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林家,曾经的记忆;面目全非,对应着记忆犹新。每一处都不一样,每一处又能重叠过去和现实。
别墅唯一不变,是后花园的一棵桂树,一直被保留了下来。桂树当年移植过来已经是五十年老树,过了二十多年,变化不大,树枝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黎珞记忆里,这颗桂树最枝繁叶茂的时候,长长的枝桠可以延伸到窗台,她伸手就可以触到。
然后,满手都是芬香。
刚好,今天会谈室外面就是这颗老桂树。晌午阳光透过窗户袭入,抖落一地的细细碎碎;微风乍起,金光跳跃。
黎珞坐在桃木会议桌的右边,旁边是丁叔叔和郑律师,以及其他几位林氏法务人员。面前是各种文件复印本,真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黎珞转了转头,收起了手机,心情意外的平静。
大概是她知道谢蕴宁会过来……
正前往林家旧别墅,有林希音和方子文、谢静怡和商禹,以及谢父谢母和谢蕴宁。该来的几乎都来了。
第一辆车里,林希音不想到场,却不能不到场;不能任由着黎珞为所欲为。如果二十五年前,林希音最害怕无疑是事情败露。现在人都到中年了,林希音更害怕身份和股份被林清嘉拿回去,变得一无所有。
第二辆车里,是谢静怡和商禹。一个想要个明白,一个想要个更明白。儿子商言没有过来,因为不知情,同学约了打球,骑着自行车走了。
快到林家别墅的时候,谢静怡问商禹说:“你说黎珞到底是谁啊?”商禹握住了谢静怡的手,没有回答。
谢静怡继续问:“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以前的林二小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
商禹默了好一会,想了想说:“如果当年你也遇上她,应该会喜欢她,和她交上朋友。”
这可不一定,谢静怡苦涩笑笑,提醒丈夫说:“商禹,我也会嫉妒啊。”
商禹面挂着无奈的笑容。他和妻子相握的两只手,各自戴着婚戒。婚戒戴久了,戒圈越来越亮,亮到可以看到彼此的那颗心。
谢静怡最后问:“你还爱她吗?”
商禹没有笑了,前方开车的老冯同样保持着静默,直到车子完全停在了林家老别墅外面,商禹开口说:“静怡,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了……你要想,我们的商言都二十二岁了。”
这话,商禹到底是告诉她,还是告诉他自己啊。第一次谢静怡从丈夫商禹这里听到明确的回答,心情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同样,谢父谢母也在过来的路上,儿子谢蕴宁开车。谢父谢母彼此严肃头疼地坐着,谢母温小珊对丈夫说:“你要不要先吃一颗降血压药,我怕你等会受不了。”
谢繁华摇摇头拒绝,黎珞那丫头再能折腾,还能把他谢繁华吓倒了!
谢母作罢。
前面,谢蕴宁突然说一句:“妈,你还是给爸吃一颗吧。”
谢父谢母:“……”这是提前预告吗?
林希音收到的时间比谢家人早,和丈夫方子文第一个来到林家老别墅。早上受到了惊吓,林希音面色一直难看着,但心里防线还坚持着,她要看看黎珞还能拿出什么东西。任何事情都是空说无凭,即使黎珞能证明自己是林清嘉,当年一些事情,证据早没了。事实林希音更觉得一切都是黎珞有意在做戏,好让她不败而退。为了不显得退缩,林希音坐在了黎珞对面。本以为只是她和黎珞对质,最多加几个律师。黎珞笑着说:“姐姐,你们再等等。”
等谁?还有谁要过来……
林希音挺着脊背,问候了一声林氏老骨干丁岱山,目光扫过到场的律师们。没想到这些人,都被黎珞给笼络了!就算黎珞真是林清嘉,此时此刻,林希音也是不甘心,亲生女儿就金贵一点么?养女就不是女儿吗?
“林大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最旁边坐着一个阿姨开口,出声问林希音。
这是二十五前照顾林清嘉的看护。林希音一时没有认出来,定了定眼,认出是谁之后,有些撑不住了。
“姐姐,疼……”大脑蓦地回想她给清嘉注射药物时,清嘉睁着一双茫然然水雾雾的眼睛看着她。林清嘉不是最爱芭比娃娃么,病了的清嘉也像是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反抗的漂亮芭比娃娃,任由她打针喂药,最多就是说一句疼。
对面,黎珞朝林希音微微眨了下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睛,但是眼里雾气早已经消散,眸光发亮,亮到能逼人心。
林希音放在桌下的手,轻轻发抖着。
商禹和谢静怡到了。
然后,谢父谢母也过来了。林希音终于明白黎珞要做什么,面色白了白,忍不住讥笑一句:“黎珞,你简直有病。”
“对啊。”黎珞没有避讳到场的人,包括谢蕴宁,承认自己当年得了病,回应林希音说:“姐姐,我有没有病,你不是最清楚吗?”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就开始吧。黎珞看了看相继坐下的谢父谢母、商禹谢静怡,最后在谢蕴宁这里停顿片刻,收回视线开口说:“在事情澄清之前,允许我先说句对不起,然后做个新的自我介绍。尤其是谢爸爸和谢妈妈,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我不是林清嘉的女儿,更不是商总的女儿。我原名就是林清嘉,人也是林清嘉本人……林家的二女儿,林家那位传闻抑郁自杀死掉的女儿。”
呼!谢父谢母同时吸了一口气,震慑的感觉,比AC年会听到黎珞当场宣布自己是林氏唯一继承人更意外。谢静怡同样难以置信,看向黎珞,又看向林希音。林希音偏过头。
长长的桃木桌,谢蕴宁坐在最靠门的一端,面上表情不多,看起来从容又镇定。相比一桌子人,他还算是有幸提前得知真相的前男友。
整个房间,门已经关上。
黎珞拿出了清怀生化所基因中心出具的DNA亲权报告,将它们递到了都认为她又在扯淡的谢父谢母手里;然后眼神挑衅,相继给了林希音和商禹一份。
“我父母DNA样本是从中心医院取来,澜市原来的第三医院,当年我父母车祸之后送去的医院,我妈妈同样在这家医院离世,当年的医疗资料和死亡证明都保存在医院。”
“这是两份DNA对比结果,我确确实实是林清嘉……至于商总猜测我是不是他的女儿,我觉得实在没必要出具报告特意证明。”黎珞笑了笑,温和地看向谢静怡问,“谢姐姐,商总什么血型?”
谢静怡干干地回答:“AB型。”
黎珞再开口:“我是O型血,报告上面也有写。AB血型的男人,我想不管跟谁都生不出0型血。这个大家都知道。”她尽量平和地解释,然后看向商禹说,“所以商总你真搞错了,我真不是你的女儿。当年我和你连男女朋友都不是,又怎么会跟你有过孩子?未婚妻更是不可能。有些往事,我想大概是时间久了,商总你记错了。”
商禹只是笑,没有反驳黎珞的话。即使被黎珞这样驳了颜面,也没有任何恼意。没错,清嘉提醒得对。有些往事真的太久了,如同记忆存在不同人的心里,不知道是谁记错了。
今天,黎珞的说话方式已经非常客气,同样只以事论事。因为大家都觉得她是林清嘉匪夷所思,她才拿出这些资料证明。
丁岱山开口说:“我叫丁岱山,是林家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也是林氏日化老员工,现在工厂的总负责人。以我对林家和清嘉的了解和认识,完全可以证明黎小姐就是我们林家二小姐。”
这个阵势,整得那么有模有样;真相逐渐摆在眼前,谢父谢母频频眨眼,到底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呢。如果相信,他们一定是眼瞎认不出儿子女朋友是四十多岁的……女孩;如果不相信,他们一定是脑子坏了,宁愿相信眼睛看到的都不愿意相信亲权报告和有理有据的事实。
谢繁华敛着严肃的面孔,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眼镜盒,戴上老花镜。他看了看黎珞,如假包换的年轻女孩模样。谢繁华又看了眼儿子谢蕴宁,很好很坦然,像是过来镇场一样。毫无疑问,如果黎小姐真是林小姐,儿子肯定知道了一切。所以,黎丫头真是林清嘉,林家那位自杀的林二小姐?
谢繁华一颗心紧了紧,感觉他这个老人家又被骗了。
林希音终于也开口了,拿出了所有人都不相信的一点质疑黎珞说:“黎小姐,如果你真是我的妹妹,你怎么还是小姑娘模样?如果你是林清嘉,为什么还以黎珞身份接近我们?你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仗着相似我妹妹的样子,来抢占林氏。”
这两句质问,很不错。
“年龄跟容貌必须对应么?”黎珞反问林希音,无谓地说,“我就是这样年轻不老,我也没办法啊。”
林希音:“……”
黎珞缓了口气,话锋一转,开了一个笑话说,“大概是当年姐姐给我打的针,起了神奇的效果,老得慢吧。”
黎珞轻飘飘一句问话,林希音原本愤愤的眼神,有了片刻的闪躲。黎珞话里能刺激林希音的自然也不是关于年龄的话,而是那句打针……
黎珞转头看向谢家人,同样不想卡在自己面貌问题,掉进林希音给她挖的坑里,停顿片刻,开口说正事:“既然证实了我是林清嘉,那我继续说一些事实,让商总和AC董事判断,方太太林女士持有的股份是否合法。”
谢繁华憋了一会,字正言辞开口:“黎……林小姐,你说。”相比黎丫头是林清嘉这个事实,谢繁华个人更难以接受,还是欺占和违法:比如林希音给女儿拿到澜大上学名额的事情。
父亲严肃刚正的性格,对面坐着的谢蕴宁当然最清楚了。同样他母亲虽然强势眼里不揉沙子,也不是不认理的人;或许母亲比父亲更想知道当年事情真相。毕竟当年往事,不仅涉及了谢家女婿,还有谢家的儿媳妇。
黎珞对视着林希音,眼眸闪着灼人的光,逼得林希音回视着她,似乎也猜到了黎珞要说什么,林希音和黎珞几乎一块开口。
“因为我姐姐当年涉嫌谋杀夺财。”
“大家不要相信她——”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黎珞之所以说涉嫌,因为还没有走法律程序。
然后说话的是郑律师:“在陈述事情之前,我先解释一下当年林总和林夫人拟定遗产分割的背景,林家有两个女儿,分别是林希音和林清嘉,不同是养女和亲生女儿。林大小姐也就是现在的方太太是养女,林家夫妇领养林大小姐之后,再有了林清嘉这个亲生女儿,但是这个事因为怕影响姐妹感情,林总和林夫人一直隐瞒到大女儿的亲生母亲上门寻人。即使这样,后面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也很少。但也是这个原因,林总和林夫人在拟定遗产继承人的时候有所偏袒,亲生女儿林清嘉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大女儿林希音是第二顺位。后来林希音出具给了妹妹林清嘉的死亡证明,我们律师就按照原先的遗产书将林氏股份和林家遗产全转到林希音女士个人名下,包括今天我们所在的这栋别墅。”
说完,郑律师将当年林希音签订过的文件复印件,呈现给众人看。
丁岱山同样开口:“的确是清嘉出事之后,大小姐才得到了所有股份和家产。当时按照这份遗产文件执行股份转移,我丁某也在场。”
果然都被买通了!林希音冷冷地吸了一口气:“当年清嘉是自己死的,我也是得到死讯才开出的证明,这样就是谋杀了?”林希音再次对上黎珞,愤怒出声:“黎小姐,就算你真是林清嘉,你以这种诈死方式陷害我,才是严重的犯法!丁叔郑律师,你们都不要被这个来历不明的人骗了!”
林希音再三强调,一口一个诈死一个骗子,谢蕴宁蹙起了眉头,把持着两分沉着冷静。同样谢父谢母也蹙了蹙眉,听得不是很舒服。
谢静怡看了眼商禹。商禹扫了眼林希音,客气道:“郑律师,请继续。”
郑律师:“关于我当事人为什么指控林大小姐谋杀夺财,可以请我当事人当年生病期间的看护阿姨告诉你们一些事实。”
“什么看护,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林希音擡着厉眸说。
“我认识。”商禹开口,对所有人道,“这位阿姨,就是当年照顾清嘉的看护。”
阿姨开口说了:“当年林家夫妇双亡,清嘉小姐抑郁生病每天要打针,林大小姐嫌弃我们手法不好,特意学习了注射,每天亲自给清嘉小姐打针。”
林希音无法出声反驳:“……”
对面,谢蕴宁靠了靠椅背。难怪有人这样怕打针,连对针头都有着天生敏感恐惧。“当年开的药物清单有吗?”谢蕴宁开口问。
“有。”郑律师给出了当年的药物清单,谢蕴宁伸手接了过来,目光扫着这份药品清单。如果当年黎珞抑郁,这些药物都是正常的。但是所有抗精神病药物长期服用都对大脑神经都具有损害,别说是注射。如果还是过量的话……
“当时方太太每天给我注射的不是这些,是Phenobarbital白粉。”黎珞开口说,“镇静剂,每天一剂……对不对,姐姐?”
谢蕴宁呼出一口气,他从事过药品研究,当然知道Phenobarbital是什么,明白这个每天一剂的药量会对人体造成损害。
林希音一脸的骇然:“黎珞,你不要血口喷人!”当时,她更多是每天把林清嘉当做芭比娃娃打针,发泄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
血口喷人?黎珞想笑,她这里还有一份文件资料,她并不想拿出来,尤其是给谢蕴宁看到。这是当年她“沉睡”之前,黎博士给她出具的一份身体检查报告,规格非常高。这里面能看懂这份报告的人只有谢蕴宁。
黎珞看向谢蕴宁,将报告递给了他。
谢蕴宁扫完了报告,脸色发沉,他看向林希音,语气更是寒意逼人:“方太太,你真的刷新了做人的底线!”
林希音指着黎珞,被逼得差点失控:“你们都相信这个年轻的怪物?”
“怪物,你居然形容自己的妹妹是怪物。”谢繁华同样生气了,开口说,“方太太,对于你这样的人品,以及上次占用澜大名额的事,我非常相信你取的林氏股份是非法所得。”
“……”谢母看了看丈夫,既然丈夫都表态了,她接下来说:“如果方太太出售给AC的股份真是非法所得,那么AC作为受害方同样有权力起诉方太太,对不对,商禹?”
商禹回答:“是。”声线也是沉的。
林希音突然呵呵地笑起来:“原来今天你们联合欺负人啊?”
林希音看着一圈人,唯独不敢看商禹,她看向丈夫方子文,怒火冲天地说:“方子文,他们都在欺负我,欺负你老婆。”
方子文握了握手,手心已经都是汗,根本不敢发表一个字。在场所有人,一口一个方太太,他已经有些承受不起了。
林希音双手扣着桌面,再次开口:“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们认为法院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人的话,甚至连受理都不会。”
对,国内法律有诉讼时效,二十五前的往事很难追查。不过黎珞长达二十多年都是完全没有行动能力的人,就当别论了。时效可以延长,但走程序依旧比较麻烦。前两天谢蕴宁之所以提议AC股东会议,同样有这个考虑,因为他想——
知子莫若母,谢母当然明白儿子从头到尾的想法。今天要她和丈夫一时间相信黎珞所有话,很难,但是他们相信自己儿子,谢母以董事名义询问郑律师:“AC是否可以先起诉方太太?”
郑律师回答:“完全可以。”
林希音有些瘫了,再次看向黎珞,感觉就像看一条蛰伏多年醒来的冬蛇,突然变成了巨蟒向她袭击而来。
黎珞只是靠了靠椅背,还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不是很擅长写对峙的内容,这篇文同样尝试了很多剧情写法。大珠只擅长狗血,比如下面这种——
没有过来的商言得知自己外公已经知道真相,着急地跑来问:“外公……黎珞到底是不是我姐。”
谢繁华:“……!”
谢繁华纠结啊,反复地问儿子:“……你说小黎是不是有些大啊?”
谢蕴宁:“你不是一直嫌弃她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