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叶尘？”
叶同尘听见有人在叫她,她吃力的睁开眼在晕眩之中看见了眼前的脸，师父的脸重重叠叠交错在……晓山青的脸上。
“叶尘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晓山青不停在说话，他的声音远远近近，像是在梦里一样。
叶同尘脑子里混乱的记忆令她一时之间分不清这一刻是仍在记忆里,还是回到了现实,她不确定的伸出手摸上了那张重叠交错的脸——两张脸在她真切的触碰到之后如同幻境消散,逐渐的清晰准确，只剩下晓山青的脸。
这是晓山青，他的脸是温温的。
晓山青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情不自禁的捧住了脸上她的手，哑声又叫她：“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是啊,她醒了,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醒了吗？我去叫我老师来！”一旁的顾宁立刻快步出了病房。
等她带着自己的老师匆忙回来病房时，叶同尘已经清醒的差不多了，只是头还昏沉的厉害，像有千斤重的记忆压着。
眼前的晓山青、顾宁、宋明明、戴也、霞婶全都在，叶同尘望着他们彷佛大梦一场。
她的目光落在晓山青胸口的白花上,他穿了一身纯黑的西服，胸口戴了白花……
那是在戴孝吗？
“晓清静……”她开口声音微哑的问：“过世了吗？”
如果是别人这样问，晓山青一定会觉得冒犯，但这一刻,叶同尘问，他的眼泪就控制不住掉下来，很低的“嗯”了一声。
原来,晓清静已经走了。
叶同尘没有太多意外和复杂的情绪，他这一世受恶果的折磨太辛苦了。
“你昏过去五天了,你有意识吗？”顾宁小声又担心的问她。
五天了？这么久。
叶同尘一点没有意识到，她只是想问：“晓清静的丧事办完了吗？”
晓山青憔悴了很多，点点头说：“你别担心这些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叶同尘只是有些晕眩。
他们都不放心，又让顾宁的老师给她做了个全面的检查，忙前忙后一整天，在她的颅内发现了个阴影。
这把顾宁和晓山青他们吓坏了，但叶同尘却松了一口气，是恶果肿瘤吧，看来晓清静对她用的换命禁术是被她破除了，最后一世的恶果晓清静不用替她承受了。
恶果在她身上，晓清静就可以好好去开始新的人生了。
这很好，她在这一刻无比轻松，报仇雪恨是她自己的选择，在杀光村子里所有人之前她就预备好了赴死，她很清楚后果，从未后悔过。
这是她所求的果，无论善果恶果，她都坦然接受。
她被推进检查仪器里进一步做检查，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她接受了她内心的恶念和恨意，她想她和师父的道是不同的，她认同大道慈心，却也明白了恨意只有得到宣泄才能释怀。
道法自然，爱自然而生，恨自然而生——
检查结果出来，果然是个肿瘤。
顾宁的老师安慰他们说：“别想的太坏，起码尽早的发现她经常昏厥的原因了，等做了进一步检查再悲观。”
叶同尘很清楚是什么，一点也不担心，当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敷衍着晓山青和顾宁说会尽快去再做检查，安排手术的。
顾宁马上就问：“尽快是什么时候啊？现在节目结束了，晓山青马上就能给你放假，你很空啊。”
晓山青也说：“律所提前放年假，你可以明天就来做检查，不行就尽快安排手术。”
霞婶也劝着她，说最近可以来医院照顾她。
一个比一个着急。
叶同尘只好说：“做手术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可问她什么事，又不说。
晓山青拧不过她，只好替她收拾了东西带她回律所。
出了医院，叶同尘才发现医院在修补重症监护室那边的大楼。
晓山青和她说，纪耀光死了，他劫持了一名护士却被雷劈死了。
不只是纪耀光，还有他的母亲和张耀宗。
他说这几天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好荒诞。
晓山青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充满了苦涩。
叶同尘朝他看过去，窗外的路灯映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是她的师父转世吗？
连晓清静也无法百分百确信，想要找到一个人的转世靠术法是不可能做到的，晓清静之所以能找到她的转世，是因为他和她换了命数，她们命数相连，他很清楚她的命数是怎样的走向，会转世成为谁。
但找她师父的转世就只能确准百分之七十了，虽然晓清静当初是用了她师父的仙骨追寻了一世又一世才找到孤儿院里的晓山青……
是他吗？
叶同尘其实心里很明白，想要确定晓山青是不是她师父的转世，只需要打开青塔冢，取出她师父的仙骨，如果晓山青就是她师父的转世，仙骨会自动回归他的体内，他也会记起过去的一切，就像她当初“被唤醒”在叶尘体内一样。
这也是她一直想要承办抱一道观的原因，她想要用师父的仙骨找到师父的转世。
可是现在，她突然没有那么想这么做了。
找到师父，然后呢？
让他恢复过去的记忆，然后呢？
那些仇恨归根结底只是她的仇恨而已，她恨那些人，所以她报仇雪恨，惩戒他们，这些与师父无关。
对她的师父来说，他作为天师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他死于他的道，开始了新的人生，作为普通人的一生。
她有什么资格将沉重的过去再强行带给他呢？
他会不快乐的，背负着过去的人是没办法轻松的开始新的生活。
光影流转在寂静的车厢里。
叶同尘仔仔细细的凝望着晓山青，如果他真的是师父的转世，那她也安心了，这一世他被晓清静照顾的很好，善良热忱，保存着他不灭的正义理想。
罢了。
“怎么了？”晓山青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看了一眼，“怎么看着我？”
叶同尘没有收回目光，只是笑了一下和他说：“晓山青不要难过，分别也是新的开始，也许会再重逢的。”
晓山青望着前路，眼眶再次热了，泪意从鼻子到眼睛：“是吗？会……再重逢吗？”
他在这一刻无比迷信，问叶同尘：“人真的会有转世吗？会有缘分吗？”
“会。”叶同尘轻声告诉他：“缘分未尽就会重逢。”
晓山青在车子里泪如雨下，“好，好……”他希望他父亲转世可以不再受病痛的折磨，可以快乐……如果可以，就再次遇见吧，让他报答没来得及报答的恩情。
叶同尘没有再安慰他，因为她很笃定会重逢，她会找到他的——
等她们到律所，正好遇上了刘芳夫妻。
堆满积雪的冬天夜里，刘芳骑着三轮的电瓶车，车上坐着她瘫痪的老公，正在一筐一筐的往律所门口放东西。
看见叶同尘和晓山青回来，刘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拉下红色的围巾快步朝叶同尘过来：“叶律师你可算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老天肯定会保佑叶律师这样的好人！”
她老公也在车上笑了，“是啊，叶律师这样的大好人肯定不会出事的。”
刘芳脱下手套，热乎乎的手拉住了叶同尘的手，看着她就想掉眼泪：“可把人吓坏了……”
她听说叶律师出事后就赶到了医院，却怕添乱没敢去看她，这几天没有一天不在担心。
“放心吧，我好的很。”叶同尘也握了她的手，看到律所门口放了好几框菜啊、鸡蛋、菌菇之类的东西，“怎么又送这么多菜给我？我自己不做饭的，太浪费了。”
“浪费什么啊！”刘芳不许她推辞，“你刚出院肯定得好好营养，我和霞婶说好啦，这些菜她带回去，之后她给你做饭带过来，可不能再吃没营养的外卖餐了。”
“还有这个。”刘芳的老公把捂在怀里的饭盒递给刘芳，“原本想着送去医院的，现在正好。”
“对对。”刘芳忙接过来递给晓山青说：“是我们自己做的饺子，你们别嫌弃啊，原本想着过年了晓律师在医院肯定吃不上饺子，就包了一些给你送过来。”她好多安慰的话在喉咙里说不出，只看着晓山青说了一句：“晓律师节哀。”
晓山青拿着热乎乎的饭盒又想落泪了，最近的世界让他觉得荒诞不真实，可是这一刻他又有了很真实的感动——简陋却干净的饭盒、还热着的饺子、新鲜的蔬菜、两张沧桑却真挚的笑脸……
“只是没有包素饺子。”刘芳有些遗憾，“早知道叶律师醒了，我就包一些素饺子了。”
叶同尘刚想说不用那么麻烦，车上刘芳的老公就说：“这有啥，咱们再回去包一些送过来就行了，肯定比外卖快啊！”
这怎么好意思。
叶同尘却怎么也阻拦不住。
刘芳那边接了个电话，是菜场老板娘的，今天大年初三，老板娘原本就约好了让刘芳夫妻俩一块来过年，这下直接在电话里热情的让刘芳把叶律师、晓律师一起带过来热闹。
叶同尘不想让晓山青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过年，就同意了。
最后，叶同尘和晓山青一起坐到了菜场老板娘的家里。
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菜场老板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跟吃席一样，老板娘和刘芳还特意给叶同尘包了几样素饺子。
这个年原本是晓山青最孤单的一个年，却在今夜变得热闹起来，他甚至在饺子里吃到了很一元钱硬币。
老板娘笑着鼓掌恭喜他，说他新的一年一定平安健康，财源广进。
他被感动的又想哭了，却怕丢人。
老板在那边插上了麦克风，调了个ktv一样闪烁的灯光。
刘芳在唱歌，唱着叶同尘没怎么听过的歌，她听见刘芳唱：“前方啊，没有方向。身上啊，没有了衣裳。鲜血啊，渗出了翅膀。我的眼泪，湿透了胸膛……亲爱的母亲，挚爱的朋友，我会坚定，好好的活……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至少我还拥有自由……”
她回过头看见，灯光闪烁下刘芳脸上有泪水被照亮。
她的丈夫坐在沙发上望着她，眼眶通红通红，像是怕被发现在哭，抹了一把脸笑着和叶同尘、晓山青说：“小芳唱歌特别好，她年轻的时候还参加过比赛，我刚跟她结婚的时候就想送她去那个什么音乐学院，可惜我拖累她了。”
刘芳却抹了眼泪说：“我可不想去上什么音乐学院，我想买房。”她又笑了，和叶同尘说：“叶律师，我拿到赔偿款了，明年再攒攒说不定就能付个首付了。”
叶同尘望着他和刘芳，他们脸上都有泪痕，眼睛里却都闪烁着光，那是对生活的希望，明明他们活的这样苦，却还是努力的在过好每一天。
就像她唱的：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至少我还拥有自由。
“那我要提前恭喜你了，刘芳女士。”叶同尘笑着和她说。
刘芳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
院子外，不知道哪里传来放烟花的声音。
叶同尘和晓山青齐齐扭头看向窗外，只见遥远的夜空一簇簇烟花绽放——
律所的年假一口气放了一个月，不用继续录节目，律所也不着急开门。
晓山青一直在忙着处理晓清静的后事和公司里的事，还有遗产的事情，虽然叶尘不要钱，只留下了抱一道观的股份，也需要办很多手续。
他这边忙着，叶尘那边却也很忙，每天见不到人，催促她去医院再做检查也没个回应。
顾宁三天两头来律所里堵人，求着叶尘去检查，但几次都扑空了，问晓山青，叶尘在忙什么？
晓山青也不知道，叶尘只和他说：接了个案子要出趟差。
具体是什么案子也没和他细说。
更奇怪的是，白安也忙的见不着人，跟他请了个长假说要回老家。
在顾宁的催促下，晓山青给叶同尘打了个电话。
倒是很快接通了，他听见很大的风声就问：“你在哪儿？怎么风声这么大？”
叶同尘说：“在墓地，怎么了吗？是不是有什么事？”
墓地？
晓山青更狐疑了，什么案子需要她去墓地？
但没等他问，他就听见了白安的声音从叶同尘那边传过来。
白安说：“叶小姐，挖出来了。”
叶同尘就和晓山青说：“有什么事等我回去说吧，我很快就回去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晓山青一脑袋雾水，她和白安在干什么神神秘秘的事情？——
墓地里风很大。
这里是晓清静老家的墓地，叶同尘和白安来这里是为了挖坟。
她在晓清静的记忆里读取到，晓清静每一次转世都会带着他原身的遗骨——他死在塔林外的猫身遗骨。
他把自己原身的遗骨葬在祖坟的空白墓碑下。
叶同尘把遗骨接在手里，她的小猫变成一把骨头这么轻，她没有给小清静在塔林里留坟冢，因为她想小清静总有一天会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却没想到她的小猫带着自己的骨头漂泊一世又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