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听他这么说,云听夏开始回忆自己的那幅画。
身材比例真的不行吗？
“我是在短视频平台刷到的，当时感觉挺好看的，就截了个图照着画下来了。”她挠了挠头,“那种身材哪哪都好的男生也难看到吧。”
许星淼沉默着,不知为何气压有点低迷。
“确实是这样。”他艰涩地开口，过了片刻，像是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但是比刚才那个身材好的肯定是有不少的。”
云听夏迟疑道：“嗯，我有空多刷刷短视频吧，总能看到更好的。”
“一定是要在网上找吗？现实里没有吗？”许星淼追问。
她摊开手,“总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就有菩萨把自己露各种肌肉的照片发我吧？”
许星淼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才自言自语似的,“万一呢。”
云听夏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往他那边凑了凑,“什么？”
他连忙摇摇头,“没什么。”
云听夏哦了声，觉得有点饿了,“一起去吃晚饭吗？”
虽然是询问的口吻，但她觉得许星淼一定会答应，所以没等他回应，就开始盘算起等会儿要去吃什么。
“不了吧。”他声音发虚，不自然地按了按口罩，“今天不太方便。”
云听夏立刻切断脑子里对各种食物的幻想，“你等下还有正事要忙？”
“不是。”
“那就是你约了别人一起吃饭？”
“没有。”
“好吧,那只是单纯地不饿，还不想吃晚饭吗？”她看着他的口罩,某个猜想从脑子里窜出来，“你感冒了？所以不想和人同桌吃饭？”
许星淼哭笑不得，还宁愿自己是感冒了，“都不是。”
看着她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他也不打算敷衍过去了。
“我下巴长了好多痘痘，好难看。”他耷拉着眉眼，恹声道，“所以不想让你看到。”
云听夏：“”
她漫无边际的想了一堆，万万没料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
“这算什么啊？”
绕了这么大一圈，她感觉肚子更饿了，当即往校外走去。
“你不想和我吃饭就直说啊，干嘛要用这么离谱的理由？”她故意呛道。
许星淼匆匆跟上她，急切地解释，“真的不是在搪塞你啊，是我现在真的不太好看，我怕你对着我的脸会吃不下饭”
他声音闷闷的，捂着下半张脸，越说越小声。
“哪有这么夸张啊？”云听夏看向他，认真保证，“不会的。”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目光像是能穿透那层口罩，让许星淼无端的打了个寒噤，好像被刻意掩藏起来的丑态被她看了个遍。
见他垂头不语，云听夏有些泄气，“好吧好吧，你实在不想去的话就算了。”
面对她的妥协，许星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满意。
“没有不想和你一起去吃饭。”他强调。
“我知道啊。”
“可是我现在真的有点丑，你真的不会嫌弃吗？”他又一遍确认。
云听夏捏了捏眉心，把问题抛了回去，“我说我不嫌弃你会信吗？”
她只是想去吃个饭填肚子而已，怎么就那么费劲呢？
她的肢体语言明晃晃地写着她的耐心耗尽，许星淼口罩下的嘴唇抿成平直的一条线，没再进行更多的试探。
“那你有想吃的吗？”他温声问道，“有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吃吧。”
云听夏的眉眼重新染起笑意，“我想吃煲仔饭，你吃不吃？”
他舒了口气，朗声应和，“好啊。”-
因为许星淼先前如临大敌的态度实在唬人，所以在他摘下口罩之前，云听夏早做好了面对一张痘痘横生，满是红痕的脸。
结果等饭上桌，他扭捏地摘了口罩，云听夏打眼一看，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他略有些干燥的唇瓣下，只散布着零星的两三颗痘痘而已，还都贴上了痘痘贴，乍一眼看过去，压根没人会在意他下巴上那点瑕疵吧？
“你在搞什么？”云听夏揉了揉额头，感觉头有点痛，“我还以为你过敏烂脸了呢说得那么严重，还问我嫌不嫌弃你不是在故意凡尔赛吧？”
“因为平时皮肤太好，破天荒长两颗痘痘就慌得要死是吧。”
“不是啊！”许星淼睁大了眼睛，还不忘擡起手掌虚掩住下巴，“是真的怕你会介意”
云听夏拆开筷子，一言难尽，“啊？所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龟毛，连这么小的面部瑕疵都不能容忍的奇葩吗？”
许星淼忙不叠地摇头，“当然不是！”
他丧气地垂下肩膀，用筷子戳着松软的米饭，“是我不能容忍，总感觉把你对我的印象分拉下来了。”
一想到等他的脸好了以后，她的脑子里还时不时的就会浮现出他长着痘痘的脸，他就觉得心里不痛快。
他希望他在她的记忆里一直都是状态最好的模样。
但是——
他骨子里的贪婪总会不合时宜的钻出来，纵使这时他因为面部瑕疵而心生自卑，他也会想要得到她更多的关注，以及更加宽容的态度
但她看起来并不介意他脸上的状况，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他，对此也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许星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她是真的不在意吗？还是说只是为了安抚自己，所以口头上这么说，实际心里完全不是这么想的呢？
不不不，她才没那么虚伪，肯定都是说的实话。
心不在焉地捞起桌上的水，他猛灌一口，瞬间被酸得皱起了一张脸。
居然是柠檬水。
他瞥了眼对面，云听夏正专心地低头吃着饭，应该没有看到他刚才的窘态。
略略松了口气，他把水杯放下，思维不受控制地继续发散。
会不会是她本就不在意他这个人，所以连带着他的脸也无所谓是什么样子呢？不会吧——
别想了别想了，肯定不会是这样，本身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而已，别再钻牛角尖了。
这家店的煲仔饭应该挺好吃的，对面的人吃得头也不擡一下，可惜他此刻有些食不知味，真是浪费了她带他过来的一番好心意。
“怎么了，不合你胃口吗？”正这样想着，云听夏就出声询问。
他以前吃饭都是大口吃得很香，今天却细嚼慢咽的，怎么看都不对劲。
“你不会还在纠结你脸上的痘吧？”
她有些不可思议，但看着他稍显不安的神色，她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真的假的啊，就为了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纠结这么久。
“我其实挺容易长痘痘的，上火就会长。”她支起下巴，似是兴致缺缺，“所以哪天我额头或者下巴起痘了，是不是得避开你啊，免得碍你的眼。”
“当然不是！”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但很快，又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于神经质，顿时萎靡地松弛下来，蔫儿似的，“你怎么样都好看的，怎么样都不会被影响到。”
“在我眼里你也是同样啊。”她平静地抛出这句话，望着对方骤然活泛起来的眉眼，抿了抿唇，“你没必要这么在意自己的脸吧，又不是假人，长痘痘不是很正常么。”
“我平时都不长的，是前段时间没控制住糖分的摄入”许星淼话语里满是悔意和自责，“我自控力太差了，这都是我放纵食欲应得的惩罚。”
云听夏：“”
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唇，冷不丁道，“你以后要去混娱乐圈？”
对面投来一个茫然的眼神，毫不犹豫地否认，“不啊。”
“那你这么在意你的脸做什么，以后又不靠这个吃饭。”云听夏自持天生丽质，从来不会在外貌上产生什么焦虑，因此面对脸蛋同样优越却时不时产生自卑心理的许星淼，感到很是费解。
“我遇到的大部分男生，长着张六十分的脸就敢有一百二十分的自信。”她笑笑，“你这家伙是怎么做到长了张一百分的脸只有五十分自信的啊？”
他的眼睛噌的亮了，“我的脸值一百分吗？”
那是重点吗？
他双眸熠熠地注视着她，紧抿的唇牵起一个很小的弧度，想要被夸奖被称赞，却近乎自虐的抛出一个对自己很不利的问题，“我那个叫顾雪照的朋友比我更好看吧他是不是值一百二十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想要立刻吞下自己的舌头。
为什么要把别的人牵扯进来啊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他如坐针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云听夏的神色，焦灼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满分就只有一百分啊，怎么可能一百二啊”云听夏觉得在背后评价别人的长相不太好，就义正辞严地批评了对方的行为，“还有，别随便拉无辜的人下水啊，他肯定不愿意我们在背后对他的脸指指点点吧？”
许星淼垂着头，乖巧地挨批，“知道了。”
满分只有一百分他得一百分是因为他这张脸的极限只值一百分，但是顾雪照得一百分，是因为总分只有一百分吧？
他想要得到她更加偏袒于自己的答复，才不是这样模棱两可的
期待落空的惆怅感油然而生，交织成紧密的蛛网攀附在他的心脏，丝丝收紧，先前喝过的柠檬水那股又酸又涩的味道返了上来，哽在喉间，咽不下又吐不出。
“你俩的长相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啊，没什么可相比的。”
云听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久才唤起他的感官。
“那你更”他无端吞咽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很怕听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但不问出来，他又实在好奇，被磨得抓心挠肝似的。
“但就我个人的审美来说——”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将许星淼的全部心神抓紧，才在他饱含希冀的注视下说道，“当然是你更好看啊。”
“真的吗？”他忍不住想再确认一遍。
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翘起的嘴角被硬生生克制着，脸上的笑容呈现出一种扭曲又莫名可爱的效果。
“骗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吗？”云听夏拿了个勺子挖起煲底的锅巴，将嘴巴塞满，嚼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也是。
许星淼低埋着头，终于笑起来。
云听夏弄不明白他的情绪怎么会变化得那么快，“就因为夸你更好看，所以就笑得这么开心吗？”
她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被夸长得好看好吧，却是挺开心的，但追根究底，她从小就是沐浴着类似的夸赞长大了，所以这种没什么新意，乍一听又蛮敷衍的话，无论如何都感觉很稀疏平常啊。
许星淼嗯了声，“被你夸了就很开心。”
能亲耳听到她偏向自己的答案，他就很开心。
她眼中的困惑几乎凝成实质，许星淼眼神黯了黯，终于开口解释，“我小时候长过水痘，脸上很难看，被很多同学笑话过所以现在就有点在意脸上的痘。”
不，不仅仅只是在意，他每天早晚勤勤恳恳护肤，不敢熬夜，长期锻炼，饮食也清淡，就是为了能保持住最完美的皮肤状态可惜他实在戒不掉甜品，所以偶尔还是会冒一两颗痘出来。
“不至于吧，很多人小时候都会长水痘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为什么要笑话你啊？”云听夏拧起眉，对他受到的不公待遇感到很是不满，“他们笑话你你就骂回去啊你该不会光听别人说你坏话了，一点都没报复回去吧？”
好在许星淼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我骂回去了，我朋友帮着我一起骂的。”
“但是那些嘲笑过我的话，我就是忘不掉啊，当时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照镜子，也不敢吃辣吃酱油。”
还好最后没留下痘印和色素沉淀。
想到这里，他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
没想到他对此的心理阴影居然这么大，云听夏有心安慰，奈何嘴笨，只能殷勤地帮对方的水杯倒满，“没事，都是些不重要的人而已，至少你爸妈和朋友是关心你的吧？他们肯定不会在意你外貌上的各种问题啊。”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许星淼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更难看了。
“最先嫌弃我脸上的水痘难看的就是我爸爸妈妈了。”他很轻地叹了口气，眼睛里很空，像是在组织语言。
“我爸爸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在娱乐圈混过，对自身外貌身材都管理得很严格，眼里见不得不好看的‘东西’，我妈妈的话，当年选择我爸作为联姻对象就是因为他的长相是接触的人里最出众的，而且他极其自律，妈妈觉得他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放任自己变胖变丑”
事实证明他妈妈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虽然年过四十，但他父亲保养得确实好，和他朋友走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是用一个年龄段的。
他端起水抿了口，继续说道，“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偶尔看到很漂亮的小孩才会去逗一逗，我小时候不算是他们理想中的小孩。”
“长水痘的那段时间，他们请了市里最好的皮肤科医生给我治疗，我能感觉到他们很关心我，但同样的，他们也嫌弃着我。”
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但是他们对上他脸颊时微蹙的眉头，快速躲避的目光，以及询问医生他什么时候能康复，以及怎样才能不留下痕迹时急切的态度，都深深地印在他心里。
“这样的吗？”云听夏瞠目道，“我只见到过对孩子成绩有着病态追求的父母，这种还是第一次听说啊！”
他低头扒了两口饭，囫囵嚼了几下后咽下去，“习惯了其实还好，而且他们工作很忙，我们见面的时间也不多的现在回想起来，感觉我也挺矫情的，毕竟他们给我提供了这么好的物质生活，好像也没必要为这种小事斤斤计较。”
“但是他们让你感觉不舒服也是事实啊，何必要这么反思自己，对自己稍微宽容一点嘛。”
云听夏吃完最后一口饭，看着对面还剩下的小半碗，笑嘻嘻地说，“好像还是第一次吃得比你快。”
许星淼唔了声，沉默着大口吃完了剩下的煲仔饭，煲底的锅巴很脆，吃着吃着有种很解压的感觉。
“你暑假要出去旅游或者别的安排吗？”
吃晚饭后，他擦了擦嘴，又把口罩戴上了。“嗯？”话题跳转得有点快，云听夏稍加思索，“没想好，但是应该不会出远门，怎么了吗？”
许星淼赧然地扯了扯口罩，眼睛飘忽着看向别处，“我的生日就在暑假，七月底。”
“你有时间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