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艺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车开到这里来了,或许这里是唯一可以证明她和顾嘉瑞曾经有过交集的地方。
她想,她到底是被顾嘉瑞现在不一样的气质吸引,还是真的爱上了他?还只是离婚后需要找个新的感情寄托?然后她又想,如果是前者和后者,她早放弃了,哪会像现在这样?
从小到大,颜艺都不是一个坚持的人,不管学习和生活都习惯了轻松和将就;也因为自己没有太多要求,大学毕业后她很快就过上了最舒适轻松的生活,成为一个全职太太。
她原本可以一直“轻松”地过下去,日子不会多好,但也差不到哪儿,身处婚姻牢笼总比一个人无所适从要好。可她又是一个受不了委屈的人,她需要离婚摆脱痛苦,却又下不了决心;今天说出的离婚决定明天不出意外就妥协了。
也因为这样,王烨越来越有恃无恐,觉得她不会离婚,也不敢离婚。
然后,真正做出离婚决定的那天,是她无聊地翻阅起了高中大学时候的老相册。那本青春纪念册里有她的个人照、毕业照和集体照,那些大头贴拍立得数码相机拍下来的老照片,原来每一张都被她视如珍宝地收藏起来。
反反复复地看着学生时代留下的照片,颜艺心情莫名就开阔起来,她看着里面的自己、多宁、苗姐、江满……看着照片里朝气蓬勃又对未来充满懵懂和向往的她们,她无比怀念,也无比难过着。
还有几张照片是两个宿舍联谊留下来的。然后,她看到了一张合影最角落她用贴纸将一人的脸贴住;撕开了贴纸,她静静地看着里面靠坐沙发的顾嘉瑞。照片里顾嘉瑞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五五分的刘海落在眉眼两边,眼睛漂亮又深邃;记忆中这个人说话永远不疾不徐,每次见面脸上都噙着温柔又和煦的笑意。
可惜这张照片被她毁坏了,照片对应的后面她写下了五个字:“花心大浑蛋”。
噢,这个花心大浑蛋原来是她喜欢过的人啊,她差点都忘了。忘了自己也曾对爱情充满期待,忘了她也渴望过真心相待,忘了那时候的她对未来的婚姻有过最虔诚的幻想……
幸好,她都记起来了。
然后他呢,一个出了家的和尚对前尘往事还记得多少?颜艺坐在驾驶座转过头,静默无言地看着副驾驶的顾嘉瑞。她保证不会勉强他,如果他对她真的已经没有一点心思。
但是如果还有那么一点,一丁点,她也不想放弃。人生意外那么多,她就活那么一次,为什么不能让自己下辈子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
事业可以用心经营,钱和面子都可以自己赚;唯有喜欢的人,可遇不可求。
她是真的喜欢顾嘉瑞,哪怕他以前是一个花心大浑蛋,现在又是一个沽名钓誉的花和尚。
“顾嘉瑞,我真觉得你这样当和尚挺没有意思的,明明六根不清净,还要装作一心向佛的样子。”颜艺开口说,认真的口气带着一丝笑,笑他,也笑自己。
顾嘉瑞也笑了,同意她这个话说:“对,这样当和尚是很没有意思。”
“所以,你还要这样当一辈子和尚吗?”颜艺问,直白的视线一直留在顾嘉瑞的脸上。
顾嘉瑞回过头,用真挚的目光回视着问话人,一时没有说话。然后他陷入了沉默,大脑冷静又混沌,其实他不一定非要当和尚。五年前之所以出了家,从小耳濡目染对佛法有兴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真的是对人世间的感情感到腻烦了。
然而,然而……
“顾嘉瑞,你知道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因为口吻认真,颜艺绷了绷嘴角,又说,“你呢,我们除了不合适,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或说喜欢过我吗?”
颜艺问得小心翼翼,又英勇无比。
顾嘉瑞低了低头,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想骗颜艺,但也不想骗自己;他清楚颜艺想要什么,但他没办法给她,甚至不确定能否给得了她。
而他,更不想伤害她。婚姻是那么庄重的事,比出家念佛更加庄重,他真的怕辜负她,也怕她会失望,她喜欢的男人不过如此。
或许,还不如她前夫。
对于感情,这世上大多女人都比男人勇敢,甚至无所畏惧。曾经顾嘉瑞也面对过一样勇敢的表白,那人是他最恨的女人的女儿,他一样痛恨着她,可是她却喜欢上了他。
那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真是令他感到可笑,又恶心。
后来,她还怀孕了。
他父亲将重重的耳光打在他脸上:“你怎么可以对你妹妹做出那样的事!”
原来,那女人将脏水泼在了他这里。
知道事情同他无关,他父亲再次连连叹气,说:“你妹妹她不想打掉孩子。即使事情和你无关,也是你影响了她!”
他真的很好笑:“她是你女儿,但不是我妹妹。”至于那个孩子到底怎么来的,难道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不过推卸责任,每一个谢家人都是好手。
其实顾嘉瑞真的很想要一个妹妹,像多宁那样的妹妹,简单懂事又充满着想象力;如果他真有一个那样的妹妹,他一定会好好疼爱她,做一个好哥哥保护她不遭到坏小子的欺负。
因为这世上坏小子太多,他以前就是一个。
确实,只论血缘的话,他也算有过“妹妹”,不过谢家男人命格大概都太硬了,只要同谢家沾边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谢思危结了两次婚,第一任妻子是他妈,结果他妈前半辈子独伴青灯,后半辈子又饱受病魔纠缠;第二任就是那个女人,她还给谢家生了一个女儿,结果——
顾嘉瑞对颜艺说出了谢家一些事,不是为了吓唬她,而是让她清楚谢家真不是什么好归宿。比起王家,谢家更加糟心,也更加不堪;从头到尾,谢家拥有的只是一个慈善名头。
包括那些嫁进谢家的女人,她们都一个个地相继……
“然后她们怎么了?”颜艺出声问顾嘉瑞,心口猛地一紧。她承认自己有一丢丢被顾嘉瑞吓到,主要是顾嘉瑞压低声音,还欲言又止,尤其说到他那个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妹妹时。
大脑倏然冒出一个想法,联系顾嘉瑞为什么出家,颜艺呼吸不知不觉加重起来。双手纠结地握着,她看着顾嘉瑞的眼睛,低低地问了出来:“……难道你做了她们?”
难道你做了她们……
顾嘉瑞千想万想,也想不出郑施主会是这个反应,原本他真的很认真地告诉她谢家的事,好让她知难而退;此时此刻心底莫名冒出了一丝恶趣味,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颜艺倒抽了一口冷气。
“怕了吗?”顾嘉瑞轻轻一问,借着浅浅的车内光线,眸光打量着眼前这张圆润饱满的脸,她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又呼气,一会儿又陷入思绪……
颜艺的确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过没等顾嘉瑞回答,她已经否定了刚刚的猜测。如果她不认识顾嘉瑞,或者没有看过他写的书,她真的会有不好的怀疑。
毕竟顾嘉瑞说到那个继母和妹妹那个语气,冰冷,又透着憎恨和嫌恶。她还是第一次听顾嘉瑞这样说话,感觉如同另一个人。
下一秒,顾嘉瑞面色恢复如常,深目温和慈悲,仿佛在劝阻她赶紧回头是岸吧。
“……她们怎么出事的?”颜艺问,口气一抽又一抽。
“谢家新买的游艇不小心翻了船,海水倒灌,救上来的只有一个两岁的男孩。”顾嘉瑞望着颜艺,把这件谢家花大钱压下来的陈年往事告诉了颜艺,说出来的声音非常平静。
又带着不屑。
“死掉的都是女人。”顾嘉瑞加了一句,深邃的眼眸微微眨了下,身子靠近了半分;说话的气息,全都凉飕飕地朝着颜艺扑面而来。
颜艺感觉自己像是被冰冷的海水淹没了身子,慢慢地海水到了她的脖颈、嘴巴、鼻子、眼睛……呼吸变得困难异常。
然后,她用力地呛了一声,恢复正常了!
“珍爱生命,远离谢家。”留下这一句,顾嘉瑞解开了安全带,转身准备下车了。
随即,一道细微的声音从顾嘉瑞脑后飘了过来:“顾嘉瑞,你不是说过我福大命大,是难得的好福相吗?”
顾嘉瑞:“……”
颜艺呵呵地笑了笑,不再多说,换了一句话:“你要下车去哪儿?”
“酒店住一宿。”顾嘉瑞开口。很晚了,既然她都送他来了这里,今晚就住这儿吧。
“你带钱了吗?”颜艺关心地问。
“带了。”顾嘉瑞回话,何况这样的连锁酒店手机都可以下单。
“那带身份证了吗?”颜艺又问。
顾嘉瑞:“……”
颜艺用自己的身份证给顾嘉瑞开了一间房,一样的大床房。她不记得当年顾嘉瑞带她上了几楼,又是什么房间。
当时她就像一个被男妖精吸引过来的无知女孩,从KTV到连锁酒店,他牵着她的手,勾着她的魂,然后将她抵在关上的酒店房门温柔吻着。他有过很多女朋友,可是他的吻干净又礼貌,如同他永远都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
现在,眼前这个男人,他身体里还剩多少七情六欲?颜艺将手放在酒店房间的金属门把上;顾嘉瑞已经站在里面,面色不是淡然而是镇定。颜艺稍稍上前一步,挑着眉毛看向里面的人,不轻不重地开口说:“一诚大师,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颜艺将门关上;单肩背着小香包,踩着细细的高跟,一脚一脚,趾高气扬地落在柔软的长廊地毯上,直到走进电梯间,她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妈蛋。
顾嘉瑞居然用“珍爱生命,远离谢家”这样的扯淡理由打发她!如果真是这样,那他遇到她,一定是他三生不幸!
……
什么是三生不幸,什么又是三生有幸?这世上有谁是绝对的不幸,又有谁是绝对的幸运?大多是经历过失去,才明白珍惜两字的可贵。
江满婚姻临近,工作室里多宁和颜艺商量说:“我们叫上苗苗一块儿去老大那边吧?”
多宁确定苗苗人在A市,虽然苗苗没有联系她们,人也只在上次群里冒了一下泡。关于老大的婚礼,苗苗也没有说要参加,不过多宁觉得苗苗一定会参加。
大学时,苗苗一直以老大为榜样。的确,江满是她们四人里最优秀努力的一个;不比每天追剧看小说的颜艺,和每次上图书馆就会开小差画画的她。
对于多宁的提议,颜艺摇头表示:“你可以联系苗姐试试看,反正我觉得苗姐跟我们划清界限了。”
“哦……”
多宁点头,在微信联系苗苗,尽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事实上,她都不清楚苗苗到底对她和颜艺存在什么误会。
完全无辜的颜艺趴在桌上开口说:“多宁,你有没有觉得苗苗是把你当情敌了吗?”
面对颜艺猫咪似的模样,多宁眨了眨眼睛,开口说:“……你觉得苗苗喜欢周燿吗?”说完,多宁笑着摇了摇头。
不可能,周大爷不可能有那么大的魅力。
颜艺无奈地托起了下巴,实在不知道怎么同多宁说好,眼球翻了又翻。她最近一直在回忆往事,回忆起不少大学时两个宿舍的事情。如果说邬江当时参加联谊是为了配合安排,不如猜测他为了见她们宿舍里的某一个。
这一个,颜艺觉得不太可能是苗姐,更不会是她和老大,唯有可能是多宁。当时邬江过来宿舍背苗苗下楼,原因估计是多宁给周总宿舍打了电话。
不过,颜艺知道多宁没有这个心,也不想多宁因为这事尴尬。
多宁知道颜艺想说什么,但是她真不相信邬江喜欢自己,更不相信苗苗因为邬江同她划清界限。
“多宁,既然苗苗还是不想见我们,我们就别联系了。”颜艺说,扯了扯嘴角,“反正婚礼那天也能碰到。”
多宁看了看手机聊天框,点头,遗憾地抿了下嘴。手机里,她看到苗苗查看了信息,甚至在输入。然而,还是没有回复过来。
——
老大婚礼,多宁和颜艺商量好两人在婚礼当天再飞过去。婚礼下午举行,老大让她们不要提前过来,事情太多,不好招待她们。
等婚礼结束,再同她们好好聚一聚。
“不带家属吗?”出发参加婚礼的前一晚,多宁蹲在行李箱前折叠贴身衣服,周燿斜靠着门问她。
“你那么忙,算了。”多宁说。
“还好,参加一个婚礼的时间还有。”周燿说。
多宁仰起了头,眉眼弯弯地看着周燿,嘻嘻地笑了笑。不管周燿忙不忙,她都没打算带他一块儿过去。婚礼结束如果她们宿舍四人要一块儿聚会,她带上周燿多不方便啊。
老大江满说了,如果有一天她们四人可以重聚在一起,一定要好好嗨一嗨。
周燿太清楚多宁了,她心里有什么想法,他基本一猜一个准。以前多宁和女性朋友一起玩,每次撇开他的样子就像他才是那个大电灯泡。
“婚礼上如果陌生男人骚扰你……”周燿双手抱胸,还没等他说完,多宁抱了抱耳朵,不满地瞥了眼周燿说:“哪有那么多陌生男人?”
以前她就没多少桃花,现在她都是当妈的人了!
周燿咳嗽,算了……不说了。她和他一块长大,那些他知道的追求者,多宁都不一定知道。
比如那位邬江。
多宁没想到会在国内机场见到邬江。天信出事之后,多宁从何昊那里知道邬江也被带走调查;作为天信今年被提升的高管,邬江还涉及参与其中。
“所以,邬江可能要在里面待一阵子吧。”何昊这样说。
安检进来的候机厅,每一个洗手间出来都有一个免费的冷热饮水机,邬江正在往保温瓶里接水,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外套;看到她的时候,往一边退了两步。
似乎不想看到她,似乎又在给她让位。
“右边的龙头不太好,小心烫。”邬江在后面出声,声线清冷。
“谢谢。”多宁打开了左边的温水龙头,她和邬江上次在电梯对话不愉快,然而大家还是同学,多宁也不希望每次见面都是难堪尴尬。
“我去参加江满的婚礼,苗苗应该也会过去。”多宁接好水,转过身对邬江开口说。
邬江没有说话,多宁把该说的都说了,然后拿着玻璃水瓶往外走。登机口前方,颜艺等在前方,快要登机了,抬起手招呼她。
多宁没有同颜艺说看到邬江的事,结果在她和颜艺排队登机的时候,前方相反方向的邬江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她们疾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