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兰澈的夜晚,对于身陷囹圄的李陌来说,相当于无眠之夜。尽管有温彧好酒好菜陪着,他仍然把多数时间浪费在发呆上,端着酒却迟迟没有入口。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兰澈一定能想出办法……”温彧看着杯中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叹息着将酒杯放下,“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没办法为殿下找回清白,殿下要怎么办?真的要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受罚吗?”
李陌眉眼微垂,语气平静:“事关两国邦交,必须要有个交代。长情,很多年前我跟你说过,真相是最重要的。可是后来我渐渐明白,真相的确重要,但有些时候,为了真相而妥协是无可避免的,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东西需要舍命守护。”
“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这罪名您要背负一辈子啊!后世若是谈起,谁都不会记得您判冤决狱明察秋毫的功绩,只会污蔑您是个杀人犯!”
许是酒力作用,温彧有些激动,竟然硬生生将酒杯捏碎。李陌轻叹口气,掏出汗巾轻轻覆盖在他手掌伤口上,苦笑的表情看得人心酸。
“长情,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和兰澈,可以心直口快,可以不用考虑那么多。但是我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像你们一样自由,从我生在皇子天家起,注定要担负起该有的责任。”
鲜血染红了汗巾,李陌凝视着那片血红,笑容愈发苦涩。温彧看得心里难受,一把抢过汗巾丢下,双眼里布满血丝:“那、那殿下就不能抛弃这个身份吗?如果没有这个身份,明明可以更自由啊!就连兰澈也可以……”
“长情。”
李陌蓦地开口打断了温彧的话。
温彧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惋惜的目光凝视着李陌,渐渐地,化作失望沮丧。而藏着太多太多“不可说”的李陌,已然保持着他独一无二的儒雅平淡,把那些牺牲与付出,通通埋葬在心底。
有酒有菜,无声无心。
也许是李陌最后以祈王身份度过的这一夜,很快在彼此沉默中流逝。天色将明,温彧收起几乎未动的饭菜,眼圈微红,低沉的声音里夹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总之,我才不会眼看着殿下蒙受不白之冤。我相信兰澈,殿下也一样相信着她吧?”
李陌笑笑,轻点一下头。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怀疑兰澈想要救他的决心,这是他如今仅剩的自豪与安慰,也是他最后的,微末的庆幸。
“温彧!快招呼祈王出来!马上!快!”陡然一声焦急催促从牢房门口传来,是徐超之的声音。
温彧神经立刻紧绷,忐忑不安:“怎么?要带祈王去哪里?还有一天时间呢,没到结案的时刻吧?”
“哎呀,你就别耽搁时间了!”徐超之冲上前来,已经比豆芽还高的胡茬支楞巴翘,挂着浓重黑眼圈的眼睛气冲冲瞪向温彧,“兰澈说有办法证明祈王的清白了,她现在正在赶往熏风殿,让新罗使者和祈王也赶快过去!”
“真的?”温彧喜出望外,一把抓住李陌,甚至忘记了尊卑。
反正,很多时候他都把这位平以及人的祈王当做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亲王。
温彧和李陌紧随徐超之身后往外走时,始终面对墙壁而坐的吴铭忽然一声自言自语:“得小心才行啊,前有狼后有虎,可都瞧那只小羊羔不顺眼呢!”
急于赶赴熏风殿的三人谁也没有太在意吴铭的话。
快步赶至熏风殿李陌卧房时,兰澈已经到场,新罗使者一行人也刚刚抵达,个个带着不满、厌烦甚至是仇恨的神色。
“突然把人叫来,又想耍什么花招?”金副使仍对兰澈的行为耿耿于怀,上来劈头盖脸便是一番讥讽。
兰澈眉毛挑得老高,嘚嘚瑟瑟冷哼一声:“大理寺断案呢,没让你说话时老实呆着,乱插什么嘴?”
金副使被呵斥一通,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旁侧郭泰朴闻言,面露愠色,直接怒向徐超之:“手下不懂事,徐卿也打算跟着胡闹吗?我看贵国根本没有把我等善意而来的使者放在眼中,也不曾对我新罗国有所尊重吧?”
“尊重是放在心里的,干嘛非要往眼睛里戳?行了,别耽误时间说正事。”兰澈替徐超之接过话头,没皮没脸一笑,马上又装出那幅唬人的表情,“今天把诸位聚集到这里,是为了解决善元公主被杀的案子。经过徐卿不懈努力的追查,如今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郭泰朴冷哼一声:“我倒是想知道,大理寺究竟查处了什么结果?该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出来顶罪吧?”
“郭使君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开始放嘲讽,懂不懂什么叫素质?懂不懂什么叫礼貌?真没教养。”从来都把文明礼貌当球踢的女流氓翻翻白眼,义愤填膺。
徐超之在一旁看得良心疼,轻咳一声,低道:“兰评事还是说正事吧。”
兰澈嗯了一声,点点头,终于肯把话题拉到正路上。
“这个案子有些特殊,所以我不打算直接告诉各位凶手是谁。不过我会带着大家一点点抽丝剥茧,去掉假象之后亲眼见证,这是怎样一场心思险恶的阴谋。”
兰澈打了个喷嚏,而后揉揉鼻子。她刚张开嘴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卧房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一个士兵在徐超之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徐超之频频点头,随后朝屋内众人一挥手:“诸位请跟我过来。”
李陌、温彧和新罗氏一行人云里雾里,不知道徐超之和兰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困惑地对视一眼后,一个接一个跟着徐超之走出卧房。
兰澈随手关上房门,朝堂中桌上一扬下颌,眯起眼眸:“这件衣服,大家是不是都觉得很眼熟呢?”
金副使只瞥了一眼,立刻高声惊道:“这、这不就是祈王杀害公主殿下那天穿的衣服吗?”
桌上安静摆放的那件衣衫,正是李陌在去花萼相辉楼赴宴时所穿那件,也是他被指证前天一早曾经与善缘公主在一起的间接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