏寅正一眼:“订一间大房吧?”
“不是。”周商商说,“订两个房间。”
前台小姐又看了眼他们一眼,眼里有些好奇。
年代在变化,以前是男女订一间房会遭议论,现在是两男女如果各订房间,反而让人觉得好奇。
周商商拿过房卡,上电梯的时候,转过身,对一直沉默的苏寅正说:“明天九点,医院门口见吧。”
苏寅正睁着眼睛看她,苏寅正的眼珠子属于特别黑的那种,直直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里面像是氤氲着许多的话语。
苏寅正点点头。
周商商:“那谢谢了。”
苏寅正抿着唇角,转过头去。
电梯在十三楼停下,她和苏寅正各自拿着房卡开门,然后进屋,再关门。
两人隔壁房间,隔着一面白墙。
周商商回到房间洗了个澡,立马倒chuáng就睡了,窝在被子里,只觉得心乱如麻,都说快刀斩乱麻,她明明斩了,结果还是那么烦,她想,是不是她这把刀有点钝呢?
这次回到B市,她甚至无法亲口告诉别人,她和苏寅正已经离婚了,女人的自尊心作怪而已。
前两次她和苏寅正来B市,她都有带苏寅正去过张琳和周长安的陵园,在墓碑前,她对他们说苏寅正待自己很好的云云的话,苏寅正也说会一直对她好之类的话。
所以后来她和苏寅正闹成这样,即使有时候她很想会B市,周商商也没有回来。
周长安说她xing子拧,其实她一点也不拧,只是有时候她自己也面对不了她和苏寅正会走到这一步而已-
第二天,周商商走出酒店房间路过隔壁房间的时候,不由看了一眼,房门关着,里面没什么声响,然后她下楼走出电梯,正看到苏寅正已经坐在大堂沙发上。
苏寅正抬眸看到她,站起身来。
早饭在B市一家本土粥铺馆子吃的,只因为距离医院很近,吃早点的时候,周商商和苏寅正各自点餐,如果苏寅正帮她什么,比如递给筷子之类的,周商商就说声谢谢。
她是应该要感谢苏寅正的,苏寅正没有义务留在B市陪她扮演什么夫妻,但是说真的,不管苏寅正做什么,她也做不到要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吃了早饭,苏寅正陪她去了医院,保姆何嫂看见苏寅正的时候,居然还能叫出他的名字,她亲昵地唤他“阿正”,带着B市口音,亲切得不得了。
来到病房门口,何嫂偷偷对周商商说:“我跟奶奶说你来了,她骂了我一顿,但是早上还让我给她梳好头发,等你去见她呢。”
周商商碰了下自己有点湿润的眼角,推开了病房的门。苏寅正跟在她身后,她想等蒋爱玲问起,她就告诉她,这是她的丈夫,他和她很早就相爱了,结婚也很多年了,感qíng一直很好-
推开病房的门,周商商便看到躺在chuáng头的蒋爱玲,之前明明那么恨过她,此刻看到她花白的头发,眼泪差点就要冒出来。
走到病房后,苏寅正就拉上她的手,来到病chuáng前,他比她还先叫了蒋爱玲一声奶奶。
蒋爱玲缓缓抬头,看看周商商,又看看苏寅正,迟缓又苍老地开口:“你们来了啊……”
蒋爱玲说话已经很吃力,周商商坐在她chuáng边,低头看着蒋爱玲的手,已经浮肿起来,可能长期输液,手背是青紫色的。
“奶奶。”周商商叫了声。
蒋爱玲转过头:“我不是你奶奶……”
“奶奶……”
周商商拉上蒋爱玲的手,又连续叫了两声奶奶。
然后蒋爱玲终于伸手碰了碰她的脸:“你这傻孩子啊……”
周商商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qíng绪,眼泪哗哗地往外流。
蒋爱玲摸着她的脸,叫了她的名字:“商商……”
周商商哭得越发厉害:“奶奶,对不起,我没早点来看你,对不起,对不起……”
蒋爱玲给她擦了擦眼泪:“那么大了,还哭。”然后抬头看了眼苏寅正,笑着开口问,“你就是商商的丈夫吧?”
苏寅正立在chuáng头,左手一直放在周商商的肩上,他对蒋爱玲点点头:“很抱歉奶奶,我们结婚没通知你。”
“没事,你们过得好就好。”蒋爱玲慈爱地看着周商商,又看向苏寅正,“商商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啊……”
苏寅正放在周商商肩膀上的手微微缩了下。
蒋爱玲又笑了笑:“我们商商很漂亮吧?”
苏寅正点了一下头:“漂亮……”
蒋爱玲摸了下周商商的头,开口:“时间过得真快啊,总觉得把你送走还是前几天的事,转眼你都结婚了。”
“奶奶,对不起……”
周商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此刻对面病重的蒋爱玲,她只觉得自己实在太可恶了,她是周长安的妈妈啊,她怎么能做到十多年不见蒋爱玲。混蛋啊,周商商。
“听你何阿姨说,你们还没有要孩子?”蒋爱玲再次开口问她。
周商商抬起头:“我们还年轻,所以没要……”
蒋爱玲睁着眼睛,脸上的表qíng像是吃力地想一件事却想不起,“今年商商几岁了啊?”
周商商看着蒋爱玲:“奶奶,我二十九了。”
蒋爱玲张了张嘴:“都二十九了啊……”
蒋爱玲jīng神状态已经不好,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出来的时候,何嫂告诉她,今天蒋爱玲的jīng神已经不错了,前几天她每天真的只醒来一会儿-
蒋爱玲是在周商商来后的第二个星期走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回光返照这东西,那天白天蒋爱玲特别jīng神,还跟她一起看起了老照片,看完照片,说要吃B市的老话梅。
然后周商商就去买,她跑了两条大街,终于买到蒋爱玲要吃的那种老话梅,匆匆赶到病房外,苏寅正拉住她的手,抖着双唇:“商商,奶去了……”
周商商整个人像是被梦魇住,脚发软,如果不是苏寅正扶着她,她可能立马要倒在地上,手中的话梅早已经掉落在地上,一颗颗地滚落在地上。
病房里站了几个白大褂,在拔蒋爱玲的管子,周商商颤抖着双脚扑向蒋爱玲,然后趴在蒋爱玲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十五岁那年,她抱着蒋爱玲的腿,哭倒在地上:“奶奶,不要送我走。”
转眼十四年,蒋爱玲走了,还没吃上她买回来的话梅。
时间过得真快,就像蒋爱玲说的,我总觉得把你送走还是前几天的事,转眼你都结婚了……
第二天,周商商跟着何阿姨一起整理蒋爱玲的遗物,当在蒋爱玲chuáng头看到一张水彩画的时候,再次蹲下身子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