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生物钟在五点半准时将她叫醒。
白芒发现自己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是趴在床边,脑袋早离开了枕头,一条腿悬在床下方。
被子也卷着掉落在地板上方。
身上未盖一点薄被。
窗户昨夜开了一扇,只拉合着纱帘,凉意的秋风和薄明的光线一块掠入室内。身体略感冷瑟。
吸了吸鼻子,堵住了。
本要撑床起来,一个不留神落空,整个人都从床上砸下来。
幸好反应足够快,堪堪地半落在地板上,侧着身从地板站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临走前,习惯将保温杯里灌了热开水,戴上口罩走出了房屋。
虽然共用过道,但一梯一户,电梯缓缓停在地下室,白芒从电梯走出来,刚好另一边,江川尧人也正从电梯里迈出来。
他看向她。
白芒不想偏头看他,只用余光扫了一眼:江川尧今天穿得很休闲,藏青色冲锋衣黑色休闲裤,头上还戴着鸭舌帽。
都要奔三的人了,穿那么年轻……做什么。
白芒提着公文包,头也不回走向自己的车。
“白检。”江川尧的声音从后传来。
人的礼貌就像性格一样难以改变,江川尧如果叫她白芒,她一定不会回头,但他叫她白检,公事公办的口吻,她无论如何都要应付一下他。
谁让检察长亲自点名让她招待这位江专员。
白芒转过身,礼貌问候:“早啊,江专员。”
她今早起来不仅鼻子堵,嗓子也有点干涩,说出来的话夹着鼻音,又低又沙哑,完全没有之前说话的劲儿。
江川尧走在她面前,敏锐地察觉了她的怪异,询问一句:“感冒了?”
白芒眨眼两下,低声道:“还好。”
“我有事,先走了。”她急着上车。
“我今天要去一趟四越山,下午才能赶回院里,跟你请个假。”江川尧跟她交代。
他一个外聘专员还需要跟她请假啊。
心里仍然有着没有消除的猜疑,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江川尧一直是明明白白地对待她。如同昨晚,他应该把能说的事情都跟她说了。
他是一个明白人,对她也从不遮掩心意和想法。
白芒上车,驱车开出去了地下室。她的车后面,跟着一辆车。
是江川尧的车。
清早道路已经有车流,江川尧的车一直尾随着她,直到在后面的路口拐了进去。他要去四越山,好像走错了路。
白芒径直往前行驶,大概开了十几分钟,江川尧的车又停在了她行驶道路的左边。
两人贴着。
他按下车窗,扬手,用动作暗示她落下后车窗。
白芒放下后车窗。
江川尧从副驾驶座上提起一袋药,随手一投,一袋药穿过半米距离的空中,准确地抛进了她的车后座。
手机响了一下。
坐在驾驶座的江川尧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不要随意,吃药比不吃药好得快。”
白芒隔着口罩摸了摸鼻子……单身久了不太适应男人的示好,即使这个人是她前男友。
七点,白芒准时把车停好,来到邹瑞泽指定的早餐店。
荷月公馆过两条街就是宁市第九高中。
江川尧前方居然知道她的车往哪条路上开,说明邹瑞泽已经告知过他,她约了邹瑞泽今早见面的事。
白芒下车,看到后座的一袋药,取了一包冲剂踏进早餐店。
邹瑞泽已经坐在最靠窗的一张餐桌后等她。
她和邹瑞泽也有几年没见了,她读研的几年,邹瑞泽时常还回宁市,偶尔组织小伙伴聚会,每次都让王依萌叫上她和方子欣。
后面毕业大家都忙了,邹瑞泽也不再出现。之后再出现的方式,就是一直活跃在她和她朋友包括方玉环的朋友圈下方。
日复一日的给她和他们点赞。
所以,白芒对邹瑞泽没有任何生疏了的感觉,邹瑞泽面上笑容也十分帅气亲和,待她坐下来,立马跟她推荐这家早餐店的经典套餐。
油条和豆腐脑。
白芒听了邹瑞泽的推荐,说谢谢,然后给自己点了白粥和馒头。
她把一包感冒冲剂打开,放进保温杯里,然后喝了半瓶水。
她在邹瑞泽面前很随意,对她而言,邹瑞泽也算是她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了。
邹瑞泽面上露出趣味的笑容,开门见山说:“白芒,你今天找我是不是想让我帮你联络我堂叔。”
白芒握着杯子,盯着邹瑞泽,停顿一下问:“你都知道了?”
邹瑞泽样子爽然:“比如顾言锡那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这些年我和阿尧的联系最多,不管是你还是他,你们的一些事情我都知道。”
白芒缄口不言,双唇轻轻拢着。
邹瑞泽神色自若,乌黑的眼仁闪出一丝可以称之为乐观的光泽,他把一盒小笼包推给她面前,笑嘻嘻说:“不要老是吃馒头白粥,你和阿尧一个样,都对生活细节没要求。两个人太相似了,有时候也不好,容易没趣儿。”
白芒温温的开口:“你是改行当情感专家么?”
邹瑞泽没有任何被她奚落的难堪,好脾气道:“能给你和阿尧当情感专家,是我的荣幸。”
白芒有点想笑,但眼睛还是明白地落在邹瑞泽面上。
邹瑞泽放下筷子,有点感动的开腔:“白芒,可能你不知道,再次见到你们这些朋友,我真的很感动。”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知道你和阿尧的事,因为当时阿尧跟我陈述这些事的时候,他大概也觉得我可能活不久了,就对我说了很多他和你两人的事情。他可能是为了安慰我,分散被病魔控制的痛苦,结果发现他比我这个病人还痛苦。”
“你……怎么了?”白芒问。
邹瑞泽没消息这两年,都在京市治病?
邹瑞泽摊手,笑容满脸说:“还是之前的那个老地方,又复发了。还更严重一点,不过上半年的手术特别理想,我又可以多活大概……十年。”
十年。
对一个老人来说,可能还算很长的时间,但对一个年轻青年,十年可能都不够干出一番事业,或是好好地爱上一个人。
难怪邹瑞泽一直都是单身。
“别同情我,我已经很感谢命运了。”邹瑞泽又重新拿起筷子,说,“白芒啊,昨晚阿尧给我打了电话,让我一定不要告诉你一件事。但是我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这些年阿尧一直忍住没跟你联系的原因。”
“一方面是江家在商界宿敌很多,他虽然继承了江家大量财富,可也随时会遭遇危险,他不想影响你。还有就是,关于乔白的一些情况,也是阿尧亲生妈妈,他从那个人手里得来关于乔白的一份陈年病例报告。”
“我是学医的,当时阿尧找我分析这份病例报告,还让我判断遗传概率。”邹瑞泽认真的讲述一件事,面上就少了一点嬉皮笑脸。
他把病理报告从包里取出来递给她,温和说:“你看了,以你的智商和分析能力,大概就知道阿尧矛盾逃避的地方。”
顿了下,解释:“这份是复印件,原版我也没有。”
“阿尧唯一瞒着你的地方,就是这个。其他的关于你妈妈,包括那个人的事,他应该都不会骗你。我不是给阿尧说话,但是他这些年一直为了你做了很多事情,他学心理学,包括成为我堂叔的学生,成为犯罪心理研究员,一切都是为了你。不然他做点什么不好呢,江家留给他的财富可以让他几辈子都恣意快活,但他没有。这些年他投资的行业,跟你一样,大多是社会公益事业,要么就是科技创新行业,他告诉我,说你是像光芒一样的女孩,他追光是为了追你。”
“他可能也是最了解你的人,他知道你一定要查清楚你妈妈的过去和死因,又怕你追溯过去遭受二次伤害,他就替你完成你想知道的事,就算你不信任他调查出来的结果,他也是希望你可以慢慢相信他……也是,他这个家伙好几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肯定很长命吧,所以他这样有耐心……”
“唯一我觉得他做不好的地方,他觉得你不够爱他,或者觉得——你压根不爱他。他好几次跟我猜测,你对他的感情可能是救命之恩,或者是特定条件里产生的宿命感。”
“他那么强大勇敢的人,遇上你之后都开始不自信了。你说他是不是爱惨你了?”
邹瑞泽一笑,眼睛像是有小星星在闪烁。
白芒:……
着实被邹瑞泽揶揄了一把。
白芒翻阅起了乔白当年的病历报告,原本清亮明锐的眼睛逐渐变得深沉,以及冷静。
这是关于乔白精神分裂症的病历报告。
乔白有ab两个人格,两个人格不仅存在两种性格,连性取向都不同。
白蕙和乔白是情人。
姜啸信和乔白,也存在过一段亲昵关系。
她要的答案,的确在这里全部找到了。以白蕙的性格,一定是最后知道了乔白可能是心甘情愿留在那幢红房子里,信仰崩塌了。
“江川尧前几年问我两个问题,精神疾病的遗传概率,以及大概几岁会诱发出来。”
“白芒,如果有一半的概率,你赌不赌?”邹瑞泽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在意地定在她面上。
白芒站了起来,面对邹瑞泽缓缓失望的面孔,她的眉眼情感恬淡而平和;一身气质恢复了散漫轻松,面上没有一点被这份病例报告影响的阴霾。
答案得到明确,心底就如同迷雾散尽,云开月明。
“我爱他,就只有一个概率。”白芒缓缓开口,“所以我一点都不需要赌。”
“我要去上班了。”白芒轻松一笑,后唇边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下次见,谢谢你帮了我解决心里困惑……祝你健康。”
邹瑞泽失笑,眉宇里全是热忱:“那我——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