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寒意未去,淅淅沥沥的小雨有着比冬雪更加刺骨的寒冷。这一场绵绵细雨似乎下得过于欢畅,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从下午一直到天黑,给长安城带来第一场雨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丝倒春寒的味道。
洛景夏一身单薄襕袍,外罩狐裘披风,提着伞走在僻静无人的小巷内。
无论做什么事他都喜欢万无一失,所以在隐姓埋名扮成乞丐照顾兰澈那些年中,他不仅购置豪宅来连通一间破旧的小窝棚,以便让兰澈相信他只是个流浪汉,还摸清了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街头巷尾,防止某一天她走失了,他再也找不到。
而今,对道路的熟悉成了他轻松甩掉楼明夜手下的便捷优势。
楼明夜没有详细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洛景夏明白,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争执,兰澈绝对不会做出离家出走到一个楼明夜找不到的地方这种事。楼明夜看起来很急,他则更急,甩掉黄昏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那间长安城角落里的宅院。
一路上,他想了无数种见到兰澈后的打招呼方式,努力寻找出一个既不让她尴尬,又能给她以安慰的结果。
可惜直到他来到宅院门前时,仍然没有一个很好的答案,于是他便决定,干干脆脆见到兰澈后拖长嗓音喊一声“小兰兰”再一把抱住她好了。无论在楼明夜那里受了多少委屈,只要把她拥进怀里,让她哭个够、诉苦到心情爽朗,那么他最宝贝的小妹妹一定可以恢复精神。
吱嘎。
有些年头的木门发出一声轻响。
推开房门那一刹,洛景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中树下的小小身影,那样孤独,那样可怜。
“小兰兰啊……”他准备好的欢快语气,在看到兰澈被雨水林时的身体瑟瑟发抖时,无法抑制地变成了心疼与自责。
雨不大,却很凉,兰澈就那样抱着膝盖坐在树下,坐在雨水里,也不知顽固了几个时辰,脸色煞白如纸。而令洛景夏最为心疼的,是她苍白脸色中不加掩藏的伤心难过,甚而有几分恍惚,六神无主。
“我来了,小兰兰。”洛景夏走动兰澈面前,把伞遮在她头上,任由自己被雨水淋湿。
兰澈缓缓仰起头,目光呆滞。
她的眼圈通红,显然哭得很凶。
洛景夏准备好的一肚子安慰瞬间灰飞烟灭,他强忍住骂爹的冲动,弯腰将油纸伞塞到兰澈手中,而后用力把兰澈打横抱起,在她耳畔柔声细语。
“走,小兰兰,我们回家。”
该回去了。
回到他为了她离开多年的家,回到无论何时何地都欢迎她的家,而不是那个她一厢情愿付出,却总是得到伤害的男人身边。
兰澈浑身颤抖不停,冻得发紫的嘴唇勉强挤出一声回应,而后把头歪倒在洛景夏怀中,昏昏沉沉睡去。
那把温柔的油纸伞,颓然落地。
与宅院扯出一条对角线的长安城另一角,胖宦官王可乐正卑躬屈膝为两位新主子奉茶,脸上堆满邀功的假笑:“隋王您看,小的没撒谎吧?只要找个借口把凉城的玉馆主叫来长安,那楼明夜就一定会和兰澈产生矛盾,根本不需要二位插手。嘿,感情这种事啊,一厢情愿或者两情相悦都没问题,怕的就是三个人纠缠不清哎!”
隋王厌恶他的嘴脸,皱起眉头一声怒斥:“滚远些,别让我看见你那张恶心的脸!”
王可乐连忙扯起衣袖遮住自己的脸,继续赔笑道:“小的以后看见隋王把这张脸挡上就是。这副该死的嘴脸,让隋王不悦该当何罪?真是该打!”
王可乐作践自己以取悦隋王的滑稽举动惹得两位婢女忍俊不禁,掩口轻笑,却在被隋王冷冷一眼瞥过后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地讨饶。
郁邪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斜起半边嘴角,微微擡眉看向隋王:“这出计谋,着实可以给王可乐记上一功。不知隋王之后打算如何?是杀了兰澈,还是继续榨干她剩下的利用价值?”
隋王不解:“她还有什么价值?”
“自然是利用她来挑拨楼明夜和祈王之间的关系。”郁邪笑笑,从容道,“楼明夜已经挑明和兰澈的关系,因为王可乐的假情报引来玉凝霜造成二人之间的误会罅隙,只能是一时的,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重归于好。隋王倒不如趁此机会将兰澈推向祈王那边,怂恿祈王将她收了,那么等楼明夜再想把人要回去的时候就没这么容易了。为了一个兰澈,这两个人会闹到什么地步,我很期待一饱眼福。”
稍作思忖,隋王若有所悟:“不管是楼明夜还是李陌,都是我争位的阻碍,如果他们能互相敌对甚至发生冲突,最终无论哪一方获胜都对我大有益处。郁大将军这招一石二鸟之计,果然高明。”
“郁邪能有今天,全靠隋王在圣上面前的美言,自然要竭尽全力助隋王登上帝位、一统江山。”
“他年隔日,若我真能君临天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隋王一番敷衍,紧接着追问道,“郁大将军认为,我该怎么做才能鼓动李陌去追求兰澈?他这人,打小就有种令人厌烦的软弱,还自诩什么谦让……呵,让他去跟楼明夜抢女人,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
“这点,大概不用隋王和我来操心了。”郁邪眸中闪过一抹阴鸷之色,笑意更深,“有人从许驸马口中探得消息,燕郡王世子前几天就已经返回长安城。如若我没猜错,此时,兰澈应该就在燕郡王世子那里。燕郡王世子暗中保护兰澈多年却从为越轨,显然并无男女之情,我想他得知兰澈在楼明夜那里受了委屈后,最有可能的举动就是把她送给祈王。”
不是作为一件商品,而是作为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当办公至深夜的李陌被下人敲门惊扰,撑着伞匆匆走到王府院中时,看到的是整个人沐浴在大雨之中,表情沉重,怀中还抱着他最割舍不下那个人的洛景夏。
洛景夏身上颜色鲜艳的衣衫如故,却没了平日里惯有的离经叛道、嬉皮笑脸,他微垂着眉眼,目光轻柔地凝视昏睡的兰澈。
他开口,飘忽,疲惫。
“如果她有足以配得上你的身份地位……你愿意娶她吗?”